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杰娜
北京大學宋元陶瓷考古碩士,德國科隆東亞藝術博物館和德國佛萊堡大學策展人。研究方向為中國陶瓷,明清物質文化研究及宋元考古。曾撰《白金——科隆東亞藝術博物館藏中國早期陶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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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宜園」玉璽與靜宜園藏畫
霍杰娜
北京大學宋元陶瓷考古碩士,德國科隆東亞藝術博物館和德國佛萊堡大學策展人。研究方向為中國陶瓷,明清物質文化研究及宋元考古。曾撰《白金——科隆東亞藝術博物館藏中國早期陶瓷》等。
德國科隆東亞藝術博物館藏有一方玉璽,青玉質,方形,交龍紐,漢文篆書「靜宜園」。面九點五厘米見方。附系黃色綬帶遺失。印臺四周陰刻乾隆皇帝御制《靜宜園記》,敘述靜宜園建造原委、過程以及命名由來。詩文最后署「乾隆丙寅(一七四六年)御筆 」,鈐印「乾隆」。詳文如下:
靜宜園記
乾隆乙丑秋七月,始廓香山之郛,薙榛莽,剔瓦礫,即舊行宮之基,葺垣筑室。佛殿琳宮,參錯相望。而峰頭嶺腹凡可以占山川之秀,供攬結之奇者,為亭、為軒、為廬、為廣、為舫室、為蝸寮,自四柱以至數(shù)楹,添置若干區(qū)。越明年丙寅春三月而園成,非創(chuàng)也,蓋因也。昔我皇祖于西山名勝古剎,無不曠覽。游觀興至,則吟賞托懷。草木為之含輝,巖谷因而增色??制鸵凼虖闹蓟蛴兴鶆谝?,率建行宮數(shù)宇于佛殿側。無丹雘之飾,質明而往,信宿而歸,牧圉不煩。如岫云、皇姑、香山者皆是。而惟香山去圓明園十余里而近。乾隆癸亥,余始往游而樂之。自是之后,或直幾暇,輒命駕焉。蓋山水之樂不能忘于懷,而左右侍御者之揮雨汗而冒風塵亦可廑也。于是乎就皇祖之行宮,式葺式營,肯堂肯構。樸儉是崇,志則先也。動靜有養(yǎng),體智仁也。名曰靜宜,本周子之意,或有合于先天也。殿曰勤政,朝夕是臨,與群臣咨政要而籌民瘼,如圓明園也。有憩息之樂,省往來之勞,以恤下人也。山居望遠村平疇,耕者、耘者、馌者、獲者、斂者,歷歷在目。杏花菖葉,足以驗時令而備農經(jīng)也。若夫巖巒之怪特,林薄之華滋,足天成而鮮人力。信乎造物靈奧而有待于靜者之自得耶!凡為景二十有八,各見于小記而系之詩。
此璽的型制、材質、鈐文書法和章法等,與清廷內府制印的標準契合,應屬皇家印璽系列無疑。
科隆東亞藝術博物館成立于一九〇九年,奠基人為阿道夫·費舍爾(Adolf Fischer 1856~1914)和弗麗達·費舍爾(Frieda Fischer 1874~1945)伉儷。阿道夫·費舍爾于一八五六年出生于奧地利維也納一個富裕的實業(yè)家家庭,自小就展露出藝術才華。一八九二年的日本之旅,給費舍爾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在日記中寫道:「我的人生將圍繞(這些藝術品)而動(原文:Achse sei,um die sich mein Leben bewegen würde)?!挂话司牌吣?,費舍爾夫婦新婚蜜月旅行,前往印度的艾哈邁達巴德(Ahmedabad)、香港、日本和臺灣等地。他們把旅行中購置的藝術品運回維也納,參加一九〇〇年舉辦的第六屆新藝術派[十九世紀后期至二十世紀前期歐洲的新藝術運動(Art Nouveau)在奧地利的分支]展覽(Die VI Ausstellung der Wiener Secession)。是次展覽會使費舍爾夫婦萌生了建立博物館的想法,并于一九〇二年夏開始籌建計劃。在當時歐洲各國興建各種人類學博物館的熱潮中,費舍爾夫婦幾經(jīng)輾轉,最終于一九〇九年選址科隆,建立專門的有關東亞藝術的博物館。
在隨后將近十年歐洲與東亞往返中,費舍爾夫婦不斷了解和學習有關東亞藝術方面的知識,通過觀摩在日本京都和奈良等地的博物館藏品,以及日本友人Tanaka Monya的幫助,學習鑒賞各種藝術品。而此件玉璽就是費舍爾夫婦一九〇九年至一九一二年第二次赴東亞旅行途中購得。他們于一九一一年六月十四日至二十五日在北京停留,期間在六月二十三日的日記中,費舍爾專門記述了這枚玉璽是從北京一古董商處購得,并初步解讀了印璽上的部分詩文,指出「靜宜園」即為香山,是乾隆皇帝最喜歡的皇家園林。但有可能是受到當時歐洲好尚潮流的影響,在費舍爾一九一五年出版的博物館講解宣傳冊(Adolf Fischer,F(xiàn)uehrer durch das Museum für Ostasiatische Kunst,der Stadt Coeln.3.Aufalge,1915.)中,卻沒有提到這枚玉璽。在其去世后,費舍爾夫人弗麗達繼續(xù)在博物館工作,二戰(zhàn)期間博物館建筑毀于戰(zhàn)火。從一九五一年開始,博物館館長Werner Speiser 及后任重新整理并建構館藏,但遺憾的是,這枚玉璽依然沒有出現(xiàn)在當時出版的眾多館藏圖錄中。直至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施黛麗(Adele Schlombs)博士擔任館長之后,對館藏進行重新梳理,這枚玉璽才在塵封近百年后得以重見天日,隨后便頻繁出現(xiàn)于出版物中。
靜宜園,即今香山,是位于北京西郊的清代皇家園林之一,與圓明園、暢春園、玉泉山靜明園,萬壽山清漪園合稱「五園」。據(jù)明代沈榜著《宛署雜記》記載:「香山永安寺創(chuàng)自李唐,沿于遼金。」而考古發(fā)現(xiàn)的遼開泰九年(一〇二〇年)「舍利舌塔」拓片和乾統(tǒng)三年(一一〇三年)禪師墓幢拓片,則可證遼代香山已有寺院規(guī)模?!督鹗贰な雷诒炯o》載,大定二十六年(一一八六年)三月癸巳,「香山寺成,幸其寺,賜名大永安寺,給田二千畝,粟七千株,錢二萬貫」。明昌五年(一一九四年)至泰和元年(一二〇六年),金章宗曾七至香山游幸?!兜劬┚拔锫浴吩疲骸附鹫伦谥_、之松、之泉也,曰祭星臺,曰護駕松,曰夢感泉。」元代皇慶元年(一三一二年),元仁宗給鈔萬錠,修繕永安寺,賜名「甘露」。元文宗至順二年(一三三一年),耶律楚材后裔舍宅建寺,是為碧云寺。時至明代,香山寺和碧云寺得以重建和擴修,玉華寺和洪光寺建成。碧云寺在嘉靖年間得敕賜鐘兩口,上各鑄「大明嘉靖九年秋八月辛巳,鑄造銅鐘一口,敕賜碧云寺,常住永遠懸掛」字樣。清代皇室更是在此大興土木,修建皇家宮苑園林??滴趸实塾诳滴跏辏ㄒ涣咂吣辏┰谙闵剿赂浇鼱I造行宮,而乾隆皇帝于乾隆八年(一七四三年)「始往游而樂之」,并于乾隆十年「就皇祖之行宮」,「添置若干區(qū)」,乾隆十一年建成,賜名「靜宜園」,并御題園中二十八景。
《靜宜園記》說:「名曰靜宜,本周子之意?!埂钢茏印辜粗芏仡U,字茂叔,北宋哲學家,理學派開山鼻祖,其所提出的如無極、太極、陰陽、五行、動靜、性命、善惡等,為后世理學研究的重要課題與內容,堪稱中國哲學史承前啟后之人物。周敦頤在《太極圖說》中提出「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而「圣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立人極焉。故圣人與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時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兇」。這一理論無疑是符合有著圣王理想、欲「立人極」的乾隆皇帝的心意的,因此乾隆皇帝說「靜宜」是「有合于先天也 」,「動靜有養(yǎng),體智仁也」。
從康熙十四年(一六七五年)至乾隆四十五年(一七八〇年)的近百年的時間里,康雍乾三帝在京城西郊、熱河及南方江浙一帶修建了眾多的行宮別苑,形成了獨特的皇家園林景觀。而靜宜園在乾隆皇帝心中占據(jù)著怎樣的地位呢?縱觀《乾隆皇帝駐蹕靜宜園實錄》,可以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乾隆皇帝經(jīng)常詣暢春園問皇太后安,然后駐蹕靜宜園三五日,再折返圓明園。靜宜園似乎是乾隆皇帝京郊行宮中的別苑,即所謂「有憩息之樂,省往來之勞」,具有「動靜有養(yǎng)」的作用。而靜宜園的「去圓明園十余里而近」的位置也凸現(xiàn)了這一功能。而其建設也似乎顯示出「足天成而鮮人力」的返璞歸真的原則。除了自我休憩,靜宜園也是乾隆皇帝和母親共享天倫之樂的所在。乾隆皇帝在乾隆十一年(一七四六年)重陽日奉皇太后于香山登高,并作詩記詠。又于乾隆二十六年、三十六年分別為孝圣憲太后慶賀七十和八十壽誕,賜三班九老游香山并令宮廷畫家圖記之,可見乾隆皇帝事母至孝之心。靜宜園依「如圓明園」設置有「殿曰勤政,朝夕是臨,與群臣咨政要而籌民瘼」,如平定大小金川戰(zhàn)事,即為乾隆皇帝駐蹕靜宜園期間所處理的重要政務之一。
隨著皇家宮苑的興建,清廷相應的宮殿璽亦突增。檔案記載,乾隆時期大內、三山五園、熱河等各處行宮的主要建筑群,皆有殿名璽的鈐刻和著錄。這些宮殿璽與象征至上皇權的國寶印璽不同,屬閑章類,雖不似帝后寶璽的制作有著嚴格的禮制規(guī)定,但其制作依然遵循一套嚴格的程序。據(jù)研究顯示,此類印章的鈐刻,首先需要造辦處制樣,交由皇帝批示后方可發(fā)樣于相應機構鈐刻。而「靜宜園」玉璽即屬此種宮殿璽之一。
檢索發(fā)表的乾隆時期的璽印資料,大概從乾隆九年(一七四四年)起,即圓明園四十景建成后,宮殿璽的樣式開始形成并遵循固定模式:交龍紐,雙龍相背伏臥于如意云之上,頭微昂,睜目張口,須垂于鼻翼兩側及下頜,爪力踞于地。一般通高約十厘米左右,印面約十厘米見方,材質以青玉和碧玉為多。如故宮博物院所藏乾隆三十八年(一七七三年)青玉「紀恩堂」、乾隆四十五年(一七八〇年)碧玉「戒得堂寶」,乾隆五十二年(一七八七年)青玉「五福五代堂寶」等。另外,相似的還有「養(yǎng)心殿寶」、「乾清宮寶」、「文淵閣寶」和「文華殿寶」等。這種型制在乾隆晚期似乎成為內廷治印的固定模式之一,著名者如「古稀天子之寶」、「八徵耄念之寶」皆有如此型制者,只是尺寸略大。因清代一般先有宮殿之命名,再有殿名璽的刻制,所以這枚「靜宜園」璽應該是在乾隆丙寅年(一七四六年)之后的一段時間里鈐刻的。其在印臺四周陰刻乾隆御制文敘述建造原委等的做法,與乾隆十二年(一七四七年)制作碧玉「避暑山莊」璽相同。雖然二者在交龍紐的制作上略有差異,但應皆屬乾隆前期宮殿璽制作模式形成期的作品。
此方「靜宜園」玉璽記載于故宮博物院所藏乾隆《寶藪》中,與「紀恩堂」、「學詩堂」和「淳化軒寶」鈐印同在一頁。每璽印鈐文旁均有質地和收藏方式的記錄,而「靜宜園」旁則為「青玉」和「一方一匣」,即「靜宜園」璽為青玉質,獨自存貯一匣內。而科隆東亞藝術博物館所藏「靜宜園」印璽亦為青玉質,說明科隆東亞藝術博物館所藏即為記載中的乾隆璽印。另據(jù)研究,乾隆皇帝一生制作寶璽一千八百余方,而《寶藪》僅記錄了乾隆印璽一千零九十方,故宮博物院亦有一些清宮舊藏的成套印璽未錄入《寶藪》,由此可見,「靜宜園」璽印在乾隆時期亦是相當重要的皇家璽印之一。
作為閑章類的宮殿璽,除了皇帝特地指定外,一般都貯藏于相應名稱的宮殿中,如圓明園諸璽貯于圓明園各殿,用于鈐印貯藏于此地的御筆書畫、皇帝御覽清宮收藏書畫以及內府收藏善本圖書。如沈初在《西清筆記》記述:「每遇御筆書畫發(fā)下,用寶諸臣擇印章字句合用者位置左右,以令工人……」說明了這些印璽的使用方式。所以此枚「靜宜園」玉璽應該是貯存于靜宜園內,用于鈐印貯藏于此的書畫與圖書。
清 青玉交龍紐“紀恩堂”印璽及印面印面長一一·九厘米 寬一一·九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 青玉交龍紐“五福五代堂寶”印璽印面長一三厘米 寬一三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 碧玉交龍紐“戒得堂寶”印璽印面長一一·五厘米 寬一一·五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 青玉交龍紐“養(yǎng)心殿寶”印璽及印文印面長一〇·七厘米 寬一〇·七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 青玉交龍紐“乾清宮寶”印璽及印文印面長一一·六厘米 寬一一·六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 白玉交龍紐“文淵閣寶”印璽及印面印面長一二·八厘米 寬一二·八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 青玉交龍紐“文華殿寶”印璽印面長一二·八厘米 寬一二·八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乾隆 青玉“古稀天子之寶”印璽及印文印面長一二·九厘米 寬一二·九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乾隆 青玉“八徵耄念之寶”印璽及印文印面長一三厘米 寬一三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 碧玉交龍紐“避暑山莊”印璽及印面印面長一二·八厘米 寬一二·八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乾隆 《寶藪》內頁故宮博物院藏內頁上有「紀恩堂」、「靜宜園」、「學詩堂」、「淳化軒寶」印文
檢索《石渠寶笈續(xù)編》記錄,貯藏于靜宜園的書畫有乾隆御筆《仿李公麟天馬圖》、《九株松圖》、《再仿蘇軾偃松圖》、《西湖圖》等十五幅,以及本朝臣工書畫六卷冊,即錢陳群書御制九老會詩一冊,鄒一桂畫花卉一冊,張宗蒼畫雪景一卷,余省魚藻圖一卷,徐揚摹黃公望山水一卷和繪事羅珍十八冊。其中,乾隆御筆《西湖圖》和所有臣工作品皆記錄鈐有「靜宜園」印。然因年代久遠,加之各種歷史因素,這七幅作品或不知所蹤(如乾隆御筆《西湖圖》)、或因名稱變更等無從查找確證。但可知繪事羅珍十八冊中孫祜的「設色畫雪景故事」、 金昆的「設色山水寫御制有鳥二十章詩意」(現(xiàn)稱《有鳥詩圖冊》)、 唐岱的「設色畫御制小園閑詠十五首詩意」(現(xiàn)稱《小園閑詠圖冊》)、焦秉貞的「設色畫亭臺樹石舟橋仕女」、 陳枚的「畫十二月仕女」(現(xiàn)稱《月曼清游圖冊》)以及冷枚的「御制十宮詞詩意」(現(xiàn)稱《十宮詞圖冊》)等現(xiàn)皆收藏于故宮博物院。
現(xiàn)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的張宗蒼繪雪景圖卷,經(jīng)比對卷后隔水所鈐「靜宜園」印鑒,其朱文寬邊、玉箸篆書法和章法以及尺寸大小,都與科隆東亞藝術博物館藏「靜宜園」玉璽鈐文完全一致(承臺北故宮博物院書畫處李玉珉教授熱忱相助,提供全卷數(shù)碼照片三幀以及鈐文尺寸,謹致謝忱)。在《續(xù)編》中,對此雪景圖卷的記錄為:「張宗蒼畫雪景一卷。(本幅)宣紙本,縱八寸八分,橫四尺七寸七分。淺設色畫雪山泉樹塔寺村居??畛紡堊谏n恭寫,鈐印二:張、宗蒼,御題行書:珠貝林阿薝蔔園,琉璃殿閣玉為垣。飛流不共寒山凍,為識云中別有源。御題。鈐寶二:乾、隆。(鑒藏寶璽)七璽全。古希天子,靜宜園?!?/p>
而臺北故宮博物院的文物檔案記錄此雪景卷為:「清張宗蒼畫雪景卷,紙本,本幅尺寸二十八?五×一百五十四公分,前后隔水各二十八?九×十二?六公分。淺設色寫意冬景(雪景)。江河、湖海、橋、房舍、塔及寺廟??瑫钭R,臣張宗蒼恭寫。印記:張、宗蒼。御題行書。印記:乾、隆。鑑藏寶璽:乾隆御覽之寶,乾隆鑑賞,寶笈重編,石渠定鑑,古希天子,石渠寶笈,三希堂精鑑璽,宜子孫,靜宜園?!?/p>
可以肯定,是幅張宗蒼雪景卷在乾隆時期依旨鈐印「靜宜園」璽、收貯于靜宜園,并詳細記錄于《石渠寶笈續(xù)編》中。
另一幅鈐印「靜宜園」的書畫作品為冷枚所繪的羅漢畫冊,現(xiàn)藏于故宮博物院。此畫冊即為《續(xù)編》所載之「繪事羅珍十八冊之第十七」:「絹本。二十對幅。每幅縱一尺一寸。橫九寸。冷枚設色畫十八羅漢。首大士。終韋陀???。臣冷枚薰沐恭畫。鈐印二。臣冷枚。夙夜匪懈。對幅張照題?!?/p>
在《繪事羅珍十八冊》記載的最后記有鈐?。骸歌b藏寶璽。七璽全。古希天子。八徵耄念之寶。養(yǎng)心殿鑒藏寶。樂善堂圖書記。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寶。壽。天恩八旬八徵耄念之寶。靜宜園?!?/p>
清 金昆 雪景故事冊局部及鈐“靜宜園”印引首縱三一·五厘米 橫二七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 孫祜 雪景故事冊局部及鈐“靜宜園”印引首縱三一·五厘米 橫二五·六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 唐岱 小園閑詠圖冊局部縱三三厘米 橫二五·七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而現(xiàn)藏于故宮博物院的羅漢畫冊與記載契合,鈐有「靜宜園」和「學古堂寶」印。所鈐「靜宜園」印,其朱文寬邊、玉箸篆書法和章法,與科隆東亞藝術博物館藏「靜宜園」玉璽鈐文完全一致。而學古堂是靜宜園一處建筑,乾隆皇帝曾于其內讀書作畫,如御筆《西湖圖》即為「茲駐香山靜宜園,偶憶明圣之趣,復成此卷」,「即弆香山,亦云興之所至耳。學古堂御筆」并鈐印「靜宜園」。此幅作品現(xiàn)雖下落不明,無法一窺其面貌,但可佐證「靜宜園」與「學古堂寶」兩印并用的事實。
清 焦秉貞 亭臺樹石舟橋仕女圖冊局部故宮博物院藏
清 陳枚 月曼清游圖冊局部縱三七厘米 橫三一·八厘米 故宮博物院藏
清 冷枚 十宮詞圖冊局部縱三三·一厘米 橫二九·三厘米 故宮博物院藏
此兩幅鈐印「靜宜園」書畫作品印證了《續(xù)編》的記載,由此可一窺乾隆皇帝對皇家收藏的遴選標準和管理方式。這兩幅作品分別為宮廷畫家張宗蒼和冷枚所作,而兩位畫家亦皆為乾隆皇帝所器重。張宗蒼,字默存,一字默岑,號墨村,江蘇吳縣人?!秶寒嬩洝份d,乾隆十六年(一七五一年),張宗蒼因「獻冊授特知,供職畫院,十九年授戶部主事,逾年以老歸」?!肚迨犯濉酚洝缸谏n山水,氣體深厚,多以皴擦取韻,一洗畫院甜熟之習」,因而「被恩遇特厚。所畫著錄石渠者,百十有六,多荷御題」。乾隆皇帝更贊之「藝苑于今誰巨擘,中吳宗蒼真其人」。而另一位宮廷畫家冷枚,字吉臣,別號金門畫史。膠州人。《國朝畫徵錄》記載其「尤工士女,康熙五十年與畫《萬壽盛典圖》,總裁則王原祁也」。于雍正年間不再侍奉內廷。乾隆元年(一七三六年)再次被召回畫院,并以特別禮遇。據(jù)《活計檔》載,「照慈寧宮畫畫人賞給錢糧」,并考慮冷枚「家口甚重,錢糧不足度用」,因此「除伊在本庫每月所食錢糧十一兩之外,再給飯銀三兩矣。畫完時,再將飯銀停止」。對臣屬賞罰嚴厲的乾隆皇帝能給予這樣的恩遇在檔案記錄中是比較少見的。在乾隆二年「傳旨將冷枚的《白描羅漢冊頁》一冊、《百美圖冊頁》一冊,照王原祁《山水冊頁》大小尺寸錦面一樣做」。能與王原祁的畫作一視同仁,可見冷枚的作品受乾隆皇帝的喜愛程度。《活計檔》還記載了乾隆皇帝甚至傳旨將其他畫家的作品落冷枚款的情況。而將這些喜愛的宮廷畫家的作品貯藏于行宮別苑,用于陳設觀賞,亦是乾隆時期常見的做法。
清 冷枚 羅漢冊局部及鈐“靜宜園”印后附頁縱三五·五厘米 橫二九·一厘米 故宮博物院藏
貯藏于靜宜園的書畫,并非都鈐印「靜宜園」,情況復雜不一,大致可分三種:
鈐印其他印章的書畫
除了「靜宜園」外,亦有一部分鈐印「歡喜園」和「來青軒」的書畫。歡喜園和來青軒皆為香山景致,相應的印章同屬一套十六件白玉印璽系列,同貯一印匣,現(xiàn)藏故宮博物院。鈐印「歡喜園」的作品有:明鄭重《畫釋迦牟尼佛》軸,現(xiàn)藏臺北故宮博物院;清雍正七年(一七二九年)張照寫本《金剛般若波羅蜜經(jīng)》一卷,現(xiàn)藏故宮博物院。而現(xiàn)藏臺北故宮博物院的清張宗蒼《避暑山莊三十六景圖》上冊之《鐘峰落照》冊,則鈐印「來青軒」。這些書畫當時也可能存貯于靜宜園。
來自其他行宮別園的書畫
據(jù)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內務府陳設冊檔簿《靜宜園各處陳設清冊》記載,除《石渠寶笈續(xù)編》所記的臣工書畫外,另有董邦達、鄒一桂、錢維城、張雨森、郎世寧、蔣溥等宮廷畫家的作品,亦收藏于靜宜園。如董邦達的《浮嵐暖翠圖》,鄒一桂的《蒲芷群鷗圖》,現(xiàn)皆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但據(jù)文物檔案顯示,兩幅書畫上并無「靜宜園」鈐印。按《續(xù)編》載,此兩幅作品藏于延春閣,而非靜宜園。由此可見,各個行宮別園所貯藏的書畫并非都是靜態(tài)固定的,有時也會根據(jù)需要流動互置。
與靜宜園相關的書畫
乾隆皇帝為給六世班禪祝壽,曾作《乾隆御筆寫壽娑羅樹并贊》。在班禪圓寂后,乾隆皇帝命造辦處燈裁作,依圖復制,鑲錦邊安玉軸,配黃紡絲佛簾,并改掛「熱河一軸,須彌福壽之廟一軸,香山一軸,萬壽山各一軸」。另外,以靜宜園或其中景致為主題的書畫作品,如張若澄的《靜宜園二十八景圖》,現(xiàn)存于故宮博物院,據(jù)目前文物檔案描述,并無鈐印「靜宜園」。而據(jù)《清內務府造辦處各作成做活計清檔》的記載,董邦達、沈源、唐岱等皆奉旨繪制過以靜宜園景致為主題的卷軸圖冊。乾隆三十六年十一月,為崇慶皇太后祝壽,乾隆皇帝特賜三班九老宴游香山,并令畫工艾啟蒙繪圖。艾氏版本繪畫雖現(xiàn)未見,但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有《清賈全畫二十七老、沈初書詩》卷一幅,記錄了當時的盛況。而現(xiàn)存于故宮博物院、由李世倬奉旨所繪《皋涂精舍圖》,亦沒有鈐用「靜宜園」印,可以讓我們了解乾隆皇帝在靜宜園的文娛活動。而據(jù)乾隆四十八年(一七八三年)奏案顯示,僅宗鏡大昭之廟陳設,即有「御筆及臣工字畫、匾對、法帖、書籍、冊頁、掛軸、經(jīng)卷陳設五千五百九十三件」,這些收藏是否鈐有「靜宜園」印,還有待后續(xù)確證研究。
靜宜園的興建,始于康熙皇帝,建成于乾隆時期。從《靜宜園記》可看出,乾隆皇帝崇敬效法康熙皇帝的心愿,并顯示出超越前祖、欲達圣王理想的決心和意圖。僅以文化領域為例,乾隆皇帝開創(chuàng)性地對皇家收藏如各類書籍藝術品等進行有效的遴選、歸類和整理工作,并建立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系統(tǒng)。而此種管理,通過甄選、分級、精準的描述以及配圖,甚或貯藏地點的記錄等步驟,都體現(xiàn)出頗為現(xiàn)代化的檔案管理的理念。這種規(guī)范化的管理理念,亦貫穿于乾隆時期各種政事活動中,如各個行宮別苑的建制設置、相應的璽印制樣鈐刻,以及其內書畫等皇家藝術品收藏的登記在冊并鈐印歸轄。
清 李世倬 皋涂精舍圖軸縱八四厘米 橫四八·五厘米 故宮博物院藏
清 董邦達 靜宜園二十八景軸縱一九六厘米 橫一五三·二厘米 故宮博物院藏
清 張若澄 靜宜園二十八景卷縱二九厘米 橫四二八·五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本文所論及的靜宜園璽印以及其所鈐書畫,即是乾隆皇帝規(guī)范化管理的具體體現(xiàn)。通過搜尋、確證和解讀鈐印「靜宜園」的書畫,可能會使我們進一步了解和復現(xiàn)乾隆皇帝當時對皇家藝術收藏的文化活動的盛況。
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