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學慶
編者:從1952年初在《人民文學》發(fā)表小說《科爾沁草原的人們》到現在,瑪拉沁夫的名字是與中國當代少數民族文學始終聯系在一起的。他半個世紀的艱難與曲折,夢想與輝煌,都有著中國當代少數民族文學的投影和折光。
1930年,瑪拉沁夫出生于內蒙古卓索圖盟土默特旗(現屬遼寧省阜新蒙古族自治縣)一個貧窮的小村莊——土力根太卜村?,斃叻蜻€有兩個哥哥,家境貧窮,但父母卻對讀書格外看重,他們覺得無論如何都要讓這三個孩子有書讀。為了讀書,瑪拉沁夫5歲時隨全家搬到了母親的娘家,那里有一所王府小學,這是附近唯一可以讀書的地方。讀到五年級時家中實在拿不出學費繼續(xù)供他上學,瑪拉沁夫只好轉學去科爾沁草原的一所蒙古中學,因為那里可以免收學費。就這樣,小小年紀的瑪拉沁夫又一次遠赴他鄉(xiāng)。1945年日本戰(zhàn)敗投降,學校停辦,瑪拉沁夫只得回家去。命運有時就是這樣,在磨難與不順中給予人一種新的希望。
瑪拉沁夫輾轉多日回到家中時,一支八路軍部隊駐守在他們村,而部隊的連部恰就在他家中。當時部隊戰(zhàn)士文化水平低,一個登記戰(zhàn)士名單的“花名冊”都沒有人能填寫,瑪拉沁夫也算是個有文化的人,連長就動員他參加部隊,從此,15歲的瑪拉沁夫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參加部隊不久,他轉到內蒙古騎兵十一支隊,擔任女政委烏蘭的通訊員。那時蒙古老鄉(xiāng)不知道政委是個什么官,只知道部隊最大的官是司令,都叫烏蘭政委為紅司令,在蒙古語中“烏蘭”是紅色的意思。烏蘭在北平做過地下工作,后去延安,現在是一支強悍蒙古騎兵部隊的政委,這位女英雄在瑪拉沁夫心中,是他的革命引路人。在瑪拉沁夫后來創(chuàng)作的多部作品中,以烏蘭政委為人物原型的藝術形象多次出現,比如長篇小說《茫茫的草原》中的蘇榮、短篇小說《踏過深深的積雪》和電影劇本《祖國啊,母親!》中的洪戈爾等。
火熱的革命生涯為瑪拉沁夫日后的創(chuàng)作積累了豐富的素材,讓他對生活有了更深切的理解,他回憶說:“我們這一代人年輕時是早熟型的?;叵肫饋?,苦肯定苦,但想不起怎么苦了。革命,就得吃苦,可那些苦卻那樣令我們神往?;蛟S這就成就了我們這一代人在漫長的生活斗爭中的價值取向,那時我們年紀雖小,但懂得一些大道理,活得有底氣?!?/p>
瑪拉沁夫被譽為“中國第一個自覺地以寫草原為己任的作家”。他的創(chuàng)作靈感都來自草原,他一生創(chuàng)作的主要作品,都是寫那片他所熟悉的蒙古草原。他曾說“世界上沒有一個作家是以寫一篇短篇小說就成為作家的。我要寫一部具有宏觀視野的史詩性長篇小說,寫草原,寫草原人民。沒有寫完這個決不稱自己為作家。”
1952年,對于瑪拉沁夫而言可謂是人生的重要轉折點。那年1月號《人民文學》雜志以頭條形式刊發(fā)了他的處女作《科爾沁草原的人們》,這篇小說,一經發(fā)表即在全國引起很大反響?!度嗣袢請蟆冯S即在“文化生活簡評”中稱贊這篇小說是“寫了新的主題、新的生活,反映了現實生活中先進的力量,用新的倫理和新的道德精神教育人民”的優(yōu)秀作品。在那個年代,人民日報對一個21歲的文學青年的作品做出這樣的評價,是沒有先例的。
《科爾沁草原的人們》寫于1951年,瑪拉沁夫在科爾沁左中旗工作期間,臨旗科爾沁右后旗出現了一個英雄人物——19歲的牧民婦女塔姆。她在坐月子期間遇到了一個來她家門外找水喝的陌生人,按照蒙古族傳統禮節(jié),客人不需站在門外求水,而應走進屋里喝茶,這個人的行為讓塔姆心生疑慮。隨后的一幕讓塔姆更加認定他是個壞人,當時一陣風吹來將這個人身上披著的毯子掀起一角,突然露出了槍口。機智的塔姆設法穩(wěn)住這個嫌犯,和他周旋,最后通過搏斗和別人的幫忙終于將他制服?,斃叻虮凰愤@種熱愛新生活、保衛(wèi)新政權的忠貞、勇敢的精神所感動,他說:“我們的老百姓多么可愛呀,就這么簡單,就這么敢于拼命。我們不能就事論事平平淡淡地寫這個人物,而應從時代精神的高度和整個民族新生的角度審視塔姆的事跡,表現她嶄新的精神世界。”
小說創(chuàng)作的過程很艱辛,因為住在牧民家里,連個寫字的桌子都沒有,瑪拉沁夫就坐著在膝蓋上寫作,利用工作之余的零碎時間寫了大約3個多月。瑪拉沁夫心里沒底,他把作品拿給同伴安柯欽夫看,問他這算不算小說。第二天安柯欽夫看完說:“大概算是小說吧?!彪m然語氣上并不十分肯定,但瑪拉沁夫覺得“大概算”也就是可以了。他把小說寄給了在當時中國文壇最有影響的《人民文學》。
這篇小說的發(fā)表改變了這個文學青年的命運,瑪拉沁夫被調到北京,把小說改編成電影劇本《草原上的人們》。他作詞的該影片插曲《敖包相會》,傳唱至今。
瑪拉沁夫說:“現在看我那篇小說,覺得還是有我們那一代人的烙?。簳r代需要我,我順應了時代,我也緊跟著時代長大?!?/p>
瑪拉沁夫年少成名,但他心里很清楚,成為一名真正的作家自己的路還很長。他那時就說:“世界上沒有一個作家是以只寫一個短篇小說就成為作家的。我要寫一部具有宏觀視野的史詩性長篇小說,寫草原和草原人民。沒有寫完這個我決不稱自己為作家?!本髲姷默斃叻螂S即向組織上提出要求,他要返回內蒙古草原去深入生活。他已醞釀好寫一部反映抗戰(zhàn)勝利后內蒙古人民選擇民族解放之路——是跟共產黨走還是跟國民黨走的歷史性激烈復雜斗爭的長篇小說。生活是創(chuàng)作的源泉,應當說,瑪拉沁夫參加過那場斗爭的全部過程,是有生活積累的,但他清醒地認識到,當年自己只是一個小戰(zhàn)士,對那場偉大斗爭缺少宏觀與戰(zhàn)略高度的認識,再說任何作家的生活積累都不是一次完成的,需要作家不斷深入生活、充實生活、更新生活。所以他從北京回到內蒙古后,沒有在呼和浩特市停留,經組織安排徑赴草原掛職深入生活去了,在明太旗一干就是三年,其間完成了長篇小說《在茫茫的草原上》(上部)。
《茫茫的草原》上部以《在茫茫的草原上》書名于1957年出版后,榮獲內蒙古自治區(qū)成立十周年文藝評獎文學一等獎。但是它的下部卻經過一時難以說清楚的緣由,遲至30年后的1987年才以《茫茫的草原》(上下部)書名得以完整出版。這部長篇小說以宏觀的視野、史詩般的筆觸,真實地反映了內蒙古人民在黨的領導下,解放戰(zhàn)爭時期在蒙古草原上進行的尖銳復雜的斗爭?!睹C5牟菰烦蔀樾轮袊谝徊糠从趁晒抛迦嗣穸窢幧畹拈L篇小說。作者在后記中寫道,“小說已經結稿,與我相交36年之久的那些人物,從此將不會在我的筆下重逢!我獨自仰望夜空,心中充滿莫名的惆悵?!痹诖饲昂?,瑪拉沁夫創(chuàng)作出版了小說集《春的喜歌》《花的草原》《第一道曙光》《愛,夏夜里燃燒》,對草原的熱愛,對草原上人與事的迷戀,讓瑪拉沁夫心中的牽掛和感動始終與草原緊緊相連。
“我寫了一輩子草原,作為一個蒙古族作家,我一直堅守自己的本位。草原養(yǎng)育了我、培養(yǎng)我長大,給了我一切,我將一生寫草原文學。我是中國草原小說始作者之一,從這個意義上講,如果說我對中國文學有什么貢獻的話,就是我走了一條開創(chuàng)中國草原文學之路,在我之前,在中國沒有人用自己整個一生時間來寫草原生活的?!?/p>
從《科爾沁草原的人們》到《茫茫的草原》,從青年步入老年,一個作家堅守著中國草原文學的點點滴滴,從而也成就了中國民族文學的一代傳奇?,斃叻蛘f:“讓中國‘草原文學’繁茂起來、成熟起來,還需要我們用更多的心血乃至生命去澆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