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約建新約

什么是襯字？曲牌格式規(guī)定的每句字數(shù)為正字，那些增加的字詞相對即為襯字。非諳于曲事者對正襯概念會有陌生感，外觀上都是漢字，有什么區(qū)別呢？

唐詩、宋詞的律體韻文格式，對字數(shù)有嚴謹?shù)囊?，難以增損。曲牌除了在格式體上突破了這種約束，句式千變?nèi)f化了，而且可以在正字外增加襯字，如此對于文意表達、情感渲染是有益的。但是所增襯字也不是隨性而為，仍然需要遵守一定的準則，故而依然是有約束的。正襯不分、隨意加襯、襯占正位等問題會破壞曲牌的應有結(jié)構(gòu)、影響昆曲的語境和唱腔。

襯字是樂活的

為什么要加襯字呢？當曲牌用來敘事了，進而組織龐大的戲劇了，那么固式音樂結(jié)構(gòu)的表達手段有時難免受制局限，需要適當劑量的潤滑劑來調(diào)節(jié)氛圍，或者需要在恰當?shù)奈恢眉觽€鏍絲來銜接日益龐復的結(jié)體。其目的在于完善文辭含義的表述、強化情感需求與傳達的通道。

襯字可以用來正面補充、強化文意。《牧羊記·望鄉(xiāng)》【江兒水】“不想朝廷怒，（將咱）祖冢遷?！币缆傻诙涫侨志涫掌铰曧崳墒抢盍暌蛱K武說明被遷毀的是誰家的祖墳，李陵的唱詞加“將咱”2個襯字，其意方得舒暢。同樣是該曲牌的這一句，《琵琶記·囑別》填“妾的衷腸事，有萬千?！币呀?jīng)明了，便不用加襯?！赌档ねぁ簟诽睢芭既唬ㄩg）心似遣，（在）梅樹邊?！币r字“在”為表達人物方位，前句襯字“間”是為了語境通順和字聲協(xié)調(diào)。

襯字很多時候是用來表達或強調(diào)反面的文意，即用否定性的襯字來反向推動正字構(gòu)成的文意?！逗悏簟呋ā贰举p花時】第二支“（恁休再）劍斬黃龍一線差，（再休向）東老貧窮賣酒家?！闭志浔憩F(xiàn)的是呂洞賓的行為，加襯否定這種行為，用來表達何仙姑對他的相勸之意?！靶菀薄靶莸谩薄靶莅选薄胺鞘恰薄盁o有”“不能夠”等帶“休”“非”“無”“不”字的襯字大多都是正面否定。又如《獅吼記·梳妝》【懶畫眉】第一支中“（我怎忍）反目陡傷結(jié)發(fā)情”句，正字描寫的是一種未曾發(fā)生、將要可能發(fā)生的客觀狀態(tài)或主觀行為，襯字的反向作用是表達不愿意發(fā)生這樣的狀態(tài)或行為?！霸蹩稀薄霸跄埽▔颍薄霸醯溃ㄊ牵钡葞А霸酢弊值暮芏嘁r字，大多數(shù)都是這個作用。但是用“為何”“何故”“因何”等帶“何”字的襯字，卻是表達雖然不希望發(fā)生但卻是已經(jīng)發(fā)生的狀態(tài)或行為。同劇第三支中“（莫不是）擲果潘安遠寄情”句，襯字的反向作用是表示猜疑，“難道（是）”“早難道”等或是猜疑、猜測，亦或是強化語氣的反問。

襯字有烘托人物情緒的力量，曲牌格式本身難以爆發(fā)情感，用襯字即能很好地解決這個問題。有一類特別常見的襯字是語氣詞“啊呀”“呃”“嚇”等，最直截了當?shù)赜脕礓秩厩楦?，使用頻率非常高，尤其是表現(xiàn)悲憤的曲子，茲不詳例。另如對婉轉(zhuǎn)情緒抒發(fā)的修飾，《玉簪記·琴挑》【朝元歌】第三支“（你是個）天生俊生，曾占風流性。（看他）無情有情，（只見他）笑臉（兒）來相問?！边@里的襯字除了使得表述完整外，更多的則流露出陳妙常對潘必正的愛意，增添了演唱腔格的靈動性，將她的情感波動跳躍起來，羞澀、矜持與奔放、直白相得益彰。又如強化悲憤情緒的襯字，《鐵冠圖·刺虎》【端正好】在采用重句措施后，更是襯上了“切切的”“侃侃的”，演唱時的情緒層層相疊，非常激越。

要樂活須守規(guī)

字位、字數(shù)、字性是需要掌控的三大技術(shù)范疇。

1.字位。人怕站錯隊，襯字也怕放錯位。襯字可以安放的常規(guī)位置是句首，實際上是首個詞段之前，這是最主要的位置；其次是詞段銜接處，可以跟著前面的詞段，也可以領(lǐng)著后面的詞段，一般都襯后面的詞段；第三是詞段中，也就是詞組內(nèi)含襯字，是萬不得已而用之了，應盡量避免。如《牡丹亭·游園》【皂羅袍】首個句段：“（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薄霸瓉怼痹诰涫?，“都”在兩個詞段中領(lǐng)著后面的詞段?！竞媒憬恪俊埃ū椋┣嗌?，啼紅（了）·杜鵑，（那）荼蘼外·煙絲醉軟。（那）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边@兩段中多數(shù)襯字在句首，“了”在兩個詞段中跟著前面的詞段，“的”就是包含在詞段中用以加強語氣。

襯字位置不妥會引起不小的麻煩，于是就位置問題可以參照第二條規(guī)矩：襯字加在板密之處。板密指點板時相鄰板位之間正字少，尤指相鄰句的前句末板與后句首板相連或相隔不遠，在后句前加襯，就把前句末板的空間分享一部分給襯字使用。板疏指兩板之間的正字已經(jīng)很多了，沒有足夠的空間提供給襯字使用。襯字加在板疏處，就造成襯字和正字搶位置，制譜時要么增板或移板，要么跟機關(guān)槍似的快速吐字，連續(xù)多字若都是單字占八分音甚至十六分音的位置，演唱難度增加或者曲風突變（并參下節(jié)所例）?！竟鹬ο恪康?段兩句3-4結(jié)構(gòu)的7字句，正板位都在第4、6、7字上，前3字均在眼上，即屬板疏特征。若在這兩個7字句前再加襯，即容易被襯字占用已經(jīng)不算充裕的正字行腔空間?！动煻矢ゎ}曲》第四支（原著第五支）“……明剖。（哪里是）注重生·陽壽還該＼，（方信）歷萬劫·情腸不朽。”（、＼為板位，下同）吳炳在前幾支中此7字句都未加襯，而同牌循環(huán)自套的尾部已經(jīng)不能加贈板，所以此曲唱腔聽覺急湊，當然句段前后有念白，并結(jié)合劇情需要將節(jié)奏急促起來也屬合情。

2.字數(shù)。兵貴精而不在多，制曲時要有意識地控制襯字數(shù)量。單個位置加襯一般都是1字、2字、3字，2字以上的可形成襯詞；若要再多的字數(shù)，襯字組成了復雜的語匯結(jié)構(gòu)，會連鎖引發(fā)曲式、樂式、唱式各種病癥。如《牡丹亭·硬拷》【折桂令】加襯尤多，以最后一個句段為例“……玎王冬＼。（則那石姑姑她）識趣（拿）奸縱，（卻不似恁杜爺爺逞）拿賊＼威風。”前段末字截板與此段“奸”“拿”連續(xù)三板的兩個空間里，分別要在4拍里唱完9字和10字，容量密度超高。行腔頗是不易，好在“拿賊威風”用以收牌，尚留主腔。如果依靠大量的襯字、襯詞甚至襯句來通順文意，要么是擇牌不當，要么是填詞者掌控曲律的能力較弱。

襯字數(shù)量有時會出現(xiàn)多過正字的情況，一般在北曲的散唱曲牌中可見，像上例用在上板曲中則甚不宜。北中呂宮兼入正宮的【快活三】共2段4句，第3句一般散唱，于是趁機在3、4句上大量加襯，以便服務于劇情?！堕L生殿·哭像》“（猶錯認）定情初夜入蘭房，（可怎生冷清清獨坐在這）彩畫生綃帳?！钡?句5個正字，襯字翻倍達10個，但都是用來修飾唐明皇面對舊景的狀態(tài)，未能獨立成句；襯字散唱，至正字上板。這種情況尚不能定性為出格，卻不宜多用，不是效仿的榜樣，而且需要選對位置，否則就極易改變曲牌的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