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穎
2016年3月19日,V&A博物館將為美國偉大的攝影師和電影制作人保羅斯特蘭德(Paul Strand,1890-1976年)舉行其逝世以來在英國的首次大型回顧展。保羅斯特蘭德是20世紀最有影響力的攝影師之一,他完美地結合了純攝影的出世哲學和紀實攝影的入世精神,以純藝術的形式賦予了紀實攝影新的定義,他為攝影提供的新美學影響深遠。本次展覽將展示約200件跨越斯特蘭德整個職業(yè)生涯的作品,包括他突破性的抽象攝影實驗和街頭人像,自然和幾何的特寫鏡頭,探索足跡遍布美國西南部、墨西哥、英國、法國、意大利、蘇格蘭、埃及、摩洛哥、加納和羅馬尼亞等地。該展覽大部分作品將來自費城藝術博物館的巡回展,作為攝影收藏重鎮(zhèn),V&A博物館也將在其珍藏的斯特蘭德藏品中挑選數(shù)量可觀的原作進行展示。
保羅·斯特蘭德是波希米亞和猶太人的后裔,出生于紐約一個中產(chǎn)階級家庭,12歲時,斯特蘭德就擁有了自己的相機。高中時期,斯特蘭德在報道攝影的元老路易斯·海因(Lewis Hine,1874-1940年)的影響下開始學習攝影,劉易斯當其時只是一名對攝影有著濃厚興趣的生物助教,但對斯特蘭德來說最有意義的一件事,是1907年劉易斯帶他去了第五大街291號的“攝影分離派畫廊”,認識了被尊稱為“當代攝影之父”的史蒂格立茲(Alfred stieglitz,1864-1946年)及其同僚,從德國留學返美的史蒂格立茲不僅是攝影師,也是一名經(jīng)銷商,更是當時把歐洲當代前衛(wèi)藝術介紹給美國藝術家的關鍵人物,這三個身份都讓斯特蘭德獲得益處。1902年,為了使當時的人們認識到攝影不是藝術的陪襯,史蒂格立茲提出了“純攝影”理論,即“攝影就是攝影”,應該發(fā)揮攝影自身的特質,如照片的影像要真實清晰,影調要豐富而層次分明等,這種強調不僅著眼于技術,更在于攝影者的自我表達,這種表達讓攝影區(qū)別于繪畫而獨立,史蒂格立茲的倡導具有突破性意義。史蒂格立茲對斯特蘭德而言是一位重要的批評家,斯特蘭德大約每兩年都會帶著作品去見他一次,并從他那里得到非常重要的意見,由此,斯特蘭德和攝影分離派運動接軌。1915年,斯特蘭德整理了一組作品,包括《華爾街》(Wall Street)、《市政廳公園》(City Hall Park)和一些抽象作品帶給史蒂格立茲,得到了高度認可,并在291畫廊里為斯特蘭德舉行了第一次展覽,不僅如此,史蒂格立茲在他創(chuàng)辦的劃時代攝影雜志《照相機工作》(Camera Works)中更對斯特蘭德大為推崇,甚至用整本專輯的形式給這位年輕人一個不朽的歷史性定位,專輯發(fā)表了斯特蘭德城市景觀、夜景、紐約的貧民這三個系列的作品,這些廚房里的鍋碗瓢盆和城市景觀使他聲名大噪。
在291畫廊,斯特蘭德接觸到一批新抽象畫派和雕塑的藝術家們,在他看來在美國,這些來自歐洲的前衛(wèi)作品和攝影有著一樣的遭遇,人們尤其是學院派的畫家們拒絕承認新的藝術運動和觀察生活的新方式,因此畢加索和其他藝術家們一直在為之辯論,而關于攝影是否是一種新藝術材料的爭論也一直在進行,作為攝影師的斯特蘭德身處其中,被深深地吸引,他從這些新舊思想的爭論中逐漸領悟到了立體派的革命精髓,并把自己的思考融入到了攝影當中,他所拍過的所有抽象作品,其實都是有意為之,目的是找出這些人在談論什么,看看它們和攝影的關系如何,紐約街頭窮人的特寫和偷拍肖像,對大自然的幾何有機造型特寫,使用柔焦鏡頭的風景寫真等等以美學而非社會的觀點拍攝,都是他早期的嘗試。至今仍是最震撼人心的作品《盲婦》就是拍攝于這一時期,照片呈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直白,斯特蘭德完全接受了這個媒材毫不修飾的寫實性,卻以美學的觀點進行創(chuàng)作,既形式化,又充滿隱喻。
斯特蘭德所處的時代是一個大變革的時代,他曾經(jīng)感嘆這些變革給所有善良的人帶來了迷惑和窘困,他談到,對于那些四處徘徊而不知往何處去的人,戈雅描繪戰(zhàn)爭的繪畫是一個很好的起點,斯特蘭德關注那些對大全景感興趣的藝術家,而不是那些只關心自己個人喜好的人,他關心的是不同種族和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們在時代中的命運,始終把鏡頭對準普通民眾的生活和情緒。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風云激蕩中,美國同樣也不平靜,1929年的大蕭條加劇了美國的災難。在攝影領域里,最突出的貢獻是羅伊·斯特萊克(Roy Stryker)的美國聯(lián)邦農(nóng)業(yè)安全管理局照片檔案,在那里,肩負重任的攝影師們拍攝了人們在苦難深重時期的遭遇,結果給美國攝影打了一劑強心針,純藝術和紀實攝影的雙重傳統(tǒng)發(fā)展空前,紀錄片也同樣呈現(xiàn)出改變,這個時期的斯特蘭德在紐約一個青年電影藝術家教育合作組織擔任主管職務,除了成為新聞影片的攝影師外,他的工作重心也落在了制片人的角色上。
1921年,斯特蘭德和畫家Charles Sheeler拍攝制作了美國第一部前衛(wèi)影片Manhatta,30年代他開始對政治問題提出關切,在墨西哥政府的邀請下,斯特蘭德為紀錄片《墨西哥檔案》(The Mexican Portofolio)做制作及影像資料的收集,這部描寫墨西哥市井小民生活的影片,也對后來意大利新寫實主義電影運動的發(fā)酵埋下了伏筆。1936年,斯特蘭德和Pare Lorentz制作了影片《劃過平原的犁》(The Plow That Broke The Plains),1937年和Leo Hurwitz共同創(chuàng)立了“新疆影片”(Frontier Films),并攜手合作了一部反法西斯主義,內容為西班牙內戰(zhàn)的紀錄片《西班牙之心》(Heart of Spain)。他們此時最著名的代表作則是一部耗時四年,對美國本土法西斯主義批判的影片《國土》(Native Land)對美國本土法西斯主義的批判是影片的主題,它耗時四年,投入了斯特蘭德及其合作者很大的心力。
1944年后,斯特蘭德雖然還有執(zhí)拍影片,但是他已經(jīng)把注意力轉回到靜物攝影上面,為了歡迎他的回歸,紐約現(xiàn)代藝術博物館(MoMA)替他舉行了大規(guī)模的回顧展,羅斯福總統(tǒng)也邀他到白宮午宴。1950年,美國彌漫著毒害心靈的麥肯錫主義,斯特蘭德由于身為“紐約學派”的主要人物,積極以藝術介入社會和對社會的批判立場而受到牽連,只能離開美國定居法國。在法國,斯特蘭德并沒停止拍攝,反而奔跑于歐洲和中東各國,把鏡頭延續(xù)在對不同種族文化的關懷與觀察,作品包括讓人動容的意大利村落居民和家族、遷移至蘇格蘭的希伯來裔家族的心靈映像、納瑟掌權下的埃及、迦納的改革獨立和非洲主義運動,這些攝影集每一本都充分顯現(xiàn)出他的雙面性一一有極為入世的報道精神,和極為出世的純靜影象。
斯特蘭德的作品涉獵的題材極廣,從人物、風景、靜物、抽象到新聞報道無一不精,好像外在世界的每一種景象都會刺激他,然而不管斯特蘭德的題材是多么繁雜,他的影像始終有兩個最強的表征——土地與臉孔,作品中與生俱來的古典主義,始終尊重所拍攝的主題描寫,他的照片好像隨時在挑動觀看者對周遭世界的重新接納,即便是摩洛哥土著和羅馬尼亞農(nóng)夫,人們都會覺得看到的是一個個尊貴的平民英雄。他從不把自己的意念強行加入事物的原本面貌中,只求用銳利的鏡頭和適當?shù)臉媹D,把外在世界的景物遏出大地,顯出內在的本質來。約翰伯格認為,斯特蘭德所拍攝的瞬間傳達了一種獨特的持久感,這個瞬間的長度不能以秒來計算,而是一剎那和一輩子的時間關系,這種“新寫實主義”于平常之中揭示生活,刻意卻自然,像是一個傳記,或者記錄著一個重要的歷史時刻,一種歷史時刻的記錄,斯特蘭德并不是捕捉?jīng)Q定性的瞬間,而是企圖提升某一個重要時刻,就好像說出了故事的重點一樣,我們能同時以個人的、政治的、經(jīng)濟的、戲劇化的、日常化的和歷史的觀點來欣賞。
斯特蘭德被稱為“影像英雄”,但他的照片并不在分辨善惡對錯,也不是以宣傳為目的象征性形象,他致力于日常生活和小事,鏡頭里的都是一個個不容忽視的社會角色,斯特蘭德曾說,展現(xiàn)踐踏的生命也許很有用,但那不是他的方式,就像政治領袖、演說家或者教師也不是他的方式一樣。
(編輯: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