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灝
(南京政治學院 上海校區(qū),上海 200433)
異化信仰的起源與終結(jié)
——克爾愷郭爾信仰觀與共產(chǎn)主義信仰的比較分析
朱 灝
(南京政治學院 上海校區(qū),上海 200433)
信仰的本質(zhì)是一種特殊的意識,隨著人類文明進入私有制時代,伴隨人的異化,意識逐步異化為意識形態(tài),信仰的異化也不可避免,其內(nèi)在表現(xiàn)為二律背反——“可信者”不可仰,“可仰者”不可信,向外呈現(xiàn)出普遍的信仰危機。克爾愷郭爾試圖訴諸“荒謬”,借以跳出黑格爾的理性形而上學王國,這種“倒退”注定不能成功,然而其中卻蘊含著信仰觀革命的萌芽。正如歷史唯物主義是對形而上學的真正終結(jié),共產(chǎn)主義信仰是對異化信仰的真正超越,這種超越是一個漫長的實踐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共產(chǎn)主義運動與共產(chǎn)主義信仰時刻不可分離。
共產(chǎn)主義信仰:信仰異化:二律背反:相信與信仰:感性對象性活動
在當今中國,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的迅速發(fā)展,改革開放不斷深入,物化異化泛濫,各種思潮不斷涌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信仰受到了巨大沖擊,陷入到信仰危機中。對此,本文試圖追尋信仰的起源,以歷史的維度審視共產(chǎn)主義信仰,對危機作出哲學上的反思與解釋。
原始人類的靈魂觀與自然密不可分,“在迄今已知的人類最早階段,有一種混沌不明的宗教準則,被尊稱為曼納(Mana)……初民所經(jīng)驗到的并不是一種與物質(zhì)實體相應的精神實體,而是與個體相應的自然(die Natur)?!盵1]10這種信仰作為純粹樸素的意識不是人的有意識建構(gòu),由于對自然的絕對臣服,作為整體而存在的人類,在這種信仰中與自然形成了原始的天人合一關系。隨著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這種信仰觀必然被顛覆??茖W與理性沖擊了信仰,理性的產(chǎn)生起源于精神勞動與物質(zhì)勞動的分離,在馬克思看來,這種分離是分工的核心,而分工與私有制是相等的表達方式,因為“從這時候起意識才能現(xiàn)實地想象:它是和現(xiàn)存實踐的意識不同的某種東西;它不用想象某種現(xiàn)實的東西就能現(xiàn)實地想象某種東西。從這時候起,意識才能擺脫世界而去構(gòu)造‘純粹的’理論、神學、哲學、道德等等?!盵2]162伴隨私有制的產(chǎn)生與階級的形成,人類內(nèi)部的矛盾逐步超越人類與自然的矛盾成為主要矛盾,意識形態(tài)不過是對這種矛盾的集中反應,在階級社會首先出現(xiàn)的宗教信仰正是對這種矛盾的反映和撫慰,“這個國家、這個社會產(chǎn)生了宗教,一種顛倒的世界意識,因為它們就是顛倒的世界……宗教是人的本質(zhì)在幻想中的實現(xiàn),因為人的本質(zhì)不具有真正的現(xiàn)實性?!盵2]1-2從原始巫術到絕地天通,原始信仰在異化中成為了一種意識形態(tài),正如私有制是原始共產(chǎn)主義的異化,階級社會中的人是對原始人的異化。
對于統(tǒng)治者來說,思想是一個危險的工具,既可能成為幫助統(tǒng)治的御用工具,也可能成為斯巴達克斯的自由宣言,所以操縱信仰是最高明的統(tǒng)治藝術,然而信仰比一般的思想更加難以駕馭?!掇o?!穼⑿叛龆x為:人們“對某種宗教,或?qū)δ撤N主義極度信服和尊重,并以之為行動的準則。”[3]1417在《不列顛百科全書》中,信仰是指在無充分的理智知識足以保證一個命題為真實的情況下,就對它予以接受或同意的一種心理狀態(tài)[4]345。由此可見,信仰與宗教、非理性難以割舍。在此,撇開定義上的嚴格爭論,我們大致可以將信仰分為三類:一是狹義的信仰——宗教信仰;二是廣義的信仰——包括對國家、民族、榮譽、民主、自由、公正等方面的追求,姑且稱之為非宗教信仰;三是實證的信仰——對實證科學的相信(當然尚未發(fā)展到極端化的相信并非信仰)。對于第一類信仰,隨著人類歷史的發(fā)展,理性與科學不斷進步,愚昧與宗教步步后退,宗教衛(wèi)士用圣火燒死了布魯諾,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牧師袍也經(jīng)不起啟蒙之光的聚焦。從神話到啟蒙,信仰遭受巨大沖擊,所以康德不得不對知識進行嚴格的限定,以給信仰留出地盤。第二類信仰不過是階級意識形態(tài)的升華,從貴族的榮譽、忠誠到資產(chǎn)階級的自由、平等,盡管統(tǒng)治階級的思想在每一個時代都是占統(tǒng)治地位的思想,但伴隨歷史的進步,占統(tǒng)治地位的必然是越來越抽象、越來越具有普遍性形式的思想[2]180。第三類信仰很難說是嚴格意義上的信仰,康德認為,對于某一判斷,如果主觀上堅信其正確性,而客觀上卻沒有充分根據(jù)進行證明,這種判斷就是信仰[5]59。
克爾愷郭爾出生于1813年5月5日,恰好比馬克思年長了五歲,這使得其學說同馬克思主義有著極其類似的理論背景——黑格爾哲學(神學)。18世紀的資產(chǎn)階級啟蒙運動嚴重沖擊了基督教的權威,宗教虔誠派與啟蒙理性派互相對立。對此,黑格爾對傳統(tǒng)基督教教義持強烈否定態(tài)度,他認為基督教是國家專制政治的工具和外衣,專制政治為基督教提供保護,兩者共同壓迫自由精神;但他同時也認為啟蒙派所追求的自由精神不過是空洞的形式主義。所以兩者都“同樣缺乏科學的和一般精神的內(nèi)容。注重抽象理智的啟蒙派憑借它的形式的抽象的無內(nèi)容的思維已把宗教的一切內(nèi)容都排除凈盡了,與那將信仰歸結(jié)為念主呀主呀的口頭禪的虔誠派之空無內(nèi)容,實并無二致?!盵6]27對此,黑格爾試圖用思辨哲學改造神學,調(diào)和哲學與神學的關系,其結(jié)果正如古留加指出:“他把神圣的三位一體(圣父、圣子、圣靈)解釋為作為他的哲學體系之基礎的三段論法?!盵7]149黑格爾用等同于人類意識的內(nèi)在上帝代替了與人類疏離的絕對上帝觀念,于是,上帝不再是神秘的絕對存在,而是向人的理性敞開了自己的“精神”。當黑格爾哲學解體后,青年黑格爾派的自我意識和老年黑格爾派的絕對精神各執(zhí)一詞,這種對立是黑格爾體系中哲學與神學之間矛盾不可調(diào)和的必然結(jié)果。馬克思以青年黑格爾派為出發(fā)點,從批判神學轉(zhuǎn)向批判哲學、政治經(jīng)濟學而走向共產(chǎn)主義之路,這條道路的關鍵轉(zhuǎn)折點是馬克思主義的哲學革命,正如馬克思所說:“哲學不消滅無產(chǎn)階級,就不能成為現(xiàn)實;無產(chǎn)階級不把哲學變成現(xiàn)實,就不可能消滅自身?!盵2]16與此同時,克爾愷郭爾走向了一條相反的道路——純粹的信仰革命。他同樣極力反對黑格爾的哲學體系,不贊同丹麥官方教會對真基督教的偏離。在某種意義上他卻表達了和馬克思異曲同工的觀點:“我不是基督徒,而且不幸的是,我也能證明,其他人也都不是基督徒——實際上,他們比我更不是基督徒?;蛘呤且驗樗麄儼炎约合胂蟪苫酵?,或者采取欺騙的手段成為基督徒……?!盵8]20
在《恐懼與顫栗》一書中,通過對亞伯拉罕的分析,克爾愷郭爾說明了何謂真正的信仰者(信仰騎士),結(jié)合其主要作品,克爾愷郭爾所強調(diào)的信仰觀大致有如下特點:第一,信仰就是荒謬。與黑格爾針鋒相對,克爾愷郭爾強烈反對讓宗教信仰理性化的努力,在他看來,信仰上帝不僅不是理性的,而且是完全非理性的。他認為,沒有風險就沒有信仰,如果我們知道上帝存在,存在上帝存在的證據(jù),那就沒有信仰的必要或地盤了,恰恰由于我們沒有上帝存在的證據(jù),信仰才有可能存在。第二,信仰是個體的選擇。與黑格爾相反,克爾愷郭爾強調(diào)個體的人身上存在不可通約性,正是其賦予個體以真正的存在價值。他認為:“信仰即是這樣一種悖論,個體性比普遍性更高;請記住,其表現(xiàn)形式為,該運動重復不斷,致使作為個體的個人在進入了普遍性之后又將自己作為更高的東西與普遍性分離開來?!盵9]31-32然而大部分人害怕孤獨,忍受不了獨處,他們沒有自己的聲音,甘心成為抽象的“公眾”。而信仰只能是個體的選擇而非集體行為,信仰是個體必須去冒的風險,是自己必須承擔的責任,誰也無法代替,成為信徒的關鍵是要建立一種與上帝一對一的關系。第三,信仰就是激情??藸枑鸸鶢枠O力反對缺乏激情的宗教信仰者,因為他們不勞而獲就享受著宗教帶來的舒適:“當呆板懶散的生活成為了最為生機勃勃的生活,當雙手舒服地放于腹前,當腦袋枕在沙發(fā)的靠墊上,當醉醺醺眼昏昏欲睡地盯著天花板的時候,……布爾喬亞(bourgeois)式對上帝的愛就開始了?!盵8]42第四,信仰就是主觀??藸枑鸸鶢栒J為真理不僅不是客觀的,而且為做出選擇尋找所謂的客觀性基礎實際上是在逃避責任:“……任何關于客觀性問題的蛛絲馬跡都要被消滅干凈,這是至關重要的。倘若留下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這正是主體試圖逃避決定所帶來的痛苦和危機的一種跡象;這樣是說,他試圖讓問題在某種程度上變得客觀化?!盵8]54第五,信仰是身心的獻祭。如果僅僅看“信仰就是荒謬”這種觀點似乎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第一位拉丁教父德爾圖良所提出的“唯其不可能,我才相信”這一口號。但是克爾愷郭爾與之最大的區(qū)別在于他突出強調(diào)了選擇中的焦慮和苦惱:“但在這一矛盾之中令人無法成眠的正是不安,沒有這種不安,亞伯拉罕就不是亞伯拉罕?!盵9]13
克爾愷郭爾并沒有使用異化的表達方式,但他顯然反對黑格爾所謂在現(xiàn)代社會里個人能發(fā)覺異化而且異化已被克服的觀點。為了對抗異化的思辨神學,他尋求絕對信仰;為了對抗失去了反思的理性,他訴諸于荒謬;為了對抗不留余地的客觀性,他依賴于獨自“負責”的主觀性;為了對抗抽象的整體,他試圖尋找某個具體的個體??藸枑鸸鶢柕男叛鲇^雖然首先是一種神學,但其包含著對以黑格爾為代表的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深刻批判,因為他并非簡單地用信仰取代理性、重回已為理性所徹底否定的中世紀宗教哲學,而是試圖借助個體的信仰、激情甚至某種荒謬以跳出理性的形而上學王國。但顯然,這種嘗試本身就是絕望的,因為克爾愷郭爾依然不得不至少借助理性的論證形式本身來反對理性,荒謬這一概念依舊是理性的概念。也正因如此,當他不得不借助某個具體的個體來對抗黑格爾的抽象總體時,他無法求助于他那個時代的任何個體——虛假的個體,他最終訴諸的是信仰騎士亞伯拉罕這樣一個更加虛無縹緲的、盡管彰顯絕對生命力但根本無法復制的傳說中個體。所以這種反形而上學的嘗試依然局限于我思的意識內(nèi)領域——無論荒謬還是信仰在本質(zhì)上同理性一樣都不過是我思的一種內(nèi)在觀念,正如海德格爾所言:“只要人們從Ego cogito(我思)出發(fā),便根本無法再來貫穿對象領域;因為根據(jù)我思的基本建制(正如根據(jù)萊布尼茨的單子基本建制),它根本沒有某物得以進出的窗戶。就此而言,我思是一個封閉的區(qū)域?!盵10]其所帶來的結(jié)果正如霍克海默與阿多諾所認為:“主體除了擁有必然伴隨著自我的所有觀念的那個永遠相同的我思以外,便一無所有。主體和客體都將變得虛無。”[1]20所以不論其借助何種中介,其失敗都是不可避免的,克爾愷郭爾的哲學就像他所描述的孤獨的信仰騎士一樣,注定不為時代所理解。同時與此存在某種相似性的是,馬克思主義認為在人類文明的史前時代,國家是虛假的共同體,所以也很難想象在虛假的共同體中存在著真實的個體,真實的個體是真正的人——自由全面發(fā)展的人,這顯然不是某個認識到何為真實個體的個人所能單獨追求得到的,在此也可以看出克爾愷郭爾這種個體主義的有限性。因為只有在共產(chǎn)主義社會中人才能真正實現(xiàn)自由全面的發(fā)展,唯有真正的共同體才能容納真正的個體,唯有真正的個體才能從屬于真正的共同體。所以克爾愷郭爾的信仰觀所不能超越的是——對通過理性或者實證主義所得到的客觀性之相信,與純粹主觀依靠荒謬所達到的信仰,作為天平的兩個極端在本質(zhì)上是同質(zhì)的。
實際上,在克爾愷郭爾的信仰觀中最有價值的并非荒謬,而是他的激情——不安、恐懼與顫栗,以及充滿身心的獻祭——信仰的責任。艾里森如此評價克爾愷郭爾:“克爾愷郭爾是永遠難以捉摸的。正如他終身崇仰的蘇格拉底一樣,克爾愷郭爾相信自己的工作不是解釋說明而是叮咬刺激……”[8]33??藸枑鸸鶢栒J為,因激情而迷失之人所喪失的并不像失去激情的人所喪失的那樣多。激情并非純粹主觀的心理活動,而是主體在信仰實踐中的感性對象性活動,這種活動蘊藏著洞穿對象領域的可能。然而由于前提所限制,這種對象是而且只能是絕對上帝——正如原始人面前的自然,所以這種對于異化信仰的克服并不是向前看,不是對信仰之二律背反的超越,而是向后倒退試圖回到原始時代,這意味著同時放棄人類的異化與進步,所以其失敗是必然的。
如果共產(chǎn)主義是對人類史前時代的徹底終結(jié),那么共產(chǎn)主義信仰同樣應該是對史前時代人類信仰的徹底清算,這似乎等于說,共產(chǎn)主義信仰可以真正突破信仰的二律背反。然而這種突破并不意味著共產(chǎn)主義信仰在理論上就輕易克服了這種矛盾,即其既可“信”又可“仰”,真正實現(xiàn)了科學與信仰的統(tǒng)一,如果是這樣,共產(chǎn)主義信仰不過重回為馬克思主義所反對的黑格爾之絕對精神,因為這種抽象的統(tǒng)一通過思辨并不難達到。
然而在對共產(chǎn)主義信仰的理解上,這種抽象的邏輯統(tǒng)一卻長期占據(jù)著顯赫地位,其結(jié)果正如盧卡奇所指出:“經(jīng)濟宿命論和對社會主義的倫理改造是密切聯(lián)系在一起的……在這樣一種世界里的行動可能性只顯示出兩條途徑,而且這兩條途徑僅僅在表面上是行動的途徑,即改變世界的途徑。第一條路徑是,可以把按上述方式認識到的、被宿命地接受的、不可改變的‘規(guī)律’用于人的一定目的(例如技術)。第二條路徑是,完全內(nèi)向的行動,即試圖在世界的唯一剩下不受約束的地方,即在人本身上改變世界(倫理學)?!盵11]93即便到今天,在對共產(chǎn)主義信仰的理解上依然存在多種差異化的形式:一是將共產(chǎn)主義信仰等同于(科學)共產(chǎn)主義,二是將共產(chǎn)主義信仰等同于共產(chǎn)主義理想,三是將共產(chǎn)主義信仰等同于社會主義信念。這種多樣性理解的根源在于某種新的信仰神話——共產(chǎn)主義信仰完全推翻了信仰這個詞原本的含義。在這種神話看來,在此前,無論是對上帝還是對意識形態(tài)的追隨,人們并不能完全保證這種信仰是客觀真理,而只能說這應該是對的或者我相信這是對的,所以我愿意信仰并為之努力。然而,似乎得益于馬克思的苦苦探索,通過對資本主義的深刻剖析,在理論上說明了資本主義必然滅亡、共產(chǎn)主義必然勝利這一真理,使得共產(chǎn)主義成為一種科學,于是共產(chǎn)主義信仰成為了一種客觀真理。所以一些學者在討論“共產(chǎn)主義信仰”時往往把重點落在了“共產(chǎn)主義”之上,由此他們專注于討論共產(chǎn)主義的科學性、歷史規(guī)律的必然性等問題,于是他們將“信仰”理所當然地忽視了。同時,一部分人將其簡單混同于共產(chǎn)主義理想,而“理想”帶有強烈的價值觀色彩,于是他們順理成章地走向了另一個極端——抹殺了共產(chǎn)主義信仰的科學性,將其降低為一種主觀目標;在當代實踐中,共產(chǎn)主義信仰往往被完全等同于對社會主義的信念,于是其不得不時刻直接接受現(xiàn)實的檢驗。
在通常對于當代共產(chǎn)主義信仰危機的分析中,人們往往認為:一方面從上世紀蘇東劇變至今,國際共產(chǎn)主義運動處于低潮中,而某些國家錯誤的社會主義路線損害了共產(chǎn)主義的聲譽,失去了民心;另一方面在改革開放后,我國轉(zhuǎn)向以經(jīng)濟建設為中心,相對忽略了精神的建設,物化的人們難以擁抱信仰。但這種分析顯然并沒有深入切合信仰的維度,如果從精神的角度看,從新中國成立以來到改革開放至今,我國的共產(chǎn)主義信仰大致經(jīng)歷了兩個階段,前一階段理想與激情勝過理性與科學,后一階段恰恰相反,這兩者孰優(yōu)孰劣并不宜絕對化,更重要的是深入現(xiàn)實進行具體的調(diào)整。而問題在于:如果共產(chǎn)主義被理解為一種被馬克思在理論上打了包票的實證理論體系,僅僅等待著“歷史女神”經(jīng)驗性的驗證(由于馬克思主義并非實證科學,這種驗證并不能證實或者證偽這種理論),對這種理論體系的相信并不能與信仰簡單劃等號。
實際上在共產(chǎn)主義(廣義)本身500年發(fā)展的歷史上,似乎也存在信仰與科學的博弈過程,正如科爾紐在批評法國空想共產(chǎn)主義者時指出:“他們只是立足于一般的人,把階級的對立變成道德觀念的對立,并用善與惡、正義與非正義的對立代替了階級斗爭,因而階級斗爭就具有道德對立的性質(zhì)。”[12]55在黑格爾看來,這種空想不過是在耍小聰明:“但慣于運用理智的人特別喜歡把理念和現(xiàn)實分離開,他們把理智的抽象作用所產(chǎn)生的夢想當成真實可靠,以命令式的‘應當’自夸,并且尤其喜歡在政治領域中去規(guī)定‘應當’?!盵6]43-44馬克思主義通過創(chuàng)立歷史唯物主義學說建立了科學社會主義,不再空喊這個世界“應該如何”,而是說“歷史是如何”,所以“我們可以如何”。值得強調(diào)的是,科學共產(chǎn)主義信仰并非通過科學對信仰的統(tǒng)治而實現(xiàn)了科學與信仰的統(tǒng)一,馬克思主義只是使得統(tǒng)一從“應該”變得具有“現(xiàn)實性”,“現(xiàn)實性”并不是黑格爾抽象概念的自我運動,而是人民群眾的感性對象性實踐活動。共產(chǎn)主義信仰能夠?qū)崿F(xiàn)對異化信仰的根本性超越,其前提恰恰在于歷史唯物主義實現(xiàn)了對形而上學的革命性超越。“只要描繪出這個能動的生活過程,歷史就不再像那些本身還是抽象的經(jīng)驗主義者所認為的那樣,是一些僵死的事實的匯集,也不再像唯心主義者所認為的那樣,是想象的主體的想象活動?!盵2]153能動的生活過程不是抽象的哲學思辨,正如馬克思認為:“對象性的存在物進行對象性活動,如果它的本質(zhì)規(guī)定中不包含對象性的東西,它就不進行對象性活動。”[13]105作為實踐對象的共產(chǎn)主義絕對不是某種超脫于現(xiàn)存狀況的超感性存在。
聚焦概念,從某種意義上看,“共產(chǎn)主義”這個詞似乎更強調(diào)科學性,而“共產(chǎn)主義信仰”更強調(diào)感性。然而問題的關鍵并不在于詳細區(qū)分“共產(chǎn)主義”與“共產(chǎn)主義信仰”兩者的含義,而在于銘記這兩者的水乳交融與不可割裂——離開了“共產(chǎn)主義”的“共產(chǎn)主義信仰”不過是主觀的應當,而離開了“共產(chǎn)主義信仰”的“共產(chǎn)主義”只能是彼岸的烏托邦。共產(chǎn)主義信仰是對異化信仰的克服,共產(chǎn)主義是對異化社會的揚棄,共產(chǎn)主義的人是對人的異化的消除,這三者不是分離的抽象因果聯(lián)系,而是本質(zhì)上同一過程所展現(xiàn)出的不同方面。正如馬克思主義認為:“共產(chǎn)主義對我們來說不是應當確立的狀況,不是現(xiàn)實應當與之相適應的理想。我們所稱為共產(chǎn)主義的是那種消滅現(xiàn)存狀況的現(xiàn)實的運動?!盵2]166共產(chǎn)主義既不是一種作為道德理想的價值觀,也不是一種被拿來相信、值得等待驗證結(jié)果的實證科學,而是一種與信仰以及責任緊密聯(lián)系的現(xiàn)實行動。正如馬克思既帶著絕望更是充滿希望地指出:“因此,個性的比較高度的發(fā)展,只有以犧牲個人的歷史過程為代價?!盵14]125所以共產(chǎn)主義無法像宗教信仰一樣提供所謂的終極關懷,因為能提供虛假關懷的只是虛假的天堂,而共產(chǎn)主義并不是被許諾給無產(chǎn)階級的迦南之地,如果是,則意味著其將比上帝的天國更加遙遠。
克服信仰之二律背反根本不是一個純粹的理論或者純粹的實踐問題,因為在史前時代,信仰異化是一種普遍現(xiàn)象,這種異化直接與形而上學的神話密不可分,即便共產(chǎn)主義信仰本身再不同于其他信仰,也難以獨善其身。所以,除非導致信仰異化的史前時代及全部神話徹底瓦解,否則這種異化將一直延續(xù);同時,除非共產(chǎn)主義信仰主動參與到這種瓦解中,否則瓦解永遠不會自動發(fā)生。就像黑格爾所說:“真實的理想并非應該是現(xiàn)實的,而乃是現(xiàn)實的,并且是唯一現(xiàn)實的東西?!盵15]260共產(chǎn)主義信仰是一種真實的理想,共產(chǎn)主義運動是人民群眾的感性對象性實踐活動,所以才可以是為歷史女神所驚嘆的人類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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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先霞)
The Origin and End of the Alienation of Belief——The Comparative Analysis between Kierkegaard's View of Belief and the Communist Belief
ZHU Hao
(Shanghai Branch, PLA Nanjing Political Institute, Shanghai 200433, China)
The essence of faith is just a kind of special consciousness. As human civilization entered the era of private ownership, with the alienation of people, the consciousness has gradually alienated to ideology, and the alienation of faith is inevitable.The core of alienation of faith lies in its inherent antinomy: the credible existence is not worthy of admiration, and the noble existence cannot be trusted. And this alienation acts as a universal belief crisis.Kierkegaard tried to resort to absurdity to jump out of the realm of Hagel's rational metaphysics, but this kind of regression is doomed to fail. However, it contains the germination of faith revolution. Just as historical materialism is the real end of metaphysics, communism belief is the real transcendence to the alienation of faith.This transcendence is a long process in which the Communist movement and the communist belief can not be separated.
Communist belief; alienation of faith; antinomy; belief and faith; perceptual object activity
10.13600/j.cnki.jpsslof.issn.1009-4326.2016.06.017
2016-10-14
朱 灝(1989-),男,安徽太湖人,南京政治學院上海校區(qū)馬克思主義哲學專業(yè)2015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哲學。
B0-0
A
1009-4326(2016)06-006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