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志浩
(河南省社會科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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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中的德治“大一統(tǒng)”思想*
趙志浩
(河南省社會科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2)
《論語》中的“大一統(tǒng)”政治訴求是實現(xiàn)“文一統(tǒng)”,即以文德教化百姓和夷狄,以禮治管理和約束民眾。文德教化的方式是倫理政治化和政治倫理化,以家庭倫理的“孝”文化貫通于政治領域,并從君王的德性修養(yǎng)做起,最終實現(xiàn)平天下的目的。實現(xiàn)禮治的途徑是學習禮文化,讓民眾懂禮知禮,按照禮的要求對待他人和處理日常事務;為政者按照禮的要求處理君臣和上下級關系。通過道德教化的實施和禮治文明的推廣,使全國上下文質彬彬、互敬互愛,從而實現(xiàn)天下大治。
《論語》;大一統(tǒng);德治;禮治;仁
《春秋》開篇《隱公·隱公元年》記載,“元年:春,王正月”[1]681?!洞呵镒笫蟼鳌方忉尀椋骸霸甏骸?,“王”——周——“正月”[1]682,這是說魯國遵照周代歷法記史?!洞呵锕騻鳌愤M一步解釋:“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歲之始也。王者孰謂?謂文王也。曷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統(tǒng)也?!盵2]《公羊傳》認為《春秋》“言王正月”,以周代歷法記史是遵崇“大一統(tǒng)”。一般認為《春秋》為孔子修訂而成,《史記》認為《春秋》“據(jù)魯,親周,故殷,運之三代。約其文辭而指博”,“《春秋》之義行,則天下亂臣賊子懼焉”[3]775,《春秋》之義之所以能使天下亂臣賊子懼,是因為其“親周”,即倡導周代正統(tǒng),故《史記》又認為孔子修《春秋》的目的在于“以為天下儀表,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3]1778?!洞呵铩芬晕⒀源罅x倡導“天下一統(tǒng)”,“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王道之大者也”[3]1778。事實上,不惟《春秋》推崇“大一統(tǒng)”,《論語》中同樣存在著天下“一統(tǒng)”的政治訴求,這是孔子一以貫之的政治理想。
《論語》中不少地方流露出對“大一統(tǒng)”秩序的渴望與訴求。在《季氏》*以下凡引《論語》同書只注篇名。參見張燕嬰:《論語》,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版。篇中記載,“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自諸侯出,蓋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zhí)國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則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天子”是“天下一統(tǒng)”的象征。孔子認為,“禮樂征伐自天子出”是“天下有道”的表現(xiàn),這表明他是極力推崇“天下一統(tǒng)”局面的。如果天下有道,政權就不會落在大夫手中。在他看來,魯國失去政權已經五代了,政權落在大夫手中已經三代了,這是無道的表現(xiàn),所以他們的子孫必然衰微,“祿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于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孫微矣”(《季氏》)。
《史記》中記載晉文公“使人言周襄王狩于河陽”:“冬,晉侯會諸侯于溫,欲率之朝周。力未能,恐其有畔者,乃使人言周襄王狩于河陽。壬申,遂率諸侯朝王于踐土??鬃幼x史記至文公,曰‘諸侯無召王’、‘王狩河陽’者,春秋諱之也?!盵3]588孔子不滿意晉文公派人讓周襄王獵于河陽,認為晉文公作為諸侯國君主召見周天子違背禮義,并認為“晉文公譎而不正”(《憲問》)。相反,孔子對齊桓公卻很贊賞,認為“齊桓公正而不譎”(《憲問》)。據(jù)《史記》記載,“三十五年夏,(齊桓公)會諸侯于葵丘。周襄王使宰孔賜桓公文武胙、彤弓矢、大路,命無拜。桓公欲許之,管仲曰‘不可’,乃下拜受賜”[3]477。由于桓公“下拜受賜”,維護了周天子的至尊地位,所以受到孔子贊揚,這說明孔子是維護周天子的一統(tǒng)局面的。
對于幫助齊桓公稱霸的管仲,孔子也是贊揚有加,雖然在《八佾》篇中孔子認為管仲“器小”、不知儉、不尊禮。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儉乎?”曰:“管仲有三歸,官事不攝,焉得儉?”“然則管仲知禮乎?”曰:“邦君樹塞門,管氏亦樹塞門;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
但是,在《憲問》篇中又贊賞管仲的“仁德”:“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孔子又認為管仲不拘小節(jié),所以才能幫助齊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
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于溝瀆而莫之知也。”(《憲問》)
對于僭越周禮的行為,孔子表示擔憂和極為氣憤,謂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八佾》)朱熹解釋:“季氏,魯大夫季孫氏也。佾,舞列也。天子八、諸侯六、大夫四、士二。每佾人數(shù),如其佾數(shù)?;蛟唬骸抠巳??!丛斒胧?。季氏以大夫而僭用天子之樂,孔子言其此事尚忍為之,則何事不可忍為。”[4]61面對魯大夫季孫氏表演天子才可以享用八佾舞,孔子便認為季氏什么事都可能做出來??鬃佑终f:“‘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八佾》)一般天子在宗廟祭祀完畢之后,會命樂工唱《雍》詩,但魯國的三家大夫也以《雍》結束祭祀,孔子“譏其無知妄作,以取僭竊之罪”[4]61。對季氏“八佾舞于庭”的擔憂和對三家者以《雍》徹的譏諷,表明了孔子對維護周禮和周王室至尊地位的態(tài)度。
孔子希望天下一統(tǒng)而反對分裂局面的出現(xiàn)。既然是“一統(tǒng)”,就有“一統(tǒng)”于誰的問題。按照孔子的設想,天下應一統(tǒng)于“仁”,表現(xiàn)為“禮”,而最能代表他心目中“仁德”和“禮治”的是周代文化,即“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泰伯》)。而子曰:“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八佾》)楊向奎認為,“《詩》、《書》、《禮》、《樂》對于孔子來說都是‘故’,‘故’即‘古’,在春秋時代,‘中國’代表了天下,是最先進地區(qū),學術來源,除實踐外,來自古昔虞夏商周,故孔子求學之道是‘溫故而知新’,損益?zhèn)鹘y(tǒng)文明而發(fā)揚光大,這‘故’或‘古’主要是宗周時代的禮樂文明,所以孔子說‘郁郁乎文哉吾從周’”[5]27。
孔子認為,周代的“禮”文化可讓后人效法“百世”。
子張問:“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為政》)
所以,孔子推崇周代的禮文化和尊崇周代的禮治,認為自己承擔著恢復周禮的重任,“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子罕》),并表示,如果有人用他,他將恢復周禮,“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陽貨》),并且三年就會有所成效,“茍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子路》)。對于恢復周禮,孔子很有信心,認為“齊一變,至于魯;魯一變,至于道”(《雍也》)。由于魯國保存了很多周代的禮教,“孔子之時,齊俗急功利,喜夸詐,乃霸政之余習。魯則重禮教,崇信義,猶有先王之遺風焉”[4]90。所以,孔子認為魯國一經變革,就會達到先王之道。對于齊國,則要向魯國看齊,這說明孔子主要看重“文一統(tǒng)”。
“文一統(tǒng)”是以華夏之文明教化夷狄之族,使之歸于華夏文明??鬃诱J為,“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八佾》)。在他看來,夷狄有君主還不如華夏沒有君主,“夷狄安于夷狄,永遠是儒家排斥的對象,自孔子起,即嚴夷狄之防,孟子、荀子莫不如此”[5]66。但是,孔子嚴防夷狄并非放棄夷狄,而是要積極改造和教化,使其歸于華夏文明。夷狄是可以教化和改造的,君子只要愿意去夷狄處施行教化,夷狄之人就可以變?yōu)槿A夏文明的成員。這是孔子“有教無類”(《衛(wèi)靈公》)思想的表現(xiàn),也是其“大一統(tǒng)”思想的重要成分??鬃又鲝垺拔囊唤y(tǒng)”,也就是在思想文化上改造落后文明,教化夷狄,使其懂得仁德禮治,進而實現(xiàn)天下一統(tǒng)的局面。可見,孔子的“大一統(tǒng)”主要是指文化、文明和制度上的“一統(tǒng)”,并非僅僅是政治上的“統(tǒng)一”,更非武力上的征服,而是使“近者說,遠者來”(《子路》),“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季氏》),“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顏淵》)。
孔子主張從各個方面恢復周代的禮治“大一統(tǒng)”秩序,“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四方之政行焉。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所重:民、食、喪、祭。寬則得眾,信則民任焉,敏則有功,公則說”(《堯曰》)。這種禮治“大一統(tǒng)”注重從根本上實現(xiàn)“文統(tǒng)”秩序,即從家庭倫理的“孝悌”文明入手,進而推廣于政治領域,實現(xiàn)從“家”到“國”的一體治理。如果達到了“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隊,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中庸》,以“孝悌”原則施于天下,其實也就實現(xiàn)了天下“大一統(tǒng)”的效果?!秾W而》中有子說:“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有人問孔子為什么不從事政治,孔子回答:“《書》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且酁檎?,奚其為為政?”(《為政》)孔子認為,把“孝悌”施于政事,也就是從事政治了。如何做到“孝”呢?孔子說:“今之孝者,是謂能養(yǎng)。至于犬馬,皆能有養(yǎng);不敬,何以別乎?”(《為政》)做到“孝”還要求對父母和顏悅色??鬃釉疲骸吧y。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為政》)“孝”不僅體現(xiàn)在如何對待活著的人,還體現(xiàn)在對待去世者和祖先的態(tài)度上。
子曰:“無違?!狈t御,子告之曰:“孟孫問孝于我,我對曰‘無違’?!狈t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為政》)
宰我問:“三年之喪,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舊谷既沒,新谷既升,鉆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則為之!夫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故不為也。今女安,則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予也有三年之愛于其父母乎?”(《陽貨》)
孔子基于人之性情回答了宰我的“三年之喪”問題,把“孝”由外在強制導向了內在自覺,“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通過對死去的父母之孝往前追溯,就是對祖先的追思和懷念,通過追念去世的父母和祖先,民德就會歸于淳厚,“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學而》)在孔子看來,對待家庭親情還要做到“父為子隱,子為父隱”(《子路》)。
總之,孔子所追求和向往的文治“大一統(tǒng)”是以家庭倫理為基礎,由家庭倫理延伸和滲透于政治領域,實現(xiàn)倫理的政治化與政治的倫理化,“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喪事不敢不勉”(《子罕》),這不僅實現(xiàn)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顏淵》),更實現(xiàn)了從“家”到“國”的文化“大一統(tǒng)”。這種從“家”到“國”的“大一統(tǒng)”政治秩序又建立于自覺修身的個體身上,這樣的個體就是“君子”。
子曰:“修己以敬?!痹唬骸叭缢苟押??”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憲問》)
只有“修己”才能“安人”“安百姓”,“政治”也就是正己正人,正己方能正人,“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顏淵》),正所謂“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子路》),“茍正其身矣,于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子路》)
可見,這種政治倫理化和倫理政治化的設想,是把德治作為前提的。這種德治既有對統(tǒng)治者的道德要求,也有對民眾施行教化的要求,更有對作為社會個體的道德自律自省的要求,如“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為政》)。統(tǒng)治者首先要取得百姓的信任。
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弊迂曉唬骸氨夭坏靡讯?,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弊迂曉唬骸氨夭坏靡讯?,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顏淵》)
其次要愛惜民眾,合理使用民力。
哀公問于有若曰:“年饑,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對曰:“盍徹乎?”曰:“二,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對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顏淵》)
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jié)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學而》)
從而可知,《論語》主要強調統(tǒng)治者的道德修養(yǎng)和對民眾生活的關心,還要為民眾做出表率,勸善百姓。季康子曾問:“使民敬、忠以勸,如之何?”孔子說:“臨之以莊則敬;孝慈則忠,舉善而教不能則勸?!?《為政》)
對百姓生活的關心,首先要使百姓生活富足,“足食”“節(jié)用而愛人”。關心民眾的生活,讓百姓生活富足,是為政的基本要求,這是以人性心理的愛欲為前提的,“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里仁》)。在肯定百姓的物質利益訴求的同時,要求人們獲取物質利益要“以其道得之”。使百姓“足食”“節(jié)用而愛人”“使民以時”等“養(yǎng)民”之舉,是對為政者的基本道德要求,同時由于“放于利而行,多怨”(《里仁》),所以還要求為政者“教民”,也就是注重教化民眾懂禮、知義、趨仁,“不教而殺謂之虐”(《堯曰》)。同時,使民富然后“教之”,也是為政者應該做到的事情。
子適衛(wèi),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痹唬骸凹雀灰樱趾渭友??”曰:“教之?!?《子路》)
“使民”也應該首先“教民”,如“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而“以不教民戰(zhàn),是謂棄之”(《子路》)。
“富民”和“教民”的前提是為政者要有高尚的道德水準,成為“君子”,對為政者君子人格的要求也是實現(xiàn)理想“大一統(tǒng)”政治的要求??鬃釉诤妥赢a的談話中指出,“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yǎng)民也惠,其使民也義”(《公冶長》)。在《堯曰》篇中孔子對君子為政提出了較高的道德要求。
子張問于孔子曰:“何如斯可以從政矣?”子曰:“尊五美,屏四惡,斯可以從政矣?!弊訌堅唬骸昂沃^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弊訌堅唬骸昂沃^惠而不費?”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費乎!擇可勞而勞之,又誰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貪?君子無眾寡,無小大,無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驕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子張曰:“何謂四惡?”子曰:“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猶之與人也,出納之吝謂之有司?!?/p>
君子出仕才能夠更好地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理想,出仕也是不斷塑造君子品格的過程,“古代人心目中的政治恰恰與人性的培育和塑造本身有關,政治是關涉‘成人之道’的精神事業(yè)”[6]。知識分子通過踐行“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人生理想,把自己的命運和國家的命運,以及平治天下的大任聯(lián)系了起來?!按笠唤y(tǒng)”政治的實現(xiàn)與每個知識分子的人格操守及人生命運緊密相連,這就把個人道德修為、家庭倫理和政治建構貫通了起來。
孔子所倡導和向往的社會不屬于競爭性的,他主張建立一種協(xié)作、合作為基礎的社會秩序,以終極仁愛精神對待他人,社會充滿和諧。《顏淵》篇中哀公和有若的問答表明,百姓與君主是一體的,百姓足君主也會足。這種君民一體的狀態(tài)只能以人性最美好的一面來實現(xiàn)和維持,同時也以“禮”保證成員之間的和睦相處。顏淵請教孔子什么是“仁”,孔子回答說:“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嵌Y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君子的德性通過外在的“禮”表現(xiàn)出來:“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衛(wèi)靈公》);“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顏淵》);“君子博學于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雍也》)。這要求既要有內在的智慧仁德,還要遵照“禮”的要求去做事,“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莊以蒞之,則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莊以蒞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衛(wèi)靈公》)。
君子內懷仁義,以禮處事,文與質要相得益彰,“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雍也》)。內在的品質若不與“禮”結合,就無法展現(xiàn)出來,“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泰伯》)。故“禮”是成為君子的必要條件,因為“不知禮,無以立也”(《堯曰》),“不學禮,無以立”(《季氏》),“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泰伯》)。子路曾問如何成為一個完美的人,孔子回答:“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憲問》)??梢姡挥袕蜌w于“禮”,才能“天下歸仁”。
故而,孔子主張要不斷地修習“禮”,以禮樂調節(jié)自己為性情喜好。孔子說:“益者三樂,損者三樂。樂節(jié)禮樂,樂道人之善,樂多賢友,益矣;樂驕樂,樂佚游,樂宴樂,損矣。”(《季氏》)從《八佾》篇的記載來看,孔子對古代的“禮”文化是很熟悉的。他說:“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孔子也處處實踐“禮”:“拜下,禮也;今拜乎上,泰也。雖違眾,吾從下”(《子罕》);“執(zhí)圭,鞠躬如也,如不勝。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戰(zhàn)色,足蹜蹜如有循。享禮,有容色。私覿,愉愉如也”(《鄉(xiāng)黨》)。他經常問一些“禮”方面的知識?!白尤胩珡R,每事問?;蛟唬骸胫^鄹人之子知禮乎?入太廟,每事問?!勇勚?,曰:‘是禮也’”,并流露出孔子對“禮”的喜愛,“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八佾》)。對自己的學生,孔子也用“禮”約束他們,顏淵喟然嘆曰:“夫子循循然善誘人,搏我以文,約我以禮?!?《子罕》)孔子倡導“禮”、實踐“禮”和推廣“禮”,充分說明他是以恢復禮治為己任的。
《論語》認為,為政者應該“為國以禮”,把道德教化和禮治結合起來,對待百姓應該“道之以德,齊之以禮”,從而提升民眾的道德水準。如果不能以禮讓治理國家,就不能推行“禮”,禮治將不存,“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里仁》)只要為政者施行禮義,就會上行下效,四方之民歸附,天下大治,“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子路》)。因此,孔子認為“上好禮,則民易使也”(《憲問》)。君臣之間也要以禮行事。定公曾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答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八佾》)孔子對管仲違背君臣之禮的行為進行批評,“然則管仲知禮乎”;“邦君樹塞門,管氏亦樹塞門;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八佾》)作為臣子的管仲像國君一樣,“樹塞門”“有反坫”,孔子認為這是違背君臣之禮的表現(xiàn)。同樣,對于魯國大夫臧文仲的“山節(jié)藻棁”之舉,孔子也持批評態(tài)度,“臧文仲居蔡,山節(jié)藻棁,何如其知也?”(《公治長》)“山節(jié)藻棁”本是天子之廟的裝飾,臧文仲卻濫用此裝飾,違背了禮數(shù),所以孔子對其發(fā)出了疑問。
國家施行禮治的前提是“正名”。
子路曰:“衛(wèi)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無所茍而已矣!”(《子路》)
“正名”也就是實現(xiàn)“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各自按照名分履行自己的職責??鬃釉f:“觚不觚,觚哉!觚哉!”(《雍也》)朱熹在《論語集注》中引程子云:“觚而失其形制,則非觚也。舉一器,而天下之物莫不皆然。故君而失其君之道,則為不君;臣而失其臣之職,則為虛位?!盵4]90君臣各守本位,守住自己的名分,是遵守“禮”的表現(xiàn)。
另外,施行“禮”要以“仁”為基礎和內核??鬃釉唬骸叭硕蝗?,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八佾》)對那些只注重外在禮樂,而不注重“仁”之內在本質的做法,孔子持批評態(tài)度,“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陽貨》)此外,“禮”以內在道德情感為基礎。
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沃^也?”子曰:“繪事后素?!痹唬骸岸Y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八佾》)
“繪事后素”是說先有白色底子才能在上面繪畫,孔子以此比喻“禮”是具備仁德的基礎上的修飾?!岸Y”的作用也是為了達至某種品德?!笆轮远Y”“葬之以禮”“祭之以禮”是為了實現(xiàn)“孝”,同樣,通過祭祀禮,“慎終,追遠”,最終實現(xiàn)“民德歸厚”(《學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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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趙明.先秦儒家政治哲學引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48.
(責任編輯:張燕)
2016-05-18
趙志浩,男,河南省社會科學院助理研究員,哲學博士,主要從事中國哲學研究。
B222.2
A
1672-0695(2016)04-00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