魯 夢(mèng) 宇
(河北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河北 石家莊 05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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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玄賦》舊注歸屬問題擬測(cè)
魯 夢(mèng) 宇
(河北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河北 石家莊 050024)
張衡所撰《思玄賦》除收入張衡別集外,《文選》與《后漢書》均保留了原文。胡刻本李善注《文選》中,《思玄賦》舊注下小字云:“未詳注者姓名,摯虞《流別》題云衡注,詳其義訓(xùn),甚多疏略,而注又稱愚以為,疑非衡明矣,但行來既久,故不去。”明州本六臣注《文選》中,相同篇目注下雖題名“衡注”,但依然保留了李善的觀點(diǎn)。兩種版本中,李善只簡(jiǎn)單辨析了其所引舊注并非張衡自注,而《思玄賦》舊注何以“行來既久”以及到底出自誰(shuí)手,都需要重新探討。
《思玄賦》舊注;歸屬;《后漢書》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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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wǎng)絡(luò)出版時(shí)間:2016-07-13 09:38
中國(guó)古代典籍注釋,以經(jīng)部最早也最繁雜。張三夕說:“由于政治、教育及學(xué)術(shù)傳統(tǒng)等原因,宋以前四部注釋之學(xué)中,注‘經(jīng)’最發(fā)達(dá),注‘史’、‘子’次之,注‘集’則比較欠缺?!盵1]22確如是說,集部的注釋大概可以分為3種情況:第一,單篇作品的注釋,一般認(rèn)為東漢曹大家為其兄班固《幽通賦》所作的注釋最早;第二,某一類作品合集的注釋,如王逸《楚辭章句》;第三,大型詩(shī)文總集的注釋,如《文選》注。張衡《思玄賦》舊注作為集部作品的注釋,其中《思玄賦》舊注如何流傳與其注家歸屬情況如何等,都是值得探討的問題。
由李善所言可知,《思玄賦》早有舊注,很可能同張衡原文并存。所謂“行來既久”至少有3種途徑:第一,《思玄賦》原文單行并有人為之作注而流傳;第二,隨《后漢書》注流傳而保留;第三,隨張衡別集注而保留。這3種途徑中,第一種屬單篇作品流傳,并有人專門為之作注,此情況比較常見,如蔡邕注班固《典引》,郭璞注《子虛》和《上林》兩賦,張載、劉逵及綦毋遂等注左思《三都賦》,徐爰注潘岳《射雉賦》,沈約與顏延之等注阮籍《詠懷詩(shī)》等。其中見于《隋志》著錄的有張載、劉逵與綦毋遂《三都賦》注,徐爰注《射雉賦》等,均為單行本。張衡《思玄賦》舊注雖可能單行而被人作注,但尚無材料佐證,故此種情況不妄言之。后兩種情況尚可通過《后漢書》注和張衡別集注來考察。就胡刻本《文選》中《思玄賦》的注釋來看,有字詞的訓(xùn)釋、句意的疏通、征引書目以及史實(shí)典故的考索,注釋風(fēng)格與體例都不能統(tǒng)一于一人名下,除李善注羼入外,還應(yīng)有其它可能性。如《后漢書》注中保留《思玄賦》舊注而為李善所見。
《隋志》著錄以《后漢書》命名的著作有13種,每種都可能收錄《思玄賦》。然僅范曄本《后漢書》有注或音:“《后漢書》一百二十五卷,范曄本,梁剡令劉昭注;《范漢音訓(xùn)》三卷,陳宗道先生臧競(jìng)撰;《范漢音》三卷,蕭該撰?!盵2]954由《隋志》著錄可知,第一個(gè)為范曄《后漢書》作注的是劉昭,盡管劉昭注早已亡佚,但一者其所作的《后漢書補(bǔ)志》尚在,今本《后漢書》各《志》中可見劉昭注;二者《后漢書補(bǔ)志序》尚存,其云:“夫辭潤(rùn)婉瞻,可得起改,復(fù)求見事,比應(yīng)寫襲?!盵3]2通過考證劉昭注,不難發(fā)現(xiàn)其施注重點(diǎn)在于對(duì)事實(shí)的稽考,而劉昭以外的人注大多以音訓(xùn)為主。再?gòu)睦钯t等人注來看,稽考史實(shí)與注音釋詞并重,極有可能借鑒了劉昭等前人舊注。今通行本范曄《后漢書》保存了張衡《思玄賦》,其中“纗幽蘭之秋華兮,又綴之以江離”一句,李賢注:“案:纗,音租緩反。《字書》亦纂字也。纂,系也。諸家音并戶珪反,誤也?!盵3]1 915此條注釋可證,歷時(shí)6年的唐代《后漢書》注參考了一些前人音注。又《后漢書·光武帝紀(jì)》:“秋,光武擊銅馬于鄡”句,李賢注:“臣賢案:下文云‘吳漢將突騎來襲清陽(yáng)’,又‘追至館陶’,并與鄡相近。俗本多誤作鄔,而蕭該音一古反,云屬太原郡。臧競(jìng)音鄢,一建反,云屬襄陽(yáng)郡,并誤也?!盵3]17此條足可證李賢等人引用了前代注釋。
如此推斷,李善年長(zhǎng)李賢近30歲,且李善初次遞交朝廷的注本為唐高宗顯慶三年。既然晚出的李賢有可能看到《后漢書》的前人注,生年早的李善未必看不到,故李善注保留的《思玄賦》舊注可能來自《后漢書》前人注。又《新唐書·藝文志》著錄:李善《漢書辯惑》二十卷[4]1 457。以李善“淹貫該恰”的博學(xué),亦沒有理由否定其對(duì)《后漢書》諸家注的參考。以上論斷僅間接證明李善注所保留的《思玄賦》舊注來自《后漢書》舊注,但沒有直接證據(jù),故只能作為一種可能性存在。
關(guān)于張衡別集的注釋,依然可以從李賢注中尋找佐證?!逗鬂h書》所保留《思玄賦》中有“發(fā)昔夢(mèng)于木禾兮,榖昆侖之高岡”一句,李賢注:“《衡集》注及近代注解皆云:‘昔日夢(mèng)至木禾,今親往見焉,是為發(fā)昔夢(mèng)也?!盵3]1 921而胡刻本李善注《文選》的《思玄賦》注中,此句的解釋為:“昔日夢(mèng)至木禾,今親往,是發(fā)昔夢(mèng)也?!盵5]215對(duì)比不難發(fā)現(xiàn),李善注與李賢注幾乎相同。有學(xué)者認(rèn)為,李賢所提的《衡集》注即李善所引《思玄賦》舊注;并根據(jù)李賢注的其它注文進(jìn)一步推斷,《張衡集》以及《馬融集》等漢魏六朝別集部分有注,或許由于注家駁雜而《隋志》不著明[6]126。按《隋志》著錄:張衡集十一卷,梁十二卷[2]1 057;《舊唐志》著錄:張衡集十卷[7]2 055;《新唐志》著錄:張衡集十卷[4]1 578。宋代晁陳書目已不見《張衡集》,但張衡別集在唐代以前很可能廣為流傳。據(jù)漢魏六朝人整理別集的盛況推斷,為某位作家的別集作注的可能性的確存在,畢竟經(jīng)、史、子乃至集部中的總集均有人注釋。前文論及為某單篇作品作注尚且大有人在,何況別集之注。史志目錄不著別集之注,不能代表沒有。但若就此論證李善注所保留的《思玄賦》舊注即《張衡集》注,則有失偏誤。因《思玄賦》舊注第二種流傳途徑,即《后漢書》舊注亦可能是李善取法的對(duì)象,上文已列。除此之外,李善注與李賢注同一篇目幾乎相同,還有另外一種解釋:生年晚的李賢,有可能引用《文選·思玄賦》中的李善注來注釋《漢書》中的《思玄賦》。
綜上所述,《思玄賦》舊注“行來既久”的3種途徑均為或然性。所以,考察《思玄賦》舊注便成了探討其歸屬問題的重要途徑。
胡刻本李善注《文選》與明州本六臣注《文選》均有《思玄賦》舊注的收錄。僅以此兩本與《后漢書》李賢注對(duì)比關(guān)照,亦可發(fā)現(xiàn)很多問題。首先,李善注與五臣注羼入的情況較為嚴(yán)重。其次,從注釋體例到注釋內(nèi)容,《后漢書》李賢注與《文選》李善注之間的確存在某種相似。
例1:“行頗僻而獲志兮,循法度而離殃。”(《文選》卷十四張衡《思玄賦》)
頗,傾也。離,遭也。殃,咎也。蕭該音本作陂,布義切?!抖Y記》曰:商亂曰陂。鄭玄曰:陂,傾也?!吨芤住吩唬簾o平不陂?!稄V雅》曰:陂,邪也。
按:胡刻本此條注釋劃為舊注,明州本劃為衡注,無本質(zhì)區(qū)別。
問題在于此條注釋中有“蕭該音本作陂”6字,若為李善注,不合乎李善注釋體例,即沒有明顯的“善曰”分隔,但不排除“善曰”或者“臣善”等相關(guān)文字刊落的可能,然而又沒有版本證明。若此注不為李善所為,即引蕭該之說,那《思玄賦》注者至少在蕭該之后、李善之前或同時(shí)。從目前《文選》隋唐兩代的注家來看,有多種可能,曹憲、公孫羅及許淹等人都可能見到蕭該《文選音義》或《范漢音》;周勛初先生所編《唐鈔〈文選集注〉匯存》中可見到幾家唐注,遺憾的是這個(gè)珍貴的唐代鈔本亦是殘卷,《思玄賦》所在卷已經(jīng)看不到了。經(jīng)兩種假設(shè)相比,此6字為李善所為的可能性更大。
例2:流目眺夫衡阿兮,睹有黎之圮墳。(《文選》卷十四張衡《思玄賦》)
(胡刻本)眺,視也。衡,山名也。阿,山下也。黎,高辛氏之火正,謂祝融也。圮,毀也。楚靈王之世,衡山崩,而祝融之墓壞,中有營(yíng)丘九頭圖矣。
(明州本)李周翰曰:眺,視也。衡曰:衡,山名也。阿,山下也。黎,高辛氏之火正,謂祝融也。圮,毀也。楚靈王之世,衡山崩,而祝融之墓壞,中有營(yíng)丘九頭圖矣。
李賢注:衡阿,衡山之曲也。黎,顓頊之子祝融也,為高辛氏之火正,葬于衡山。圮,毀也。盛弘之《荊州記》云:“衡山南有南正重黎墓。楚靈王時(shí)山崩,毀其墳,得營(yíng)丘九頭圖焉。”
此例胡刻與明州兩本舊注內(nèi)容幾乎完全相同,基本可以斷定沒有李善注的羼入。同句李賢注亦沒有明顯區(qū)別,若李賢沒有參照李善《文選》注,李賢注和李善注必出自同一源頭。再舉一例說明:
例3:“或輦賄而違車兮,孕在產(chǎn)而為對(duì)?!?《文選》卷十四張衡《思玄賦》)
(胡刻本)車,人名也。孕,懷子也。昔有周犫者,家甚貧,夫婦夜田,天帝見而矜之,問司命曰:此可富乎?司命曰:命當(dāng)貧,有張車子財(cái),可以假之,乃借而與之。期曰:車子生,急還之。田者稍富,致貲巨萬,及期,忌司命之言論,夫婦輦其賄以逃,與行旅者同宿,逢夫妻寄車下宿,夜生子,問名于夫,夫曰:生車間,名車子也。從是所向失利,遂便貧困。鄭玄曰:孕,任子也。
(明州本)衡曰:車,人名以。孕,懷子也。昔有周犫者,家甚貧,夫婦夜田,天帝見而矜之,問司命曰:此可富乎?司命曰:命當(dāng)貧,有張車子財(cái),可以假之,乃借而與之。期曰:車子生,急還之。田者稍富利,及期,夫婦輦其賄以逃。路逢夫妻寄車下宿,夜生子。問名于夫,夫曰:生車間,名車子也?!?/p>
李賢注:輦,運(yùn)也。違,避也。車謂張車子也。有夫婦夜田者,天帝見而矜之,問司命曰:此可富乎?司命曰:命當(dāng)貧,有張車子財(cái)可借而與之,期曰:車子生,急還之。田者稍富,及期,夫婦輦其賄以逃,同宿有婦人,夜生子,問名于其父,父曰:生車間,名車子。其家自此之后遂大貧弊。見《搜神記》。
此條注釋,胡刻本李善注補(bǔ)充曰:見《鬼神志》及《搜神記》。按:與干寶大約同時(shí)的葛洪在《抱樸子內(nèi)篇》中也提到了張車子的典故。舊注既引此典故,其注者當(dāng)在東晉或東晉之后。需要注意的是,李賢亦列出典故出處且在注尾,與李善注如出一轍,更有理由懷疑其參考李善注,或兩人注同源,而各自補(bǔ)充出處。
例4:“文君為我端箸兮,利飛遁以保名?!?《文選》卷十四張衡《思玄賦》)
(胡刻本)文君,文王也。遁,卦名也。《上九》曰:飛遁,無不利,謂去二遷也?!毒艓煹烙?xùn)》曰:遁而能飛,吉孰大焉。此筮得遁之咸,其遁卦,艮下乾上?!渡暇咆侈o》云:肥遁,最在卦上,居無位之地,不為物所累,矰繳所不及,遁之最美,故名肥遁,處陰長(zhǎng)之時(shí),而獨(dú)如此,故曰利飛遁而保名。《史記》曰:著,百莖一根。劉向曰:箸百年,而一本生百莖。
李賢注:文君,文王也。端,正也?!冻o》曰:“詹尹端策拂龜?!薄吨芤锥葚陨暇拧吩唬骸胺识轃o不利?!薄痘茨暇艓煹烙?xùn)》曰:“遁而能飛,吉孰大焉?”
明州本同胡刻本,無李善注羼入。兩相比較,李善注又詳于李賢注;兩者相同之處是很有可能共同參考了《思玄賦》的注釋:李善引用后又略加補(bǔ)注,而李賢則保留舊注面貌較多。
綜上所述,《思玄賦》舊注在《文選》注和《后漢書》注中都不約而同地導(dǎo)向同一個(gè)結(jié)論,即李善注《文選·思玄賦》所引用的舊注,與李賢等注《后漢書·思玄賦》所用的舊注很有可能同源。再與《思玄賦》舊注流傳的3種途徑結(jié)合辨析,無論李賢注參考李善注導(dǎo)致同源,還是兩人共同參考前人的《后漢書》注導(dǎo)致同源,都無法解釋李賢注中“《衡集》注”相關(guān)文字的存在。因此,兩人參考了同一家注本,即《張衡集》存在注釋的可能性極大,其產(chǎn)生年代應(yīng)在東晉以降至唐高宗之前這段時(shí)間。
[1]張三夕.中國(guó)古典文獻(xiàn)學(xué)[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3.
[2]魏征.隋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3.
[3]范曄.后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5.
[4]歐陽(yáng)修,宋祁.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5]蕭統(tǒng).文選[M].北京:中華書局,1977.
[6]唐普.《文選》賦類研究[D].成都:四川大學(xué),2011.
[7]劉昫.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責(zé)任編輯張盛男)
A Research into the Ascription of the Annotation of Si Xuan Fu
LU Meng-yu
(School of Chinese Literature,Hebei Normal University,Shijiazhuang,Hebei 050024,China)
Si Xuan Fu,written by Zhang Heng,includes the writer’s collected works andWenXuanandHouHanShuremain original.In the annotation ofWenXuanmade by Li Shan,there is a line in the annotation ofSiXuanFu,which shows that Li Shan believes that the name of the writer of the annotation is unknown and Liu Bie marks that it is Zhang Heng,but that is not true.For one thing,there is something sketchy and neglectful in the annotation;for another,there are such words as“in my humble opinion”.People have long believed Zhang Heng is the writer of the annotation,so it is marked as such.However,it needs re-exploring why this version of annotation ofSiXuanFuhas long existed,why people have long held this belief and who is the real writer.
the annotation ofSiXuanfu;ascription;the annotation ofHouHanshu
2016-01-21
魯夢(mèng)宇(1988-),男,河北承德人,河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中國(guó)古代文學(xué)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yàn)槲簳x南北朝文學(xué)。
I 222.4
A
2095-462X(2016)04-001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