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衛(wèi)國
(西南大學(xué)中國新詩研究所,重慶40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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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中的投射與自贖:卞之琳詩歌中的鏡意象
李衛(wèi)國
(西南大學(xué)中國新詩研究所,重慶400715)
摘要:文章通過對鏡子這一意象意義的追溯及其在不同學(xué)說中的內(nèi)涵分析,并結(jié)合卞之琳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和時代環(huán)境,指出了卞之琳詩歌中鏡意象的三層意蘊:一是對自我及時空的觀照,二是女性想象,三是虛妄中的自贖。通過這三層意義的分析和揭示,由點到面,還原了一個最本真的卞之琳。
關(guān)鍵詞:卞之琳;鏡;投射;女性想象;自贖中圖分類號:I207.22
在中國,鏡子的產(chǎn)生至少可追溯至3 600多年前的殷商時代,在殷墟中就曾出土過一面小型的虺龍文鏡,在古籍中鑑(鑒)、鏡亦是同稱。通過鏡子可以認(rèn)識自我,世間的一切都可以被映照進(jìn)來,因此鏡子被賦予了深刻的文化含義,《詩經(jīng)·大雅》中有“殷鑒”之典故,《申鑒》中談到君子有三鑒,在這里鏡承載照見得失之涵義。道家典籍中也常出現(xiàn)鏡,如《莊子·天道》中:“至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此處的鏡有“靜”的涵義,也指內(nèi)心的虛靜澄澈。佛教傳入后,鏡又添一層“空”的意味,《維摩詰所說經(jīng)》中“諸法皆妄,如夢如焰,如水中月,如鏡中相,以妄想生”,認(rèn)為一切色相都是虛妄,由人的欲念所生。此外,鏡子還象征愛情,如破鏡重圓的典故。卞之琳詩歌中的鏡也有著很復(fù)雜的意蘊,這些內(nèi)涵不同層次地交織在一起,集中體現(xiàn)在1935到1937年間的詩作里,而卞之琳也親口承認(rèn)在這一時期他出現(xiàn)了“例外”。文章通過對這一時期鏡意象的發(fā)掘與分析,展現(xiàn)了卞之琳內(nèi)心的豐富和細(xì)膩。
一、對自我及時空的觀照
現(xiàn)代社會科技進(jìn)步遠(yuǎn)超前代,水銀玻璃鏡的出現(xiàn)使人們得以更清晰地打量和觀照自身。“攬鏡自照”已成為了現(xiàn)代人出門之前必須做的一件事。在卞之琳正值青春歲月的20世紀(jì)30年代就當(dāng)然有著更特殊的含義,因為此時詩人已成年和獨立,會更多地經(jīng)歷歡聚離別以及令人沉迷而不自知的愛情。在《妝臺(古意新擬)》一詩中寫道“鏡子,鏡子,你真是可惱/讓我先給你描兩筆秀眉”。雖然詩人是以女性的口吻來寫的,但是又何嘗不能看作是詩人的自況。詩人站在鏡子面前打量著自己,惱恨鏡子把自己剛睡起的真實狀態(tài)再現(xiàn)出來,先是一驚,原來這么亂和邋遢,因此才說“鏡子,鏡子,你真是可惱”,隨后開始打扮也就有了“讓我先給你描兩筆秀眉”,這里說給鏡子描眉其實是給自己打扮,因為自己已經(jīng)被照在鏡子里,鏡子里的像是和自己相反相成的,自己做什么,鏡子里面的像同樣會做,因此自己畫眉就像是鏡子畫眉一般,這就是通過鏡子對自己的觀照后所做出的舉動。與此異曲同工的還有《無題二》:“窗子在等待你的憑倚/穿衣鏡也在悵望,何以安慰?/一室的沉默癡念著點金指門/上一聲響,你來的正對!”詩中說窗子和穿衣鏡都在等待你的到來,這是“怕出頭露面”和“公開私人感情”的詩人的借物抒情法,其實就是自己在焦急等,尤其從“穿衣鏡也在悵望”一句更是可以明顯地看出。在心愛的人兒到來之前,詩人在鏡子面前反復(fù)地觀看自己的儀態(tài),并時不時向窗外看一下,看看她人是否來了,整個屋子里都很靜,就等她的點金指來叩響大門,點金指典故的運用更是把自己內(nèi)心的期待表露無疑。通過照鏡子詩人想給自己等待的人兒更好的印象,在她到來之時,詩人已經(jīng)全部準(zhǔn)備好了,因此詩的最后兩句很形象地寫到“衣襟上不短少半條皺紋/這里就差你右腳—這一拍”。
在以上兩首詩中詩人對自己照鏡子的表達(dá)非常含蓄,一首通過代言體進(jìn)行暗示,另一首藏在字里行間和文義之中。而在《舊元夜遐思》一詩中則明確地表達(dá)了出來:“燈前的窗玻璃是一面鏡子/莫掀帷望遠(yuǎn)吧,如不想自鑒/可是遠(yuǎn)窗是更深的鏡子:/一星燈火里看是誰的愁眼?”詩中出現(xiàn)了自鑒二字,也就是照鏡子看見自己,只不過在這里鏡子置換成了燈前窗玻璃,之所以發(fā)出“一星燈火里看是誰的愁眼?”這樣的疑問,是因為所看到的愁眼既可以內(nèi)指也可以外指,內(nèi)指是自己在燈前窗玻璃中看到的自己的愁眼,外指則是元夜中在燈火闌珊處也即一星燈火處等待的她或他。詩人通過自鑒看到了自己的愁容,從而又聯(lián)想到了在元夜的歡鬧里或許有跟自己同樣感受的人。
從攬鏡自照所體察出的變化中也可以觀照出時空,這一點在古代詩歌中就很常見,如李白的《秋浦歌》“白發(fā)三千丈,緣愁是個長。不知明鏡里,何處是秋霜”,劉長卿的《過胡兒飲馬泉》“江上幾回今夜月,鏡中無復(fù)少年時”等都顯示了在照鏡子時,感到的年華飛逝老之將至的惆悵和悲痛。卞之琳的詩中也有類似的情感表達(dá),也顯示了傳統(tǒng)對卞之琳潛移默化的影響。如《秋窗》一詩“像一個中年人/回頭看過去的足跡……/看夕陽在灰墻上/想一個初期肺病者/對暮色蒼茫的古鏡/夢想少年的紅暈”,整個色調(diào)是灰暗的,情感也是失落的,因此模仿的是中年人的心境,回顧過去,暮色蒼茫,夕陽照在灰墻上像一面巨大的古鏡,對著它想起了自己逝去的青春。另一首《寄流水》稍有不同,它主要借女性的角色來表達(dá)青春易逝紅顏易老。詩中寫道:“從秋街的敗葉里/清道夫掃出了/一張少女的小影:/是雨呢還是淚/朦朧了紅顏/誰知道!但令人想起/古屋中磨損的鏡里/認(rèn)不清的愁容/背面卻認(rèn)得清/永遠(yuǎn)不許你丟掉!”由于時間或大自然外力的因素,這張廢棄的少女照片已模糊了,而正是從這模糊里詩人想到了時光的流逝,少女早晚要老去,不信你看古代多少紅顏在年復(fù)一年的對鏡自照中無可避免地老去,“古屋”和“磨損的鏡”以及“認(rèn)不清的愁容”象征著已然逝去的時間,而有關(guān)于她的愛情故事,照片后的一句“永遠(yuǎn)不許你丟掉”是曾經(jīng)愛的見證,而今卻被遺棄。在時空里什么都在變,包括愛情。人通過鏡子不但可以照見自我,而且在攬鏡自照中也可感受世事滄桑的變化。
二、她的曖昧幻象
提到鏡子,我們首先想到的是和女性相關(guān),這是長久的文化積淀所造成的思維習(xí)慣,因此鏡子也就有了性別上的偏向。這在中國古代的詩詞中大量存在,尤其是在以描摹情愛與女性的宮體詞和花間詞中特別常見,宋詞也難脫窠臼。舊學(xué)根底很深的卞之琳不能不受其影響,再加上卞之琳同時也是翻譯家,讀過大量西方作品,西方中有關(guān)鏡子的意象和含義也影響了他,對于此卞之琳自己也有相關(guān)的表述。而這些都反映到了他的詩里。
卞之琳詩中的鏡子多出現(xiàn)于1933年后,尤其集中于1935到1937年間,前面提到這個時期的“例外”便是如他在《雕蟲紀(jì)歷》自序中說的,“在1933年初秋,例外也來了。在一般兒女交往中有一個異乎尋常的初次相識,顯然彼此有相通的‘一點’。由于我的矜持,由于對方的灑脫,看來一縱即逝的這一點,我以為值得珍惜的只能任其消失的一顆朝露罷了。不料事隔三年多,我們彼此有緣重逢,就發(fā)現(xiàn)著竟是彼此無心或者有意共同栽培的一顆種子,突然萌發(fā),甚至含苞了。我開始做起了好夢,開始私下深切感受這方面的悲歡,隱隱中我又在希望中感到無望,預(yù)感到這還是不會開花結(jié)果。仿佛作為雪泥鴻爪,留個紀(jì)念,就寫了《無題》等這種詩”[1]449。即使沒有這種自述,縱觀卞之琳此間寫的詩,尤其是《無題》系列,我們可以明顯地感覺到清新近人的愛情意味。
在談到鏡中她的幻象以前,最好先看他的另外兩首詩:一是寫于1934年8月的《對照》,另一首是寫于同年10月的《水成巖》。《對照》中說“設(shè)想自己是一個哲學(xué)家/見道旁爛蘋果得到了安慰/地球爛了才寄生了人類/學(xué)遠(yuǎn)塔,你獨立山頭對晚霞/今天卻嘗了新熟的葡萄/酸吧?甜吧?讓自己問自己/新秋味加三年的一點記憶/懶躺在泉水里你睡了一覺”,上下兩部分其實是兩種心境的對比,上闋寫像哲學(xué)家那樣保持精神世界獨立和安靜之一隅,不為外物所擾,那種心境正如同獨立山頭的遠(yuǎn)塔,有晚霞作映襯,是平和安靜的。下闋中寫今天卻嘗了新熟的葡萄,然而一個“卻”字點明了詩人的心境被打破的原因。即使是成熟的葡萄也不會全部是甜的,因此問自己“酸吧?甜吧?”。關(guān)鍵在于隨后的兩句“新秋味加三年的一點記憶/懶躺在泉水里你睡了一覺”,詩作寫于1934年8月秋天,而卞之琳與所戀張充和是在1933年秋相識,此時正一年,因此詩中說新秋味,也就是又過了一年之意。然而詩中卻說“三年的一點記憶”,這需要從古詩探源,《詩經(jīng)·采葛》中有“一日不見,如三秋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如此就好理解了,這實是表達(dá)思念殷切之意,一年如三年,再加上都是秋日,所謂的三秋即是九個月,也是近一年。這表明卞之琳內(nèi)心的情意所衷,如他在自述中說到的埋下的愛情種子,《水成巖》中有這樣的詩句“嘆一句‘悲哀的種子’”,這個種子可以指上文的扁豆莢里的種子,也可以指上文的孩子,同樣也是象征著愛情的種子。也就是說卞之琳在認(rèn)識張充和以后就情根深種了,而且頗得其中酸甜之味。
當(dāng)然這都是模糊的,但如卞之琳自述三年后也就是1936年,再次的相逢后這個種子便萌發(fā)甚至含苞了。此時看卞之琳的詩如《魚化石》:“我要有你的懷抱的形狀/我往往溶化于水的線條/你真像鏡子一樣的愛我呢/你我都遠(yuǎn)了乃有了魚化石?!濒~其實就代指女性,而水,奚密在分析時指出有時“愛情的主題完全透過水的意象來表達(dá)”[2]。在古代中國男女關(guān)系也早就有著魚水之喻,因此這四句詩中關(guān)系就依次是我和你的懷抱、魚和水、我和你、魚和石。詩中魚和水、魚和石及我與你的懷抱的關(guān)系都是融為一體的,剩下的便是我和你了,詩人的統(tǒng)籌便是用鏡子,你像鏡子一樣,我原本是真實的,鏡子忠實地再現(xiàn)我,因此鏡中的我和鏡前的我實是合二為一的,那么你像鏡子愛我就是你和我是一體的,如此全詩便統(tǒng)一起來了。對于其中的她的幻象,卞之琳在《〈魚化石〉后記》中有所透露:“從盆水里看雨花石……我想起了瓦雷里(梵樂希)的《浴》。”[3]123《浴》寫的是一個女人水中沐浴的場景,由雨花石的圓潤想到女性的玉體,這其實是卞之琳的沖動造成的幻象,其后又說:“我想起馬拉美的‘鏡子’不是‘Herodiade’里的‘O miroir’……而是《冬天的顫抖》里的‘你那面威尼斯鏡子’,那是‘深的像一泓冷冷的清泉,圍著翼獸拱抱、金漆剝落的邊岸;里頭映著什么呢?啊,我相信,一定不止一個女人在這一片止水里洗過她美的罪孽了;也許我還可以看見一個赤裸裸的幻象呢,如果多看一會兒……’。”[3]123他由鏡子想起女人,她們在鏡子中都展現(xiàn)過自己的美麗,而這種美麗對詩人來說卻是罪孽,因為它常常騷動人的心弦,令人忍不住地贊嘆和思念,對鏡長視恍惚中甚至可以看到那一個個真實的幻象,它就像你那罪孽的美麗。卞之琳提到這首詩不是偶然的,一定是影響深刻或本身有所體悟,因此寫到“你真像鏡子一樣愛我呢”這樣的詩句,從中不難體悟詩人對她的美的迷醉和對自己的審視。在卞之琳詩中我們看出他還熟悉馬拉美的另外一首就叫做《鏡子》的詩,其詩如下:“啊,鏡子/那寒徹的水竟可惡地將你凍傷的面龐蒙掩/多少時辰多少回/夢境被攪碎/追尋我的記憶/它們像片片紙頁/墜入你面頰后的深穴/你顯示出我的身影/猶如徘徊在遠(yuǎn)處的幽靈/嚄!可怕呀,多少個夜晚/在你無情的鏡面上/我看清了紛亂夢幻的赤條條本相!”[4]在不同的時期都曾照過鏡,它里面也記錄了“我”曾經(jīng)的面相,而不是現(xiàn)在的蒼老如凍傷一般的臉,透過它能看到時空和人事的變化,過去的事如同夢幻一般,包括愛情,包括自己和所愛的她都將消逝于時間之河。雖然卞之琳否認(rèn)說并不是馬拉美《鏡子》這首詩,但我們?nèi)阅軓摹遏~化石》的“你我都遠(yuǎn)了乃有了魚化石”中看出類似的情感體驗?!斑h(yuǎn)了”表現(xiàn)的是被時間拉去之意,所謂的現(xiàn)在遲早會消融于時光里,而定格成為其中的一塊紀(jì)念,就如同魚化石一般,對詩人來說,美好的她也將成為自己記憶中的一點標(biāo)志,當(dāng)自己再想起她時,那只是她的影子,因為那時什么都變了,我非現(xiàn)在的我,而她也非現(xiàn)在的她,可得的只是她的幻影而已。
另外在《妝臺》一詩中詩人以女性的口吻想象她在鏡前對鏡梳妝,這也是詩人對于她的幻象的想象,對于此詩人也有所意識,正如他在《無題四》中所說,“付一輪鏡花,收一輪水月”,為愛所困的他,真實和幻象其實已分不清了。
三、虛妄的歸整與自贖
在愛情之中卞之琳頗得其中的酸甜之味,如在《水分》中寫道:“誰教擠一滴檸檬,然后嘗/我這杯甜而無味的紅茶?”檸檬是酸的,代表愛情中的波折,紅茶是甜的,代表甜蜜。先擠檸檬再嘗紅茶是愛情中的策略,這樣甜味更凸顯,感于和她相處中的體悟,詩人因此疑問道“誰教”,她是不是故意惱怒或嬌嗔呢?有時殷切的等待“就差你右腳—這一拍”,有時甚至?xí)低档魷I,并為自己找借口道“人不妨有淚”。此外,正如詩人在《雕蟲紀(jì)歷》自序中表述的那般,他又時常感覺到無望,因此詩中常常彌漫著一種什么都抓不住的浮幻無常之感。出現(xiàn)這種感覺的原因一是由于詩人自身的性格,“總怕出頭露面,安于人群里默默無聞,更怕公開我的私人感情”[1]450,這對于戀愛中的人來說是非常不利的,有些事情必須直白地說出來,而不是讓人去猜。以卞之琳的性格,他很難簡單直白地對所愛的女人說出內(nèi)心肺腑之語,對方自然也難以確認(rèn),這就會造成自己單方面的焦慮,從而產(chǎn)生惆悵幻滅的情緒。二是由于自己自我精神排解中的佛教因素的影響,這也是傳統(tǒng)知識分子處理自己精神危機(jī)的一種常用方式。
焦慮必須得到排解才能達(dá)到精神的平衡,在卞之琳的詩中可以看到詩人的兩種自贖的方式,一是鏡里的女性幻想,二是向佛。第一種已有所提及,如在《魚化石》中的男女的魚水之喻,其中有對愛情的肯定以及希望,同時也有抓不住的無常之變?!秺y臺》中的對“弄妝梳洗遲”的她的代擬。另外就是頗有古典風(fēng)味的《舊元夜遐思》,元夜起源于漢代,人們賞燈歡鬧的同時也是談情說愛的好機(jī)會,歐陽修的“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辛棄疾的“眾里尋她千百度”寫的都是情事。卞之琳的這首詩也有和辛棄疾、歐陽修的暗合之處,即“一星燈火里看是誰的愁眼?”,在滿夜燈火照澈里,一星燈火即是燈火稀疏之處,愁眼則是象征等待的人的焦急狀態(tài)。在元夜這個特殊的日子里抒寫這樣的遐思,實則是詩人對她的一種懷想和遙思,通過想象的介入,郁結(jié)的情思得以舒緩。但在此詩中僅僅這一種似乎還不夠,于是用佛家思維解決。“我不能陪你聽我的鼾聲/是利刃可是劈不開水渦:/人在你夢里,你在人夢里/獨醒者放下屠刀來為你們祝?!?,詩人想象自己身邊能有她多好,這樣自己就可以酣然入睡,或許她還能聽到自己的鼾聲,但很明顯沒有睡,因為身邊沒有她。利刃劈不開水渦指愁緒還是無法疏導(dǎo),于是“獨醒者放下屠刀來為你們祝?!保毿颜叱酥缸约簺]睡外還令人想到屈原“眾人皆醉我獨醒”,意指清醒和看透,而放下屠刀則大有佛教中“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意,愛情中的競爭就像拼殺,詩人退出不再干擾,所以有了為你們祝福的說法,這是詩人向佛式的一種解脫方式,一切法相都是心中妄念所生,那自己干脆不再去想,干脆放手。
在卞之琳其他的詩中佛教式的觀照,如《淚》中出現(xiàn)了“露水姻緣”說明情愛的短暫,《金剛經(jīng)》中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同樣指萬事萬物都虛幻易逝,歸于寂滅。如此去想眼前所歷、情中所惑自然得以消解,不再執(zhí)念,所以我們在卞之琳的詩歌中??吹降摹斑€諸”等也便很自然了,如《路》中“既厭了‘空持羅帶’/天上星流為流星/白船跡還諸藍(lán)?!?,《白螺殼》中的“黃色還諸小雞雛/青色還諸小碧梧/玫瑰色還諸玫瑰”,既然厭倦了追求中的孤苦和憂思,一切都順其自然吧,該到哪里去的就都到哪里去吧。周作人翻譯的永井荷風(fēng)的一段文字,卞之琳曾很欣賞和推崇,“凡是無常無告無望的,使人無端蹉跎此世只是一場夢的,這樣的一切東西,于我都是可親的,于我都是可懷的”[1]9,詩人是有所懷但不再執(zhí)念什么,正如他在《〈魚化石〉后記》所提到的水流云在,他早已無心再競逐,有的只是白云在天移動的那種舒緩悠閑的解脫之態(tài),就此詩人也完成了對虛妄的歸整自我的救贖。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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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奚密.卞之琳:創(chuàng)新的繼承[J].江蘇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8(3):40-47.
[3]卞之琳.卞之琳文集:上卷[M].江弱水,青喬,編.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123.
[4]奠自佳,余虹.歐美象征主義詩歌賞析[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1988:131.
責(zé)任編輯:莊亞華
doi:10.3969/j.issn.1673-0887.2016.03.008
收稿日期:2015-12-21
作者簡介:李衛(wèi)國(1991—),男,碩士研究生。
文獻(xiàn)標(biāo)志碼:A
文章編號:1673-0887(2016)03-003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