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麗
(山東管理學院,山東 濟南 250357)
論魏晉南北朝女性的自然人格美
李麗
(山東管理學院,山東 濟南 250357)
魏晉南北朝是中國歷史上非常特殊的年代,戰(zhàn)亂頻繁、哀鴻遍野,但客觀上形成了南北大融合、文化多元化的局面。魏晉玄學與清談之風也影響了時人的行為風范。這一時期社會對婦女的束縛相對較小,婦女們敢于與封建禮教抗爭,擺脫禮教束縛,追求人的自然天性,表現(xiàn)內(nèi)心真性情、真情感,對人格形象的欣賞和塑造也表現(xiàn)出新的審美價值觀,追求自然美與人格美的完美融合,欣賞身心合一、形超神越的風采神韻,展現(xiàn)出獨具特色的自然人格美。
魏晉南北朝;女性自然人格;封建禮教
魏晉南北朝時期,社會紛亂,但卻形成了各民族之間不同文化與風俗的碰撞與交融,社會主流意識形態(tài)也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即玄學的崛起與儒家名教的頹廢,玄學的興起與佛教、道教的流傳,使社會文化氛圍活躍,因此這一時期社會風氣相對開放,婦女享有較多的社交自由,尤其是玄學崇尚自然,以天然的人性、自我、性情為本,形成了崇尚清談自然、反對束縛人性的社會風氣,這不僅影響了魏晉名士,形成了“魏晉風度”,也深深地影響了這一時期的女性風貌,使其展現(xiàn)出了獨特的自然人格之美。
魏晉南北朝婦女的這種自然人格美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分析:
魏晉名士崇尚自然,阮籍就對“唯法是修,唯禮是克”的偽君子深惡痛絕,曾把他們罵作是褲襠里的虱子。王弼的“圣人有情”論,認為人作為一種自然物,具有他最基本的特質(zhì),即他的自然本性,強調(diào)了人性中自然情感存在的合理性。郭象也認為,自然萬物自生、自化以其“自性”為基礎(chǔ)。所謂性,就是使事物之所以成為事物者。他《莊子·逍遙游》中說“物各有性,性各有極。”“性”是事物天然具有的本性,即“自然耳,故曰性”。他強調(diào)自然萬物不能違背自身的本性,否則會陷入困境。所以郭象強調(diào)“率性自然”。“魏晉玄學人格美思想所建構(gòu)的人格生命的審美境界本體—性情,實質(zhì)就是一個由‘自然之道(理、和)’下落到人格生命深處所內(nèi)化而成的人性的自然‘本真’、‘真性’?!保?](P68)這種魏晉玄學自然觀極大地影響了當時的社會風尚,閨閣之中的女子也隨著這股自由之風任情而動,呈現(xiàn)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精神風貌。
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婦女享有與男子相差無幾的社交權(quán)。葛洪在《抱樸子外篇·疾謬》中記載:“而今俗婦女,休其蠶織之業(yè),廢其玄紞之務(wù),不績其麻,市也婆娑。舍中饋之事,修周施之好。更相從詣之適親戚,承星舉火,不已於行,……或宿于他門,或冒夜而反。游戲佛寺,觀視漁畋,登高臨水,出境慶吊,開車褰幃,周章城邑。杯觴路酌,弦歌行奏,轉(zhuǎn)相高尚,習非成俗?!保?](P616)可見,東晉時江南婦女不僅可以參加社交活動,還可以在公開場合拋頭露面,游戲玩耍?!妒勒f新語·容止》里有則小故事非常有趣,頗能反映出當時的社會氛圍:
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時挾彈出洛陽道,婦人遇者,莫不連手共縈之。左太沖絕丑,亦復效岳游遨,于是群嫗齊共亂唾之,委頓而返。”[3](P589)
潘岳是西晉時的美男子,年輕時走在路上,女人遇到他,都拉起手來一起圍觀。左思長得很丑,看到潘岳這樣受姑娘們的青睞,非常羨慕,于是也學他的樣子游蕩,結(jié)果被女子們狂吐唾沫,只好狼狽而返。
從上面的描寫我們就可以看到當時的婦女在公共場合表現(xiàn)相當開放,遇到欣賞的男人,竟然“連手共縈之”,真是大膽又可愛,這里沒有虛偽的禮教、沒有男女之防,也沒有淫邪之念,只有對美的自然欣賞以及審美的歡愉。就連對左思的懲罰,也這么直接坦率,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一)鐘情
魏晉士人標榜“情之所鐘,正在我輩”,魏晉南北朝女子在情感表達方面,也毫不遜色。她們的感情表達熱烈奔放,敢于沖破名教的種種束縛和規(guī)范,積極勇敢地追求自由愛情,盡情地表達夫妻恩愛。
比如《世說新語》中“韓壽偷香”的故事:
“韓壽美姿容,賈充辟以為椽。充每聚會,賈女于青樓中看,見壽,說之,恒懷存想,發(fā)于吟詠。后裨往壽家,具述如此,并言女光麗。壽聞之心動,遂請裨潛修音問,及期往宿。壽蹺捷絕人,逾墻而入,家中莫知。自是充覺女盛自拂拭,說暢有異于常。后會諸吏,聞壽有奇香之氣,是外國所貢,一著人則歷月不歇。充計武帝唯賜己及陳鴦,余家無此香,疑壽與女通,而垣墻重密,門固急峻,何由得爾?乃托言有盜,令人修墻。使反,曰:“其余無異,唯東北角如有人跡,而墻高非人所逾。”充乃取女左右裨考問。即以狀對。充秘之,以女妻壽?!保?](P939)
賈午對韓壽一見鐘情后,想盡一切辦法成功與他約會,并悅暢自得,后來真的成為夫妻。《世說新語》中還有一些故事也表現(xiàn)了女子的鐘情,比如王安豐的妻子,常稱安豐為卿。安豐說婦人以卿來稱丈夫,從禮儀上來說不敬重,以后不要這樣了。妻子卻說,親卿愛卿,所以以卿稱卿。我不以卿稱卿,誰該以卿稱卿!于是王戎便聽之任之了??梢娫谑苄W影響較大的家族里,親人之間所重的已不是禮教形式,而是真實的感情。
(二)好妒
魏晉南北朝時期,還有一種很特別的社會現(xiàn)象,就是女子妒忌之風的盛行。宗白華先生曾說:“魏晉是一個妒性發(fā)達的社會。”當女子自己的愛情遭遇危機時,女子能公然向男權(quán)提出挑戰(zhàn),甚至有更加極端的表現(xiàn),《世說新語》就記錄了幾則這樣的小故事:
“桓宣武平蜀,以李勢妹為妾,甚有寵,常著齋后。主始不知,既聞,與數(shù)十婢拔白刃襲之。正值李梳頭,發(fā)委藉地,膚色玉曜,不為動容。徐曰:“國破家亡,無心至此;今日若能見殺,乃是本懷?!敝鲬M而退?!保?](P677)
《賢媛》第21則故事中的桓溫之妻南康長公主,得知桓宣武甚寵李勢妹,競?cè)患刀实綆е畮讉€婢女拿著刀去襲擊一個亡國的弱女子,其妒性可見一斑。
《惑溺》第3則中的賈充之妻郭槐也同樣是一個形象突出的妒婦?!百Z公閭后妻郭氏酷妒,有男兒名黎民,生載周,充自外還,乳母抱兒在中庭,兒見充喜踴,充就乳母手中嗚之。郭遙望見,謂充愛乳母,即殺之?!保?](P937)僅僅因為懷疑丈夫喜歡乳母,便殺之,可以說這樣的行為已是妒性的極端了。
但令人驚訝的是這時期女子的妒行居然還得到了親屬和社會的認可和鼓勵。如《晉書》謂當時婦女“妝櫛織纴皆取成于婢仆,未嘗知女工絲枲之業(yè),中饋酒食之事也。先時而婚,任情而動,故皆不恥淫泆之過,不拘妒忌之惡,父兄不之罪也,天下莫之非也”。[4](P136)這不得不說是當時一個比較特殊的社會風氣,魏晉南北朝這個崇尚自然與人性的社會對女性給予了很大程度的認同與尊重,這無形中就營造了一個婦女獨立張揚自己個性的社會氛圍。魏晉南北朝婦女的好妒可謂“真”性情張揚的一個極端表現(xiàn)。
(三)直言、善辯
俗話說言為心聲,但舊時禮教對此有嚴格約束,認為“婦言”乃四德之一?!逗鬂h書·列女傳·曹世叔妻》中就有“婦言”,即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然后言,不厭於人。意思是婦女不能隨意發(fā)表意見,要符合禮儀規(guī)范。但這一時期更多女性敢于直言自己的心聲,真實表達內(nèi)心感情,目無舊道德禮教。而且魏晉多才女,所以我們看到婦女們不僅敢言、直言甚至善辯。
例如“王渾妻鐘氏,字琰,潁川人,魏太傅繇曾孫也。……。聰慧弘雅,博覽記籍。美容止,善嘯詠,禮儀法度為中表所則。既適渾,生濟。渾會共琰坐,濟趨庭而過,渾欣然曰:‘生子如此足慰人心?!υ唬骸羰剐聥D得配參軍,生子故不翅如此’參軍,謂渾中弟淪也。”[4](P2510)鐘琰出身門閥世家,她居然敢于直率地對丈夫說,自己若跟小叔子成親,生下的孩子會更優(yōu)秀。這樣的言語在舊道德禮教下應(yīng)該是大逆不道的,但鐘氏卻是一個因“禮儀法度為中表所則”而深受尊敬的婦女。這種不囿于外在形式,強調(diào)真情真性的做派,受玄學思潮的影響很大。
還有些婦女當自己的尊嚴受到挑戰(zhàn)時,公然與自己的丈夫辯論甚至反唇相譏,那種自信和智慧甚至令當時的名士也無地自容。例如:三國時徐允妻阮氏賢明而丑,新婚之夜,許允不愿入洞房?!捌拮今樟糁?。允顧謂婦曰:‘婦有四德,卿有其幾?’婦曰:‘新婦所乏唯容。士有百行,君有其幾?’許曰:‘皆備’。婦曰:‘士有百行,以德為首,君好色不好德,何謂皆備?’允有慚色,知其非凡,遂雅相親重?!保?](P304)
還有東晉謝安的妻子劉夫人不愿意謝安另娶,謝安的甥侄們便去勸說劉夫人,“稱《關(guān)雎》”、《螽斯》有不忌之德。夫人知以諷己,乃問:‘誰撰此?’答云:‘周公。’夫人曰:‘周公是男子,相為爾;若使周姥撰詩當無此也?!保?](P614)她敏捷智慧的回答令人佩服,也反映出當時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
從以上例子我們可以體悟到到濃濃的人文情懷與自然生命的和諧統(tǒng)一,魏晉婦女所彰顯的是一種真情真性的自然人格美。
從魏晉的人物品藻中我們可以看到,人體形象美已開始成為獨立的審美對象,魏晉女性對身體的感受非常細膩,在這方面毫不遜色于魏晉名士,她們對身體的展示具有唯美情懷,對身體的崇拜有時表現(xiàn)得更為極端。比如《世說新語·容止》中的“看殺衛(wèi)玠”。
(一)對自然美妙身體的大膽展現(xiàn)
這一時期婦女對容貌服飾美的追求和修飾與前代相比可謂自覺又大膽。這也是魏晉南北朝時期婦女們社交活動增加,使其注重公眾形象的一個需要。玄學的興起與佛教、道教的傳播,打破了儒學獨尊的局面,也推動了服飾的多樣化。
魏晉時人倡導身體本體自然自在的本真狀態(tài),崇尚清談,高逸放達,不但衣著寬博,而且坦胸露乳。婦女服裝也受此影響,盡管有的裙子肥大,上衣卻有半袒的。女裝上衣露胸,在漢魏幾乎不見,南北朝時卻忽然出現(xiàn),如山西大同北魏司馬金龍墓和河南安陽北齊范粹幕均出土坦胸女俑。唐代女裝的露胸,就是沿襲南北朝的這種風俗。[7]上衣下裳是南北朝女子服裝的基本形式,此外,還有連腰衣、連衣裙等,能更好地表現(xiàn)女性的窈窕體態(tài)。當時婦女服裝的種類非常豐富而且色彩比較艷麗。東晉名士葛洪就針對服飾的多變進行了譏諷:“喪亂以來,事物屢變,冠履衣服,袖袂財制,日月改易,無復一定。乍長乍短,一廣一狹,忽高忽卑,或粗或細,所飾無常,以同為快。其好事者,朝夕放效,所謂‘京輦貴大眉,遠方皆半額’也?!保?](P11)當時從上層貴婦到平民女子,都爭先恐后地用服飾來美化自己,盡情展現(xiàn)自己的美妙身姿和嬌媚容顏。
(二)對身體欲望的肯定
魏晉人對身姿容貌有一種天然的審美熱望,除了盡情自然地展示身體的美之外,魏晉人還在身體的享受中體驗著本體欲望的滿足。魏晉南北朝時期性觀念相當開放,婦女的貞節(jié)觀念遠未嚴格地樹立起來。婦女們再婚是一件較為尋常的事情。帝王納寡婦,公主再嫁亦屬平常。這種婚姻或許有政治性,但是給民間做出了榜樣,不再把婦女束縛在“貞節(jié)”兩字里,認為再婚是一件普通的社會現(xiàn)象。魏晉南北朝時期,由于婦女地位正處于變化之中,“列女”一詞的含義已開始帶有雙重性質(zhì)。但是從使用頻率看,“列女”大大高于“烈女”,說明這一時期婦女受節(jié)烈的束縛還是比較少的。[9](P211)
女子婚前與男子發(fā)生性關(guān)系不足為奇,還能得到別人的幫助和親人的諒解。少數(shù)民族的婚姻中,先戀愛私定終身,后結(jié)婚的現(xiàn)象更是普遍。除此之外,魏晉南北朝女性還參加很多娛樂活動,甚至男女混合。例如流行于魏晉南北朝的樗蒲,史書記載“蒲博相戲”、“男女雜沓”。由此可見,這一時期,女子有著更多舒張個體欲望的空間。
(三)身體的再塑造——形超神越的形象追求
魏晉人對身體的關(guān)注不僅停留在外表形式和欲望的舒張,在身體作為欲望和審美的主客體互動中,還積極地進行了自我人格的塑造,對身體形象的追求深入到了靈魂和精神的高度,即身心合一、形超神越,這是一種哲學審美價值觀,“身體美學”概念的提出者美國著名哲學家舒斯特曼經(jīng)研究提出“中國哲學展示了對身體在人性完善中的作用的深深尊重”[10](P345)這一點在魏晉南北朝的世族女性身上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
魏晉人特別重神,例如《世說新語·賢媛》31則:
王尚書惠嘗看王右軍夫人,問:“眼耳未覺惡否?”答曰:“發(fā)白齒落,屬乎形??;至于眼耳,關(guān)乎神明,那可便與人隔!”[3](P684)
還有前面提到的《世說新語·賢媛》21中的南康長公主,帶婢女拿著刀去襲擊李氏。此條劉孝標注引《妒記》曰:“……見李在窗梳頭,姿貌端麗,徐徐結(jié)發(fā),斂手向主,神色閑正,辭甚凄婉。主于是擲刀前抱之,曰‘:阿子,我見汝亦憐,何況老奴!’遂善之?!保?](P677)這樣一個飛揚跋扈的公主竟然瞬間被李氏“女神”范所征服,以至于消解了戾氣,擺脫了狹隘嫉恨,竟瞬間也愛上了這位情敵。李氏不僅姿貌端麗,她的超凡脫俗、形超神越的人格魅力更有感染力,南康公主對李氏的欣賞也體現(xiàn)了公主身上的唯美主義情懷,散發(fā)著人性的光輝。
通過當時人物品評,我們看到魏晉時人對女子身體的欣賞更加推崇那種清俊峭拔、玄遠淡泊的“林下之風”。魏晉時期,受玄學與清談的影響,對人物的品藻成為風氣,在品鑒人物的風姿神韻時常用大自然之美來做比喻?!妒勒f新語》中即有《容止》篇來展現(xiàn)魏晉名士澄凈明朗的卓越神姿。如“濯濯如春月柳”,“軒軒如朝霞舉”、“朗朗如日月入懷”、“肅肅如松下風”。同樣地,對于這種氣韻風度的欣賞也體現(xiàn)在對魏晉女性的描寫中。例如:
謝遏絕重其姊,張玄常稱其妹,欲以敵之。有濟尼者,并游張謝二家。人問其優(yōu)劣,答口:“士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之風。顧家婦清心玉映,自是閨房之秀?!保?](P683)
這是一種自然美的境界,又是一種人格美的境界,這種清俊峭拔、玄遠淡泊的林下之風正是玄學自然人格美在女性人格形象上的完美體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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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郭偉宏)
本文為山東省“女性與傳統(tǒng)文化”專項課題“生態(tài)女性主義批評視野下魏晉南北朝女性形象研究”(項目編號:15NX01)的研究成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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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7416(2016)04—0106—03
2016-07-15
李麗(1980-),女,山東濟南人,文學碩士,山東管理學院人文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