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垚
(安徽師范大學 法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我國證人出庭作證制度之完善
——以蕪湖市證人出庭情況為例
周垚
(安徽師范大學 法學院,安徽 蕪湖241000)
摘要:新刑訴中強制證人出庭的制度設計為庭審中心主義的落實打下基礎。但在現(xiàn)實中,雖然制度存在但并沒有改變證人出庭率低的現(xiàn)狀。制度的確立是由立法者完成,但制度的落實卻需要每個法律工作者的共同努力。強制證人出庭的制度并不能從根本上改變證人出庭率低的現(xiàn)狀,證人出庭率的提高需要在完善配套的制度做保障的基礎上每個法律工作者素質的不斷提高和觀念的轉變。
關鍵詞:證人;出庭;庭審
一證人出庭作證的實踐困境
1.樣本調查:對蕪湖市證人出庭情況的考察。
證人出庭率不高,已經(jīng)是刑訴法實施過程中的“頑疾”。但對于蕪湖市轄區(qū)內(nèi)證人出庭率的現(xiàn)狀一直缺少準確的數(shù)據(jù)給予支持。為了了解刑事訴訟法修改對本轄區(qū)內(nèi)證人出庭率的影響,筆者選取蕪湖市部分法院作為調查對象,分別從空間和時間兩個維度進行調查,具體情況見表1、表2。
表1 2014年蕪湖市中院及基層法院證人出庭率
表2 蕪湖縣法院2012、2013、2014年證人出庭情況
2.樣本分析。
通過分析以上數(shù)據(jù),筆者發(fā)現(xiàn),首先,證人出庭率具有地區(qū)性的特征。在經(jīng)濟不發(fā)達的地區(qū),證人出庭作證的情況較少。在該類地區(qū),刑事犯罪主要集中在傳統(tǒng)型犯罪,比如打架斗毆、盜竊等,一方面由于被告人的文化層次較低,權利意識不強,任由法官判決,認為證人出庭沒必要。另一方面由于被告人經(jīng)濟條件有限,不愿意花“冤枉錢”請律師,故也不清楚證人出庭可以發(fā)揮的作用。在經(jīng)濟較發(fā)達的地區(qū),新型犯罪較為突出,比如網(wǎng)絡犯罪、知識產(chǎn)權犯罪等。犯此類罪的人,一般文化程度較高,權利意識較強,所以該地區(qū)的證人出庭率較高。其次,在職務犯罪中,證人出庭率最高。蕪湖縣法院從2012-2014年的證人出庭的7件案件中,大部分都為職務犯罪案件。但總體來說,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后,證人出庭率低的現(xiàn)狀沒有得到改善。在強制證人出庭制度的保障下,證人出庭率沒有得到明顯提高,這表明要想解決證人出庭率低的現(xiàn)狀,僅依靠制度并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二強制證人出庭制度未發(fā)揮作用的因素
證人出庭率低一直是刑事訴訟法實施過程中的難題。據(jù)報道,“2010 年最高法院統(tǒng)計全國一審刑事案件中,證人出庭率不超過 10%;二審刑事案件中,證人出庭率不超過 5%”。[1]新刑訴法中相關制度設計就是為了解決證人出庭率低的這一難題,但就筆者實際調取的相關數(shù)據(jù)表明,證人出庭率并沒有得到多大改觀。其原因,很多學者都進行了深層次的探討,其中很多將證人自身對法庭的畏懼等證人主觀原因作為證人不出庭的一個因素。比如:“證人、鑒定人不愿意出庭作證還有著深厚的社會根源,根深蒂固的社會人情關系阻礙人們走向法庭,不愿做‘費力不討好’之事”。[2]筆者認為,如果是因為證人法律意識淡薄,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作祟,讓證人從心理對出庭作證持排斥態(tài)度,那么在新刑訴法明文規(guī)定的強制證人出庭作證制度設計下,在國家強制力保障的制度面前,應該能夠有效地避免證人因主觀因素而不出庭作證的情況發(fā)生。新刑訴法一百八十七條明文規(guī)定證人必須出庭。第一百八十八條規(guī)定了不出庭作證的后果。即在公訴人、當事人或著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對證人證言有異議、該證人證言對案件定罪量刑有重大影響、人民法院認為證人有必要出庭作證的情況下,人民法院就可以強制證人到庭,否則,證人就要承擔訓誡、拘留等不利的后果。換句話說,一旦強制證人出庭程序開啟,由于證人害怕承擔訓誡、拘留等后果,應該會主動配合司法機關出庭,或者法院可以強制證人出庭作證,這樣證人出庭率就可以得到提高,但現(xiàn)實中證人出庭的情況為什么沒有得到改善呢?反推之,可能因為強制證人出庭的程序設計還停留在法條上,在實際中并沒有發(fā)揮其應有的作用。
“證人出庭作證是構建現(xiàn)代庭審格局的基本要求,證人出庭作證制度是法治國家訴訟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3]在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進程中,必須改變證人出庭率低的現(xiàn)狀。強制證人出庭的制度涉及到控、辯、審三方的作用,筆者通過對強制證人出庭制度的啟動主體的分析,以獲得該制度在實踐運行中失靈的原因。
1.控方不愿有異議。
公訴人對證人證言有異議,是可以啟動強制證人出庭制度的條件之一,但在現(xiàn)行的制度框架內(nèi),往往公訴方不愿有異議。公訴人代表國家進行公訴,其核心任務就是揭露犯罪,要求法院懲治犯罪。在之前中央政法委對起訴率、有罪判決率、結案率等有嚴格的考核指標要求下,公訴機關每把一個案件移交至法院,其就致力于將犯罪嫌疑人定罪量刑。為把案件辦實,檢察機關會努力收集犯罪嫌疑人有罪的證據(jù)交給法庭。但關鍵是,檢察院提交的證據(jù)需要經(jīng)過雙方的質證和法院的認證后才能作為定罪量刑的依據(jù)。如果法庭對部分證據(jù)進行否認,達不到定罪量刑的標準,法院作出無罪判決,則是對之前公訴機關工作的否定,公訴人的業(yè)績必將受到不利的影響。在這樣的心理引導下,公訴機關更愿意將書面的證人證言這種“死”的證據(jù)移交給法庭,因為如果申請證人出庭,“活”的證人在法庭上,會讓法庭變幻莫測,法官裁判的結果甚至會超出公訴機關掌控的范圍,這種超出預想的判決結果對公訴機關往往是不利的,所以公訴機關不愿意選擇證人出庭作證。
如今,在逐步取消考核指標的情況下,[4]公訴機關內(nèi)部的晉升、獎勵等和公訴人切身利益相關的各種評價標準仍然參照考核指標進行。在行政化的評價機制中,公訴人為了自身利益的考量,不愿讓證人出庭,自然也不會對自己收集的證人證言提出異議。將帶有行政化的評價機制和公訴機關的晉升、立功等與自身利益相掛鉤,最直接的結果就是公訴機關不愿讓證人出庭。
2.辯方不敢有異議。
新刑訴法規(guī)定辯護人對證人證言有異議的有權向法院提出。但由于證人受記憶、天氣、環(huán)境或者其他因素的影響,證人在庭上翻證時有發(fā)生。如果將這種前后矛盾的原因歸結于辯護人,則辯護人就會因律師偽證罪被追究刑事責任。著名的李莊案或許就略有體現(xiàn)。新刑訴法雖然賦予律師對證人證言的異議權;律師法賦予的提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無罪、罪輕或減輕,免除其刑事責任的材料和意見的權利,但法條上的權利落實到具體案件中卻是困難重重。證人作為有獨立意識的個體,律師也無法保證證人每次陳述內(nèi)容的相同,如果證人和被告人形成同謀,證人就會將自己在庭上翻證的原因歸結于律師的不當誘導,被告人通過檢舉辯護人這種不當誘導的行為從而獲得立功來減輕法律對自己的處罰。這樣辯護人就成為新被告人為原被告人“買單”。在這樣的情況下,律師為被告人辯護的過程中不免會增加對辯護風險的顧慮,律師偽證罪作為套在律師頭頂上的“緊箍咒”,時刻警醒著律師要小心翼翼,不然自己的權利就會受到威脅,故辯護律師的提出異議率低的事實也沒有得到改觀。
3.法院認為證人出庭沒必要。
法院認為證人出庭有必要,是強制證人出庭措施啟動的關鍵,但在現(xiàn)行的訴訟模式中,法院覺得證人出庭對案件裁判的影響并沒有那么關鍵。一方面全案案卷移送制度奠定了法庭在證人不出庭的基礎上就可以做出裁判。另一方面加上有限的出庭原則讓證人出庭沒必要。另外法律規(guī)定的審理期限的控制、法官工作量的有增無減等等這些因素的組合導致了法院覺得證人出庭的多余。
在我國刑事訴訟中,“刑事法官普遍通過閱讀檢察機關移送的案卷筆錄來展開相關的訴訟活動,對于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被告人供述等言詞證據(jù),一般通過宣讀案卷筆錄的方式進行法庭調查,法院在判決書中普遍引用偵查人員所制作的案卷筆錄,并將其作為判決的基礎,因此中國刑事審判中實際存在一種以案卷筆錄為中心的裁判模式”。[5]有學者認為“案卷筆錄中心主義的刑事訴訟模式是證人出庭作證難的根本原因”。[6]筆者覺得該種看法雖過于偏激,但也揭露出案卷筆錄中心主義嚴重阻卻了證人出庭。因為在案卷筆錄中心主義的基礎上,法官可以“不開庭,照判無誤”。[7]雖然案卷筆錄中心主義適應了快速高效打擊犯罪的要求,但案卷筆錄中心主義的弊端也不斷暴露,法官對案卷筆錄的過度依賴、庭審的虛化、冤假錯案的涌現(xiàn),這些都需要改變案卷筆錄中心主義的現(xiàn)行模式,讓庭審發(fā)揮作用。
“‘有限出庭原則’,即證人、鑒定人出庭作證并非其證言或鑒定意見具備證據(jù)能力之必要條件,而僅僅是審查證言或鑒定意見真實性的手段之一”。[1]新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九十條規(guī)定對未到庭的證人的證言筆錄,應當當庭宣讀。該條確立的有限出庭的原則為法官依據(jù)案卷筆錄裁判案件提供了可行的依據(jù)。證人不出庭,控辯雙方對證人證言的質證虛化,證人證言當庭宣讀后可以直接作為法官裁判案件的依據(jù),法官通過閱讀案卷筆錄形成內(nèi)心確信進而裁判案件。在案卷中心主義和有限出庭原則的聯(lián)合作用下,證人不出庭法官就可以實現(xiàn)對案件的判決,讓證人出庭是多余的選擇。法官在具有明確審理期限的要求下,為了在提高結案率的同時減少自身的工作量,其自然就不需要證人出庭。
三完善證人出庭的新路徑
在新刑訴法規(guī)定的強制證人出庭的制度并不能改變證人出庭率低的現(xiàn)狀下,我國需要立足于我國司法現(xiàn)狀,逐步解決阻卻證人出庭的因素,才能確保證人出庭率的提高。
1.確立直接言詞原則。
我國“有限出庭原則”雖然滿足了在案卷移送主義下裁判案件的需要,但卻是對直接言詞原則的破壞。“傳聞證據(jù)規(guī)則或者直接、言詞原則,它們設置的核心要義就是要將證人的書面陳述排除在法庭之外,讓證人能夠在公開的法庭上接受質證,以保障被告人的對質權或者說是控制法官的自由心證”。[8]“刑事庭審證據(jù)調查應以直接言詞原則為基本活動準則,而證人出庭作證則是貫徹直接言詞原則的前提和基礎”。[9]在沒有確立直接言詞原則的規(guī)范下,書面的證人陳述取代了證人在法庭上的當面對質,被告人的權利被剝奪、法庭的審判流于形式,從而造成冤假錯案。在貫徹有限出庭原則的基礎上,法官認定的事實往往是偵查機關、公訴機關擬定的事實。但由于偵查機關、公訴機關治罪的熱情和職業(yè)性的偏向,往往造成其擬定的事實和案件的真實情況相悖。遏制這種相悖情況就是要發(fā)揮庭審的作用,但由于沒有直接言詞原則,庭審也流于形式,從而造成被告人含冤入獄。證人的親歷性、直接性、生動性也決定了證人證言的不可替代性,法官結合證人在法庭上的表達、邏輯、神情對證人證言的真實性進行判斷,從而最大限度地避免法律事實和客觀現(xiàn)實相悖的情形。案件定罪量刑于法庭,為了保證法官形成內(nèi)心確信所依據(jù)的證據(jù)材料客觀、真實、合法,所以需要確立直接言詞原則來完善。
2.建立有利的考評制度。
通過之前的分析可知,司法機關為了實現(xiàn)快速地處理案件,完成工作的效績,符合司法機關的評價機制,從而采取避免讓證人出庭的措施?!肮V方為了避免證人出庭后可能出現(xiàn)證據(jù)的變動,普遍采取宣讀言詞證據(jù)等方式對證據(jù)進行質證,而法院在結案率的壓力下,對證人出庭所可能導致的庭審延長盡量避免”。[1]為了能夠讓強制證人出庭制度發(fā)揮其應有的作用,必須要在司法機關內(nèi)部建立有利于證人出庭的考評機制。在檢察院的無罪率的考評標準中,應該排除因證人庭審翻證從而導致宣布被告人無罪的案件。在法官的結案率中,可以將證人出庭的案件數(shù)和被告人不認罪的案件數(shù)的比例作為一個考評標準。通過建立合理的完善的考評機制,從而鼓勵司法機關實施強制證人出庭的制度。
3.加重對證人翻供的打擊。
“證人出庭翻證情況嚴重,是司法機關不愿證人出庭的重要原因”,[6]所以為了規(guī)避證人在庭上故意做出和庭前相矛盾的證言,必須加大對證人故意翻證的打擊。在實際中,證人翻證的情況時有發(fā)生,但追究證人偽證罪的案例卻幾乎不存在,因為證明證人有“意圖陷害他人或者隱匿罪證”的主觀目的,是一件很難完成的偵查任務。在發(fā)生證人翻證的情形時,或者是按照證據(jù)相互印證的規(guī)則對證人證言進行取舍或者是按律師偽證罪將證人翻證的責任讓律師來承擔,這些處理方式都沒有讓證人得到應有的處罰?!皩⒆C人翻證的責任推諉到辯護律師身上是不合適的,盡快廢除刑法第三百零六條‘律師偽證罪’,早已是律師界、法學界的共識”,[10]所以證人翻證的后果必須讓證人自己來承擔,加大對證人翻證的處罰,以讓司法機關免除對證人出庭翻證的擔憂。
四結語
通過以上分析可知,證人出庭具有重要作用,但證人不出庭也是現(xiàn)實中面臨的問題,證人出庭率低的困境也未能因制度的設計而得到改善。在迫切需要提高證人出庭率的情況下,一方面,需要通過制度的不斷完善來規(guī)避人性弱點可能帶來的弊端,另一方面需要依靠所有的法律工作者觀念上的轉變和素質的提高,從而改變證人出庭率低的現(xiàn)實。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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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ass No.:D915.3Document Mark:A
(責任編輯:宋瑞斌)
Perfection of the System of Witness Appearing in Court
Zhou Yao
(Litigation Law Department, Law School of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Anhui 241000,China)
Abstract:The system design of the compulsory witness appearing in court in the new criminal law is the basis of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court trial. But in reality, although the system exists but it does not change the current situation of the low rate of witness appearing in court.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system is done by the legislator, but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system needs the joint efforts of each legal worker The system of forcing the witness to appear in court can not fundamentally change the situation of the low rate of witness appearing in court., The improvement of the rate of witness appearing in court needs the continuous efforts of law workers and the supporting system of the government.
Key words:the witness; appearing in court; court hearing
中圖分類號:D915.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6758(2016)02-0078-4
基金項目:安徽師范大學研究生科研創(chuàng)新與實踐項目(一般項目), 編號:2014yks131。
作者簡介:周垚,在讀碩士,安徽師范大學法學院訴訟法學專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