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陽師范學院 教育科學學院，湖南 衡陽 421002）

張楚廷，集教育哲學修養(yǎng)與辦學實踐成就于一身的當代著名教育家。他在湖南師范大學任校長書記18年，在湖南涉外經(jīng)濟學院（民辦）任校長8年、名譽校長4年，共計30年。［1］201他將湖南師范大學這所省屬高校辦成國家“211工程”大學，將湖南涉外經(jīng)濟學院辦成了位居全國前列的知名民辦高校。他持續(xù)開展教學及科研，出版著作100多部（其中70多部為獨著），發(fā)表論文1300多篇，出版詩集9部，在全國大中小學和教育主管機構(gòu)做過650多場學術(shù)報告。他的研究領(lǐng)域涉及教育學、管理學、哲學等多門學科，專著《課程與教學哲學》填補了國內(nèi)空白。在2016年5月28日召開的“張楚廷學術(shù)思想研討會”上，韓延明教授稱張楚廷為仁人、哲人、達人、強人、詩人。［2］張楚廷的學術(shù)成果“具有表現(xiàn)形式的多樣性、學術(shù)內(nèi)容的豐富性、對傳統(tǒng)觀念批判的深刻性、核心價值追求的人本性、社會影響的廣泛性、語言風格的詩話性”等特點。［3］筆者曾撰文對張楚廷的學術(shù)成就做了比較全面的概括與分析，本文是該文姊妹篇，重點探討其學術(shù)成就的成因。張楚廷取得豐碩學術(shù)成就的淵源是復雜的，歸納起來主要表現(xiàn)在深沉的民族情懷、深厚的哲學情結(jié)、深篤的言語情思等方面。

一、深沉的民族情懷——熱愛祖國與祖宗

樸素的光宗耀祖意識和深沉的民族情懷是張楚廷取得多種業(yè)績的重要原因之一。周慶元教授說：“我總覺得，他所有這一切，無一不是建立在他摯愛民族、摯愛祖國的深厚的民族情懷之上的。”［4］張楚廷于1937年出生在印度尼西亞。他的父母為了謀生，于1927年遠走南洋。1937年底，全家回到了湖北省沔陽長埫口。隨即而來的戰(zhàn)火打碎了他們回國做一等公民的夢想，打碎了與親人團聚的短暫溫馨。他們一回國就遇上日本的侵略，只能不停地逃難。他母親曾給他多次講過同一個故事：“有一次日本人來了，她一邊夾著一個包，一邊抱著我，鬼子從后面一槍打來，當她稍停下來時發(fā)現(xiàn)，打掉的是包。我就是這樣槍口余生了?！保?］20死里逃生的事件，通過父母的描述，在張楚廷幼小的心里播下了熱愛和平、憎恨侵略、為國爭光的種子。深沉的民族之情在幼年的張楚廷的心靈里生長出來，伴隨他一生，成為生命中的一部分，并未曾喪失。

張楚廷于1969年、1975年被下放到湘西接受所謂再教育，還有一次被派往湘南開門辦學（支教）。他說：“數(shù)次的湘西、湘南行，也深深地教育了我，讓我懂得了什么叫做貧窮，什么叫做落后，什么叫做‘左’禍，什么叫做國情。這也深深地影響了我，讓我不能忘記了我們民族還是一個什么樣的處境，讓我決心努力奮斗?！保?］209在張楚廷心中，對父母的感情與對民族的感情是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他說：“由于深切地體悟到父輩的恩惠，所以，我比較容易從父輩想到祖輩，想到祖先，想到上天，想到我們民族的根。在這樣一個巨幅歷史畫面下，我更能冷靜思考，更能頑強奮斗，也更能忍辱負重，更能拿得起放得下?！保?］27

對于如何感恩父母和國家，他的想法非常明確?！白詈玫男㈨樖亲鲆环聵I(yè)，或者叫做不枉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或者說是光宗耀祖?？傊窍雽Φ闷鸶改?，應該堂堂正正做人，好好生生做事?！保?］255“我們拿什么貢獻給自己的民族和國家？拿什么貢獻給自己的爹娘和祖宗？拿什么去貢獻給這個世界？真正的學者，首先是以真正的學術(shù)奉獻。”［9］223

張楚廷珍惜好不容易到來的美好時代，也期待時代變得更好。他在《課程與教學哲學》序言中情真意切地寫道：“不會忘了我的祖國已進入到了一個最美好的世紀這一歷史對這部著作的決定性影響?！保?0］前言

有一顆赤子之心的張楚廷既小心翼翼，也敢說敢當。他曾因在文章中“敢說”而給自己和別人帶來了麻煩。他的論文《學術(shù)自由的自我丟失》從既有觀念、心理、方法論、社會與學校體制等方面分析了學術(shù)自由丟失的原因?！霸S多的毛病與體制有關(guān)，與對大學過多過死的管理有關(guān)……但是，大學該主要問責于自己。大學讓自己的行政權(quán)力漫無邊際地延伸到了何種程度，難道自己不負主要責任嗎？誰叫你這樣蔓延的……”［11］愛之深恨之切，張楚廷的言論體現(xiàn)了一個有良知的知識分子的責任，可被人讀出了嚴重“問題”。心底無私天地寬，懷著赤子之心的他調(diào)整表達策略后繼續(xù)以“我在故我思”為座右銘，以我手寫我心，用更多的著述去實踐他的“為真理而真理、為學術(shù)而學術(shù)”的思想，以此來回報自己深愛的祖先、民族和祖國。

二、深切的教育情感——鐘情教學與科研

教育理論家馬克斯·范梅南說：教育學是迷戀他人成長的學問。［12］18張楚廷一直迷戀于學生的成長，所以成為了名師和校長。事實上，他從教以來就十分重視教學工作和教育科研。他身兼數(shù)職，但喜歡上課甚于喜歡搞行政管理。是他對教育、對教學的情感和對科研的興趣使他鍥而不舍。除在“文化大革命”中有兩年多、在擔任行政職務之初有三年多沒有講課外，他一直都在做老師，從教已經(jīng)近60年。張楚廷長期從事教學工作，絕大多數(shù)時候是學校管理、教學、科研一肩挑。他上過《微積分》等數(shù)學類和《教育哲學》等教育學類共24門不同的課，很多課程是自己寫書自己講課。

張楚廷頭銜與職務很多，他做過教師、數(shù)學系主任、副校長、校長、黨委書記、省委委員、省政協(xié)常委、全國素質(zhì)教育指導委員會副主任委員。變化的是年齡、是職位，不變的是做一位好教師、一個好的教育科研工作者的心愿。對于為什么要堅持教書、堅持做真正的教師，他有自己的理由?！霸蛑唬合矚g，我不好為人師，但好與人交往。原因之二：擴展自己，每次講，即使重復的，也求新，故總有收獲。原因之三：挑戰(zhàn)自己，看我到底能教多少門?！保?3］515中央有關(guān)部門于1986年11月找他談話，要他去做副省長。“更大的權(quán)益誘惑也有過，要我去做‘高官’。我明明白白的拒絕了純行政，清清楚楚的選擇了教書?！保?4］516對此，文東茅教授評價說：“先生因為明確了要以個性發(fā)展和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為本，先生才會在各種權(quán)威和誘惑面前堅守自我，明辨是非，活出了真正的人生。”［15］張楚廷對教育滿腔熱情，甚至到了癡情的地步。他特別希望為發(fā)展“人本”的教育、“人本”地發(fā)展教育貢獻自己的全部力量。

身處紛繁復雜教育現(xiàn)象中的張楚廷迷戀于學生更好的成長，不斷思考教育的成敗得失與前因后果。“前一個二十年我操練著、欣賞著教學，后一個二十年，我琢磨著、探索著教學。近年來，則情不自禁地走到了教學哲學?！保?6］前言這一敘述，既體現(xiàn)了他思想發(fā)展的基本歷程，也體現(xiàn)了他對美好教育矢志不渝的追求精神。

為了使學校各方面的水平能提高得更快、使學生能發(fā)展得更好，張楚廷主政湖南師大期間，身體力行地開展教育科研，并從思想情感、政策機制、物力財力等方面支持全校的教育科研工作。湖南師大于1988年底成立了“學科教學論研究中心”。［17］92在張楚廷校長的支持下，湖南師大在全國范圍內(nèi)較早地實現(xiàn)了全校學科教學論的橫向聯(lián)合，很快在全國同行中產(chǎn)生了較大影響。該研究中心于1996年改建為“湖南師范大學學科教育學研究所”。經(jīng)過多年的積極準備，張楚廷領(lǐng)銜的課程與教學論專業(yè)于2000年獲得了博士學位授予權(quán)，這是湖南師大乃至于整個湖南省教育學門類博士點零的突破。張楚廷于2000年4月卸任校長后，被湖南師大教育科學學院聘任為課程與教學論研究所所長，主要任務是為碩士生、博士生講授課程與教學論、課程與教學哲學、高等教育學、高等教育哲學等課程并開展相關(guān)研究。作為校長、作為教師的張楚廷對教育理論、教育科研一往情深，他非常愿意將體驗變?yōu)槔碚?，用理論去?yōu)化實踐，在新的實踐中實現(xiàn)更美好的生命體驗，從而造福廣大師生。

長期的教學與學校管理經(jīng)歷使他擁有了豐富的體驗。“這種學術(shù)與管理相結(jié)合的學術(shù)道路使一位睿智的高等教育實踐家的教育智慧得以理論化?！保?8］31-32于源溟教授所言揭示了張楚廷教育理論的一個重要特點——實踐品格。實干家是張楚廷成為理論家的基礎(chǔ)，當真正進入理論創(chuàng)作時，他就反思實踐，即將以往的體驗與理論思辨結(jié)合起來，去發(fā)現(xiàn)真理、去探索生命存在的意義。

張楚廷的教學與論著之所以比較受歡迎，正在于他對為師之道、從教之道的深切理解——他除了具有“廣博、深刻的知識和成熟的經(jīng)驗”之外，［19］223還有一顆對人極端尊重的心和一種對教育非常熱愛的情。在《課程與教學哲學》結(jié)尾，張楚廷問自己“這部書表達的愿望是什么”，他回答說：“所直接表達的是，切望我們的教學更美好，我們的課程更美好；所間接表達的則是，盼望接受過教育的人們確實因教育而變得更美好?！保?0］前言該書378次提到“美”或“美好”。由此可見，通過教育實現(xiàn)“美”這一思想在張楚廷心中有極高的地位，它是一種觀念、一種信仰、一種理想。張楚廷重視人的美好發(fā)展，體現(xiàn)了他深切的教育情懷?！爸挥挟敯选篮玫娜恕呐囵B(yǎng)作為終極價值，這才是一種哲學視角?！保?1］

張楚廷在閱讀與思考中悟出了對教育使命的獨特理解：“教育是最具人類良心的事業(yè)，最純潔、最壯美的事業(yè)，就因為她始終不忘記自己的第一使命：使人像人，讓人更高大?！保?2］290張楚廷正是站在這樣一個高度上來思考教育的使命，將提升生命質(zhì)量、使人更高大作為對教育的一種哲學式終極觀照。

“生命論高等教育哲學”“全面發(fā)展九要義”“教育公理”“人的教育”“人的課程”等理論的面世，是張楚廷鐘情于教學與科研、“在豐富性體驗之基礎(chǔ)上對生命本身的反思性體察與自由想象”的結(jié)果。［23］他通過體驗去探究真理，通過概念和命題的創(chuàng)造去表現(xiàn)真理，通過反思性體驗去確證真理能存在的理由，通過沉思和理論表達去證明或體現(xiàn)生命的神圣與教育的美好。

三、深厚的哲學情結(jié)——追求獨特與深刻

哲學是智慧之學，是對思想的再思想，對理論的再理論。哲學情結(jié)其實就是一種對真善美求深求透的思想。張楚廷深厚的哲學情結(jié)體現(xiàn)在對人是什么、教育是什么、生命的意義何在等問題的深入思考與認真回答之中。張楚廷不僅希望自己能親近哲學，做出成績，也希望我國有更多的人能與哲學為伍，讓哲學繁榮，使我們的教育、使我們的生活能建立在更寬廣、更人本的理論平臺上。為此，他用不同的語言形式反復表達了自己的哲學情結(jié)。

“民族的振興，必須有哲學的振興。我的一顆中國心，讓我努力于哲學的事業(yè)，我們民族的事業(yè)?！保?4］239“我盼望我們國家走向繁榮興旺，這其中就包含了盼望我們國家出現(xiàn)普遍興起的尋根究底的精神，出現(xiàn)思想的更大解放，出現(xiàn)哲學以及哲學所包含的那種追詢氣勢?！保?5］348具有教師、校長等多重身份的張楚廷在開展教學與學校管理等工作基礎(chǔ)上，探索著具有普適性的教育理論，進而上升到哲學高度，從而為我國的哲學進步、教育發(fā)展貢獻著自己的智慧?！跋壬軐W之途的‘情不自禁’集中表現(xiàn)為民族之情。世界的，首先是民族的。先生的哲學亦堪稱我們中國人自己的哲學?！保?6］

張楚廷在演講和著述中無數(shù)次闡述哲學對于一個人、一所大學、一個民族的重要性。他不無動情甚至頗為羨慕地談起德國哲學的繁榮狀況及這種狀況對德意志民族乃至全人類的意義。他在《哲學對于大學意味著什么》中說：“哲學必定是世界頂尖大學上空懸掛的一顆巨星?！保?7］

張楚廷很早就意識到博士與哲學的關(guān)系、認識到哲學對于大學的重要性。在他的主導下，湖南師大上世紀90年代初從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武漢大學等高校引進了一批哲學博士，在這所省屬院校率先辦起了哲學專業(yè)，建立了哲學系。這不僅使該校的哲學水平大幅度提高，而且全面提升了該校作為大學的品位，此舉還影響了湖南省乃至全國多所大學對哲學的態(tài)度。

從某種意義上講，哲學情結(jié)就是理論情結(jié)、多角度多層次分析事理的情結(jié)。張楚廷認為中國歷史上的很多社會問題都是因為對實踐反思不足、對理論準備不足造成的。他認為只有虛實結(jié)合、甚至只有“虛”在前才能“實”得起來，所以，他積極主動地投身到理論建設的“務虛”工作中去。

“五I課程構(gòu)想”是張楚廷為更好的開展教學而開展務虛工作所創(chuàng)造的理論之一?！拔覀兲刂傅臉?gòu)想，是一個‘五 I’方案：信息（Information）、興趣（Interest）、質(zhì)疑（Inquiry）、智慧（Intelligence）、直覺（Intuition）。顯然，每一項都需要進一步的解釋，進一步的討論。課程應當給學生‘五I’，或者說‘五I’構(gòu)成課程。”［28］136張楚廷之所以要創(chuàng)立這一具有實踐哲學特性的課程觀，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他耳聞目睹了很多教育之怪現(xiàn)狀，希望用科學的、新穎的、適用的理論去改善教育實踐。也可以說，五I課程構(gòu)想是張楚廷長期“望聞問切”教學疾患并發(fā)現(xiàn)癥結(jié)所在后為之開出的處方，是追求教育觀念現(xiàn)代化的具體成果。

張楚廷考察了孔子、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席勒、蔡元培等很多人的觀點，得出的一個結(jié)論是：“一切優(yōu)秀的思想家、哲學家、教育家無不特別看重人的發(fā)展，尤其傾注著對人的完整、全面、完全、和諧發(fā)展的無限珍愛，他們對社會的美好憧憬無不基于對人的發(fā)展的美好愿望。人的全面而和諧的發(fā)展成了自古至今連綿不絕的論題，永恒的論題?！保?9］292他認為，教育理論更基本的前提與哲學要探討的更根本的問題相同，即都是對“人是什么”的回答。他寫了《人是美的存在》《人論》《關(guān)于人的問題》等專著，對人極盡謳歌之能事。

為了實現(xiàn)人的美好發(fā)展，張楚廷從哲學高度重新闡釋了馬克思的全面發(fā)展學說。“從發(fā)展的內(nèi)容看，我們注目于個性；從發(fā)展的結(jié)構(gòu)看，我們著重于和諧；從發(fā)展的條件看，我們更珍視自由。只有自由，才能保證和諧；只有自由與和諧，個性才能充分展示；只有自由和諧的個性發(fā)展，才導致全面發(fā)展?！保?0］315張楚廷關(guān)于人的“個性、自由、和諧”發(fā)展的思想實質(zhì)上可以歸納為一種“美好發(fā)展”理論。從某種意義上講，張楚廷深化與升華了馬克思的全面發(fā)展學說。

“在近十年之中，我陸續(xù)寫出了六本哲學著作，就是很自然的事。我的《高等教育學導論》《教育基本原理》《教學論綱》，這一類著作不能算哲學著作，卻同樣表現(xiàn)了對理論的偏愛，乃至于在有的人看來，從這類著作中也能感受到哲學的意蘊?！保?1］372而哲學意味更濃的著作是《課程與教學哲學》《教育哲學》《高等教育哲學通論》《哲學是什么》等冠以“哲學”的理論成果?！?003年，我出版了課程哲學的書，2004年，我出版了高等教育哲學的書。美國人有的，我們有了。美國人沒有的，我們也有了，這就是超越。”［32］466于2006年出版的《教育哲學》體現(xiàn)了張楚廷“強烈的現(xiàn)實關(guān)懷與本土關(guān)懷”。［33］該著作用了大量的疑問句做章節(jié)題目，如“誰的教育目的”“人有本質(zhì)嗎”“教育何以善待社會”“社會何以善待教育”等等，他用這種方式來質(zhì)疑以往的理論并建構(gòu)自己新的觀點?？梢哉f，這是一本從形式到內(nèi)容都別具一格的教育哲學著作。

《哲學是什么》是更具有哲學意味的探討“元哲學”問題的著作。該書以“元哲學問題”開篇，以“贊美哲學”收尾，很多問題在一問一答、自問自答中得到明晰，著作中排山倒海的反問句和細致綿密的行文能讓讀者強烈的感受到“人的精神的力量、意識的力量、心的力量?！保?4］128

四、深長的生命情致——潛心博學與精思

“人越是有優(yōu)秀的自我意識，就越是自己，也越能發(fā)展自己，展現(xiàn)自己，并在展現(xiàn)和發(fā)展中進一步優(yōu)化自己的自我意識?！保?5］560這種強烈的自我意識使張楚廷總想把事情做漂亮、把人做漂亮。

張楚廷是個特別珍惜時間、珍惜生命的人。他所有的時間除了打打乒乓球、看看體育與音樂方面的電視節(jié)目、睡覺外，其余都用于處理日常工作、思考及寫作。他不吃請，也不請吃，與抽煙喝酒等不良習俗絕緣。他將生命融入到對中國教育理論與實踐問題的觀察與思考中，把生命燃燒成了文字、流淌成了思想?！耙驗槲宜枷氲枚啵晕矣辛烁嗟乃枷?；因為我寫得多，所以我有了更多屬于自己的東西，自己的風格，自己的觀念，自己的歷程，由此，也寫下了自己的人生，寫下了通天達地的里程。”［36］223“悠悠數(shù)十年，伴隨著我的有許多許多，其中尤其包含了理論與哲學。這是使得生命變得特別充實和厚重的根源。哲學伴隨著我，我伴隨著哲學，我們相依相伴。”［37］372

張楚廷不妄自菲薄，也不妄自尊大，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在對古今中外思想的比較借鑒中發(fā)展自己的理論。在《課程與教學哲學》中，他用較大篇幅以批判性眼光解讀了西方學者如泰勒、多爾等人的觀點，既反映了他廣闊的理論研究視野，又表達了他基于自我經(jīng)驗與體驗而生發(fā)的感悟?！斑@種頗具匠心的設計和安排本身是對西方學者成就的尊重，更是一個中國成熟學者學養(yǎng)的體現(xiàn)。”［38］徐繼存教授的評價也許可以表明：張楚廷是個堅定的文化自覺者，能做到知己知彼。

張楚廷為了能更深刻地看問題，他博覽群書、深思熟慮。他在寫作《課程與教學哲學》時，除了學習孔子、馬克思等人的重要理論以外，還充分學習了布魯納等很多重要人物的思想。該書中，156次提到布魯納，93次提到皮亞杰，52次提到多爾，37次提到泰勒，34次提到馮契，30次提到杜威，多次提到笛卡爾、柏格森等人。這種關(guān)注從不同角度豐富了他對教育的看法。這種關(guān)注不是一種隨意性的低層次的興趣，而是一種將興趣變?yōu)橹救さ纳疃汝P(guān)注，即研究性關(guān)注。張楚廷是在采得百花后釀成了自己的蜜。

“我們近代的人，通過我們整個文化教養(yǎng)，已經(jīng)被許多具有豐富深邃內(nèi)容的觀念所熏陶，要想超出其籠罩，是極其困難的。”［39］100黑格爾的說法道出了今人與古人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guān)系。張楚廷創(chuàng)立了很多理論，其前提是學習并繼承了很多前人思想。他很喜歡恩格斯的這句話：達成哲思的最好方法就是學習前人的哲學。他非常珍惜人類創(chuàng)造的文化遺產(chǎn)，長期的任教經(jīng)歷和廣泛閱讀為他的思辨打下了重要基礎(chǔ)。他的理論成果是站在前人肩膀上不斷瞭望、不斷取舍的結(jié)果，是對前人成果大膽批判和積極發(fā)展的結(jié)果。如他的“人主義”，既來自善良的天性，也來自對古圣先賢思想的借鑒，而他所經(jīng)歷的“文化大革命”等“無法無天無人”的歷史卻從反面強化了他的“人主義”。

張楚廷始終處于“閱讀—教學—研究”的良性循環(huán)之中。他一方面盡可能吸收國內(nèi)外學者的研究成果，一方面自己也在不停地思考和探索。他讀了哪些著作，這是一個無法列出清單的問題。從《課程與教學哲學》的參考文獻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看出他閱讀面之廣、數(shù)量之大。該著作直接或間接參考過的文獻有182種之多，其中辭書類11種，教育哲學與教育原理類42種，比較教育、教育史和高等教育學類16種，課程與教學論類59種，哲學類34種，人文科學、社會科學類及其他22種。涉及孔子、孟子、蔡元培、蘇格拉底、柏拉圖、康德、黑格爾、尼采等152個人物的思想。

透過《課程與教學哲學》一書，我們可以感受到張楚廷視野的寬廣、學術(shù)功底的深厚，也可以看出他的樂學與勤學。他一方面認認真真地研讀馬克思的著作，一方面又積極思考當代西方哲學新思想。他不僅批判性地分析和澄清了時下課程領(lǐng)域中流行的科學主義、人本主義和社本主義，同時也建構(gòu)了“人文引領(lǐng)的和諧課程觀”等基于我國現(xiàn)實需要的課程建設先進理論。可以說，張楚廷的理論是繼承與發(fā)展同在、批判與建設并存，條分縷析中充盈著邏輯的縝密、直覺的靈動。

對于為什么要讀書、如何讀書，他有自己的看法和做法：“無論如何，廣泛的閱讀是必要的，有用的。以《課程與教學哲學》為例，我已閱讀過許多不同哲學流派的書籍……廣泛的閱讀，為廣泛的教書還是起了基礎(chǔ)作用的。為了求甚解，為了讀得深入，為了真正讀懂，有些書需要反復讀，有些還只能慢慢讀。例如，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黑格爾的《小邏輯》，馬克思、恩格斯的《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卡西爾的《人論》?！度苏摗凡⒉浑y懂，可特別值得回味。這些書，常放在心中，常放在案頭?！保?0］217

張楚廷通過追慕先賢提升自我?！霸诜菍W術(shù)界，有我敬佩的政治家，如華盛頓、蔣經(jīng)國、胡耀邦、趙紫陽、朱镕基……在學術(shù)界，也有我敬佩的人，如陳寅恪、顧準……還有康德那樣的大人物。政治家與學問家相比，我更敬佩的是學問家。在我心目中，最高大的是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康德、黑格爾?！保?1］336懷特海曾說：“通向智慧的唯一道路是面對知識的自由?！保?2］30這是張楚廷非常喜愛的名言。他讀書就是自由地讀，讀得多，悟得多。他連《辭海》《哲學大詞典》《教育學大詞典》《心理學大詞典》等工具書也經(jīng)常翻閱，并“翻”出了不一樣的滋味。

“書中夾滿了各種便簽、紙條，書頁上寫滿了眉批、腳注、旁解和各色筆跡的記號，這些工具書大多已經(jīng)翻得脫頁了。一些俄文、英文的數(shù)學著作，也是如此……他翻開《共產(chǎn)黨宣言》，從密密麻麻的讀書記號、眉批、腳批、旁批中探詢著那些關(guān)于人、關(guān)于自由、關(guān)于全面發(fā)展的論述。在《馬列著作選讀》（三卷本）和《馬克思恩格斯選集》（四卷本）中，我們看到的同樣是密密麻麻的記錄，其中有的旁注竟然細致到標明了其中的一些句子與其他譯本的不同之處：‘見《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卷第××頁，譯法有所不同。’如此嚴謹?shù)淖x書精神，令我感到無比驚異，也無比慚愧。”［43］從這段文字管中窺豹，能讓讀者感受到張楚廷實事求是、精益求精、力求甚解、不畏艱辛、樂此不疲的治學態(tài)度。

“我涉及了眾多的領(lǐng)域，教育理論，教育哲學，課程與教學論，高等教育學，教育管理學，心理學，哲學，社會學，政治學，相關(guān)聯(lián)的還有文學、史學。我自青少年時期起就養(yǎng)成了勤思的習慣。只要想得多，就會題材多。我真的是想得多，生怕辜負了父母，辜負了祖宗賜給我的這副腦袋，就想趁著火化前充分運用它。意志起了作用，那個情感也起了一些作用。我總力圖創(chuàng)造自己的東西，例如我的五I課程觀，例如我提出的教育公理體系，又例如我的哲學原理。別人沒寫過的，我努力去寫；別人寫過的，我努力建立新的體系，有自己新的立足點。廣泛的評論是我重要的寫作源泉。建立新的，與批判既有的，這是同一研究中兩個不同的方面?？陀^上，可加評論的東西實在多，這也是我能有眾多題材的原因之一。寫作是需要靈感的。我喜歡自由地講課，自由地聊天，在這個過程中就易產(chǎn)生靈感、頓悟，而我總是把它們及時記下，也為寫作提供了素材?！保?4］356-357張楚廷娓娓道來的這段文字告訴我們，他寫作話題和寫作成果眾多的主要原因是閱讀與思考。

讀書改變命運，思考獲得意蘊。讀書，讓低俗變得高雅，讓聰明走向智慧，讓思維變得美麗，讓內(nèi)心變得強大。閱讀和思考是張楚廷的“教育公理”“五I課程構(gòu)想”等理論產(chǎn)生的“前結(jié)構(gòu)”所在，正是閱讀和思考豐盈了他的人生，從而厚積薄發(fā)，創(chuàng)造出一大批優(yōu)秀的理論成果。

五、深篤的言語情思——飽含激情與理性

張楚廷創(chuàng)建了一個全面而深刻的教育理論體系，其用意和作用是多方面的，既可通過創(chuàng)建新概念、新思想去推動理論進步，又可用優(yōu)秀理論去優(yōu)化教育實踐，還能用自己的語言來成就獨特的自我。中國古人有“立德、立功、立言”的追求，我們不能排除張楚廷從事理論創(chuàng)作是為了藏之名山而流芳千古。從他自己的表述看，他最為看重的是通過靈動的文字來體現(xiàn)當下思考的能力，因而獲得人生的快意并向死而生。張楚廷的理論創(chuàng)作情結(jié)是一種語言情思，是一種用語言表征生命活力的情結(jié)。

讀著，教著，想著，寫著，張楚廷成了教育家、思想家、社會批評家、哲學家、作家、詩人。用他自己的話說是不斷成了他“自己”。他寫了《思想頌歌》和《贊美哲學》等詩歌去歌頌思想、歌頌哲學、歌頌自己的志趣。其《思想頌歌》（原詩為一句一行，兩句或三句為一節(jié)）曰：“這個強，那個壯，莫如思想有力量。這個鮮，那個香，不如思想吐芬芳。這個家，那個家，莫過走到形而上。綾羅綢緞做衣裳，披上思想閃光芒。左忙右忙萬千事，磨礪思想第一樁。過眼煙云飄忽過，唯有思想長流淌?！保?5］134

學術(shù)創(chuàng)造因其可以擴大人的自由而賦予了學者更大的生命價值。張楚廷如此看重“語言”的答案就在于詩歌中所說的“思想有力量、思想吐芬芳、思想長流淌”。這是一種基于功利又超越功利、基于當下又超越當下的神性追求。

他寫了與亞里士多德《形而上學》同名的書，《方法論》是該書第一章。他認為，人的真正偉大之所在是能思想。人的強大力量之所在，也正是人的思想本身的力量。“人創(chuàng)造了一個精神世界，并且改變著物質(zhì)世界。又因為我看重的是人的精神、思想、觀念、理論，故而方法論具有特殊的重要性?！保?6］238-239

張楚廷將擁有語言和創(chuàng)造新語言（符號、概念）視為人的生命力量、甚至視為人本身。他這樣敘述語言與人生的關(guān)系：“兒童在長大的過程中，在獲得語言的過程中，獲得自己。像每個人的指紋代表自己，像每個人的手跡代表自己一樣，每個人的語言也代表他自己，就是他自己……語言不只是德育、智育、美育、體育的承載者，語言教育有其獨特的生命意義。”［47］“哲學家甚至說，語言是生命存在的方式?？ㄎ鳡柧褪沁@樣的哲學家，他甚至認為，人就是符號的生命體。那么，不斷增強自己的語言，既是更深切地融合于自己的民族，也可以說是不斷地增強自己的生命力?！保?8］15他在一次演講中說：“有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研究，有一個基本的標志就是他有沒有專屬于自己的術(shù)語，大家可以看看我的著作，到處可以看到專屬于我自己的術(shù)語……比方說，‘自我對象化’‘對象自我化’。這種術(shù)語就屬于我，這就是我?！保?9］

張楚廷是個能“從事含義世界的系統(tǒng)化構(gòu)建”［50］2的知識分子，他通過符號、概念、命題關(guān)聯(lián)著整個教育世界乃至整個社會。人哲學、人主義、人的教育、人的課程、五I課程構(gòu)想、超結(jié)構(gòu)、教育公理、人文引領(lǐng)主義、和諧課程觀、全面發(fā)展九要義（即全面發(fā)展是人的解放、全面發(fā)展是人的權(quán)利、全面發(fā)展是學校和社會的義務、全面發(fā)展體現(xiàn)于個性發(fā)展、全面發(fā)展的過程是自由發(fā)展、全面發(fā)展的實質(zhì)是審美發(fā)展、全面發(fā)展的實現(xiàn)形式是和諧發(fā)展、全面發(fā)展是基本面的發(fā)展、全面發(fā)展是發(fā)展全面——由片面走向全面）［51］等都是他創(chuàng)造的、用來關(guān)聯(lián)世界的符號，是他思想的結(jié)晶。這些概念和命題構(gòu)成一個“人”本的意義系統(tǒng)。他革新了前輩的教育思想，這種革新是為了建立真正“為人”的教育世界。

“哲學不僅是一種語言批判，而且還是一種語言的發(fā)現(xiàn)，語言的解放?！保?2］159伽達默爾的說法似乎還只道出了語言的表層作用或特性。海德格爾說：“語言是存在的家。在其家中住著人。那些思者以及那些用詞創(chuàng)作的人，是這個家的看家人?！保?3］25張楚廷喜歡住在“語言”中，極端重視語言與自己的關(guān)系，特別在意遣詞造句與新概念的創(chuàng)造。他說：“人的發(fā)展主要表現(xiàn)之一是其語言發(fā)展，人的生命史即其語言史；人類史也是人類語言史；人的活力在多方面表現(xiàn)為其語言活性?！保?4］他進一步闡述：“人的語言活性，既是人的活力的表現(xiàn)，也是增進人的活力的要素……人的一生中，尤其是那些自覺其生命意義的人的一生，總是會有多方面的修養(yǎng)的……這種修養(yǎng)是語言自覺的結(jié)果，也是語言修養(yǎng)的動因！”［55］

張楚廷所有的著作、論文、教學、演講都有一種風格，可以說是一種“張氏風格”。張楚廷喜歡問，也喜歡啟發(fā)別人問。他發(fā)表了《“學問”三部曲》《論問題教學》《學生還在問嗎》《像小孩一樣去問》等文章來闡述“問”的作用和方法。張楚廷運用他獨特的思維方式，對問題的回答總是問“對不對、好不好、夠不夠”，從而得到“且對、且好、且夠”的答案。

“體驗和意義是同時產(chǎn)生的?！睆埑Ⅲw驗著，思考著，用其“直覺泵”［56］22捕捉稍縱即逝的思想火花，用其如櫞大筆去表達直覺與邏輯共同孕育之成果，使體驗與意義達到了高度融合。

張楚廷既是一個虔誠的教育工作者，又是一個深邃的哲學工作者，還是一個熱烈的詩人。在言說的世界里，他用豐富的理論成果建構(gòu)了一個宏大的真善美思想體系，用切實的行動詮釋著笛卡爾的格言“我思故我在”以及他自己的理念“人作為意識著、思想著的生命而存在著、生活著。”［57］32

張楚廷寫了1200多首詩?！蹲灶}》這樣說：“來自江漢平原的一個村口，依在上天之下的一片熱土，手捧祖宗饋贈的一箱帛竹，肩扛朝耕夕作的一把鋤頭。曾聞鑄就宇宙的一聲怒吼，凝望日月星辰的一縷素數(shù)，吟聚人間詩篇的一灣溪流，敬伺毫秒構(gòu)筑的一束冬秋?！保?8］扉頁全詩樸實無華卻韻味無窮，既將為什么要創(chuàng)造、為什么能創(chuàng)造許多理論成果的問題回答得意味深長，又道出了寫出好詩的幾個基本條件：“廣博的知識、豐富的想象、凝練的語言、情感的真摯、生活的積累、深邃的哲理、表達的絢麗、鮮明的個性?！保?9］65此詩是張楚廷的自畫像，高度概括了他自己的來龍去脈、所思所想與所作所為。他用最能凝聚人們情感的“村口”吟誦著故鄉(xiāng)，他用寄托自己感情的“熱土”來歌頌生活過的中華大地，他用“帛竹”來象征給人無限智慧的經(jīng)典古籍，他用“鋤頭”來描繪自己在思想領(lǐng)域里耕耘的方式。后四句更是激蕩著他作為詩人的夸張、浪漫和想象?！八研纬捎钪娴拇蟊ㄈ烁窕癁椤宦暸稹压畔ＥD‘世界皆數(shù)’的哲學思想用詩的語言表達為‘日月星辰的一縷素數(shù)’（素數(shù)乃數(shù)的基本成分），他把自己筆耕不止的成就視為在人間的文明大地上用鋤頭開鑿出的‘一灣溪流’。”［60］

張楚廷常將自己的一生視為上天的賦予，因此去珍惜它的一絲一毫。他說：“當我感恩我的大學、我的民族時，我拿什么去奉獻？我的那些獻品拿得出手嗎？我常指著自己的腦袋對自己說：這是父母和祖宗賜給自己最寶貴的東西，讓它充分運轉(zhuǎn)起來吧，特別有效的運轉(zhuǎn)起來吧?！保?1］他認為珍惜時間就是珍愛自己，就是珍愛自己的民族，就是珍愛自己的祖宗。他恭恭敬敬地伺候著上天賦予的肉身和祖宗用遺傳、用愛心為他奠基的靈魂，在廣袤的時空里自由地思索著、勤快地表達著，因而筆耕出了等身的著作，構(gòu)筑了思想的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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