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琦
(陜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陜西 西安 710000)
?
畸形繁榮中的民國清吟小班
陳思琦
(陜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陜西 西安 710000)
摘要:民國時期,北京娼妓業(yè)分別于1912—1927年間、1938—1945年間,迎來了兩次畸形繁榮。當時娼妓業(yè)中的頭等群體清吟小班,也在兩次畸形繁榮中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這種變化,主要體現(xiàn)在小班妓女服務對象的改變、妓女整體素質的降低、服務項目的減少以及妓女生活水平的下降等方面。作為社會底層娼妓業(yè)代表的清吟小班妓女,其生活與社會局勢的變化息息相關。
關鍵詞:民國;北京;清吟小班;繁榮
清末,北京的高級妓院被稱為清吟小班。民國陳蓮痕有云:“京師教坊約分四等,上者為小班……考小班名始于清光緒中葉,斯時歌郎像姑之風甚熾,朝士大夫均以狎妓為恥,而內城口袋底胡同處,均有蓄歌妓者,名曰小班,以與外城歌郎劇院某班略示區(qū)別?!劣诮袢?,則于小班之上冠以‘清吟’二字。揆其意,若以地位身價,高于儕輩。清吟鬻藝,非專作夜度娘博纏頭歌資者?!盵1](P283~284)由此可見,其之所以在小班之上添加“清吟”二字,是為了凸顯其高級妓女的身份,以別于娼妓集團中的其他等級。而名妓張文鈞則指出,“清吟”二字是為點明小班妓女的來源地:“北京從清末到解放,一等妓院‘小班’一直是蘇幫壟斷,自稱蘇州人?!逡鳌且蚱浼伺蠖紒碜蕴K杭一帶……在警察局公開承認妓女是一種‘營業(yè)’以后,蘇幫的妓院稱為清吟小班,也表示以賣唱為主?!盵2](P334)由此可見,民國前,清吟小班妓女與藝妓類似,賣唱賣藝而不賣身。民國建立后,中國各地的娼妓業(yè)迎來了空前的繁榮期。據(jù)美國社會學家甘博1917年對世界八大城市的公娼數(shù)目統(tǒng)計,公娼中占人口比例最高的城市是上海,其次是北京。本文即以當時“公私娼寮幾遍”的北京為背景,探討清吟小班在1912—1927年和1938—1945年間兩次畸形繁榮的原因,及其在畸形繁榮中所發(fā)生的一系列變化。
一
1912年民國政府成立后,全國娼妓業(yè)迎來了空前的繁榮。北京清吟小班妓女人數(shù),隨著娼妓業(yè)整體的繁榮而不斷上升。1912—1917年間,清吟小班頭等妓女人數(shù)依次由635人、721人、744人、760人、729人上升為781人,其總計人數(shù)則依次由3096人、3184人、3300人、3491人、3500人上升為3889人。[3](P297~298)清吟小班的繁榮,究其原因,大略有三。其一,男女比例的嚴重失調。1933年,北京男女出生人口性別比為108.6:100,至1936年時,北京男女出生人口性別比已高達160.18:100。[4](P1355)由此反向推測,1912—1927年間,北京男女出生人口性別比也應該偏高。人口結構比例失衡,致使聚集在城市的男性的正常生活需求無法得到滿足。這在客觀上刺激了娼妓業(yè)的發(fā)展。其二,經濟的落后。民國初年,政局動蕩,黨派之間競爭激烈。作為當時政治中心的北京,恰恰處于政權之爭的核心地帶。政權的頻繁變更,使北京政府無心關注自身經濟建設。此一時期,相比上海、漢口、廣州等港口城市,北京的經濟發(fā)展一直較慢,市場能為人們提供的就業(yè)機會相對較少。這一現(xiàn)狀,切斷了處于貧困之中的文化水平較低的廣大女性成為女工的謀生道路。加之政局動蕩所導致的大眾的彷徨無助,以及舊社會“笑貧不笑娼”的愚昧心理,也間接將處于貧窮與饑餓之中的女性推向了青樓。其三,民國政府狎妓之風的盛行。袁世凱當政時期,政府官員和富商經常出入于妓院之中。據(jù)名妓張文鈞回憶:“袁世凱政府,從國務總理以下都是妓院的座上客……政界、銀行界上層的袞袞諸公天天都在妓院擺酒請客,把妓院當作他們的交際場所,有些人甚至把妓院當作他們的辦公廳,會客談公事都在妓院。國會的議員們,從各地來到北京,紙醉金迷,天天逛窯子,住夜。”[5]北洋政府時期,清吟小班成了社會上層人物重要的社交平臺。
清吟小班的繁榮并沒有一直持續(xù)下去。1928年南京政府建立后,北京喪失了政治中心地位,大量政界人物離開北京南下。因喪失了最為主要的客源,清吟小班妓女人數(shù)遂大幅度下降。1928年清吟小班妓女人數(shù)為445人,1929年則跌至328人,1930年則維持在324人左右。[1](P318)[3](P297~298)這一數(shù)字,尚不到1917年清吟小班妓女人數(shù)的一半。
二
“日寇侵入華北的第二年,北京的情況在表面上稍趨穩(wěn)定,供給日寇發(fā)泄性欲的娼寮妓院也就生意興隆?!盵2](P381)1938年北京有妓院250家,1942年增至263家,1944—1945年則達460家之多。[6](P298)此一時期,有關清吟小班的具體人數(shù)雖無文獻記載,但從北京妓院數(shù)量的整體增長,以及張文鈞的相關回憶(“滿春樓、環(huán)翠閣、群芳班、瀟湘館……都相繼復業(yè),家家門口還安上霓虹燈,留聲機里放送的是日本流行歌曲”[2](P377))中,我們依然能夠推測出,在這一時期,清吟小班迎來了第二次的畸形繁榮。
自1937年始,北京周邊地區(qū)不斷受到日寇騷擾,自然經濟遭受毀滅性打擊,大量農村年輕女性不得不投奔城市(北京)尋求生計,但在日寇的物資統(tǒng)制下,適宜女性工作的紡織、制革等“多數(shù)工廠停了產,僅皮毛倒閉者就不下百十家,一些手工業(yè)作坊,如食品、鐵工、針織等作坊,亦多數(shù)停產”[7],年輕貌美的女性,或因求職艱難或因生活所迫或受金錢誘惑而進入清吟小班。這在客觀上,推動了清吟小班的第二次畸形繁榮。
從北洋政府時期開始,全國各地雖都開展過禁娼運動,但娼妓業(yè)可觀的妓捐收入,使禁娼運動大都成效不大。1937年,北京進入日偽統(tǒng)治時期。日偽政府一反先前國民政府的做派,大力扶植北京娼妓產業(yè),甚至對妓院實行特殊保護。這一政策,直接為日偽政府帶來了可觀的經濟收入,緩解了日寇在華北地區(qū)資金緊張的局面。而“日本鬼子主要是利用妓院維持它市面的繁榮,讓妓院作為他們‘慰勞’炮灰的工具,同時還可以麻醉許多中國人的抗日思想,讓他們醉生夢死,昏天黑地腐爛下去”[2](P394)。于是,八大胡同便成為北京城“溫柔旖旎的地帶”[8]。日偽政府接管北京后,北京局面趨于穩(wěn)定。在日偽政策對北京娼妓業(yè)的默許和保護下,清吟小班不僅重新找回了北京淪陷初期一度丟失的商界客源,而且有大批的日本人成為其新的客源。此外,北京娼妓業(yè)的繁榮,必然促使妓院老板不斷擴大妓院規(guī)模,或與他人合開高級妓院,如名妓張文鈞的母親便在1938年與掌班阿春在百順胡同合開了一家鳴鳳院。需求的刺激與老鴇的趨利心態(tài),是清吟小班在北京淪陷期走向畸形繁榮的另一重要原因。
三
1912—1927年間,由于北京特殊的政治位置,清吟小班成為北洋政府的政治活動場所,其所服務的對象,亦由晚清的士大夫和附庸風雅之人,轉為軍閥與北洋政府官員。到1938—1945年間,在日偽政權的統(tǒng)治下,清吟小班所服務的對象,又從北洋政府軍政大員一變而為日本人、漢奸與戰(zhàn)爭投機商人。隨著服務對象的變化,清吟小班妓女的藝技水平不斷下降。清吟小班妓女逐漸從以賣藝為主的藝妓,徹底淪為單純操皮肉生意者。清末至民初時,“在北京娼妓群體中,頭等妓女提供陪酒、歌舞表演等服務”[9],清吟小班中“南班的養(yǎng)家對買來的妓女從小即教其笙管絲弦或書畫。所以蘇揚妓女多善蘇州名歌及民樂,杭州妓女除善民樂外,有的還會水墨丹青、書法或略諳詩詞”[2](P322)。由此可見,清吟小班中的妓女,最初都是擅長吹拉彈唱的藝妓。至民國時期,隨著娼妓業(yè)的畸形繁榮,妓女需求量增大,各小班競爭激烈,妓院老板因注重成本和利潤,遂無心培養(yǎng)妓女的基本功。此時,清吟小班妓女“所謂學也只是學那么幾段,甚至會四句散板幾句流水也可以算一段,字眼兒更是馬馬虎虎,反正拉起胡琴能跟上拍子直著喉嚨喊幾句就算不錯了,一般都談不上什么韻味”[2](P345),“各艷株手不能彈,口不能唱,舍皮肉生涯外,無一技足顯者,比比而然”[1](P284)。
最初,清吟小班戒律森嚴繁雜,所謂“妓院是末等飯,頭等規(guī)矩”,即就此而言。北洋政府時期,由于妓院成為社會上層人物的社交活動場所,清吟小班為客人所提供的各種服務,均收取較高的資費,如茶資1元、打牌20元、請客51元、唱戲2元、飯局5元、進城10元、住宿12元等。[10](P259)嫖客若想與高等妓女發(fā)生性關系,往往要費很多周折,如初次來打茶圍、打牌,平日飯局,節(jié)日請客,這些固定活動項目一個都少不了。得益于此,這一時期,清吟小班妓女生活優(yōu)越,“每逢農歷正月十五燈節(jié)、端午、中秋節(jié)及其他很多節(jié)日,客人們?yōu)榕c姑娘捧場,均須肆宴設席,行各種娛樂,……揮霍大量的金錢”[2](P462),清吟小班中“一個紅姑娘的皮斗篷,至少要有若干件,今天出條子穿這件,明天如果再穿這一件,就有點不體面了。身上穿的衣服,講究一點的,都要到力古洋行買進口的衣料……但紅一點的姑娘,手上短不了要戴一兩個鉆石,至少是寶石的戒指”[2](P351),“小班的妓女逛公園,看電影,吃小館……都是很平常的享受”[2](P391)。而到了1938—1945年間,雖然還有部分來清吟小班的客人,“請他們吃飯時,也要叫條子、敬酒、唱戲。他們還把清吟小班的妓女當作日本的藝妓看待”[2](P391),但清吟小班所接待的頭等客人日本顧問和大商人,大多情況下只是把清吟小班當作慰勞所。在這種情形下,清吟小班為客人開展的服務項目大大減少,主要以接待客人住宿為主,其規(guī)矩也變得松散起來。嫖客若想與妓女發(fā)生性關系,再也不必經過之前的打茶圍、打牌、請客這樣一系列繁瑣的流程;而多數(shù)日本人來妓院,更是為了純粹的人肉買賣:“日本的大公司定期在妓院里‘慰勞’他們機關里的職員,這時,總是二十多個人同來,一塊拉鋪?!盵2](P392)當日本人一次來的人太多,頭等妓女人數(shù)不夠時,清吟小班還會分批接待,或臨時找二等妓女充數(shù)。與這一時期妓女人數(shù)增多、妓院規(guī)模擴大的畸形繁榮表象不符的是,隨著清吟小班高利潤服務項目的減少,妓院的額外收入受到沖擊,于是,老鴇開始大量克扣妓女收入或降低妓女生活標準,清吟小班妓女生活每況愈下,“妓女幾乎每個人頭上長了蚤子……蓬松的云鬢里卻爬滿了上萬成千的蚤子”[2](P391)。清吟小班表面的繁榮,實則建基于妓女的慘淡生活之上。從賣藝不賣身淪為單純操皮肉生意以維持生計,已成為此期清吟小班多數(shù)高級妓女的無奈選擇。
在民國政局動蕩以及日寇野蠻侵略背景下走向畸形繁榮的清吟小班,其巨變的背后,實則隱藏著無數(shù)妓女的血淚。在日寇侵華時期,清吟小班所迎來的畸形繁榮,雖難免令人有“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之嘆,但如果跳出男性精英話語的拘囿,單從妓女這一群體本身角度而言,其實則有著不得已的苦衷。當此之時,陳寅恪所稱的“理解的同情”就顯得尤為重要。由此而言,無論是清吟小班所代表的娼妓業(yè)群體,抑或無數(shù)處于社會底層的女性職業(yè)群體,其在歷史巨變中的相關經歷與變化,都應該引起人們應有的關注。
參考文獻:
[1]王書奴.中國娼妓史[M].北京:團結出版社,2004.
[2]《文史精華》編輯部.近代中國娼妓史料(上卷)[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7.
[3]武舟.中國妓女生活史[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90.
[4]楊子慧.中國歷代人口統(tǒng)計資料研究[M].北京:改革出版社,1996.
[5]張超.民國娼妓問題研究[D].武漢:武漢大學,2005.
[6]邵雍.中國近代妓女史[M].黃艷紅,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
[7]榮國章.抗戰(zhàn)時期日本侵略者在北平的經濟掠奪和壓榨[J].北京社會科學,1991(3).
[8]王顯成.論淪陷期偽北京市政權的淫化政策[J].淮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1).
[9]劉榮臻.“危險的愉悅”:淺析近代北京的娼妓業(yè)——以1912-1927年為范圍[J].山西高等學校社會科學學報,2011(10).
[10]羅蘇文.女性與近代中國社會[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
責任編輯 韓璽吾E-mail:shekeban@163.com
收稿日期:2016-04-11
基金項目:陜西省軟科學研究計劃項目(2015KRM105)
作者簡介:陳思琦(1995-),女,陜西咸陽人,碩士研究生。
分類號:K251;K2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1395 (2016)06-0084-03
On Government Absolutions for Debt and the Opposed Clauses of Tang Dynasty The Abnormal Prosperity of the Qing Yin Class in the Republican Period
Chen Siqi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 710000)
Abstract:In the Republican period,the Beijing bawdry industry respectively in 1912~1927 years,1938~1945 years,there were two abnormal prosperity.As a small class prostitution in Qing Yin was the first group,great changes also occurred in two in abnormal prosperity.This change is mainly reflected in small class prostitute service object (clients) nature of the change,the whole quality of the prostitutes decreased,service project of reduction and prostitutes living level decreased.As a representative of the underlying social prostitution,life and social development situation in Qing Yin class prostitutes are closely related.
Key words:the republican period;Beijing;Qing Yin class;prosper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