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惠芬
從五四到新世紀:緬甸華文新詩發(fā)展史淺探
郭惠芬
從五四時期至新世紀初期,緬甸華文新詩經歷了大約九十年間的發(fā)展歷程。五四時期至20世紀中期之前的緬華新詩相繼受到中國五四新文化、無產階級革命文學和抗戰(zhàn)文藝的深刻影響;20世紀中期,隨著冷戰(zhàn)格局的形成、新中國的建立、朝鮮戰(zhàn)爭的爆發(fā)等,這時期的緬華新詩也反映出明顯的意識形態(tài)傾向和中國情感指向,同時也受到中國文學與蘇聯文學等的影響;20世紀末期至新世紀初期,隨著緬甸政治環(huán)境的改變,以及世界科技和文化的頻繁交流,以“五邊形”詩文組合為代表的緬華詩壇出現了新變化和新氣象,并期待在新世紀中開創(chuàng)緬華新詩(文學)繁榮發(fā)展的新局面。
五四至新世紀;緬甸;華文新詩;發(fā)展史
由于緬華文學研究資料的匱乏與不易收集,目前學術界尚無法確定緬甸華文新文學史發(fā)端的具體時間,不過可以肯定的是,20世紀初期的緬甸華文新文學與東南亞大多數國家的華文新文學一樣,都是在中國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影響下產生的。而作為緬甸華文新文學重要組成部分的緬甸華文新詩,也同樣受益于中國五四新文化運動及其五四新文學的滋養(yǎng)。
緬華新詩雖然由于戰(zhàn)亂和政治等原因而出現過兩次“失語”時期(即1942-1945年日據時期、1966-1983年緬華報刊被禁刊時期),然而從五四時期至新世紀初期的大約九十年間,緬華新詩仍然在挫折和磨難中延續(xù)著新詩發(fā)展流脈,并于新世紀的曙光中煥發(fā)出新的發(fā)展生機。
無論是從學術研究角度,或從緬華文學及文化發(fā)展層面來看,五四以來的緬華新詩發(fā)展史均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和意義。目前學術界和緬華詩界急待探索和了解的問題有:緬華新詩究竟是如何發(fā)端的?五四時期至新世紀初期的緬華新詩有著怎樣的發(fā)展脈絡?各個時期的緬華新詩有著怎樣的特色?緬華詩壇出現過哪些重要的詩人和詩歌團體?緬華新詩在發(fā)展進程中接受過中外文學的哪些影響?20世紀的緬華新詩傳統(tǒng)對于當今詩壇有何借鑒意義?等等。然而令人遺憾的是,20世紀的緬華新詩大多刊載于各個時期的緬華報刊上,而這些緬華報刊上的新詩資料又大多難于收集和查閱,這使得有關緬華新詩發(fā)展史的研究面臨著諸多困境與難題,也是目前學術界未能致力于緬華新詩(文學)研究的主要原因。
不過,鑒于緬華新詩發(fā)展史所具有的重要研究價值和意義,筆者試圖通過對早期緬華作者艾蕪、陳翔冰、黃綽卿等人新詩作品的收集與整理,以及對1951-1960年緬甸《人民報》副刊新詩資料及21世紀初期緬甸“五邊形”詩人作品的梳理和研究,同時借鑒其他研究者所收集的緬華新詩資料及研究成果等,由此探索五四時期至新世紀初期緬華新詩的某些發(fā)展狀況,并初步探討緬華新詩在發(fā)展過程中與中外文學影響的關系,以及緬華新詩在傳承民族傳統(tǒng)文化與發(fā)展緬華文學方面所具有的重要意義。
毋庸諱言的是,由于研究資料的匱乏與局限,本論文的研究和探索還處于粗淺階段,其中不免存在論述不夠周全、觀點有失偏頗之處,也未能全面解答上述學術界和緬華詩界急待了解的諸多問題,因此本論文只是略盡一點拋磚引玉的作用,期待更多的專家學者能夠對緬華新詩(文學)進行更多的研究和探索。
根據有限的資料來看,從五四時期至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期間,在緬甸詩壇(文壇)從事過文學活動或新詩創(chuàng)作活動的作者有聶紺弩、艾蕪、黃綽卿等人。此外,以緬甸僑生身份負笈中國上海暨南大學的陳翔冰,也以其新詩創(chuàng)作拓展了緬華新詩的活動場域。
五四時期至20世紀中期之前的緬甸華人與中國有著緊密的政治、社會和文化聯系,因此這個時期的緬華新詩也相繼受到中國五四新文化、無產階級革命文學(新興文學)和抗戰(zhàn)文藝的深刻影響。
盡管由于研究資料的局限,目前尚無法界定緬華新詩具體發(fā)端的時間,但從搜集到的一些資料來看,緬華新詩的出現與中國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影響密不可分。根據緬華作家黃綽卿的回憶,1923年的緬華報章《仰光日報》副刊《波光》曾刊登過一首白話詩,句子大意是:“我是一尾魚兒,你舉起釣竿,我……”,①盡管無法得知這首詩歌究竟是中國五四新詩,或是緬華作者的在地創(chuàng)作,但從中可以獲知的是,五四時期緬華報刊上已出現以白話文創(chuàng)作的新體詩。
1923年,聶紺弩從中國南下馬來亞吉隆坡,在當地一所華僑學校運懷義學擔任教員,次年又應聘到緬甸仰光擔任《覺民日報》編輯,并開始閱讀五四時期著名的中國新文化刊物《新青年》,受到新文化運動提倡新思潮與新文學的影響,如反對文言文,提倡白話文,提倡民主與科學,反對封建禮教,提倡男女平權、社交公開、婚戀自由等。②在五四新文化思想的啟蒙和影響下,聶紺弩意識到仰光“天南詩社”舊詩人每周課題徵詠詩鐘的虛偽與矯飾,因而為文大斥其謬。③盡管聶紺弩在緬甸時沒有從事新詩創(chuàng)作,但其對緬華舊詩人的批駁,顯示當時的緬華文壇已經出現反對舊體詩、提倡新體詩的觀念。
另一位從中國南下緬甸的青年作者艾蕪,在中國時就大量閱讀過五四新文化刊物《新青年》、《少年中國》、《新潮》、《創(chuàng)造月刊》、《創(chuàng)造季刊》等,并受到五四新思潮和新文學的影響。1925年夏天,艾蕪為了逃避父母為其包辦的封建婚姻而離開家鄉(xiāng)四川,南下云南等地漂泊。1927年4月,艾蕪越過中緬邊界進入緬甸境內。此后,艾蕪在旅居緬甸期間積極從事新文學創(chuàng)作、報刊編輯工作和左翼政治活動。
由于接受過五四新文學的洗禮,艾蕪在緬甸八莫、仰光等地以白話文創(chuàng)作了一些散文、新詩等作品。因《仰光日報》對“‘五·四運動’引起的新文化”“表示好感”,艾蕪特意將這些作品投寄給《仰光日報》副刊《波光》發(fā)表。④艾蕪旅居緬甸期間的作品包括新詩《伊洛瓦底江》、《墓上夜啼》、《漂流曲》等,其中《伊洛瓦底江》寫于八莫,主要表現作者身居陋室卻怡然自得的心情:“蹲在掌大的窗邊,/瞧見了江水彌漫,/破樓里雖是幽闇,/心中卻閃著波光片片。/蹲在掌大的窗邊,/瞧見了江水泛濫,/破樓里雖是黑暗,/心中卻有白鷗點點?!雹莶贿^,與大多數的第一代中國移民一樣,艾蕪的心中也彌漫著思鄉(xiāng)與念親的情緒,如《墓上夜啼》寫道:“回首岷沱的故鄉(xiāng),/淚滴在異國的湖上,/但愿將朽的皮囊,/丟在慈母的墓旁;/冷寂的幽夜呵,/化作點點熒光,/減我慈母的凄涼;/芳春來臨呵,/化作朵朵芳香/讓我慈母好徜徉。/回首岷沱的故鄉(xiāng),/淚滴在異國的湖上?!雹薨徲?928年秋參加馬來亞共產黨緬甸地委組織,后于1931 年2月被英殖民當局驅逐出境。不過,艾蕪回到中國后,仍然與緬華文壇保持著密切的聯系,并將中國無產階級革命文學運動的訊息傳播到緬甸。
另一方面,緬華僑生作者陳翔冰、黃綽卿、朱碧泉等人也接受了中國五四新文化運動和無產階級革命文學運動的影響。
緬甸僑生陳翔冰于1925年負笈上海暨南大學。次年秋天,中國著名作家魯迅從北京南下福建,任教于廈門大學。陳翔冰與同窗好友鄭吐飛(印尼僑生)為了追隨魯迅而聯袂轉學到廈門大學。1927年,魯迅離開廈大前往廣州,陳翔冰和鄭吐飛也一起返回上海,復學暨南大學。在暨大求學期間,陳翔冰等南洋僑生浸濡于上海文化中心,與中國新文學作家、詩人、學者如魯迅、章一萍、徐志摩、汪靜之、梁實秋、夏丏尊、余上沅、顧仲彝等人有著文學方面的交往。1926年和1927年,陳翔冰等人先后成立文學社團“景風社”和“秋野社”,并創(chuàng)辦《景風》季刊和《秋野》月刊,陳翔冰也先后擔任這兩份文學刊物的主編。在1927-1929年的《秋野》月刊上,筆者查閱到陳翔冰發(fā)表的新詩作品有《埋愁的黃花》、《秋野上彷徨》、《春的夜曲》、《吊曼殊》、《愛》、《瑪尼揚娜》、《狂舞之夜》、《我是朵嚴冬的白雪》等。其中幾首新詩的抒情主題與愛情有關,而且浸染著濃烈的感傷情緒,如《瑪尼揚娜》寫道:“我的淚要流成一條飛鳥不渡的深溝/我的血要熱得像滿山的杜鵑花在燒//你曉得嗎瑪尼揚娜在等著你呢/難道枯藤野草竟絆住你的馬蹄”⑦。不過,在《我是朵嚴冬的白雪》詩中,抒情主人公在抒發(fā)旅人的飄零之感時,似乎也流露出某些時代氛圍與無產階級革命文學的影響痕跡:“我的媽是仁慈的婦人,爹卻出身木匠,/可是耶穌的爹也是木匠,正該驕傲呢,/所以我熱淚滿腔地要為爺娘表彰”,“罷!罷!我的心要永遠在夜的黑袍里埋藏,/朋友,人生是血戰(zhàn)的悲劇,戟,刀槍!”⑧
另一位緬華僑生黃綽卿也是在五四新文化哺育下成長起來,之后又受到中國無產階級革命文學運動影響的作者。黃綽卿原為《仰光日報》的排字工人,由于職業(yè)關系,其有機會閱讀到《仰光日報》副刊《波光》編輯云半樓⑨從中國報刊雜志上剪輯并轉載于該刊的中國文學作品和學術論文,以及當時傳播到緬甸的五四新文化報刊《新青年》、《新潮》、《晨報·副刊》、《小說月報》、《東方雜志》等,為此不僅提高了自身文化素養(yǎng),也為其后來的寫作奠定了雄厚基礎。1928年,黃綽卿開始發(fā)表作品,“濟南慘案”后所寫的詩文都投登在《仰光日報》副刊《波光》等緬華報刊上。⑩
1931年2月,柔石、胡也頻、李偉森、殷夫、馮鏗等左聯烈士被國民黨殺害。艾蕪從上海寄去《文藝新聞》、《十字街頭》、《北斗》、《拓荒者》、《前哨》等左翼文藝刊物給仰光的緬華作者。黃綽卿等人從《文藝新聞》上看到左聯五烈士的照片,還讀到殷夫在《太陽月刊》上刊登的詩句“普羅列搭利亞的前途,我們的戰(zhàn)鼓齊鳴!”1933年,艾蕪在《文學》、《現代》上發(fā)表《咆哮的許家屯》、《歐洲的風》、《南國之夜》等作品,這些作品也都流傳到緬華文藝界。?
在中國無產階級革命文學運動的影響下,緬華文藝作者在朱碧泉?指導下,于1933年成立“椰風文藝社”,并借用《仰光日報》副刊版位出版《椰風》周刊。椰風社的成員中有國民黨左派人士,也有馬共地下黨員,以此10余人為基本隊伍,后來又增加一些成員。?1935年11月,《椰風》周刊因登載黃綽卿的詩歌《鐵匠》,被英殖民政府認定為有煽動階級斗爭的嫌疑而遭???。
1937年4月,已經居住在上海的艾蕪在黎烈文主編的《中流》半月刊第2卷第2期上發(fā)表一篇名為《阿黃——回憶瑣記》的散文,其中介紹黃綽卿(“阿黃”為黃綽卿的筆名)的出身和詩歌,并轉錄了黃綽卿發(fā)表在《椰風》周刊第49期上的詩歌《江上》。黃綽卿于1930年擔任緬甸地委與馬來亞共產黨聯系的交通員,負責海員工作,對海員的生活有所了解,其詩歌《江上》反映了南洋華人海員艱辛的生活以及不滿現實世界的反抗情緒,如:“在船艙底啊,老大哥,/那里熱得像螞蟻上鍋。/吃苦的不單是我們幾個,/在茫茫的洋海里過活,/還有我們的工友許多”,“故鄉(xiāng)是南中國海的荒島,/歸去荷起生銹的鐵鋤,/再干他媽的一伙!/舊世界正焚燒著,/我們的生命,就是一把火”,而這與中國無產階級革命文學強調“同情”與“反抗”的文學主張是一致的,由此可見中國革命文學對這時期緬華文學的深刻影響。
20世紀30年代中后期,隨著日本軍國主義加緊侵略中國的步伐,中國文壇掀起抗戰(zhàn)文藝運動。緬華詩人曼諦在《怒潮》一詩中也表達了中國人民的抗日怒潮:“那一幕一幕的游行大示威,/那震天塌地的悲壯的怒吼聲;/是表現青年大眾的集體力量的力量!/是給了帝國主義/和漢奸最大的威脅!/是促起全國民眾,/爭取解放自由的警鐘!/是發(fā)動民族斗爭的勝利的武裝!”?
緬華詩壇還利用舊體詩詞和民間歌謠的形式來激發(fā)緬華民眾抗戰(zhàn)救亡的情緒。1937年的雙十節(jié),緬華報紙載有用《滿江紅》譜曲的抗戰(zhàn)歌曲,由緬屬各校采用,其歌詞寫道:“今天雙十節(jié),是民國誕生廿六年,連年來受盡欺凌、受盡壓迫,滿清推翻來軍閥,軍閥打倒了來倭寇,凄風冷雨伴國慶,只添愁。同胞們,快起來,犧牲已到了最后的關頭,齊奮斗,莫回頭,報此血仇,看那華北烽火急,揚子江上怒濤吼,神圣抗戰(zhàn)已展開,向前走!”各種以閩語和粵語創(chuàng)作的抗戰(zhàn)歌謠也在兒童中傳唱,閩語歌謠如:“滾水漸漸滾,中國打日本,打死真正贅!”“日本起戰(zhàn)爭,中國開大槍,大槍一嚇開,日本死成堆?!被浾Z歌謠如:“老李伯,賣蔗格,賣得錢幾百,寄返唐山要打日本賊?!?/p>
緬華文藝界還通過歌詠活動等形式來宣傳抗戰(zhàn)救亡意識。當時從中國南下仰光的女歌唱家林亭玉領導成立了救亡歌詠團。第二年林亭玉回國后,一部分團員另組織“叱咤合唱團”,后來又擴大組織為“歌聯”。1940 年6月,緬華叱咤合唱團編選了緬華音樂界第一本歌曲集《叱咤歌集》。其中除大部分選載自中國音樂家黃自、陳田鶴、夏之秋、何安東、冼星海、呂驥、賀綠汀、聶耳等人的作品外,還有林亭玉(宇心)在緬甸創(chuàng)作的4首歌曲、緬華作者吳曲夫(章彬)創(chuàng)作的《我們是中國好兒童》、黃綽卿根據電影《桃李劫》中聶耳的《畢業(yè)歌》改寫的《僑胞們》等。?應該說,這些抗戰(zhàn)歌曲中的歌詞也可以視為緬華詩歌的一種表現形式。
1941年12月,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1942年5月,緬甸淪為日軍占領區(qū)。從1942年5月至1945年8月,緬甸華僑社團、華文報章、華文學校全面停止一切活動,緬甸華文文學創(chuàng)作也被迫停止,這是緬甸華文文學(新詩)發(fā)展中最黑暗的時期。?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后,緬華報業(yè)得到復興,緬甸華文文學也開始蓬勃發(fā)展。1945-1965年先后創(chuàng)辦的緬華報章有《中國日報》、《新仰光報》、《國民日報》、《人民報》、《生活周報》、《自由日報》等十余份。這些緬華報章均設有發(fā)表文藝作品的副刊或欄目,如《國民日報》的欄目《好朋友》、《新仰光報》的欄目《華座》、《伊江潮》、《大光城夜話》等。緬華報章在推動創(chuàng)作,培養(yǎng)本土作家,提升文化素質等方面,均發(fā)揮了積極的作用和產生深遠的影響。?
從筆者所查閱的1951-1960年《人民報》創(chuàng)辦的副刊情況來看,其中《人民副刊》、《毅力》、《金塔下》、《小公園》、《青年園地》、《彩色樂園》、《百花新詩社》、《百花》、《詩草》、《椰風》、《原野》、《星期文藝》等副刊均發(fā)表過緬華新詩作品,估計在《人民報》的整個發(fā)行期間(1947-1965年),該報所刊載的緬華新詩多達千首以上。
二戰(zhàn)結束后,世界上形成以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陣營和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如有的學者所言,由于意識形態(tài)的分歧,1945-1965年的“緬華社會形成了不同政治傾向的兩股勢力”,“反映在媒體上,也少不了相互抨擊的情況”。?20世紀中期,隨著冷戰(zhàn)格局的形成、新中國的建立、朝鮮戰(zhàn)爭的爆發(fā)等,這時期的緬華文學也表現出不同的意識形態(tài)傾向,而這種意識形態(tài)的分歧在緬華新詩方面也有著明顯的反映。
這時期《人民報》副刊上的新詩作者眾多,有蒂蕓、尹文琴、范良、倩兮、憶梅、沈多墨、煤炭火、石戈、鐘樓、沙云、燈塔、刀戈、良山、援屏、陳雪冷、小魯、江萍、彭彬、盼和、鯉魚、海燕、筱龍等人,有些還是緬甸華中、南中、華小的學生作者,如小黑、葉青、欽良、吳崗、白尼、子成、上客、中清甘、林春平等人。由于《人民報》在政治上傾向社會主義新中國,因而該報副刊所發(fā)表的文學作品也大多具有明顯的意識形態(tài)傾向和中國情感指向,如許多緬華作者在詩歌中抒發(fā)了自己對社會主義新中國的深情熱愛、對美帝國主義侵略行徑的強烈抨擊、對世界和平的向往,其中如盼和的《祖國,我愛你》、《我們的祖國》、紅祖云的《投向祖國的明天》、署名為“華小一校六上”的集體創(chuàng)作《偉大的祖國,我們向妳歌頌》、蒂蕓的《祖國啊,我的心向著您!》、石戈的《我愛祖國 我愛和平》、子成的《祖國,我向你歡呼》、文琴的《我美麗而又充滿青春活力的德宏州呵!》、海燕的《祖國頌——為慶祝第十一屆國慶節(jié)而作》、智的《和平鴿》等。
20世紀五六十年代,新生的社會主義中國為許多海外華僑帶來了國家的光明前景和強烈的民族自豪感,如盼和的《我們的祖國》?即以抒情詩的形式抒發(fā)了詩人對社會主義新中國的一片赤子深情。詩人首先贊美祖國(中國)的悠久歷史、燦爛文化和眾多英雄:
我們的祖國,/有五千年悠久的歷史,/燦爛的文化,豐富的物產,/眾多的人民,無盡的寶藏。/不論從屈原到魯迅,/自抗日戰(zhàn)爭至解放戰(zhàn)爭,/都不斷地出現了民族英雄;/有了這樣物博的祖國,/足夠證明了她的偉大!
其次,詩人盛贊祖國(中國)的遼闊國土和強大的民族凝聚力:
祖國,美麗的領土,/從帕米爾高原至華北平原,/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多么寬廣!/這樣雄偉的祖國,/不論是泰山至天山——脈脈相連,/松花江至黃河——水水相通,/不論是漢族或各少數民族——心心相映。
詩人還對新生的紅色中國表達了由衷的贊美之情:
祖國啊!/我思想的潮流里,/回憶起“十、一”的天安門前,/四十萬人的大游行(報紙登載),/紅旗像海洋里的波浪,飄揚(電影上)!/在世界上,那一個國度,/有這樣壯麗的行列!/這不是真正的銅墻鐵壁嗎?/這不是全世界愛好和平人民的堡壘嗎?
??!這壯麗的山河中,/將永遠住著快樂而深厚、/勤勞而智慧的、真正的山河的主人。/在這古老的文化的土地上,/產生著最新的和平文化戰(zhàn)士,/為人民服務的偉大巨人;/而今,讓那革命英雄主義的花朵,/為你而永遠開放,/遍地青春!
基于對祖國(中國)的無限熱愛,詩人深情地抒寫道:
祖國,你是一切青年向往的方面,/你是一切幸福的源泉;/你是一切神圣美麗的總稱,/你是和平幸福的象征。/使我們無論在海外或異鄉(xiāng),/在工作或學習,在……/但我們的心在祖國;/你在我們的身外,也在我們的心中,/在我們的心靈的深處,/生根,發(fā)芽,滋長!
由于當時正值朝鮮戰(zhàn)爭期間,一些緬華新詩作者也表達了亞洲、非洲、拉丁美洲革命人民反對侵略戰(zhàn)爭、追求世界和平的思想,如彭彬的《我們把英雄高高抬起》?即歌頌了抗美援朝的中國人民志愿軍:“我們把英雄高高抬起,/唱著跳著說不出的歡喜,/最可愛的人啊,/是你們在朝鮮打擊美國/侵略者,獲得了勝利,/使祖國能夠平安地建設,/使我們能安心地學習。”燈塔的《未來是我們的》?呼吁被壓迫的亞非拉人民“抬起頭顱”、“挺起胸膛”:“二十世紀的六十年代,/興盛的中國,/要跨向最前列。/非洲、拉丁美洲的人們,/全世界被壓迫的人們,/要抬起頭顱,挺起胸膛。/和平的歌聲,/要響徹世界的每個角落?!绷硪晃痪捜A作者智也在《和平鴿》?中表達了作者反對侵略戰(zhàn)爭、追求世界和平的愿望:“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人們已深深地體味到/戰(zhàn)爭給人們的是——/逃難、痛苦,死亡,凄慘——/和平的象征者——/美麗可愛的白鴿/受過苦難的人們需要你//……全世界愛好和平的人民,/堅決地反對戰(zhàn)爭/全世界愛好和平的人民,/將保證世界持久和平?!?/p>
20世紀50年代后期至60年代初期,伴隨著中國與緬甸國家領導人的互訪以及中緬雙邊關系的升溫,緬華詩壇也出現一些贊美和歡呼中緬友誼的詩歌,如緬華新詩團體“百花新詩社”于1956年12月在其創(chuàng)辦的第3期詩刊《百花新詩社》上專門辟出版位來刊發(fā)“歡迎周總理訪問緬甸”的詩篇,其中包括吳子帆的《心之獻》、華成的《光輝的時日》、邱文的《歡迎你!敬愛的領袖》、伍怡的《和平友好放光芒》、蘆信和的《友誼鋪成的大路》、中清甘的《讓中緬的友誼開花吧!——歡迎周恩來總理》等。如中清甘的詩歌寫道:“他(周總理)給友好的鄰邦帶來了和平,/也帶來了中國六億人民的心,/在和平共處的‘五項原則’下,/來解決中國的邊界問題。//讓中緬的友誼開花吧,/讓中緬人民的血液交流吧,/為了保障亞非的和平,/為了和平事業(yè)付出更大的努力!”?
1960年為“中緬友好年”,緬華《人民報》副刊《星期文藝》刊登了中國詩人林林訪問緬甸后創(chuàng)作的、旨在歌頌中緬友誼的詩歌《緬甸行》。緬華作者小羊、雙興等也創(chuàng)作了贊美中緬友誼的詩篇,如小羊在《如果我是歌唱家》?中抒寫道:“如果我是歌唱家,/我將為中緬人民歌唱。/輝煌的大金塔,/宏偉的天安門,/洶涌的伊拉瓦底江,/和澎湃的揚子江,/都是我歌唱的對象?!彪p興在《山戀山來河戀河》中也歌頌了中緬人民山水相依、血脈相連、共同反殖的“胞頗”(胞波)情誼:“我愛跳您的‘老象’,/您愛舞我的‘孔雀’。/先天的血緣使我們相親相愛,/歷史的發(fā)展要我們同苦同樂。/更難能可貴的是:/共同的命運掀起了新的歷史序幕,/兩國人民一起燃起了反殖民者的篝火。/昨天,我們曾為建立五項原則而歡歌;/今天,又為中緬邊界問題的簽訂成功而相互祝賀。//敲得多響亮呀——我們的象腳鼓,/打得多熱鬧呀——我們的大銅鑼。/萬歲,中緬友好,/萬歲,瑞苗胞頗!”?
不過,除了上述具有強烈意識形態(tài)傾向和中國情感指向的詩歌外,本時期的一些緬華新詩也表現出各種不同的主題和內容,如援屏的《我的愿望》?表達了作者廣博的人類之愛:希望人類的心像“明月”般“純潔善良”、像“太陽”般“照得透亮”,“人人用勞動創(chuàng)造一切”、“個個為群眾謀幸?!?,人世間沒有饑餓、痛苦、欺詐和仇恨,有的只是歡笑、歌唱、真誠和希望!鯉魚的《愛情的花束》?是一系列關于愛情的詩歌,由《花蕾》、《選擇》、《如果》、《送別》、《思念》5首短詩組成,其中《花蕾》、《選擇》兩首短詩分別寫道:“青春,/是人生的花束;/愛情,/是花中之蜜。//花蜜,/獻給美麗的蝴蝶;/愛情,/獻給美麗的相知?!薄安灰勰?春夏間開花的桃李,/因為它們總是爭艷于/蜂蝶眾多的時季。//不要去愛那/溫室里的花草,/因為它們永遠經不住/哪怕輕微的風暴。”
這時期的《人民報》副刊還刊登了不少中國和其他國家的文學作品,其中包括中外詩人的詩篇,如中國詩人李季、田間、顧工、何其芳、馮至、臧克家、郭沫若、吳晗、林林等的詩歌,以及蘇聯舍夫涅爾、蘇爾可夫、馬爾薩克、烏·卡托夫,巴西喬治·亞馬多,法國維克多·雨果、法奇,越南鐵梅、美國H·華斯蒂、印度G·密達、德國裴多菲等人的詩歌。在當時冷戰(zhàn)的背景下,《人民報》選刊的中外詩歌有的歌頌新中國的社會主義建設,如中國臧克家的《社會主義的花朵》、吳晗的《公社好》;有的表達了世界革命人民反殖反帝的呼聲,如越南鐵梅的《住嘴罷,吹牛的家伙們》、蘇聯蘇爾可夫的《正直的人們,提高你們的嗓子》、馬爾薩克的《新跳蚤歌》,美國H·華斯蒂的《朝鮮之歌》;有的抒發(fā)了作者追求世界和平的心聲,如緬甸耶倫的《和平的天使——白鴿》;有的贊美中國—蘇聯、中國—朝鮮之間的友好關系,如中國李季的《列寧格勒有一個青年》、蘇聯烏·卡托夫的《永遠做個好朋友!》、朝鮮的《朝鮮民歌》等。
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緬華左翼詩壇深受中國文學和文化動態(tài)的影響。如千里、金光的詩歌《愛情篇》?即受到魯迅愛情小說《傷逝》的影響:“愛情畢(究)竟是地獄還是天堂,/多少人們在這歧路上彷徨。/其實這兩邊都可以走得,/如果要幸福你就要選擇。//魯迅先生的《傷逝》,/是青年人的一面鏡子。/不要為了愛——盲目的愛,/而忘卻人生更重要的意義!”1956年創(chuàng)立的緬華新詩社團“百花新詩社”,也與中國革命領袖毛澤東關于“百花齊放”的號召有關。?“百花新詩社”從1956 年10月16日開始,每半個月分別在《人民報》與《新仰光報》出版一次新詩專刊,其刊名有《百花新詩社》、《詩草》、《百花》等,主要容納新詩創(chuàng)作、新詩理論與批評等稿件。?作者有范良、冷火、伍怡、白林、沙堤、楊明愚、胡肯堂、方舟、賈修賢、吳子帆、華成、邱文、建明、中清甘、刀戈、伊江、榮通、周羨珠等。該詩刊上登載的《我恬睡在祖國底搖籃》(白林)、《祖國》(賈修賢)、《假如我是一個舵手》(長江)、《國慶幻想曲》(范良)等詩篇,也抒發(fā)了作者們熱愛社會主義新中國的赤子深情。
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中國詩壇盛行民歌風,緬甸《人民報》副刊也刊登了中國的一些地方民歌,如永定民歌、蒙古民歌等。緬華詩人尹文琴還整理、發(fā)表了中國少數民族僮族(壯族)的紀事詩《喜氣充滿灑江壩》。沈多墨的兒歌《媒婆碰釘子》?則以民歌形式和詼諧語言反映了中國新婚姻法頒布后所呈現的新氣象:“‘王家媒婆你聽著/男女婚姻都自主/不用媒人兩面夸/勞動模范配英雄/請你不用多費心’”,“政府頒布婚姻法/不用父母來作主/自己婚姻自當家/姐姐對象自會尋/媒婆碰了一鼻灰”。
由于中國左翼文壇(詩壇)對蘇聯革命文學極為推崇的緣故,緬華新詩作者也直接或間接地接受了蘇聯文學的影響,如彭彬的《我們把英雄高高抬起》?中即顯示出蘇聯作家奧斯特洛夫斯基的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的影響痕跡:“志愿軍叔叔,/我們把紅領巾送給你,/我們把‘保爾·柯察金’送給你,/請收下這珍貴的獻禮,/這表示著我們對你最崇高的敬意?!庇秩缣K聯革命詩人馬雅可夫斯基所采用的未來主義的樓梯式詩行形式,在對中國詩歌產生影響之后,也直接或間接地對緬華詩壇產生了某些影響,如尹文琴的詩歌《敬愛的周總理,全世界愛好和平的人民都在歡呼你!》、蒂蕓的《祖國啊,我的心向著您》中的部分詩行即采用了樓梯式的排列形式。以下是尹文琴的部分詩行形式:
從亞洲到歐洲,
從歐洲到非洲,
中國人歡呼你,
蘇聯人歡呼你,
瑞士人歡呼你,
埃及人歡呼你,
印度人歡呼你,
緬甸人歡呼你,
在溫帶,
在寒帶,
在熱帶,
無論是黃種人,
白種人,
黑種人,
所有一切的人都為你而歡呼,
因為你代表了他們的和平愿望。?
以上主要是根據緬甸《人民報》副刊的部分新詩作品而進行的個案研究,這也是在緬華新詩研究資料十分匱乏的情況下,筆者對20世紀中期緬華新詩發(fā)展狀況的某些管窺之見。
另據緬華詩人王崇喜《淺談緬華現代詩壇的發(fā)展》一文,20世紀中期的緬華詩壇還出現過“時潮文友社”、“新潮文友社”等文學社團。1965年,上述兩個文學社團在排外的緬甸軍政府的威嚴統(tǒng)治下,為振興枯萎的緬華文學而毅然創(chuàng)辦文學副刊。1965年2月,“新潮文友社”在仰光《自由日報》推出創(chuàng)刊號,其《新潮獻詞》中寫道:“二十世紀的我們的《新潮》誕生了,/它將以最堅忍的意志,/載著我們年青的生命火花,/在艱辛的坎坷的人生途徑上爆炸。//不要害羞于妳初長的幼稚:/《新潮》。愿你給與我們最大的毅力,/支持著我們這一群——/彷徨無依的靈魂?!痹摽偣渤霭?0期,有10位“新潮文友社”社員投入寫作,每期刊登一兩首新詩作品,作者有蔚人、忘憂、劍橋、林白等。?
遺憾的是,1966年之后,包括《人民報》、《自由日報》在內的緬華報章被吊銷營業(yè)執(zhí)照而全部???,而作為文學載體的緬甸華文報章的???,意味著緬華文學(新詩)的發(fā)展進入一個更加艱難的時期。?
從1966-1998年漫長的30多年間,緬華文學作品基本上喪失了緬華報章副刊這類能夠公開發(fā)表的文學園地,但從1984-1990年以手抄本形式出版的4期《永新文藝》來看,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緬華文學(新詩)仍然在艱難中頑強地延續(xù)著一線流脈。
由臘戌五戒佛經學院創(chuàng)辦的《永新文藝》(原名《永新之花》,后改名為《永新臘戌五戒佛經學院文藝叢刊》,簡稱《永新文藝》),以“促進文教、學習文藝”為創(chuàng)刊宗旨,并辟有文苑、文藝集思、舊文學選讀、隨筆、生活小品、詩圃等與文藝有關的欄目。該刊除了刊登臘戌本地作品外,還容納來自仰光、瓦城、膠脈等地青少年的作品。?已出版的《永新文藝》合訂本(1984-1990年)上刊載了羊鳴的《永新之花》、《瀟瀟!飄飄!》、段懷忱的《皇城懷古》、《皇城浮想》等新詩作品,顯示出緬華新詩頑強的生命力。
羊鳴的《永新之花》、《瀟瀟!飄飄!》或反映緬華文教在飽受壓抑摧殘后仍然堅忍不屈,并重新煥發(fā)生機的局面,或以象征筆法激勵緬華青年在大時代的浪潮中堅毅虛心、團結努力,以抗衡“時代的狂潮”。?另一位詩人段懷忱的《皇城懷古》在追懷百年前緬甸的“亡國恨”時,一方面譴責西方殖民者對這片“佛土”的恣意踐踏,對緬甸“善良民族”的肆意侵凌,另一方面歌頌“亞非拉”人民的反殖斗爭以及為追求緬甸民族獨立自決而斗爭的“愛國者”。不過,《皇城浮想》一詩卻交織著一股茫然孤寂的哀思,似乎是家國的興亡盛衰與個體的生命滄桑在詩人心靈中的郁積與投射:“當晚風將落葉飄然灑向我跟前/我憐惜地信手撿起其中焦黃的一片/凄然的心境無端地將我和它連在一起/歲月飛逝的嗟傷不禁身心兩茫然”,“一只失去溫馨無林可投的倦鳥/心魂寂寥的苦趣最是黃昏時/當我踏著碎裂的心緒和滿道燈光返來/理不清的滿腔煩亂伴著一枕哀思”。?
20世紀90年代之后,隨著緬甸國內外政局的改變,緬華報業(yè)在中斷30多年之后,終于迎來《緬甸華報》的創(chuàng)刊?!毒挼槿A報》在1998-2004年發(fā)行期間,特意辟設一些容納華文文學的副刊,如《文化園地》、《周末茶座》、《學生園地》等。2004年10月《緬甸華報》???,另一份華文報《金鳳凰》于2007年10月創(chuàng)刊,同樣辟有文藝副刊,為緬華文學愛好者和青年學生提供筆耕的園地。?
從林清風、郭濟修、張平、許均銓合編的《緬甸華文文學作品選》所選錄的新詩作品來看,20世紀90年代至新世紀初期的緬華新詩作者有丘文、倩兮、思遠、嚴紀澤、鄭吳山、楊經、黃偉慈、謝美玉、鐵曾等,以及學生作者楊茂蘭、謝瑩瑩、張振碧、金芬、岑梅嶺、楊艷菊、李國強、李家文等。
這時期的緬華文化及華文教育雖然經歷了多年的壓抑和摧殘,但緬華教育工作者仍然兢兢業(yè)業(yè)地傳播文化知識,培養(yǎng)和教育緬華莘莘學子,因而部分緬華新詩作者對緬華教師、母校等表達了贊頌和感恩之情,如黃偉慈的《園丁頌》?寫道:“老師用知識材料,/筑起一座座的橋,/每一個踏上人生的學子,/都深情懷念老師造的橋”,“老師!你像燃燒的紅燭,/以生命之光把人間照耀”;李家文的《她的名字》?則是關于母校“臘戌圣光學?!钡馁澑瑁骸八秊樯鐣S富了知識,/培育了無數的棟梁之才。/她宏圖大展,/前途燦爛、/永放光芒。/她的名字叫——圣光?!边€有部分作者贊美那些執(zhí)著于傳播中華文化的文學社團和華文報刊,如謝美玉的《永遠地閃閃不息——為朱波四十六周年社慶而作》?稱頌緬華文壇的“常青樹”——緬華詩歌團體“朱波吟社”道:“你風雨不怕/你時刻不差/像一面紅旗高插/英勇地宣揚著中華文化”;倩兮在《前面的世紀是我們的——為緬甸華報三周年而作》?中也稱贊《緬甸華報》肩負著“兩個國家”和“兩個民族的利益”,是“心靈深處的彩橋”、是“友誼之橋”、“金銀大道”。
如有的學者所言,20世紀90年代以后緬甸華人的國家認同已經發(fā)生改變,他們不再把自己視為客居他鄉(xiāng)的海外“華僑”,而是把自己視為“華裔”,其心態(tài)也從“落葉歸根”轉變?yōu)椤奥淙~生根”。?這時期的一些緬華新詩由衷地贊美緬甸的美麗風光和純善民情,如思遠的《伊江三角洲——美麗溫馨的港灣》?描述了美麗的伊江三角洲風光:“洶涌的大江”,“帆影點點”、“檳椰亭亭”,“綠野、白塔、水畔人家”,“闊葉林覆蓋村落,閃光的廟宇”,“一片熱土,風光如畫”;這里的“民情純善、美酒般濃郁”,作者在“人生的低谷”時受到這里的僑胞們“勝似兄弟”的關照,感受到僑胞們“高尚無比”、“寬厚仁愛”的胸懷。在詩的結尾處,作者滿懷深情地抒寫道:
果敢山地人的率直良善,/曾使我感慨之深;/伊江三角洲僑胞的純美情懷,/更使人永遠感激。
怎能忘卻啊/繁鬧的碼頭舟輪云集,/欸乃的木船緩緩而來。/待發(fā)的艇輪鳴起催人的汽笛,/奔流的江面鷗鳥翩翩。/晨霧中隱現著頂水的少女,/朝陽使江水泛起金色的鱗光,/晚霞把江面涂抹得絢爛瑰麗。/……伊江三角洲、美麗溫馨的港灣。
不過,隨著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國力的逐漸上升,曾經飽受西方列強侵凌的中國已不再是“東亞病夫”的積貧積弱形象,一些緬華作者也為祖籍國所取得的建設成就深感欣慰,并由衷地表達了強烈的民族自豪感,如丘文的《這一刻——寫在澳門回歸之前》、倩兮的《心潮澎湃 歡欣鼓舞——為祖籍國申奧成功而作》、黃偉慈的《歌頌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五十周年》等。
另外應該提及的是,緬華詩人倩兮于2002年著有《萊江夜歌》手抄本詩集,至今未正式出版,不過其中的“萊江夜歌”組詩入選林清風、郭濟修、張平、許均銓合編的《緬甸華文文學作品選》(2006年)。倩兮原名邱偉文,長期從事文化教育工作,現已移居美國。?
進入21世紀10年代,緬甸開始走入改革開放的道路,緬華詩壇也迎來新的發(fā)展生機,并出現“五邊形”詩文組合這樣的新生代詩人及其新詩創(chuàng)作,為沉寂多年的緬華詩壇帶來了新變化與新氣象。
鑒于“五邊形”詩社及其詩歌創(chuàng)作的重要性,筆者將在下文另辟一節(jié)專門探討“五邊形”詩人的新詩作品。
2012年2月,四位留學或旅居臺灣、吉隆坡、新加坡的緬華青年詩人張祖升、段春青、王崇喜、黃德明成立了緬華詩文組合“五邊形”,并各取一“角號”為筆名,即方角(張祖升)、轉角(段春青)、號角(王崇喜)、奇角(黃德明)?!拔暹呅巍钡拿兄貏e的寓意,即“五邊形”的形狀像一顆“鉆石”,也像一顆“星星”,“鉆石”和“星星”均具有“光明”的象征意義。隨后,四位“五邊形”詩人于同年7月出版第一本詩集《五邊形詩集》,美國華裔詩人非馬、仰光《緬華文化網》主編雅泉、新加坡詩人陳劍、臺灣學者李瑞騰、緬甸伊江詩人蘇懋華、緬甸密支那教師張治昌紛紛為該詩集作序。當年8月,“五邊形”詩人段春青、王崇喜、黃德明等三人赴馬來西亞吉隆坡參加“第十三屆亞細安文藝營”,并在大會上發(fā)布《五邊形詩集》。這也是“亞細安文藝營”舉辦26年來首次出現緬華詩人(作家)與會代表。次年12月,王崇喜代表緬華詩人出席在泰國曼谷舉辦的“第七屆東南亞華文詩人大會”,這也是緬華詩人首次參與“東南亞華文詩人大會”。
為推動緬華文學的新浪潮,“五邊形”詩社不斷尋找緬華青年加入,擴大社群,希望能夠凝聚成一股力量,復興沉寂了半個世紀的緬華文學。從2013年至今,“五邊形”詩社加入了六位新成員,即廣角(王子瑜)、云角(明惠云)、一角(張芙秀)、風角(禹風)、海角(流風)、凌角(耿林學)。
2013年1月,“五邊形”詩社成立一個屬于緬華文學的文學網站《緬甸華文文學網》,并籠絡緬華文學愛好者加入,也邀請海外作家蒞臨指導與分享交流,由此促進緬華文學的發(fā)展。此外,菲律賓《世界日報》副刊《文藝副刊》也開設《緬甸五邊形》詩歌專欄。“五邊形”詩社自成立以來,已在中國大陸《詩歌月刊》、香港《散文詩世界》、新加坡《新世紀文藝》、《錫山文藝》、泰國《湄南河詩刊》、《桐詩文學》、《亞洲日報》、印尼《東盟文藝》、《東南亞華文詩刊》等多個報刊上持續(xù)發(fā)表詩作。?
2014年,“五邊形”詩人以“集束炸彈”式的出版形式,在緬華詩壇上推出多部詩集,其中有10位詩人的合集《五邊形詩集2》,方角(張祖升)、一角(張芙秀)的合集《一方詩》,轉角(段春青)的詩集《遠處的水,近處的樹,腳下的泥土》,號角(王崇喜)的詩集《原上》,奇角(黃德明)的詩集《十二個月亮十二個太陽》,以及廣角(王子瑜)的詩集《時間的重量》等。
2015年3月,“五邊形”詩社與東南亞華文詩人筆會在緬甸仰光聯合舉辦了“第八屆東南亞華文詩人大會”,來自東南亞、中國大陸、臺灣、香港、澳門,以及荷蘭、西班牙等地的華文詩人、學者們齊聚一堂,并就東南亞等地的華文詩歌創(chuàng)作進行了多方面的探討和交流。這也是東南亞華文詩人筆會成立9年來,緬華詩壇首次舉辦這樣的詩歌盛會。
“五邊形”詩人絕大部分出生于20世紀80年代,這些新生代詩人的新詩作品,為新世紀初期的緬華詩壇帶來了青春活力和新鮮氣象。
首先,隨著冷戰(zhàn)的終結以及緬甸華人國家認同的轉向,“五邊形”詩人的作品不再具有20世紀中期緬華詩歌那樣強烈的意識形態(tài)傾向和中國認同指向,而是立足于生于斯長于斯的緬甸本土,有的還表現出濃烈的本土關懷和濃郁的鄉(xiāng)土情思。號角(王崇喜)的故鄉(xiāng)臘戌在緬北的高原地帶,其新詩集《原上》中有不少“鄉(xiāng)土詩”即取材自他“生長的土地”,如《追鷹的孩子》、《放牛的春天》、《雨季》描述了詩人充滿童趣的放牧與采集情景,《打谷子》、《四時之歌》(《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描寫了故鄉(xiāng)的農夫甘苦交織的勞作生活。詩人在2012-2014年旅居澳洲期間創(chuàng)作的《相送——贈予詩友轉角》、《草原黃了》、《冬眠》、《呼喚》、《五月的火焰》等詩篇,均抒寫出詩人濃烈的鄉(xiāng)土關懷和思親之情,其中《冬眠》?寫道:“午夜夢回的北方??!/那兒有一片我思念的桑/我想睡在北方高高的桑葉上/等待一道劃破繭縛的曦光”。在經歷過幼年時期“兵戈鐵馬”的戰(zhàn)亂生活和極其困苦的年代后,詩人從“前進和回溯之間”探索著“希望和未來”,?他在《曙光》?中熱切地展望著“黑夜”消失、“云霧”散盡后民族和國家“重生”的光明前景:
就站在春天太陽花瞻仰光明的方向/我們牽手一片曙光/當凝重的云霧在你我肩頭/和十指間散去/冰封的沃土就要從最后一片積雪中/重生,擁抱一雙勤勞的手/伊江啊!我夢寐的伊江/從此再沒有失落的靈魂和荒蕪的稻田
以黎明的祈愿為祈愿/我們牽手一片曙光/為了迎接一道飛升的光芒/我們必將牽手詩人和農夫/在家鄉(xiāng)的田地和屋頂/種滿龍船花/并且告慰于烈士的墳前
此外,其他“五邊形”詩人也有抒寫鄉(xiāng)情鄉(xiāng)景的詩作,如方角(張祖升)的《密支依落》、轉角(段春青)的《獨白》、《抹谷雨》、奇角(黃德明)的《臘戌谷》、《紅色的稻地》、廣角(王子瑜)的《潑水節(jié)》、《點燈節(jié)》、《春節(jié)》等,其中寄寓了詩人或懷想、或欣喜、或憂傷、或百感交集的復雜情感,同時也顯示出“五邊形”詩歌鮮明的本土化色彩。
其次,隨著現代化的發(fā)展及民主化的進程,“五邊形”詩人也開始反思所處的現實社會,并希望在功利浮躁的現代都市之外尋找能夠安頓靈魂的精神家園,有的還表現出人道主義情懷和追尋人類光明前景的愿望。方角(張祖升)的《角度》(51)寫道:“整整三分之一秒鐘/民主開始慢慢/給自由奸殺”,奇角(黃德明)的《我們走了很遙遠》(52)也揭示了“光明世界”的荒謬性:“我們以為,我們/只要看見光明/就會得到和平與自由/可我們丟失和平與自由的地方/就是這個光明的世界”,轉角(段春青)的《世界,你什么都不是》(53)則對現實世界表示深切的失望:“世界,我要你知道/我要的你沒有/我看的你沒有/我聽的你沒有/我想的你沒有/你什么都沒有//你什么都不是”。面對現代社會浮躁功利的時代氣息以及人們汲汲于物欲的躁動心靈,詩人云角(明惠云)和海角(流風)也寫下嘲諷的詩句:“整座城市低著頭/往往返返/剛結束一場搏斗/不自禁/又趕赴下一個屠場/在欲望急流里/翻來覆去”(54),“像無形的血管/將人類/從蠻荒送往天堂/又從那兒/拾起欲望/回到蠻荒”(55)。而方角(張祖升)、一角(張芙秀)則只想從“一片清幽”的大自然中尋找到安頓和愉悅心靈的精神家園:“熙熙攘攘/紛紛擾擾的塵世/只想尋得一片清幽/讓我在里面可以//喝一口清水/吸一口純氧//躺一下草地/看一下白云/追一下蝴蝶”(56),“喜歡坐在那塊石頭上/曬太陽//前面一片青草/開著稀疏小花//只要傾倒些許微風/蝴蝶就會自個兒/跳起舞來”(57)。此外,有的詩人還表現出悲憫的人道情懷和追求人類光明前景的愿望,如轉角(段春青)的《流浪者》描述了風餐露宿的流浪者對溫馨生活的渴望:“你家在風中/你夢在風中/朋友和一雙鞋/一個廚房和妻子/優(yōu)雅的紅茶街頭/你赤裸著雙手/也躺著雙腳”(58),還有奇角(黃德明)的《我希望,人們手牽著手》表示希望在詩人的“有生之年”,“陌生的人們”能夠“手牽著手”,走向“光明”的前方。(59)
再次,與20世紀緬華新詩側重反映現實社會與意識形態(tài)的傾向相比,“五邊形”詩歌更加注重向內心開掘人的精神領域,更為著力表現幽微復雜的心靈感受。作為扎根緬甸本土的中國移民后代,號角(王崇喜)內心深處對地理、血脈、文化原鄉(xiāng)的渴念思慕,與在緬甸生長地落地生根的家國情懷相互糾結在一起:“翻開塵封的祖譜/滾滾的江河/沿著擴散的世代關系圖/下瀉//??!/我是最細最遠的支流”(60),“原鄉(xiāng)??!/我想摸一摸你的臉/在父親微笑時的皺紋邊/那是日出山邊的小徑/小徑窮時或許/就是原鄉(xiāng)/我卻未曾尋訪//……這遙遠而又親切的距離/都只因風的緣故/如今卸下了過往的悔恨/只因我們都落了根/在此心安處”(61)。另外云角(明惠云)的《完美的干脆》展露了深陷情網的女子那種“百感交集”的心思與情狀:“沉醉于你神秘黑色的眼眸/我含情脈脈的羞澀/是這杯百感交集的雞尾酒”,“你若是/那顆施了咒語的蘋果/我欲狠狠一口咬下去/只為換取/一個干脆/一個完美的干脆”(62)。又如轉角(段春青)的《一家人》:“餐桌上/只有一雙筷子”(63),該詩雖然僅有兩個短句,卻傳達出詩人內心深刻的孤獨感。還有方角(張祖升)的《今天可不可以想你》將“單車”與“雨”兩種意象連接在一起,從中傳遞出分手后的戀人依然為情所困的復雜情感:“騎單車淋雨/沒什么稀奇/心里面還甜甜的/只因想起你說這雨都酸酸的不要淋//留下了坐困愁城的情/輕輕的弄弦琴/一個孤單的我離開了一個孤單的你/不要緊/這場雨快要停/只是/可不可以想你”(64)。
第四,與側重寫實抒情的20世紀緬華新詩相比,“五邊形”詩人的作品更注重詩歌的藝術表現方式,也更富于藝術表現張力。20世紀的緬華新詩大多屬于寫實抒情詩,其表現形式也大多直白質樸,缺少“余香”與“回味”。“五邊形”詩人崛起于新世紀初期,其中的方角(張祖升)、號角(王崇喜)、一角(張芙秀)、凌角(耿林學)都曾負笈臺灣,轉角(段春青)、奇角(黃德明)、云角(明惠云)分別有著旅居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的生活經歷。不過,無論是否具有留學或旅居海外的學習、生活經歷,對于“五邊形”詩人而言,在當下“世界科技和文化的頻繁交流已然打破空間概念”的新時代,“五邊形”就是這個“大時代的新生嬰兒”——一個“獨立而又脫離不了時代的新生命”(65),因此“五邊形”詩人已然打破緬華詩壇封閉多年的局面,多方借鑒和汲取包括臺灣、東南亞在內的現代主義詩歌藝術,其作品也大多突破之前緬華新詩的寫實抒情風格,較多地融入現代主義詩歌經常采用的象征、隱喻、暗示、通感等表現方法,因而也更具有藝術表現力。例如一角(張芙秀)的小詩《正如你不在時》以“煮菜”時“一下咸”、“一下淡”來暗示作者相思時的“失魂落魄”;奇角(黃德明)的《十個兄弟和雙鞋》以屈原的“白鞋子”從汨羅江漂流到大海,象征著中國詩歌傳統(tǒng)在海外的流播;號角(王崇喜)的《野苦瓜》以“紅了”的“野苦瓜”隱喻作者幼年時經歷過的戰(zhàn)亂之苦,其另一首《相送——贈予詩友轉角》則采用通感的手法,以“瘦瘦的思念”來表現詩人濃烈的鄉(xiāng)思之情:“遙遠的北方/呼喚著大雁的翅膀/而南國的芳草/又為誰綠了?/哦!是為你/——為你瘦瘦的思念”(66)。
此外,“五邊形”詩人在詩歌形式方面也進行了多方探索和實驗,有長詩、小詩、自由體詩、現代格律詩、散文詩等。其中黃德明的《十個兄弟和雙鞋》多達108行,為“五邊形”詩歌中難得一見的長詩,且充滿奇思幻想與深沉意蘊;另外一些小詩頗為注重哲理意義,如號角(王崇喜)的《心靈》:“心靈??!/當你歇下思想的鋤犁/那蔓生的野草/又荒蕪了我的心”(67);還有一些自由體詩也能夠根據表達的需要而采用特殊的句式,如廣角(王子瑜)《思念狂想曲》(68)中的最后5個詩行:
離別撒下的
種子叫做思念
思念結出的
果實吃了會斷腸
明知會斷腸
卻還是
心甘情愿地
把那苦果
一口
一口
慢
慢
啃完
從另一方面來看,“五邊形”詩人在橫向學習西方現代主義詩歌藝術的同時,也能夠從縱向去汲取五千年的中華傳統(tǒng)文化資源,從而塑造自己的文化精神品格與審美價值取向?!拔暹呅巍痹娙藰O為推崇屈原這位中華“詩宗”的人格與詩品,如廣角(王子瑜)的《屈原之死》、號角(王崇喜)的《五月五》、《小雨——獻給屈原》、奇角(黃德明)的《十個兄弟和雙鞋》等均對屈原表達了崇高的敬意,其中奇角的《十個兄弟和雙鞋》以“十個手牽手的兄弟”乘坐“木龍船”,沿著“東方黃金海岸”去尋找屈原從“汨羅江”漂到大海的“白鞋”的歷程,隱喻了中華文化在東南亞10國的傳播、流布和扎根過程:“雙鞋淌進我的夢中/雙鞋在我的心中扎根/像秋天的根莖埋進泥土/泥土在春天發(fā)芽/春天開著秋天的花朵/花朵在種子里睡眠/花朵在種子里寫詩”(69)。另外如廣角(王子瑜)的《與蘇東坡對話中秋》、《讀李清照》、奇角(黃德明)的《黃鶴樓》、《日光》、轉角(段春青)的《我》、《下雨的城市中想你》、號角(王崇喜)的《葬春》等詩,也都融入、化用中華傳統(tǒng)詩詞典故或詩歌意象等;轉角(段春青)也以“遠處的水,近處的樹,腳下的泥土”這樣頗具古典詩詞意境的句子為其新詩集命名,由此顯示出中華傳統(tǒng)文化對這些以華語(漢語)為創(chuàng)作母語的“五邊形”詩人的深刻影響。
誠如“五邊形”詩人所言,詩是“一種美的存在”,詩的世界是一座“愛情島”,(70)“五邊形”詩人出生于緬甸不同城市,或旅居海外,或居住國內,彼此能夠“凝聚邂逅”,其特殊磁場即在于文學所展現的“力”與“美”。(71)而“五邊形”詩人的出現,則打破了緬華詩壇(文壇)長達多年的沉寂局面,為緬華新詩(文學)的復蘇帶來了“春天”的“新芽”,就如號角(王崇喜)的詩歌《折返》所寫的那樣:
我們曾經被迫,棄耕/靈魂,一度退守到/恐怖的熱帶雨林//……轉身,驚見詩的天空/已擱淺太多的留白//雨打濕的夢,冷冷的/滲入龜裂的記憶/滲入五十年冰封的谷壑/苦尋,綠的喧嘩//扛起荊棘嶙嶙的傷痛/我們原路折返,在那里/搗碎凝固的春天/然后,用它來喚醒一千顆新芽(72)
通過以上的探討和研究,本論文粗略探索了五四時期至新世紀初期緬華新詩的發(fā)展脈絡,不同時期的緬華新詩與國內外政治、社會、文化的關系,緬華新詩所接受的中外文學影響,以及緬華新詩在不同時期的創(chuàng)作特色等,由此得以一窺緬華新詩史大約九十年間的某些發(fā)展狀況。
盡管上述探討仍然較為粗淺,但也是研究者對緬華新詩傳統(tǒng)的探索和追尋。緬華詩人王崇喜在詩集《原上》的《跋》中曾提及其在游歷澳大利亞期間,“一方面探索著未來,一方面也回溯過去?;厮葸^去,是為了發(fā)現生命的本真,探索未來,是為了發(fā)現生命的價值”(73)。若以此意推之,本論文也是意在“回溯”緬華新詩過去的“生命本真”,并由回溯“生命本真”而探尋緬華新詩過去、現在和未來的“生命價值”,也即緬華新詩的傳統(tǒng)和未來的發(fā)展對于緬甸華人所具有的文化價值和民族認同意義。
相信隨著緬甸政治環(huán)境的改變,以及世界科技和文化的頻繁交流,以“五邊形”詩文組合為代表的緬華詩壇將以更開放的姿態(tài)融入東南亞(世界)的華語創(chuàng)作圈,并期待在新世紀中開創(chuàng)緬華新詩(文學)繁榮復興的新局面。從文化人類學的角度來看,語言和文化是民族的重要標志,因此,作為緬甸華人文化重要組成部分的緬華新詩(文學)的復蘇與繁榮,也將為緬甸華人的文化傳承和文化復興做出有益的貢獻。
*筆者在撰述本論文的過程中,有幸得到澳門的緬甸歸僑林清風老師、張平老師,以及緬華詩人王崇喜先生的支持和幫助,謹此深致謝忱!
注釋:
①③參見黃綽卿:《回憶老仰光日報》,《聶紺弩的詩迷》,鄭祥鵬編:《黃綽卿詩文選》,中國華僑出版公司1990年版,第186頁;第434頁。
②參見聶紺弩:《序》、《讀〈在酒樓上〉的時候》,聶紺弩:《腳印》,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年版,第6頁,第101-103頁。
④艾蕪:《華僑詩人翻譯家黃綽卿》,鄭祥鵬編:《黃綽卿詩文選》,中國華僑出版公司1990年版,第765頁。
⑤艾蕪:《伊洛瓦底江》,艾蕪:《艾蕪全集》(第13卷),成都時代出版社2014年版,第294頁。
⑥艾蕪:《墓上夜啼》,艾蕪:《艾蕪全集》(第13卷),成都時代出版社2014年版,第295頁。
⑦陳翔冰:《瑪尼揚娜》,《秋野》月刊1928年7月第2卷第2期。
⑧陳翔冰:《我是朵嚴冬的白雪》,《秋野》月刊1929年6月第3卷第1期。
⑨云半樓,又名云光甫,海南人,為緬甸歸僑,曾任??谑形穆摳敝飨?。
⑩參見艾蕪:《序》、鄭祥鵬:《黃綽卿傳略》,鄭祥鵬編:《黃綽卿詩文選》,中國華僑出版公司1990年版,第Ⅱ頁,第777頁。
?參見黃綽卿:《緬華文藝運動》,鄭祥鵬編:《黃綽卿詩文選》,中國華僑出版公司1990年版,第261頁。
?朱碧泉,另名乾泮,緬甸僑生,1922年赴廣州嶺南大學讀書,為廖承志的同學。在廣州讀書期間積極參加學生活動,并加入當時的C.Y.(共青團)組織。1927年國民黨實行“清黨”政策。同年12月11日,廣州工人階級和勞動群眾在共產黨領導下舉行武裝起義。起義失敗后,朱碧泉逃回仰光。朱碧泉愛讀魯迅雜文,在緬華報章上發(fā)表一些諷刺舊社會和批判惡勢力分子的文章。參見黃綽卿:《青年時代的戰(zhàn)斗友誼——回憶朱碧泉兄》,鄭祥鵬編:《黃綽卿詩文選》,中國華僑出版公司1990年版,第401-403頁。
?參見林清風、張平:《東江縱隊中的一位緬甸華僑女青年》(下),林清風、張平編著:《緬華社會研究》(第4輯),澳門:澳門緬華互助會2007年版,第332頁。
?原載于《卜天旬刊》第63期,轉引自林清風、郭濟修、張平、許均銓編:《緬甸華文文學作品選》,澳門:澳門緬華互助會2006年版,第8頁。
?參見黃綽卿:《救亡歌詠在街頭》、《“雙十節(jié)”和國歌》,鄭祥鵬編:《黃綽卿詩文選》,中國華僑出版公司1990年版,第271-272頁,第245頁。
?參見林清風、張平:《緬甸華文文學發(fā)展概況》,林清風、張平主編:《緬華社會研究》(第5輯),澳門:澳門緬華互助會2012年版,第135頁。
?參見林清風、張平:《探尋緬甸華文報業(yè)百年發(fā)展的歷史脈絡》,林清風、張平主編:《緬華社會研究》(第5輯),澳門:澳門緬華互助會2012年版,第83-86頁。
?林清風、張平:《探尋緬甸華文報業(yè)百年發(fā)展的歷史脈絡》,林清風、張平主編:《緬華社會研究》(第5輯),澳門:澳門緬華互助會2012年版,第86頁。
?盼和:《我們的祖國》,載1952年8月2日緬甸《人民報》副刊《人民副刊》。
?彭彬:《我們把英雄高高抬起》,載1952年7月15日緬甸《人民報》副刊《人民副刊》。
?燈塔:《未來是我們的》,載1960年1月7日緬甸《人民報》副刊《青年園地》。
?智:《和平鴿》,載1952年6月2日緬甸《人民報》副刊《人民副刊》。
?中清甘:《讓中緬的友誼開花吧!——歡迎周恩來總理》,載1956年12月17日緬甸《人民報》副刊《百花新詩社》。
?小羊:《如果我是歌唱家》,載1960年10月6日緬甸《人民報》副刊《青年園地》。
?雙興:《山戀山來河戀河》,林清風、郭濟修、張平、許均銓編:《緬甸華文文學作品選》,澳門:澳門緬華互助會2006年版,第88頁。
?援屏:《我的愿望》,載1960年1月26日緬甸《人民報》副刊《原野》。
?鯉魚:《愛情的花束》,載1960年10月21-22日緬甸《人民報》副刊《原野》。
?千里、金光:《愛情篇》,載1960年6月22日緬甸《人民報》副刊《原野》。
?參見《發(fā)刊詞》,載1956年10月16日緬甸《人民報》副刊《百花新詩社》。
?參見《稿約》,載1956年10月16日緬甸《人民報》副刊《百花新詩社》。
?沈多墨:《媒婆碰釘子》,載1952年5月30日緬甸《人民報》副刊《人民副刊》。
?彭彬:《我們把英雄高高抬起》,載1952年7月15日緬甸《人民報》副刊《人民副刊》。
?尹文琴:《敬愛的周總理,全世界愛好和平的人民都在歡呼你!》,載1954年7月3日緬甸《人民報》副刊《人民副刊》。
?參見王崇喜:《淺談緬華現代詩壇的發(fā)展》,載臺灣《乾坤詩刊》2015年1月第73期春季號。
??參見林清風、張平:《緬甸華文文學發(fā)展概況》,林清風、張平主編:《緬華社會研究》(第5輯),澳門:澳門緬華互助會2012年版,第136頁。
?參見“林清風加注”,林清風、郭濟修、張平、許均銓編:《緬甸華文文學作品選》,第7頁。
?羊鳴:《永新之花》、《瀟瀟!飄飄!》,林清風、郭濟修、張平、許均銓編:《緬甸華文文學作品選》,澳門:澳門緬華互助會2006年版,第109頁,第110頁。
?段懷忱:《皇城懷古》、《皇城浮想》,林清風、郭濟修、張平、許均銓編:《緬甸華文文學作品選》,澳門:澳門緬華互助會2006年版,第16-17頁,18-19頁。
?參見林清風、張平:《緬甸華文文學發(fā)展概況》,林清風、張平主編:《緬華社會研究》(第5輯),澳門:澳門緬華互助會2012年版,第136頁。
?黃偉慈:《園丁頌》,林清風、郭濟修、張平、許均銓編:《緬甸華文文學作品選》,澳門:澳門緬華互助會2006年版,第106-107頁。
?李家文:《她的名字》,林清風、郭濟修、張平、許均銓編:《緬甸華文文學作品選》,澳門:澳門緬華互助會2006年版,第366-367頁。
?謝美玉:《永遠地閃閃不息——為朱波四十六周年社慶而作》,林清風、郭濟修、張平、許均銓編:《緬甸華文文學作品選》,澳門:澳門緬華互助會2006年版,第127頁。
?倩兮:《前面的世紀是我們的——為緬甸華報三周年而作》,林清風、郭濟修、張平、許均銓編:《緬甸華文文學作品選》,澳門:澳門緬華互助會2006年版,第25頁。
?思遠:《伊江三角洲——美麗溫馨的港灣》,林清風、郭濟修、張平、許均銓編:《緬甸華文文學作品選》,第72-74頁。
?據林清風、張平二位老師于2014年12月13日寫給筆者的信函內容。
?參見號角(王崇喜):《緬甸五邊形詩社的成長》,載2014年2月11日菲律賓《世界日報》副刊《文藝副刊》。
?號角(王崇喜):《冬眠》,號角(王崇喜):《原上》,《緬甸華文文學網》、《五邊形》詩社2014年版,第24頁。
?參見號角(王崇喜):《跋》,號角(王崇喜):《原上》,第91頁。
?號角(王崇喜)《曙光》,號角(王崇喜):《原上》,第48-49頁。
(51)方角(張祖升):《角度》,方角(張祖升)、一角(張芙秀):《一方詩》,《緬甸華文文學網》、《五邊形》詩社2014年版,第73頁。
(52)奇角(黃德明):《我們走了很遙遠》,奇角(黃德明):《十二個月亮十二個太陽》,《緬甸華文文學網》、《五邊形》詩社2014年版,第42頁。
(53)轉角(段春青):《世界,你什么都不是》,轉角(段春青):《遠處的水,近處的樹,腳下的泥土》,《緬甸華文文學網》、《五邊形》詩社2014年版,第42頁。
(54)云角(明惠云):《蒸發(fā)》,緬華《五邊形》詩社:《五邊形詩集2》,《緬甸華文文學網》、《五邊形》詩社2014年版,第13頁。
(55)海角(流風):《路》,緬華《五邊形》詩社:《五邊形詩集2》,第34頁。
(56)方角(張祖升):《一片清幽》,方角(張祖升)、一角(張芙秀):《一方詩》,第24頁。
(57)一角(張芙秀):《秋石》,方角(張祖升)、一角(張芙秀):《一方詩》,第35頁。
(58)轉角(段春青):《流浪者》,轉角(段春青):《遠處的水,近處的樹,腳下的泥土》,第41頁。
(59)奇角(黃德明):《我希望,人們手牽著手》,奇角(黃德明):《十二個月亮十二個太陽》,第7頁。
(60)號角(王崇喜):《中元節(jié)懷古》,號角(王崇喜):《原上》,第83頁。
(61)號角(王崇喜):《原鄉(xiāng)》,方角張祖升、轉角段春青、號角王崇喜、奇角黃德明:《五邊形詩集》,《緬甸華文文學網》,2012年版,第45頁。
(62)云角(明惠云):《完美的干脆》,緬華《五邊形》詩社:《五邊形詩集2》,第89頁。
(63)轉角(段春青):《一家人》,轉角(段春青):《遠處的水,近處的樹,腳下的泥土》,第74頁。
(64)方角(張祖升):《今天可不可以想你》,方角(張祖升)、一角(張芙秀):《一方詩》,第48頁。
(65)參見《后記》,方角張祖升、轉角段春青、號角王崇喜、奇角黃德明:《五邊形詩集》,第124頁。
(66)號角(王崇喜):《相送——贈予詩友轉角》,號角(王崇喜):《原上》,第16頁。
(67)號角(王崇喜):《心靈》,號角(王崇喜):《原上》,第37頁。
(68)廣角(王子瑜):《思念狂想曲》,廣角(王子瑜):《時間的重量》,《緬甸華文文學網》、《五邊形》詩社2014年版,第22頁。
(69)奇角(黃德明):《十個兄弟和雙鞋》,奇角(黃德明):《十二個月亮十二個太陽》,第40頁。
(70)參見《序文》,緬華《五邊形》詩社:《五邊形詩集2》,第5頁,第6頁。
(71)參見《后記》,方角張祖升、轉角段春青、號角王崇喜、奇角黃德明:《五邊形詩集》,第124頁。
(72)號角(王崇喜):《折返》,號角(王崇喜):《原上》,第90頁。
(73)號角(王崇喜):《跋》,號角(王崇喜):《原上》,第93-94頁。
[1]鄭祥鵬編:《黃綽卿詩文選》,中國華僑出版公司1990年版。
[2]聶紺弩:《腳印》,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年版。
[3]艾蕪:《艾蕪全集》(第13卷),成都時代出版社2014年版。
[4]《秋野》月刊,1927-1929年。
[5]林清風、張平主編:《緬華社會研究》(第5輯),澳門:澳門緬華互助會2012年版。
[6]緬甸《人民報》,1951-1960年。
[7]林清風、郭濟修、張平、許均銓編:《緬甸華文文學作品選》,澳門:澳門緬華互助會2006年版。
[8]王崇喜:《淺談緬華現代詩壇的發(fā)展》,臺灣《乾坤》詩刊2015年1月春季號。
[9]號角(王崇喜):《緬甸五邊形詩社的成長》,載2014年2月11日菲律賓《世界日報》副刊《文藝副刊》。
[10]方角張祖升、轉角段春青、號角王崇喜、奇角黃德明:《五邊形詩集》,《緬甸華文文學網》,2012年版。
[11]緬華《五邊形》詩社:《五邊形詩集2》,《緬甸華文文學網》、《五邊形》詩社2014年版。
[12]方角(張祖升)、一角(張芙秀):《一方詩》,《緬甸華文文學網》、《五邊形》詩社2014年版。
[13]轉角(段春青):《遠處的水,近處的樹,腳下的泥土》,《緬甸華文文學網》、《五邊形》詩社2014年版。
[14]號角(王崇喜):《原上》,《緬甸華文文學網》、《五邊形》詩社2014年版。
[15]奇角(黃德明):《十二個月亮十二個太陽》,《緬甸華文文學網》、《五邊形》詩社2014年版。
[16]廣角(王子瑜):《時間的重量》,《緬甸華文文學網》、《五邊形》詩社2014年版。
[17]郭惠芬:《中外文學交流史·中國—東南亞卷》,山東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
(責任編輯:黃潔玲)
From May Fourth to the New Century:An Exploration of the History of Development in Burma’s New Chinese-language Poetry
Guo Huifen
New Chinese-language poetry in Burma has experienced a process of development for about 90 years from May Fourth to the early newcentury.From May Fourth to the mid-20thcentury,new Chinese-language poetry in Burma had been profoundly influenced by the new May-Fourth culture in China,proletarian revolutionary literature and the Anti-Japanese literature and arts.By the mid-20th century,when the patter of Cold War was formed,with the founding of new China and the breakout of Korean War,new Chinese-language poetry in Burma showed an obvious ideological tendency,emotionally oriented towards China,while also influenced by Chinese literature and Soviet literature.Between the late 20thcentury and the early 21stcentury,with the change of political situation in Burma and frequent exchange of world technology and culture,the world of Chinese-language poetry in Burma,represented by the Group of‘Pentagon’,has seen new change and a new scene,expecting to see a newphase of prosperous development of newChinese-language poetry(and literature)in Burma.
May Fourth to the newcentury,Burma,newChinese-language poetry,history of develop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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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0677(2016)2-0076-12
郭惠芬,廈門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哲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