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豪

君子如水，隨方就圓，無處不自在。

——題記

我眼中的君子，是我的爺爺。是那個，久久守候在窗前，苦盼伊人歸影的爺爺；是那個，看破生死輪回，情牽緣配百年的爺爺；是那個，不論生命殘羹冷破，不論歲月曉風漸涼，只把秋水望穿，與相守的誓言，恪守在流年韶光的爺爺。是爺爺，將星光和野花，織進奶奶那些苦痛的日子，共與了百年的歡樂。即使是離開，也似凄美迷離的挽卷飄然，纏綿至今。

“握著我的手，就不再怕痛”

是君子，就永不放手。

可怖的病魔，可怖的化療，像尖銳的鑿子，在奶奶消瘦的臉上，刻出深刻，決絕的印痕。有著歲月反復洗滌后的蒼老，讓人扼腕，讓人嘆息。在陽光爛漫的午后，奶奶大把大把飄零的頭發(fā)讓人驀然心碎，卻又無能為力。那個時候，奶奶每走一步路都像是踩在鋒利的刀刃上，那種虛弱無力的腳步顫顫巍巍，仿佛踏在生命的末枝處，讓人壓抑，讓人痛苦。爺爺總是牽著奶奶慢慢地走，在那蜂蝶飛舞的午后，仿佛要走到時間的盡頭。爺爺跟隨著奶奶的腳步慢慢挪動，就如雙雙飛舞的彩蝶，沉溺于彼此如花的淺唱。奶奶走得很辛苦，每走一步都要吸進絲絲涼氣。爺爺總是沉默的，偶爾他會抬起頭，溫柔地說：“握著我的手，就不再怕痛?！彼麄兛偸堑椭^，滿園紅波綠蘿都不見，只看著彼此的腳步，寸寸偏移，又寸寸相守。爺爺會癡癡地傻笑，滿臉皺紋都洋溢著最后的溫存。奶奶會若有若無地喃喃自語：“我怕下輩子認不出你的腳步…….”“沒事，握著我的手，我們就一直走，一直走……”紅塵歸路，他們不曾回首，卻一直相守，清寒時候，他們把生死看透，“握著我的手，就不再怕痛”，生死之間，咫尺天涯；彼此之間，心無毫差。 是君子，就永不放手，直到思意未殤，陌路微涼。

“不管還有多少個明天”

是君子，就永不放棄。

爺爺在重病的奶奶面前像個可愛的孩子，會種上奶奶最愛的夜來香，等待花開之際，旋折一株贈與奶奶，然后執(zhí)手相望，淡看，花謝了，又開；會冒著瓢潑大雨，去買奶奶最愛吃的桂花糕，讓愛的幽綿，縈繞唇齒；會帶著奶奶去看夕陽，彩霞燒滿了天空，年光亂煞遍，奶奶倚著爺爺肩頭，不知不覺他們都淚流滿面，相視時，破涕為笑，“你看看你，都是老頭子啦，還像個孩子”，靈魂濕遍了盈袖暗香，那些悲切，冉冉隨風；爺爺會和奶奶一起曬被子，純凈的陽光打在他們幸福的臉上，奶奶會嘮叨地指導著爺爺：“被子再放過來點，對，再往左點，移多啦，過去點……..”爺爺會甜甜地笑著，時不時用衣角擦掉不經意間溢出的淚水，那么澀，有那么甜。驀然回首，奶奶會靜靜注視著爺爺的背影，和著陽光，就這么把幸福絕唱。奶奶會慢慢搖著搖椅，聽著爺爺把往事靜靜梳理，老搖椅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時光就這樣淡了。偶爾，奶奶會說：“我們就這樣老了啊?！睜敔斨皇巧瞪档匦?，“我不是一起陪你老了嗎？”爺爺晚上要等到奶奶睡了才肯休息，他會在奶奶耳邊呢喃：“不管還有多少個明天，我都會一直陪著你…….” 不管生命還有多少明天，就讓時光停留在今天，不管愛的路有多么遙遠，不管剩下還有多少時間，不再情深緣淺，不消失在眼前，三生石上的名字不曾改變，呵護著直到永遠，什么山盟海誓，什么地老天荒，只要你一句，相隨與相守。是君子，就永不放棄，紅塵事，一腔情，刻骨銘心也不悔。

“我會輕喚你的名字”

是君子，就永遠相守。

命運過于殘忍，它那么急著將奶奶搶走，我們只有悲愴的清淚，只有無言的守候。奶奶彌留之際，微笑著，嘴角淡淡的弧度勾勒出柔美和安詳，奶奶一直握著爺爺的手，爺爺知道奶奶的意思“沒事，痛就握住我的手，別怕下輩子認不出我，我會輕喚你的名字的，別怕，別怕……….”奶奶還是走了，撩起雅韻凄迷的哀曲，漸行漸遠。爺爺伏在奶奶床邊，輕聲呼喚奶奶的名字，“淑珍，淑珍，淑珍，別怕……來世我們還要一起走，一起走…….” 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你的名字，我會記得，我會呼喚，執(zhí)手相牽，天上地下一般情重。輪回空轉，來生相見。是君子，就永遠相守。生死亦無憾，把天涯望斷。離情斟滿，塵世紛亂，不共彩云飛，不把流年偷換，只為和你，相守，相守……

回憶不曾帶走你久違的笑臉，揮揮手，你已別了我，很久很久。

梨云夢憶，杏香余存，伊人何在，伊人何在？

不知這是第幾個年頭了，爺爺依舊會守候在院子里，看夕陽黯淡了蒼穹，等待夜來香綻放出絢爛，任塵世來去，任惘夢痕依稀。道盡癡言，暖暖的，守候著….

爺爺就是我眼中的君子，如水，似歌，溫潤那段艱難的歲月，啟憶來世今生的刻骨銘心。

（作者單位：中山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