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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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哲研究】
論海德格爾哲學與陰陽學說的內(nèi)在意蘊
李銘
(同濟大學人文學院,上海200082)
對海德格爾哲學的研究在中國早已成為顯學,究其原因,認為海氏哲學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有著不可分割的姻緣關系。海德格爾與蕭師毅也曾傳過共譯老子《道德經(jīng)》的故事,這段故事中的相關細節(jié)仍是學界熱衷討論的話題。海德格爾哲學中有眾多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元素,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精髓的陰陽學說和海德格爾哲學存在很大程度上的關聯(lián)性,從中可以看出海德格爾的哲學已經(jīng)非常接近中國陰陽學說之境。關鍵詞:海德格爾;存在;傳統(tǒng)文化;陰陽
海德格爾和蕭師毅曾傳過共譯老子《道德經(jīng)》的佳話,后又由于蕭師毅的個人原因被擱淺了,這段故事也成為學界一直爭論的問題。海德格爾思想中到底有多少中國哲學的因素則成了謎團。海德格爾本人曾在“語言的本質”一文中也提到了老子的“道”,并建議把“道”譯作“道路”(Weg)。張祥龍先生曾在其著作《海德格爾思想與中國天道》中對海德格爾思想與東方哲學思想之異同做過分析,發(fā)現(xiàn)海德格爾與道家乃至佛學理論確有共通之處,亦借此分析意在推動中西哲學之共融。這讓人們產(chǎn)生好奇,海德格爾的思想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和中國的道家學說有所契合?在中國哲學中占據(jù)核心地位的陰陽學說和海德格爾的思想的核心概念又有什么聯(lián)系?海德格爾式的解釋學很喜歡做“文字游戲”,本文亦試圖從對陰陽學說中的陰、陽二字的分析入手,來考察兩者之間的關系。
陰陽太極學說是中國文化中的重要因素,也是中國哲學發(fā)展脈絡之根基所在,而中國文字作為表意字又與太極、八卦、陰陽學說緊密聯(lián)系。據(jù)考證,6300年前的大汶口已經(jīng)出來了原始的太極圖,而上古三易,即連山、歸藏、伏羲,又是最早發(fā)明漢字的三種方法,這就使得陰陽學說和中國文字聯(lián)系了起來?!兑住は缔o》說:“一陰一陽之謂道”;《道德經(jīng)》說:“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卑凑铡兜赖陆?jīng)》的說法,道可道,非常道,這個道是玄之又玄的形而上者,按照西方的說法可以把道看作不可經(jīng)驗者,但陰陽之道雖不可經(jīng)驗,卻可以通過八卦、太極等圖示來表示。同時,漢字從表形為主兼表意階段經(jīng)歷了甲骨文、金文到纂文的發(fā)展,后來又出現(xiàn)了楷書、行書、草書等書寫方式,經(jīng)過漫長的歷史變遷,漢字已經(jīng)逐漸成為了字符文字。在這個轉變的過程中,仿佛也出現(xiàn)了像海德格爾分析語言時所說“遮蔽”之因素,故此,下文通過對陰陽二字的解釋學分析,嘗試打開解釋中國道學的新境域。
陰陽,繁體楷書又作“陰陽”,既然這里要做的是一種“還原性”的工作,所以在追溯的時候以繁體為主?!瓣枴弊值慕鹞暮图坠俏拇篌w相同,變化不大。從“陽”字的復雜構形來看,必須從三個部分來理解。先看這個“日”字,陳昌治《說文解字》(以下均簡稱《說》)中說:“實也。太陽之精不虧。從口一。象形?!笨梢钥闯?,“日”者,實也,從西方哲學角度來看,就是那個實在的東西。從口一,象形,根據(jù)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以下均簡稱《注》):“從○一。象形?!鹣笃漭喞?。一象其中不虧?!笨梢姡叭铡弊帜酥竿隄M者、無缺者、光明者。這讓我們聯(lián)想到了圣經(jīng)中的上帝,上帝為一個最高者,有時也被稱作光明、生命之糧等。那么,這里的“日”究竟是不是傳統(tǒng)西方形而上學中的一個本體呢?或者就是指的天上的那個星球呢?又或是在消解了主體形而上學之后所思的某個東西呢?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論述上的困難,暫先采取這種傳統(tǒng)的分析方法,即主客體語言,只不過在解釋的過程中避免使用一些本體、實體等容易產(chǎn)生爭論的概念,而在文章的最后一節(jié)里予以詳細地探討和解釋。
“陽”字的第二個組成部分就是左邊的“□”部,古語有云,山南為陽,山北為陰。故而,這個“□”表示高山。省去這個“□”,“昜”亦成其“陽”?!稁煿抛ⅰ吩唬骸皶[,古陽字?!薄蹲ⅰ分袑Α皶[”的解釋是:“開也。此陰陽正字也。陰陽行而侌昜廢矣。辟戶謂之乾。故曰開也。從日一勿。從勿者,取開展意。與章切。十部。一曰飛揚。一曰長也。一曰強者眾兒?!笨梢?,“陽”者從“日”,一勿乃象征一旗幟飄揚于空中,取展開意,“昜”字則象征高高在上綻放著光明的那個“日”。故《注》中“陽”字所指:“高明也。闇之反也?!?/p>
再看這個“陰”字,一般認為,中國古代的陰陽屬于樸素辯證法的范疇,即認為陰與陽既對立又相互依賴。那么,這個陰是不是與陽正相對立呢?簡體字寫做“陰”,繁體楷書的陰通常寫做“陰”,古體亦作“侌”。陰究竟是什么呢?《易·系辭》曰:“陰陽之義配日月。”通過上面的分析可知,“陽”乃是“日”的發(fā)散著光明的狀態(tài)。那么,“陰”也當與“月”相符,月者,《釋名》曰:“月,缺也,滿則缺也?!薄墩f》曰:“闕也。太陰之精。”從“月”字書寫方式的演變來看,“月”也乃是“日”之流逝之象,所以,“月”指的乃是“日”之虧損、不全的表現(xiàn),也是與“陰”相配的一個象。簡體字“陰”“陽”確有其道理,陽乃完滿之象,陰乃陽流逝之象也。可見,陽和陰是一對相互轉換、流逝、反向的象,兩者皆從日。到這里,可以看到“反者,道之動”;“全則必缺,極則必反”等說法就和陰陽有效地聯(lián)系在了一起。
再來看“陰”字的眾多變形,根據(jù)“陰”的本義,把“陰”字的變形主要分二組來分析,分別是“瘖、闇”、“霒、侌”。第一組的兩個字都包含一個“音”字,《注》曰:“聲生于心有節(jié)于外謂之音。十一字一句。各本聲下衍也字。樂記曰。聲成文謂之音。宮商角徵羽,聲也。宋本無也。絲竹金石匏土革木,音也。從言含一?!笨梢?,“音”乃“心”之聲①,“心”是人之心,天地之心,即人與天地之本,如果從人這個方面來說,“音”即是人的語言,又有節(jié)于外,即有所限度和約束,正所謂言不盡意是也。如果從天地之心來看,“音”與絲竹管樂相配,但同樣也是人為之音。可見,“音”字之意包括人的語言和樂器之聲,兩者同出于“心”。所以,“瘖”表示音之病,故而不能言也。“闇”代表閉門之音。兩者都表示人的不能言說、不能從心而發(fā)聲之態(tài)。再來看第二組,上文已經(jīng)提到,“侌”乃“陰”的古字,到漢代又發(fā)展為“霒”?!墩f》曰:“雲(yún)覆日也?!睆淖中蝸砜?,三字并無“日”這個部分,反而都出現(xiàn)了“云”“今”二字,云遮蔽住了光明者,那么這個“云”和“今”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說》曰:“山川氣也。象回轉形。后人加雨作雲(yún),而以云為云曰之云。”既然是山川自然之氣,仿佛是云層遮蔽住了陽光,日之虧,故而成其陰。這里是否可以理解成科學層面上的物質形態(tài)的氣體呢?上文已經(jīng)指出,古文成字多屬比喻,并非實際形態(tài),道作為形而上者必然是不可經(jīng)驗的,那么由此引出的陰陽必然也是不可做經(jīng)驗直觀解。那么“云”和“氣”又有何關系呢?《管子·戒篇》:“天不動,四時云下,而萬物化?!薄兑住は缔o》曰:“變化云為?!薄短珮O圖說》:“二氣交感,化生萬物?!边@樣的論述還有很多,從這些表述,可以看出“云”乃是指的一種變化的自然之氣。而“氣”作為中醫(yī)理論的核心范疇則是孕化萬物的那個東西。就此而言,可以猜測“云”與“氣”緊密不可分,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把兩者等而視之?!霸啤被颉皻狻闭诒巫×恕肮饷鳌保识饷饔兴潛p,那么光明的虧損者,不完滿,有缺陷者就是陰。但是這里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個“今”字,《注》曰:“是時也。今者對古之稱。古不一其時。今亦不一其時也。云是時者。如言目前。則目前為今。目前已上皆古。如言趙宋。則趙宋為今。趙宋已上為古。如言魏晉。則魏晉為今。魏晉已上為古。班固作古今人表?!薄敖瘛敝傅氖菚r間的正當時,也就是西方的“現(xiàn)在”,而“過去”在中國叫做“古”,但這里需要留意的是,“古不一其時。今亦不一其時也。”就是說古代人的時間觀念不像現(xiàn)在那樣是絕對的東西,而中國古代的時間觀是相對的,如果當下談到趙和宋,那么趙和宋就是現(xiàn)在,如果現(xiàn)在說到曹操,那么曹操就站出到當下,這和《存在與時間》中的時間性如出一轍,海德格爾所指的時間性就是“作為曾在著的有所當前化的將來而統(tǒng)一起來的現(xiàn)象稱作時間性”[1]372。有所不同的是,中國的時間觀點并沒有關于將來的說法(筆者并未發(fā)現(xiàn)與“古”、“今”相互聯(lián)系的未來之說法)。海德格爾把此在規(guī)定為一種時間性,而不談時間,因為這樣容易造成把時間是一種客觀存在的誤解。而中國古代的時間觀點又如何呢?“云是時者”這四個字有其深意,說了“云”指的就是變化的自然之氣,“是”字這里不是一個系動詞,而是使其正、使其明的意思②。那么這句話的意思是,變化成就時間,造化萬物之氣成就時間之存在,而“時”的本義又與“是”同③,所以這個“時”的本義就可以理解為“證實”,在四季變換中使得光明的“日”得以“證實”的那個東西就是時間。這里可以看到與海德格爾的時間觀的某種不同,但是無法展開談海德格爾的時間觀,并且海德格爾早期和后期的時間觀點也是有所不同的,在后期,其更多的是用時間而不是時間性來談時間問題(筆者認為這種變化與其后期轉向有關)。無論在中國的陰陽學說中還是在海德格爾哲學中,時間都是那個使得光明本有或者道得以通達的東西,而不是科學上的那個客觀的時間。搞清楚了“云”和“今”,那么這個“侌”字指的是什么呢?如果說“今”作為時間的一個維度指的是在其下使得“光明”得以證實,而“云”作為化生之氣又遮蔽著“光明”。這看起來不是自相矛盾嗎?從日月陰陽出發(fā),知道陰就是陽之缺,月就是日之虧。但是從“侌”的字形解釋出發(fā),又看到一個不同的觀點,這個觀點自身存在的矛盾似乎已經(jīng)使得這種解釋方法走向了死胡同,那么,實情是不是如此呢?
通過對陰陽二字從字形字義上的解釋學追問,發(fā)現(xiàn)了這樣的一條線索。即從對“日”字的分析入手,知道“日”指的是光明且圓滿者,這種分析很容易遭到質疑的論點就是這個日指的就是天上掛著的那個星球,例如《禮·祭義》說:“日出于東?!边@個說法就很容易讓人以為是雙眼看到感受到的那個物質形態(tài)的太陽。道既然是個抽象的概念,那么陰陽當然也是一個抽象的概念,日作為陽的重要組成必然也是一個抽象的概念。這種說法似乎并不是很能夠讓人信服,在后文將聯(lián)系海德格爾的相關學說來對這種意見作出一個解釋。
從“日”的解釋開始,又分析了“陽”,與此相關的還有“是”、“時”,古語有云,凡日之屬皆從日,這些都是從日為出發(fā)點延伸出來的東西,故而“陽”指的就是高明者也,即“日”高高在上散發(fā)光明的狀態(tài)或者態(tài)勢。而“是”則指把“日”當作尺度來使萬物得其正的意思,“是”可以看作一種標尺,一種是某物獲得確定性的東西?!皶r”與“是”同,“時”分為古和今,而古今作為相對的概念并不具有確定性,而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這個“時”本身,“時”作為四季之更替變換具有流逝的意思,同時作為標尺,又在流逝之中得到這種確定性,這就是“時”的本義?!瓣帯弊秩绻麖摹瓣枴眮碇v的話,并無困難,日月配陽陰,月乃日之虧也,所以陰亦從出于陽,可以看作是陽的虧損或者是陽的被遮蔽的狀態(tài),這是從陽的角度去看待陰。但是,如果從陰的字形來考察,“陰”字又生出很多變化,把“陰”的變形字分為兩組去分析,兩組分別與“音”、“云”和“今”相關聯(lián)。通過考察,發(fā)現(xiàn)“瘖”、“闇”就是“音”的被遮蔽狀態(tài),而“音”又從“心”,所以就和人聯(lián)系起來。而“霒”、“侌”則非常復雜,通過分析,似乎發(fā)現(xiàn)一個無法解決的矛盾,即“今”作為時間的現(xiàn)在被理解為“證實”的敞開,而“云”作為化生之氣又遮蔽實在,“侌”就是遮蔽與敞開,這種即遮蔽又敞開構成了“侌”。
海德格爾哲學中有很多的新奇詞匯,之所以新奇,乃是由于不同于我們通常習慣之理解,許多詞匯被海德格爾打“破”之后又“立”了起來。其中最核心的當屬存在(sein)、時間(zeit)、語言(sage)、本有(Ereignis)。通過結合海德格爾哲學中的一些核心概念,究竟中國的陰陽學說的關鍵詞和海德格爾哲學中的關鍵詞是否所關聯(lián)呢?上文曾經(jīng)提到一個解釋學的困難,就是為何要從形而上的角度去看日、月、陰、陽等概念的問題。按照海德格爾的說法,如果把這些概念都看作是流俗意義上的物質的話,那就是一種主體性的思維模式,而海德格爾的解釋學主要就是對這種主體性思維的方式進行“解構”,通過現(xiàn)象學的“面向事情本身”的思來解釋存在的本真含義?!洞嬖谂c時間》就是海德格爾早期關于形式顯示或者世界現(xiàn)象學的著作。在這本書中,海德格爾試圖通過時間性此在的境域呈現(xiàn)來解釋世界現(xiàn)象。但是寫作所用之語言是受到約束的,這種表述方式造成這部作品在很大程度上被誤解。在《關于人道主義的書信》一文中,海德格爾指出過這種形而上學的語言說帶來的解釋上的困難。同樣,對于日、月、陰、陽等詞匯的理解,僅僅通過符號是無法通達其本真的含義的,中文最早是象形文字,但象形文字同樣也要通過指稱存在者的方式來表達其含義,但隨著字形的逐漸復雜化,象形文字也逐漸地符號化了,這種本真的含義也隨之被遮蔽了。同時,中國哲學認為言不盡意,語言的表達是要受到約束的,無法根本通達那個道。同樣的,海德格爾也認為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表達方式也是無法把存在道說清楚,故而都是不得已而為之,否則就什么都不用說了。在海德格爾看來,道說的最本真的方式就是詩歌,因為在海德格爾看來,詩歌才是純粹所說,“而不是無所選擇地去攝取那種隨意地被說出的東西。純粹所說乃是詩歌?!保?]7純粹所說乃是一種道說,是語言在說話。這里不是通常認為的人在說話,在海德格爾看來,是語言在說人。從上面的分析中,知道“音”的兩層含義,人的語言之聲與樂器之聲,這兩種聲音都是出于“心”,而心是人與天地的本心,即那個根。拋開樂器之聲不說,“言”本義指的是直言,正見之言,是以光明者為標尺的言說。所以這個言乃是懷著一種運思的道說,從中國古代文獻里皆可看出詩歌的韻律,從這里可以看出同海德格爾的語言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但是,海德格爾的語言的道說并不包括樂器之聲,故而“音”字的范疇更大,這個“音”只要是出于那個本心,那么,就都是對光明者的一種道說。另外,海德格爾從語言的本質出發(fā),認為“語言就是存在之家,就是為存在所居有、并且由存在來貫通和安排的存在之家?!保?]392那么存在是什么呢?存在(sein),在黑格爾哲學中有時被譯作“有”,在海德格爾哲學中,尤其在《存在與時間》一書中被譯作“存在”,在做系詞時被譯為“是”。從以上分析可知,這種譯法的困難是顯而易見的。無論是“存在”和“是”都不能表達海德格爾口中的存在的含義。在中文中筆者也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詞能與之對應。也有學者把存在(sein)譯作緣在,這里想來,有一定道理,但是如果不了解海德格爾哲學的話,這個緣在似乎比存在更難理解。這些譯法的根本困難所在乃是由于存在的歷史性籌劃導致存在“退化”成了一種存在者,可以說,中國和西方“現(xiàn)在時”的語言都有這種問題。
在《存在與時間》中,海德格爾通過此在這種時間性的存在者來解析存在,在1930年轉向后此在一詞就很少被提及了,究其原因,可能是由于這種此在的表達方式有被誤讀為主體形而上學的隱患。后在《時間與存在》中,海德格爾以一種返回步伐的方式對時間、存在做了一次徹底的“解構”,認為應該不顧存在者而本真地去思存在,這種方式海德格爾又把它叫做本真的思,這種“本真的思要求放棄作為存在者之基礎的存在,以有利于那種在解蔽中被遮蔽起來的嬉戲著的給出(Geben),即有利于有(Es gibt)?!保?]7本真地思包含著一種信仰和思念的成分,在本真地思中,存在和時間被“解構”,存在根本就不存在,時間也不存在,存在通過時間性的東西被規(guī)定為在場,規(guī)定為當前,““它”給出作為在場之解蔽的當前”[4]7。時間和存在都在“讓”中得以成就自身,這個“讓”即給出,一種遣送(Schicken)的給出。所以,必須從存在的歷史性來考察“它”的含義,通過時間或者歷史來對存在進行一種界定,“存在的歷史就叫做存在的天命(Geschick von Sein)。”[4]10同樣的,“時間不存在,但時間有。這種給出時間的給出是從拒絕著—扣留著的切近中得到規(guī)定的。這種切近保持著時—空的敞開,并且持留著那些在曾在中被拒絕的東西,在將來中被扣留的東西。我們把這種給出本真時間的給出稱為澄明著—遮蔽著的達到。”[4]18上文在分析“侌”字的時候說過,這個字指的就是即遮蔽又敞開,當時似乎是遇到了什么矛盾,但如果和海德格爾所說的“本真的時間”聯(lián)系起來,就看到了光明。如果這里把“侌”理解成“本真的時間”的給出者,而陰的本義又與“日”這個光明者聯(lián)系起來,陰所指為光明者發(fā)散光明的虧損或者被遮蔽的形態(tài)。那么這個陰即與“人”和“時間”聯(lián)系了起來,“今”作為時間性的當前,而“人”作為氣聚之生命,所以,陰指的就是這個原本的遮蔽者,即時間性的此在。海德格爾把人作為一種有限性的存在,這里與陰同義。同時,陰本身就是陽,即日的遮蔽狀態(tài),所以陰就是那個“光明者”。故而,人又在光明中棲居。但是,人作為這個“本真的時間”的給出者容易產(chǎn)生一個主體性思維,這里人又不是一個主體,而僅僅是歷史性的在場。因為,“規(guī)定存在與時間兩者入于其本己之中即入于其共屬一體之中的那個東西,我們稱之為本有(Ereignis)。”[4]22那么就是說,這個陰入于其本己之中的那個東西,就是那個道,正所謂,一陰一陽之謂道,而道即是“日”這個光明者之運化的道路、規(guī)律。至此可以大膽地猜測一下,如若海德格爾沒有對中國的天道觀有深入的了解,而其哲學卻和中國傳統(tǒng)陰陽學說如此之相似,就只能說明海德格爾是圣人。
最后,要澄清一個貫穿全文的通病,就是如何對這種解釋方法尋找根據(jù),這種解釋方法的正確性或者真理性何在?為什么不能把這些詞匯的所指看作具體的物,而偏偏取抽象意呢?這個問題的答案在對物的解釋中。海德格爾認為物是什么的問題,就是物之物性的問題,與通常所說的物不同,因為表象并不能作為那個物本身,而這個物本身即物之物性乃是一種聚集(Versammelung),“按照德語中的一個古老詞匯,聚集(Versammelung)被叫做“物”(thing)?!保?]161物聚集著天、地、神、人之四重整體。同時,人作為終有一死者棲居于大地之上,“始終已經(jīng)是一種在物那里的逗留。作為保護的棲居把四重整體保藏在終有一死者所逗留的東西中,也即在物(Dingen)中。”[5]159例如海德格爾在解釋壺的時候,認為壺之為壺就取決于傾倒,從中倒出的水,肯定出自大自然,所以在談到壺的物性時,天空中的雨露、大地上的泉水或者是果實釀成的美酒就總是作為天空和大地而棲留在壺的本性之中。同時,傾倒出來的東西又“作為終有一死者的人的飲料”[5]180而把其帶入壺性之中。另外,這種傾注又是“奉獻給不朽諸神的祭酒”[5]180。所以,“壺是一個物,因為它物化?!保?]185“物化之際,物居留大地和天空,諸神和終有一死者?!保?]186這種解釋雖然有點牽強,但對于解釋上述的困難確是有幫助的,因為在物化之聚集中,天、地、神、人四重整體之純一性澄明著到達,即本有之澄明。所以,通過物才可以“思”到本有和道,“思”到那個光明者,但這種思必須是一種脫離存在者的思,也是一種對本有或道的一種思念才可以澄明著到達,這里就包含了一種情感,在創(chuàng)造陰陽學說的先民那里,如果沒有對于光明者的一種思念之情感,同樣也是達不到陰陽學說這種高度的。同樣的,在做上面的解釋時,必須包含著對道的一種思念,而把陰陽等詞匯“思”為西方形而上學語言中的抽象概念。但實情是道、陰、陽絕對不是空虛的無,中醫(yī)作為陰陽學說的代表已經(jīng)說明了這個道的真理性,故而無須贅言。綜上所述,海德格爾哲學和中國陰陽學說在很多地方都有相似之處。本文對陰、陽二字進行解釋和分析,試圖展開其本真的含義,但由于篇幅有限,也只能做粗略的分析。但這種分析能一窺海德格爾哲學和中國陰陽學說乃至中西文化的密切聯(lián)系,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使得中西文化的居間之境能早日澄明于世。
注釋:
①“心”的意思有兩種,第一,乃五臟之一,《說》:“人心,土藏,在身之中。象形?!边@里需要注意的是心并非西方解剖學意義上的那個器官,而是配之于五行五臟之“心”,這里只需要知道“心”取抽象義。第二,《荀子·解蔽篇》:“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薄兑住拓浴罚骸皬推湟娞斓刂暮酢!雹凇蹲ⅰ罚骸爸币?。直部曰。正見也。從日正。十目燭隱則曰直。以日爲正則曰是。從日正會意。天下之物莫正于日也?!边@里是指正見,即正確的見解。象征萬物以日為正,則不會出錯,故而為是。
③時,兩層含義,第一,春秋冬夏之稱,指的是四季更替?!墩f》:“四時也?!钡诙?,本義與“是”同,《廣韻》:“是也?!薄蹲ⅰ罚骸八臅r也。本春秋冬夏之稱。引伸之為凡歲月日刻之用。釋詁曰。時,是也。此時之本義。言時則無有不是者也?!?/p>
[1]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M].陳嘉映,王慶節(jié),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6.
[2]海德格爾.在通向語言的途中[M].孫周興,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3]海德格爾.路標[M].孫周興,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
[4]海德格爾.面向思的事情[M].孫周興,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
[5]海德格爾.演講與論文集[M].孫周興,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5.
(編輯:張雪梅)
On the Intrinsic Relationship between Heidegger's Philosophy and the Theory of Yin-Yang
LI Ming
(School of Humanities,TongjiUniversity,Shanghai,200082,China)
The study of Heidegger's philosophy has long been a prominent subject in China because of the inseparable relationship between Heidegger's thoughts and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s.It is rumored that Heidegger and XIAO Shi-yi once collaborated to translate Lao Tzu's Tao Te Ching,and the particulars of their collaboration has still been one of the hot topics of the Chinese academic circle.Heidegger's philosophy containsmany elements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s,and the theory of Yin-Yang,the essence of Chinese culture,and Heidegger's philosophy are closely linked,therefore,an intrinsic relationship exists between Heidegger's thoughts and the Chinese theory of Yin-Yang.
Heidegger;being;traditional culture;theory of Yin-Yang
B 516.54
A
1671-4806(2016)02-0100-05
2015-12-25
李銘(1985—),男,江蘇徐州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西方哲學、現(xiàn)象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