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智博
這是一份看上去光鮮輕松,但實際上要經(jīng)常面對危險和心理沖擊的工作。
從2010年起,姚晨作為聯(lián)合國難民署的代言人和親善大使,五次自費奔赴亞洲和非洲各地的難民營,進行深度探訪活動,將不同國家、種族難民的故事與苦難,推送到了我們眼前。
一路上,小型螺旋槳客機兩次起落,揀上零散的當?shù)厝?、貨物,最后降落在埃塞俄比亞的邊境小?zhèn)多洛阿多(Dollo Ado)難民營的簡易機場。在這個“世界上最草率的機場”,安檢的環(huán)節(jié)仍舊存在,大家將所有的行李放進地上一個由石頭圍成的圈里,一個地勤人員過來把每個人的包拎起來看了幾眼,就算過了安檢。
一行人背著大包小包,換乘上豐田吉普車,向布拉汶盧(Bur Amino)營地繼續(xù)前進。
藍天之上,太陽直射,高溫讓空氣折射率產(chǎn)生變化,肉眼看到的遠處盡是河流一樣的虛影,每人都圍著頭巾,汗水滲出皮膚就被迅速蒸發(fā)。汽車的輪子將浮在地面上的那層松軟的紅土毫不留情卷向空中,與遠處一個又一個高溫氣旋卷起的紅土柱(小型龍卷風)遙相呼應,浮土從空中落下,蓋住了路邊矮小、枯萎的荊棘植物。
姚晨至今還保留著2012年4月初剛到埃塞俄比亞時的回憶。如果是一個編劇坐在我們約見的咖啡館里假想著上面的場景,或許筆下的下一個鏡頭就是宋慧喬與宋仲基在異國他鄉(xiāng)再度邂逅的橋段。但現(xiàn)實沒有劇本,也永遠比劇本殘酷,在百十公里以外等待著姚晨的,不是什么帥氣的男神,而是一個新建沒有多久的難民營和那里的十幾萬索馬里難民。
此時距“非洲之角”大饑荒爆發(fā)過去了不到10個月的時間,聯(lián)合國難民署(UNHCR)宣布饑荒結束,但危機尚未根本轉變。2011年,一場非洲東北部60年未遇的干旱,使得“非洲之角”的農(nóng)作物產(chǎn)量銳減一半以上、牲畜大批死亡,埃塞俄比亞、吉布提、肯尼亞和索馬里共有超過1100萬人受災。已經(jīng)深陷內戰(zhàn)20年的索馬里人成為了這場天災的最大受害者,他們放棄了世代生存的土地和家產(chǎn),顧不得跨越不同武裝力量割據(jù)地區(qū)的危險,舉家穿越與鄰國的邊境,只為獲得難民身份,在難民營里獲得一天兩頓的豆子作為主食,維持最基本的生命。
1/5個世紀的戰(zhàn)爭,讓索馬里鄰國的邊境地區(qū)早就布滿了難民營,但饑荒帶來每周數(shù)以萬計的難民潮,幾乎讓原有的難民營都進入超負荷運轉的狀態(tài)。在最糟糕的時候,每天抵達多洛阿多的一萬個索馬里難民里,就要有7個人死去,而死去的多是營養(yǎng)不良的孩子。在離這里直線距離500公里不到的肯尼亞達達阿布(Dadaab)難民營,設計容納9萬難民的營地里,已經(jīng)接納了38萬名難民,時任肯尼亞總理的奧廷加(Odinga)在視察那里時,因為目睹太多的慘況,最后哭著離開,承諾開設更多新的難民營。
達達阿布和多洛阿多,在規(guī)模上也是世界第一和第二的難民營。
姚晨那一年的身份還是“聯(lián)合國難民署中國區(qū)代言人”,一般在亞洲范圍內進行難民探訪活動,這是她第二次進入到難民營探訪,也是迄今為止頭一次“跨區(qū)”探訪難民營。在出發(fā)之前半個月,“小分隊”的5個人預先注射了各種疫苗,別人都沒啥感覺,姚晨卻大病了一場。朋友都問,都病成這樣了你還去嗎?姚晨說:“所有的行程都定了,我要一個人說不去了,那就把大家撂這兒了。大不了死在路上,去吧!”探訪的團隊名額有限,不帶閑人,大家各司其職,每人都是一堆包裹在身、手不夠用,根本騰不出手來特殊照顧誰。
與姚晨前一年在泰緬邊境的難民營所見所聞相比,“饑荒結束”的多洛阿多,空氣里依舊散布著死神的氣息,就在姚晨團隊抵達前一周,難民營還因為種族問題發(fā)生了槍戰(zhàn),聯(lián)合國剛剛將安全級別升級為D。按照聯(lián)合國的規(guī)定,安全級別從低到高依次分為A到F六個等級,D級是僅次于戰(zhàn)爭的級別。
這里有著一切人們在電視上對難民營的符號化拍攝:枯枝、塵土、沒有一絲綠色,舉目無邊、用塑料布搭建的簡易帳篷。在平時,女性難民不敢獨身出帳篷,因為隨時會面臨著被性侵的可能。
姚晨一行人走進悶熱異常的“帳篷”,想了解一戶難民家庭的情況,但發(fā)現(xiàn)“過往的探訪經(jīng)驗在這里完全用不上了,已經(jīng)不知道怎么放下自己去跟他們交流,這些個體的狀況比你想象的要糟糕好多倍” 。
因為這些還掙扎在死亡線上的難民,除了對活著的渴求之外,幾乎沒有情感、理想這些屬于人性的更高層需求。這很多難民是女性,丈夫大多死于戰(zhàn)爭。姚晨面對她們的感受是:“我問不出什么像‘你還想念你丈夫這樣的話了,我覺得面對她們的境況,這些都是屁話,太奢侈了?!?/p>
“蒼蠅落在他們臉上、嘴上、睫毛上,他們都沒有任何動作,不會揮手去趕走它們,就像是共存的一樣?!币Τ空f,“我第一次知道,蒼蠅原來是不怕熱的?!?/p>
在布拉汶盧難民營中,有零星的大學生難民,姚晨問他們“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樣的?”一個年輕的難民學生回答道:“世界有兩天,一天是憂傷,一天是快樂。”
那一晚回到駐地,探訪小分隊因為所見所聞的沖擊,大家洗完澡走下樓來,集體沉默,從自己生活的舒適世界一下來到這個沒看到過的世界,每個人心中的情緒無法名狀。
在另外一個難民營里,一家孩子給了姚晨些許安慰:在姚晨一行人到達之前,聯(lián)合國難民署的官員們給了孩子們姚晨的照片,這幾個有繪畫天賦的孩子花了一天的時間,畫了三四張姚晨的畫像,作為送給姚晨的禮物。姚晨見到畫像時,眼淚嘩地就掉了下來。
這家孩子的父親本來是一個在莫斯科留學的畫家,已經(jīng)死于索馬里內戰(zhàn)的宗教沖突,在難民營里,孩子的叔叔也是學繪畫出身,便在一個小帳篷里教孩子們畫畫。在他們蝸居的帳篷里,孩子們很多抽象的圖畫里,對于戰(zhàn)爭的恐懼、對于安定的渴望通過各樣的符號傳遞出來,姚晨看過之后相當震動。
幸運的是,孩子們體現(xiàn)出來的繪畫天賦得到了聯(lián)合國工作人員的重視,為了讓孩子們得到更好的教育,這一家人在不久后將會被送到埃塞俄比亞首都亞的斯亞貝巴,變成“城市難民”。
因為難民營沒有正常的通訊信號,姚晨此行的圖片和信息,直到后來回到城市的酒店里,才悉數(shù)發(fā)出。難民的圖片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和娛樂媒體傳播到國內,讓很多人第一次近距離感受到了非洲難民危機的沖擊力。這一年,聯(lián)合國難民署的香港辦事處收到的內地捐贈翻倍。在北京,一位下崗工人看到姚晨的報道,電話詢問難民署的辦公室在哪里,為了省錢坐著公交車過來,捐贈了自己存下的700元錢。
在埃塞俄比亞的難民營,夜晚蚊子肆虐,為了防止蚊子叮咬傳播傳染病,大家只能穿著長袖,猛點蚊香,一位隨同姚晨一起探營的資深媒體人因為信佛,既不點蚊香也不拍蚊子,被咬了一身的包,回程的路上,在迪拜機場發(fā)起高燒、腹瀉不止,從迪拜7個小時飛回北京,人走不動路,坐在行李車上面如土灰,擔心自己得了瘧疾,一直不讓大家靠近。直到專門的檢疫部門檢查過后宣布無礙,姚晨一行人才大大松了口氣。
在2010年之前,姚晨和絕大多數(shù)普通人一樣,對于“難民”的概念只停留在新聞報道的只言片語里。作為演員,姚晨曾經(jīng)很喜歡布拉德·皮特,自然愛屋及烏關注他的一切八卦,包括他的妻子——同樣是好萊塢演員的安吉麗娜·朱莉。朱莉從2001年開始,就以聯(lián)合國難民署親善大使的身份,自費跑遍了5大洲20多個國家的難民營,單身期間,她1/3的收入都捐贈給了難民,后來她與皮特設立了專門的基金,支持著30多個慈善組織的運作。
有張朱莉在非洲探訪難民的照片讓姚晨至今難忘,在陽光下,朱莉和難民兒童們坐在一起,孩子們的手就搭在她的肩膀上,“看起來就像是朋友、家里人”。
“那一瞬間,誒—我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很美,線條是那么柔和,完全不是電影里那種鋒利的感覺?!币Τ空f,“就從那兒開始,我才知道了探訪難民的這個事情,你看,明星還是有用的,她可以把粉絲對她的關注,轉移到對她做的慈善事業(yè)的關注上面。”
很多人會以為聯(lián)合國難民署找姚晨合作,是因為姚晨在社交網(wǎng)絡上巨大的影響力,但實際上,2010年姚晨的微博粉絲剛突破200多萬,在微博剛興盛的年頭,影響力遠沒有現(xiàn)在這樣巨大。
一切始于時任聯(lián)合國難民署中國區(qū)新聞官的宋菁給姚晨經(jīng)紀人的一個電話,電話的內容很簡單:今年難民署有一個去馬尼拉探訪的任務,想邀請一個明星一同前去,但費用要自理,問他們愿不愿意。經(jīng)紀人向姚晨轉述這個消息時,大家還心存疑慮。突然姚晨腦中靈光一現(xiàn),問:是不是像安吉麗娜·朱莉做的那個難民的事情?得到宋菁肯定的回答后,姚晨沒有猶豫,當即就說:“那就去吧?!?/p>
那也是聯(lián)合國難民署中國區(qū)第一次做類似的活動,姚晨后來在微博上開玩笑說“早就跟他們說十年一簽,他們非要一年一簽”的梗,就是源自這里:難民署與明星的“合作”都是一年一簽。為了讓這次探訪有一個更加“名正言順”的身份,難民署經(jīng)過一番繁瑣復雜的申請后,宣布姚晨為“聯(lián)合國難民署中國區(qū)代言人”。
馬尼拉之行,對于初次探訪的姚晨來說,還尚缺經(jīng)驗。他們當時甚至還沒有明確的“團隊意識”,“稀里糊涂”就去了—圖片攝影師是他們自己找的一個拍時尚照片的朋友,攝像師是宋菁找來的朋友,設備還是從央視“借”來的。
菲律賓是世界上對難民最友好的國家之一,在當時已經(jīng)接收了很多從世界各國而來的難民。姚晨第一次探訪的是菲律賓的“城市難民”,他們可以在這里像普通人一樣生活、工作,但卻沒有國籍和身份,也被稱為“城市隱形人”。
姚晨探訪的第一組對象是兩位年過50的非裔夫婦,經(jīng)歷過的迫害超出她的想象,而他們面對著這個比自己小20多歲的中國姑娘,顯然也沒有迅速建立起信任感。
“我從來沒有嘗試過跟兩個不同種族的人坐在一起,做這樣的交流。后來我們慢慢知道,你要跟他們更多像朋友一樣交流,這樣他才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訴你。第一次探訪沒有經(jīng)驗,那時覺得茫茫然去了,很膽怯,事先準備了很多問題,有的是現(xiàn)場補充問的?!币Τ炕貞浾f。
但后來接觸的兩位受訪對象,則讓姚晨的心情更五味雜陳。姚晨第一次感到,難民并非都是新聞影像里的皮包骨樣的“群體”,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有故事的、有個性的個體。
一位是當年逃生到菲律賓、通過自己的努力已經(jīng)擁有著一個勞務輸出公司的企業(yè)主,他熱情地將姚晨團隊請到自己的辦公室,甚至希望員工們看到“有一位外國明星帶著拍攝團隊到公司來”,但在交談中,他又始終請求姚晨,不要讓他的員工知道“他們的老板是難民”。
“渴望認同”和“身份焦慮”的矛盾在這位企業(yè)主身上交替顯現(xiàn),盡管他賺了很多錢,但卻始終沒有安全感。他給姚晨看來他私宅的設計圖,“感覺像個堡壘一樣,四處安裝的監(jiān)控器、圍墻和各種防盜設施”。
他對姚晨說,多年過去,夢里依然會經(jīng)常夢到被人追趕,他懷念自己的故鄉(xiāng)和親人,但又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去。
另一位老人則讓姚晨印象更加深刻,他的真名叫Mamun,發(fā)音與“moon”接近,于是大家就叫他“Dr.Moon”。他來自索馬里,身材干癟,單身,在馬尼拉農(nóng)科院工作。老人十分關心政治,每天都會看電視、聽廣播,見人就會大談自己的各種觀點。
隨著交談的深入,姚晨終于明白了老人為什么是這樣的性格:他在政變前被公派到菲律賓學習,拿到學位回國之后本應有著光明的仕途之路,然而,一場政變在讓他眾多親人失去生命的同時,也改變了萬里之外他的命運。
從1991年索馬里政變開始,Mamun滯留在菲律賓快滿20年,按照菲律賓的法律,他早已經(jīng)符合申請入籍的資格,但他始終沒有這樣做,“他覺得他隨時有可能回到索馬里,或許就在今天下午,或許就在明天上午。”
姚晨問,你為什么不結婚?他說:覺得現(xiàn)在的姑娘不夠好。姚晨又問,那你找妻子的標準是什么?他說:要年輕,要漂亮。
Mamun帶姚晨去他的院子,在那里,他為姚晨介紹著各樣的植物,突然,他用手摳起了一捧泥土,交給姚晨,說:這土多好。姚晨捧著那些泥土,不知道是要裝起來還是要放回去,手足無措之間,她看到了Mamun塞滿泥土的指甲,“第一次感到,人對于土地的眷戀可以這么深,也許這與他的思鄉(xiāng)情結有很大關系吧?!?/p>
2011年,宋菁被調去了孟加拉國,姚晨則繼續(xù)作為“代言人”,展開第二次的探訪活動。這一次,她的目的地是梅拉(Mae La)難民營。這座難民營建于1984年,位于泰國西北部與緬甸接壤的達府塔頌央縣梅拉鎮(zhèn),是泰緬邊境9個難民營中最大的一個,常年生活著近5萬名緬甸難民,超過六成為克倫人。
緬甸的不同民族的矛盾沖突歷史久遠,近代歷史上,1948年緬甸獨立以來,克倫族和緬族的沖突直到這一年來才算迎來了一絲平息的曙光,但在邊境的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還有很多平民生活在軍閥的叢林法則里。2008年,菲律賓馬尼拉雅典耀大學學者Luis David在中山大學進行的一場名為“??乱曇爸械膰遗c難民”的講座里,曾對這段歷史下的克倫族平民的慘境有過描述:“他們飽受各種模式的笞打、拷問、性虐待、強制性勞役和強迫性移遷……克倫人害怕緬甸軍隊對他們的慣常的勞力壓榨,也懼怕在緬甸軍隊對付武裝抵抗組織的反叛亂過程中降臨于他們頭上的非法殺戮,更不消說擔憂他們的糧食和補給品(一開始就已經(jīng)是貧乏的了)遭致整批的掠奪了。因此,許多克倫人選擇逃亡到緬甸—泰國邊境的茂密叢林中去……克倫人時刻擔驚受怕被誤解為叛亂者,因為對于叛亂者存在著這樣一貫執(zhí)行的命令: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即行槍斃……如果克倫人被發(fā)現(xiàn)躲藏在森林里,或者他們作為緬甸軍隊的搬運工表現(xiàn)出明顯的失職或消極怠工,按慣例克倫人都必須被處死?!?/p>
這次難民署的接洽官員是一位年過六旬,名叫Kitty的老太太,在姚晨第一次去菲律賓探訪的時候就是Kitty接待的。Kitty在到難民署任職之前,做過30多年戰(zhàn)地記者,當時的頭銜是聯(lián)合國難民署亞太地區(qū)新聞發(fā)言人。有一次晨起集合,探訪小隊的幾個人因為遲到了5分鐘,便被嚴厲的Kitty“罵得狗血噴頭”,當時大家心里還有些不解,覺得這點小事兒至于嗎?
后來在與Kitty更進一步的接觸中才了解,她不光是對別人,對自己的要求也極其嚴格:在姚晨的探訪小隊到達泰國的前一天,老太太為了他們行程的安全和準時,提前從曼谷坐了7個小時的汽車繞著山路,到了計劃中要前去的梅拉難民營。把探訪所有行程中的細節(jié)打點好之后,Kitty又坐了7個小時的汽車回到曼谷機場等待探訪小隊。接到姚晨等人之后,又陪同坐了7個小時的車回到難民營。在3月的泰國雨季,Kitty來來去去比探訪小分隊多走了一倍的路程。
“那趟山路,我們年輕人坐一趟都受不了,太難想象老太太的毅力了!”姚晨感嘆說。
姚晨一路上都在想象難民營是什么樣子,但快到達梅拉難民營時,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路邊漫山遍野依山勢而建的竹樓,原來就是難民居住的地方。整個梅拉難民營,“像是一個發(fā)展中國家的小鄉(xiāng)鎮(zhèn)”。
“提到難民營,人們總想到白色的帳篷,這是種誤解?!盞itty告訴姚晨他們說,帳篷一般是緊急狀態(tài)下的臨時安置措施,大部分需要長期生活的難民都居住在房屋里,也會有相應的配套設施。
這一次探訪,姚晨比在馬尼拉時“成長”了很多。她和Kitty一起,與負責管理難民營的泰國軍人打起交道,得知難民營的負責人的父親來自福建,她還很快跟他“攀”上了老鄉(xiāng)。
梅拉難民營分為A、B、C三個區(qū)域,任何人想要進入難民營,都需要提前申請。走進梅拉,土路的兩旁是層層疊疊的竹樓,規(guī)格大致相同;沿街可以看得到不少小賣部和雜貨店,雖然簡陋,但從日用品到小零食一應俱全;那一天恰好是難民營早市開放的日子,市場里有水果蔬菜,也有肉類魚蝦,交易居然也很熱鬧,姚晨甚至發(fā)現(xiàn)有出租光盤的攤位,好萊塢簡裝大片被擺在顯眼的位置上。
“一切井然有序,這里已經(jīng)是一個比較成熟的難民居住地了?!币Τ空f。
探訪的第一組對象是一個家庭,他們一個星期前剛剛從緬甸逃到這里。那天是泰國雨季里難得的晴天,陽光透過竹樓頂?shù)目吡溥M來。姚晨這次有備而來,特地為孩子們帶來了好多小小的熊貓公仔,但這些個從小被戰(zhàn)亂驚嚇的孩子,似乎都不會將喜悅的情緒立刻表達出來,而是需要有一個確認安全的過程后,才會將得到玩具的快樂情緒釋放出來。
看到孩子們抱著玩偶在地上打起了滾兒,一開始還略帶愁容的女主人Naw Roza終于綻放笑容。隨后的交談中,她向姚晨講著他們一家人驚心動魄的逃亡:
她和丈夫Saw KLu生活在如Luis David描述的環(huán)境里,軍閥的情緒就是最高的法律。如果一個軍官問一個路人“你為什么擋在我面前?”,路人可能還來不及做出卑微地道歉,就會被軍官拔槍打死—而且,尸體倒在路上,他的親人甚至不敢為他收尸。
在Naw Roza只有5歲的時候,一個軍官看上了他們村里的一個姑娘,霸占了姑娘之后又很快喜新厭舊,決定連她的村子一起殺掉。那一晚,看到家里的房子已經(jīng)被軍人們點著,Naw Roza一家人倉皇逃進了密林。
36歲的Saw KLu年輕時曾經(jīng)被軍人們抓去搬運重型武器,因為體力不支而摔倒在地,押送的士兵見他沒有立即起身,便直接用刺刀在他身上捅了兩下,然后將他丟棄在泥濘的路上揚長而去。也是他命不該絕,居然拖著奄奄一息的身體回到家活了下來。
(講述到這里,靦腆的Saw KLu掀起了自己單薄的上衣,給姚晨他們看了刺刀留下的傷疤。)
生活在這樣一個不斷遭受毒打、搶奪且不被保護的荒蠻之地,Naw Roza一家人最后決定舉家逃往泰國。他們帶著8個孩子在密林里走了一個星期,靠吃野果、喝泉水支撐,才走到了梅拉難民營。
在姚晨探訪的時候,這對夫婦在難民營領取糧食的手續(xù)尚未辦好,在一口小小米缸里,是“鄰居”們周濟給他們一家10口人的口糧,每家均出了一個不銹鋼水杯的米,剛剛蓋住了半個缸底—在梅拉難民營,難民們的口糧是定量的,每人每月13.5公斤,7歲以下兒童減半。這個分量是經(jīng)過計算的,差不多剛夠一個成年人生活的口糧。
“那是我第一次感到戰(zhàn)爭的殘酷?!币Τ空f,“我第一次接觸到跟我的生活有如此不同境遇的人,雖然坐了很長時間的車,大家累得不行,但我還是握著她的手,難過得一直流淚?!?/p>
姚晨在梅拉聽到了很多震撼而悲傷的故事,但也體察到了人性美好的一面。到了告辭一刻,Saw KLu起來道別時,姚晨才發(fā)現(xiàn)他一直坐在竹席的一個大破孔上,用身體把漏洞蓋得密實?!八幌M腿酥溃膊灰尶腿俗谄瓶咨?,更要預防孩子絆倒。他盡可能以最尊嚴的方法保護大家?!?/p>
常年的戰(zhàn)亂,使得泰緬邊境地雷密布,很多緬甸難民在逃生的過程中會因為踩到地雷而失去肢體的一部分。姚晨在梅拉的一個假肢工廠里見到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正坐在椅子上等待著他的“右腿”假肢。因為申請安裝假肢要排隊,樂觀的小伙子自己用竹藤先編制了一條小竹筐樣的假腿,為自己裝好。
因為梅拉難民營歷史很長,很多孩子就在這里出生、長大。他們不許走出難民營,大多數(shù)難民靠還在緬甸的親屬寄些財物過來,即便悄悄溜出去,去鎮(zhèn)子上打黑工,酬勞也往往被壓到當?shù)厝说囊话?。很多孩子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自然也沒有什么理想,只能每天在難民營里看著日出日落。
但是姚晨在這里遇到了一個16歲的少年,來自于緬甸的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因為在緬甸政局混亂的年代,家里長輩跟昂山素季合了一張影,一家人便一直受到迫害,只好逃到這里。姚晨對這個少年印象頗深,因為他有自己明確的夢想—做一名建筑設計師。
“我們在難民營里碰到的難民兒童,他們的夢想一般可以歸為兩類:一類是醫(yī)生,一類是建筑師。”姚晨頓了一下說,“一個關系到生命,一個關系到安全感,我覺得這是難民內心最渴望的兩樣東西?!?/p>
在回國之前,姚晨的經(jīng)紀人專程去曼谷的書店,買了好幾本建筑學書籍和教材,托Kitty偷偷帶給了那個男孩兒。雖然很多孩子在梅拉難民營里可以接受到初中階段教育,但在那之后就只能在難民營里閑逛,加上還有些難民在來到這里之前曾在本國受過良好的教育,姚晨曾申請在難民營里建一個圖書館,以滿足他們的精神需求,當?shù)氐墓芾聿块T或許是出于學習了太多的知識會讓一些難民不安于現(xiàn)狀的考慮,所以即便后來Kitty幫忙去溝通,依然沒有得到準許。
“這里的確很美,但是沒人在乎。歡迎來到黎巴嫩,看風景,購物,也可以順便打打仗,殺幾個人?!背鲎廛囁緳C一邊開著車,一邊調侃著對做在后排的姚晨說。“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不會意外,因為這里是黎巴嫩?!?/p>
這句宛若某部諜戰(zhàn)電影臺詞的話,現(xiàn)在姚晨還能一字不差地復述出來。這段“金句”誕生于2014年5月傍晚的貝魯特,姚晨結束了對生活在這里的敘利亞難民的探訪,乘著出租車返回駐地途中,感嘆這座地中海沿岸城市的浪漫和美麗時,司機順其自然接上了這句。
2013年,姚晨生下了兒子“小土豆”,成為了一個母親。這一年,她的另外一個身份也完成了“升級”,聯(lián)合國難民署頒發(fā)給了她“聯(lián)合國難民署親善大使”的身份,她與安吉麗娜·朱莉一起,成為了聯(lián)合國難民署目前全世界范圍里最為活躍的“大使”之一。
休整一年之后,姚晨在探訪難民的路上再度出發(fā)。2014年,敘利亞內戰(zhàn)進入了第四個年頭,因為戰(zhàn)爭,大量的敘利亞人從體面的中產(chǎn)、白領、工程師、技術員,一夜之間淪為躲避戰(zhàn)亂的難民。在2015年敘利亞難民潮還沒有涌向地中海對面的歐洲之前,黎巴嫩作為鄰國,首先感到了難民的壓力,姚晨到達貝魯特,得到的數(shù)據(jù)是,當時有120萬敘利亞難民進入了只有中國海南省1/3面積大小的黎巴嫩,平均下來,在這個國家里,每4個人之中便有1個是敘利亞難民。
黎巴嫩在歷史上自身也曾飽受各樣的戰(zhàn)爭之苦,貝魯特至今還保留著幾十年來被槍炮毀壞的教堂、清真寺、歌劇院、博物館,街道上的大樓都是千瘡百孔,彈痕累累。姚晨曾指著樓層高處墻壁上的彈孔,問當?shù)厝?,為什么要向那么高的地方射擊?/p>
對方的回答是,這是沒有經(jīng)過訓練的武裝人員,頂不住AK-47半自動步槍連發(fā)時的后坐力,槍口會控制不住地向上抬—這種武器常識,對于那些身處和平國家的男孩們來說,或許永遠只能在PC端第一視角的射擊游戲上才會得到。
或許是因為自身飽受戰(zhàn)爭之苦的經(jīng)歷,黎巴嫩人對待敘利亞難民十分友善,會將很多閑置的、簡陋的房子免費或以很低的租金租給聯(lián)合國難民署,再由難民署簡單修繕后交給難民家庭居住。但大量的難民給這個國家的經(jīng)濟和社會層面帶來了極大壓力,讓這個國家的經(jīng)濟運行近乎崩盤。
恐怖襲擊在貝魯特也時常發(fā)生,像姚晨這樣的外籍人士,到這里的第一件事情是被灌輸一條基本行為準則:無論是吃飯還是在酒店休息,盡量不要靠近窗口。姚晨發(fā)現(xiàn)此行的聯(lián)合國難民署的車輛都沒有噴涂“UNHCR”的字樣,工作人員回答她說,這是擔心恐怖分子專門挑聯(lián)合國工作車輛進行襲擊,以擴大襲擊的影響力。
在姚晨的感受里,黎巴嫩像一個迷人的男人,金發(fā)碧眼,臉上帶著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前一秒可以很深情,后一秒也許就會見到血光。貝魯特的市民見慣了槍炮,這會讓姚晨習慣性聯(lián)想到美劇《國土安全》第五季第二集里,女主角Carrie與自己的新老板、慈善家Otto在夜晚的天臺上,一邊談論著難民營里的情況,一邊將遠處密集的槍聲調侃為放煙花般的淡定。
然而這種淡定與孩子們無關,在這次探訪過程中,聯(lián)合國難民署的陪同人員一直在強調,只能帶小型的攝像機,因為很多受過爆炸驚嚇的孩子分辨不清長焦鏡頭和火箭筒,會因為拍攝而受到再次的心理傷害。
蕾拉就是這樣的孩子,小時候在敘利亞的故鄉(xiāng)與小伙伴們玩耍時,炮彈落下,炸開,她跑回了家,抱著媽媽,從此再也不敢出門。面對著這個有心理創(chuàng)傷、語言與自己不相通的小女孩,姚晨注意到了她的右手虎口的地方畫著一條小魚,小小的虎口就是魚嘴,一張一合。姚晨問她,你可以給我手背上也畫一個東西嗎?蕾拉拿起筆,飛快在姚晨的手背上畫了一個西瓜。姚晨立刻反過來在蕾拉的手背上畫了一只貓,通過翻譯對蕾拉說:這是我的貓,名字叫做“八頓”,以后它會保護你,你再也不用害怕了。
溝通就以互相在對方手背上畫畫的方式展開,蕾拉靦腆地告訴姚晨,長大了想做一個時裝設計師,她畫了很多自己的“設計圖”,畫上她和姐姐穿著漂亮的衣服。
在貝魯特的一個難民學校,孩子們的畫再次讓姚晨倍感難忘:“彩色的筆、稚嫩的畫功,畫著躺下的人,流出的血,士兵、坦克、飛機、炸彈,這些戰(zhàn)爭的東西出現(xiàn)在孩子的畫里,覺得好心碎。尤其是我自己剛剛有了孩子,更會感受到這些悲傷?!?/p>
姚晨平時在生活里即便是接受記者采訪,也很少化妝,但去探訪難民,她會很仔細地化妝,保持著“精神飽滿”。在姚晨每次探訪難民的視頻里,她總是笑著,顯得樂觀無比,與內心種種細致入微的傷感和難過顯得非常不同。
“因為有了之前的探訪經(jīng)驗,我知道他們不需要你在那里貴族式悲天憫人,只需要你做一個傾聽者。”姚晨說,“我不希望對方覺得我是一個比他們還要軟弱的人,我希望能做一個讓他們感覺信任的人,傳遞給他們一種希望?!?/p>
聽到探訪對象們的悲慘經(jīng)歷,姚晨會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緊緊抓住他們的手,卻不想再去延展他們的悲傷。
離開貝魯特,姚晨跟那些從敘利亞北部逃亡到黎巴嫩城市提爾南部附近瓦迪扎因(Ras el-Ein)的難民共度一天,這里住了超過330名難民。很多孩子每天日出前便要出門,到附近的香蕉種植場和菜園里找工作。他們受聘的話每天大約能賺5至7元美金。
在這里,難民家庭都得擠進沒有自來水供應的臨時帳篷或者搖搖欲墜的房子里。她與孩子們一起走路去一處水塔打水,在兩邊都是果園的公路上,她發(fā)現(xiàn)這些習慣了體力勞動的孩子們力氣甚至比她還大,一桶滿滿的桶裝水,她必須要扛著才能走,而孩子們就可以直接拎著快步如飛。
在去年12月的“倍耐力獎”頒獎晚宴上,主辦方將這一段剪成了視頻片段,視頻播放的一瞬間,姚晨突然陷入了一種強烈的思念,“很想知道這些孩子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在探訪中,姚晨發(fā)現(xiàn)敘利亞難民的孩子們顯得要比以前見過的難民孩子有教養(yǎng)得多,他們大多衣著整潔,男孩彬彬有禮,女孩干凈漂亮,可見原來生活優(yōu)渥的敘利亞人,很重視對孩子的教育。
就像姚晨在這里看到的31歲的難民Wajiha,她懷著身孕,還帶著5個孩子。別家的父母都會讓自己的孩子們出去打些零工,賺一點點小錢補貼生活,而Wajiha卻堅決把孩子們送到難民營里的學校,因為“知識可以給人更多的技能,也能學會與別人更好的相處”。
姚晨問她,你的孩子們學會了知識,慢慢長大,你是希望他們留在這里(黎巴嫩)還是回去(敘利亞)?Wajiha沒有任何遲疑地回答:當然是回到敘利亞,有什么能比自己的祖國更重要呢。
在帳篷的一角,Wajiha最小的兒子的遺像就在掛一朵黑色的布花旁邊,尚在襁褓中的他死于難民營帳篷的一次電線短路引起的火災,而火災發(fā)生時,恰好母親不在。
在另外一家難民家庭里,姚晨帶著難民署運過來的比薩和自己帶著的老干媽辣醬,和Ibrahim一家一起吃了頓“倍兒香”的午餐,“大家誰都沒客氣”。他和31歲的妻子Shams帶著5個孩子,還有一個兒子和雙親在敘利亞失去了音訊。在這里,他們其中的兩個孩子去上學,還未成年兒子則去一家汽車修理廠做學徒,賺取一點薪水與父親一起養(yǎng)家。妻子Shams從前靠著制作墻壁裝飾維生,現(xiàn)在只能用各種顏色的舊垃圾袋做的塑膠花朵,當成手工藝品賣些小錢,剩下的“作品”則布置她在黎巴嫩的“家”。
大家邊吃邊聊夫妻在敘利亞的過去,講兩人如何相識、結婚,Ibrahim說,他與妻子在敘利亞時每年都會慶祝結婚紀念日,但逃到黎巴嫩之后,就再也沒有慶祝過,四年了。講完這句之后,這個41歲的男人突然陷入了沉默。
在姚晨黎巴嫩回來一年半之后,敘利亞難民潮因為那張海灘上三歲孩子Aylan尸體的照片,成為了讓全世界關注的事情。姚晨在手機新聞上看到這張照片時,恰好帶著兒子在三亞的沙灘上,時空的類似與命運的分野,一種對比一瞬間讓姚晨悲傷難以自持,回到房間放聲大哭。她與聯(lián)合國難民署商議,能否去土耳其,再去看看正在涌入歐洲的敘利亞難民。
在這個哏節(jié)上,土耳其卻發(fā)生了爆炸式襲擊,出于安全考慮,姚晨的申請被拒絕。
難民署建議姚晨說:你去阿富汗吧,那里的難民問題幾十年了,一直是一個死結,現(xiàn)在都快被世界遺忘了。
阿富汗難民形成始于1978年蘇聯(lián)入侵,將近40年的歷史里,阿富汗因為政權更迭、塔利班政權、美國反恐,產(chǎn)生了四次難民潮,差不多累計600萬難民通過陸路跋涉,進入巴基斯坦和伊朗。自2002年以來,聯(lián)合國難民署協(xié)助阿富汗難民自愿遣返,根據(jù)統(tǒng)計數(shù)字,在580萬返回阿富汗的難民中,有約380萬“來自”巴基斯坦。如今,巴基斯坦登記在案的阿富汗難民仍舊超過150萬,近一半的難民是處在學齡的兒童,但是有將近80%都沒有入學。
出發(fā)之前,姚晨照例詢問著六年前大多單身、如今大都已經(jīng)為人父母的“小分隊成員”,說環(huán)境危險,大家可以選擇不去。
“結果,都沒人理我這茬兒,誰都沒覺得危險算什么事兒?!币Τ空f,“今年達沃斯為我頒發(fā)‘水晶獎,說獲獎感言必須要簡短,但我上臺之后,還是挨個把跟我去的朋友們的名字說了一遍,挨個兒謝?!?
巴基斯坦當?shù)氐碾y民署工作人員為姚晨團隊安排的活動與以往相比略顯不同,這一次,姚晨要去探訪2015年南森難民獎獲得者、阿富汗難民女教師艾琪拉·艾菲斯(Aqeela Asifi)女士和她的學校。
南森獎設立于1954年,它以挪威北極探險家、社會活動家和國際上第一位難民事務官員弗里特約夫·南森(Fridtjof Nansen)的名字命名。在1967年聯(lián)合國《難民地位議定書》頒布之前,國際上的難民護照就被稱為“南森護照”。
而艾琪拉·艾菲斯的故事,或許現(xiàn)在的中國高中生會比成年人更有印象,因為關于她獲獎的報道2015年就出現(xiàn)在英語考試的閱讀理解里:
艾琪拉原本是喀布爾一名教師。1992年,因為政變帶來的戰(zhàn)亂,她和家人一起逃亡到巴基斯坦卡香德那(Kot Chandna)的難民營。艾琪拉曾自述說,“在阿富汗的時候,我既教男孩子也教女孩子,”但當26歲的她在這個偏遠的難民營安家后,“我悲哀地發(fā)現(xiàn),這里沒有任何教育設施,尤其是給女孩和婦女提供教育的地方。”
于是,在這個難民營,這位女教師搭建了一個小帳篷,手工制作授課材料,開始教少量學生。在這里,從來沒有讓女孩子接受教育的傳統(tǒng),但艾琪拉勇敢地選擇了“抗爭”,在這里一教就是23年,最初只是講如何幫著家里算賬和注意個人衛(wèi)生,然后逐步變成通識教育,硬是讓1000多個女孩完成了小學教育。
艾琪拉的“帳篷學?!贝龠M了村子里幾座永久學校的開辦,而她自己的家則就在這些由土房子組成的“帳篷教室”的對面,這兩所建筑也是姚晨巴基斯坦之行的目的地。巴基斯坦與阿富汗交界之處仍然是世界上危險最高的地方之一,與3年前的埃塞俄比亞一樣,又是“D級”的安全級別。
在伊斯蘭堡的難民署辦公室,工作人員給姚晨團隊放著“血乎乎”的PPT圖片,對他們說,本來你們是有兩個酒店可以選擇的,但現(xiàn)在只能住這個了,因為另外一個已經(jīng)被炸掉了,死了400多人。
從伊斯蘭堡出發(fā),姚晨第一次坐上了防彈車,6個小時車程,天黑之前必須抵達,途中只許上一次廁所。姚晨后來發(fā)微博,隨行的男攝影師說,第一次感受到了被AK-47帶著上廁所的安全感。
根據(jù)巴基斯坦旁遮普省阿富汗難民委員會的官方數(shù)據(jù),卡香德那難民營始建于1982年,占地約1.7平方公里,高峰時曾8萬難民涌入,現(xiàn)有難民1.3萬人。姚晨初到那天,因為時間有限,與艾琪拉見了短暫的一面,便只好去離學校半小時車程的一個工廠招待所過夜。
經(jīng)過與當?shù)毓ぷ魅藛T的爭取,姚晨爭取到了與艾琪拉第二次的對話機會。艾琪拉在家里“隆重”地接待了姚晨:地上鋪著地毯,“差不多是把全村的白布都集中到一起來了”,家里最好的一套西式玻璃茶具裝著當?shù)厝讼矚g的奶茶,還有佐餐的干果。但這些禮節(jié)仍舊掩蓋不了這個家庭的窘迫:家里光禿禿的墻壁上,只有南森獎章擺在最中間的位置。
在出發(fā)前,姚晨了解到當?shù)嘏杂谢瘖y的傳統(tǒng),特地為艾琪拉選了一套蘭蔻的化妝盒和一條蘇繡的絲綢披肩,艾琪拉接過姚晨的禮物,轉身進屋,拿著一個破舊的塑料盒子,打開,取了一個亮晶晶的手環(huán)和一串胡椒殼項鏈,作為禮物送給姚晨。艾琪拉在將首飾交給姚晨時的話意味深長:“雖然我知道這個禮物不是很珍貴,但我們交換禮物的意義就是記住彼此,哪怕我現(xiàn)在只能摘下一片葉子,那也是我的心意?!?/p>
這個手環(huán)現(xiàn)在就擺在姚晨家中的柜子里,姚晨猜,“這應該是他們在節(jié)日時才會佩戴的首飾”。
探訪的最后一天,當?shù)卣才帕撕唵蔚耐硌?,?lián)合國難民署官員以及艾琪拉夫婦同在。他們坐在長條桌上,姚晨和艾琪拉被安排中間,一邊是巴基斯坦官員,一邊是艾琪拉的丈夫等人。盡管艾琪拉因為普及女童教育在西方媒體的描述下被加上了某種“女權”的色彩,但實際上她非常尊重她的丈夫,在回答問題時,總會側過頭,用目光詢問丈夫自己的回答是否得體。
艾琪拉的丈夫在來巴基斯坦前,曾是阿富汗當?shù)氐恼賳T。眼前的他盡管著裝樸素,眼神中流露著一絲喜悅和緊張感,但依稀還是能讓人感受到一種 “前公務員”式的談吐。在某一瞬間,姚晨突然感覺,這張長條桌子,就像一道命運的鴻溝,讓桌子兩邊的人境遇可以如此不同。
在與艾琪拉交流之前,姚晨在探訪中會出于本能關注婦女和孩子,關注孩子的教育,但艾琪拉為她講述了很多教育可以改變難民兒童未來的道理,就像聯(lián)合國難民署駐巴基斯坦代表對姚晨說的那樣:“如果我們不給這些青年人提供學習知識技能的機會,那很可能會有別人給他們拿起武器的機會。”
“她的思想都閃爍著美麗的光芒?!币Τ炕貞浧鸢骼?,至今還有些激動。“在她的執(zhí)著推動下,接受了教育。然后這些女童,在她們長大以后,成為母親,就把教育這一思想延續(xù)給下一代,讓下一代孩子也進學堂接受教育,我覺得這是一件特別了不起的事情?!?/p>
2015年,姚晨接到了倍耐力的邀請去參加新一年“倍耐力年歷”(Pirelli Calendar)的拍攝。倍耐力在他們的官網(wǎng)上這樣介紹姚晨:在網(wǎng)絡上擁有7000多萬追隨者的姚晨是這個世界上最受歡迎的人之一,作為一名粉絲量極其之多的影視演員,她用自己的影響力來行善。姚晨也是第一位聯(lián)合國難民署中國區(qū)親善大使,并親自探訪了泰國、非洲、黎巴嫩等地的難民。
但對于這本年歷,姚晨第一反應只有倆字:不懂!
“真的不懂,倍耐力不是輪胎嗎?還生產(chǎn)年歷?咱們覺得年歷就是以前的掛歷唄。”姚晨哈哈大笑著說,她的朋友里還有人說是“米其林年歷”的。
但身為攝影師的丈夫曹郁則對這個邀請萬分激動,因為攝影圈的人都知道,“倍耐力年歷”一直是代表著女性魅力的嶄新概念,是世界上知名度最高的年歷之一,每年都會邀請最紅的明星、最頂級的超模和最著名攝影師拍攝,限量發(fā)售。在2016年的拍攝名單上,還有小野洋子、小威廉姆斯這樣在西方主流世界鼎鼎大名的女性。
“可都是拍裸女哦!”曹郁開玩笑式地說。但知道拍攝是由著名女性攝影師安妮·萊柏維茲(Annie Leibovitz)掌鏡時,曹郁對姚晨說:“拍吧,她可是現(xiàn)在世界上最貴的攝影師。”
不過夫妻倆的“決心”算是白下了,因為安妮這次想有意識地拍一組景點的肖像照,旨在表達女性內在美,更多關注她們的能力及影響力,而不是像以往那樣單純藝術化地展示女性身體的性感美。然而這次拍攝差點流產(chǎn),因為拍攝地點定在紐約,而姚晨當時還在拍戲的檔期,好在劇本有一部分需要去美國拍攝,姚晨“順道”去了紐約。
拍攝十分順利,整個過程才不到一個小時。安妮在拍攝姚晨之前,看了2000多張姚晨的雜志照片。最后這張榮幸被作為2016年倍耐力年歷封面的姚晨照片,十分“反雜志化”:在黑白相片里,姚晨幾乎素顏,長發(fā)隨意披肩,身著白襯衫、牛仔褲,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很松弛地靠在椅子上。
雖然姚晨看到照片第一眼非常不適應,但她還是承認,安妮眼光真是毒辣。她很準確地捕捉到了姚晨的“本真”,同時又完美契合此次拍攝的主題—有力量的女性。她將每個人內在力量的特質通過一張靜態(tài)肖像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皩?,就是這種特質。”姚晨應和道, “我的特質就是經(jīng)常給人感覺,這人也沒干什么?!彼χ_玩笑道?!昂芩沙冢芷匠?,給人感覺也許眼睛里有故事?!?/p>
這種平和與柔弱的外表背后的力量與魅力,與小威廉姆斯發(fā)達的肌肉呈現(xiàn)出的力量感完全不同,正如她為難民營里帶來的希望與那些苦難形成的反差。
除了倍耐力,來自更多領域的榮譽光環(huán)還在陸續(xù)“加冕”在姚晨的頭上,今年1月,全球商業(yè)界矚目的2016冬季達沃斯論壇上,姚晨與萊昂納多(Leonardo DiCaprio)、丹麥藝術家奧拉維爾·埃利亞松(Olafur Eliasson)和黑眼豆豆的威廉(will.i.am.)一起,被授予了達沃斯水晶獎—這個獎項已經(jīng)設立了21年,旨在表彰為改善世界做出卓越貢獻藝術家。
在這個獎項過往的獲獎名單里,有著像諾貝爾文學獎的尼日利亞作家索因卡、意大利學者作家艾科、秘魯作家略薩和英國女演員埃瑪·湯普森這樣一連串閃亮的名字,姚晨是第一個獲得這個榮譽的中國女演員。
再后來,在姚晨成為達沃斯挑選出來的2016年全球13位“青年領袖”的新聞發(fā)布之后,宋菁曾在微博轉發(fā)。姚晨回復到:“從事難民工作的第一天起,壓根沒想到六年后會獲得這些榮譽。有時候播下一粒種子,不知何時就能發(fā)芽開花?!?/p>
宋菁幽默地“安撫”姚晨說:“你為我們也挨了不少罵呢,撫摸……”
問姚晨,現(xiàn)在微博上你有7900萬的粉絲,你是如何看待和使用自己的影響力的?她又是哈哈一笑,坦率地說:“現(xiàn)在微博的粉絲們太不活躍了。不能說我沒有從微博的影響力得到好處,也許比別人比不了,但與我之前比挺多了。不過我是天秤座嘛,總是會對自己有些警醒,希望自己將影響力用到能對這個社會和人有好處的地方?!?/p>
那么如果聯(lián)合國難民署邀請你,像美國女高音歌唱家芭芭拉·亨德里克斯(Barbara Hendricks)那樣成為他們的終身形象大使,你會不會拒絕?
“那我得先做到長命百歲吧!”姚晨先是說了句玩笑話,隨后深吸了一口氣說,“我其實希望我永遠都不用做這個‘大使,我希望世界上永遠沒有戰(zhàn)爭沒有難民。當然,這個想法太理想主義了?!?/p>
姚晨探訪難民路線
菲律賓·馬尼拉
菲律賓是世界上對難民最友好的國家之一,在2010年已經(jīng)接收了很多從世界各國而來的難民。
2010年,姚晨接受聯(lián)合國難民署中國區(qū)新聞官的邀請,前往馬尼拉探訪難民。
泰國·梅拉
梅拉難民營位于泰國西北部與緬甸接壤的達府塔頌央縣梅拉鎮(zhèn),是泰緬邊境9個難民營中最大的一個,常年生活著近5萬名緬甸難民。
2011年,姚晨繼續(xù)作為“聯(lián)合國難民署中國區(qū)代言人”,到達梅拉。
埃塞俄比亞
2011年,一場非洲東北部60年未遇的干旱,使得農(nóng)作物產(chǎn)量銳減一半以上,埃塞俄比亞、吉布提、肯尼亞和索馬里共有超過1100萬人受災。饑荒帶來每周數(shù)以萬計的難民潮,在最糟糕的時候,每天抵達多洛阿多的一萬個索馬里難民里,就要有7個人死去,而死去的多是營養(yǎng)不良的孩子。
2012年4月初,姚晨抵達埃塞俄比亞探訪難民。
黎巴嫩
在2015年敘利亞難民潮還沒有涌向地中海對面的歐洲之前,黎巴嫩作為鄰國,首先感到了難民的壓力,當時有120萬敘利亞難民進入黎巴嫩。
2014年,姚晨以“聯(lián)合國難民署親善大使”的身份,探訪黎巴嫩的難民。
巴基斯坦
巴基斯坦登記在案的阿富汗難民仍舊超過150萬,近一半的難民是處在學齡的兒童,但是有將近80%都沒有入學。
2015年,姚晨到達巴基斯坦,探訪南森難民獎獲得者、阿富汗難民女教師艾琪拉·艾菲斯女士和她的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