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倩
摘 要:單從題目來看,《死亡的詩意》應(yīng)該是關(guān)于死亡的敘述。但實際上,作者并沒有用太多的筆墨去渲染死亡,而是更加關(guān)注林杏花的生存狀態(tài)。死亡只是林杏花的故事的結(jié)局,作者著重敘述的則是她向死而生,從生到死的不斷追求的過程。死亡是生命的死亡,死亡的詩意不僅來源于死亡本身,更來源于生命的存在。這詩意不僅僅局限于人的死亡的可能性和必然性,更是指人的生活的詩化、生命的神圣化以及自由自在的生活狀態(tài)。林杏花之死的詩意本色主要體現(xiàn)為本真地活著和神秘的死亡這兩個方面。
關(guān)鍵詞:馬原;死亡的詩意;本真存在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08-0165-02
海德格爾認為,死亡并不意味著人的存在的終結(jié),而是改變了人的存在方式,即向死亡存在[1]。所謂生與死,其實并沒有明確的界線,都是生命的存在方式。馬原在采訪中也曾說:“我覺得生的過程就是死的過程,沒有必要驚慌?!鄙褪撬?,死也是生。而馬原書寫死亡其實是為了忘記死亡,證明存在,證明存在的詩意。非本真存在的人,在常人的生存方式中生存,放棄了自己的選擇和個性。林杏花則不同,她選擇本真地活著,坦然正視自己的欲望,張揚自己的個性。而且,她的突然死亡并沒有讓詩意消失,反而使本真世界顯現(xiàn)出來,成為詩意的世界。所以,死亡的詩意正是由于她生活的質(zhì)感和生命消逝的神秘感。
一、本真地活著
生活于這個世界的人們,熱衷于選擇大家認同的一種生存方式,而不是服從自己的內(nèi)心?!按嬖谟斜菊鏍顟B(tài)和非本真狀態(tài)”[2]。為了在社會中更好地生存,尋求安身立命之所,人們早已遺忘了本真存在。詩意的存在應(yīng)該是這樣一種存在:它不是為了其他東西而存在,而是為生命的本真愿望而存在。但是,對于大多數(shù)人而言,活著僅僅是因為別人需要我而活著,因為還不想死或還沒有死而活著。真正循著自己生命的本真需求而活著的人太少,馬原筆下的林杏花就是這樣一個獨特生命個體。她執(zhí)著地追求生命的本真狀態(tài),并熱愛這種追求,始終保持在路上的姿態(tài)。她選擇了想要的生活,造就了自己的人生,做到了本真的存在,雖然短暫,但已經(jīng)獲得永恒的詩意。
首先,林杏花敢于追求生命的本真存在,這種追求主要是兩個方面的:對欲望的大膽表達和對個性的大膽張揚。正如馬原在《低聲呻吟》中所說:“能去拉薩的女人應(yīng)該說總有那么點兒不同凡響?!盵3]林杏花就是這么一位不同凡響的女人。欲望是對生命存在的肯定,沒有欲望就沒有生命。然而,社會強加給女性的枷鎖,早已把欲望禁錮。在《死亡的詩意》中,馬原把林杏花作為一個女人的欲望表達放大在讀者面前。她敢于直視自己的身體欲望和精神欲望,并盡情宣泄自己的欲望?!盁o論如何控制不了自己,不壓抑自己的需求,要什么就去追求什么”[4],這就是林杏花發(fā)出的源自生命的聲音。她無法在做愛的時候不叫出聲來,為了隔音,用白布罩住她在廚房里搭建的愛情小屋。這間愛情小屋每天都充滿了真正的男人和真正的女人的嚎叫。沒有什么可以消除她對性欲的渴望,她需要用性欲宣泄自己的激情。她不愿被社會既定的法則束縛,她只是想滿足作為人尤其是作為女人最本真的欲望需求。她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并且敢于去追求這些東西。她愛美,所以她便自由地展現(xiàn)自己迷人的嫵媚。她渴望愛與幸福,所以遇到一見傾心的李克便主動展開攻勢。她有過很多男人,她甚至不掩飾自己的同性戀傾向,大膽表示自己一直有點兒喜歡女孩子。她自私,所以明確地表示她不愿生孩子,不愿讓孩子分享她的愛。但這是一個人真實的欲望表達,無可厚非。從她對生命本真欲望的追求中,我們更加直觀的感受到一個生命的活力與詩意。林杏花敢于大膽張揚自己的個性,她努力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而不是社會要求她成為的人。馬原在《岡底斯的誘惑》中說:“美麗的姑娘比任何別人都更能讓人直觀地感受到生命的存在,感受到生活的價值和意義?!盵5]而林杏花這樣一個美麗性感有個性的女孩,比美麗的女孩更讓我們感受到一種脫離世俗的詩意。她的行為在社會看來是反叛的,不合時宜的。從教師到詩人,從詩人到導(dǎo)游,再到拉薩定居,成為一名酒店經(jīng)理,她自由地變換自己的工作,不受任何約束,有著傳統(tǒng)女性沒有的自由自在。她沒有貞操觀念,貞操只是這個社會給女性制定的道德法規(guī),用她的話來說就是:“只要喜歡就足夠了?!辈挥迷谝馍鐣脑u價。她獨立自主,“我沒有誰都沒有關(guān)系,我相信我自己”[6]。她自信有魅力,為了顯示自己誘人的身體曲線,從來只穿緊身衣和白色褲子。她不認為愛是唯一的,女人一生應(yīng)該只愛一個人。“愛不一定只屬于一個人,一個人可能會愛幾個人,許多人”[7]。她完擺脫世俗的約束,是生命詩意光輝的顯現(xiàn)。一個詩意的存在是一個允許生命價值實現(xiàn)、生命本真追求的存在。每個人都是自由的,人應(yīng)該嘗試本真的生活,選擇自己存在的本質(zhì),這才是生命存在的理由。林杏花的生命是最本己、最個性化的,因而也是充滿詩意的。
其次,林杏花不僅去追求,而且從不間斷追求,一直保持身體與靈魂并行于路上的姿態(tài)。林杏花對生命本真的追求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更是靈魂上的,而且是身體與靈魂并行的。支持她身體不斷前行的動力便是她靈魂上對個體生命價值實現(xiàn)的渴望。因為獨特的個性和另類的生活態(tài)度,她惹了數(shù)不清的麻煩:失去工作,被誤認為“小三”,被社會唾棄,但她從不停止自己對美麗與個性的追求。她不會因為李克是有婦之夫而放棄她的愛情,盡管他不能對她做出承諾,也不能給她完整的愛情,她依舊選擇愛他。“既然肖君已經(jīng)在那兒,她也就只好不在乎名分,不在乎李克是不是對她說出那個單音節(jié)詞。她不管他怎么想,她覺得在愛他就告訴他,她愛他”[8],她只在乎她的愛,而不在乎愛的是誰。雖然只有短短幾個月的時間,李克的妻子修完產(chǎn)假回來也就到了她該離開的時候,她還是選擇用心經(jīng)營屬于她自己的這份愛情。她享受的是自己大膽去愛、用心去愛的這個過程,那個不能再愛的結(jié)果早已經(jīng)不重要了。即使在死亡之前,她也沒有停止自己的追求?!八緛砜梢暂p易得到她想得到的東西,而這些就是她生活最后那段時間得到的”[9]。她在死亡之前還在追求想要的性欲滿足,生命結(jié)束了,但追求還在繼續(xù)。林杏花終究還是實現(xiàn)了自我。生命本應(yīng)該如此,追尋的狀態(tài)最能體現(xiàn)存在的意義。重視生命本真需求,不斷追求生命價值實現(xiàn)的存在,才是一個有意義的存在。而這樣存在的消失才是充滿詩意的。
二、神秘的死亡
“神秘是抽象的也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存在,是人類理念之外的實體。正因為超出了人的正常理解力,人才造出了神秘這個不可捉摸的怪物”[10]。死亡因為它的不可理解和無處探尋成為一個永恒的神秘話題。人總是要死的,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會死亡,這是確定無疑的。但是死亡本身卻又是不確定的,沒人知道死亡會什么時候到來,死亡本身是什么樣子的,只知道它是我們無法逃脫的,不可能越過的。死亡的神秘性便在于它的這種可能性和必然性。
首先,死亡的神秘源于它的可能性,而林杏花的死便是多種可能性中的一種。誰也不能預(yù)測自己以怎樣的方式死去,在什么時候死去,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死去。由于死亡具有“還未到來”的可能性,它對人始終是懸置于前的東西,所以人的生存才是“向著死亡的生存”。馬原好像無法逃脫對兇殺、人命的關(guān)注,他的很多小說中都存有一種對死亡的多種可能性的訴說。在《死亡的詩意》中,他把熱情停滯在描述現(xiàn)象的快惑中,讓死亡的原因充滿未知,讓林杏花的死充滿神秘性。究竟是他殺、意外還是自殺,作者沒有給出答案,并且故意讓每種推測都有可能。馬原為了凸顯死亡的未知性,刻意去寫那些突然消失不見的東西,突然逝去的生命,寫得充滿懸念?!秾姿沟恼T惑》中美麗的央金、《驃騎兵上尉》中的大明死于突發(fā)的交通事故;《低聲呻吟》中的牛牛不小心跌落懸崖;還有林杏花,死于不知原因的火災(zāi)。林杏花突然死了,一個不應(yīng)該這么早死的美麗女子死于自己的愛情小屋。作者正是用這種殘酷的方式告訴我們,對于死亡而言,一切皆有可能。
其次,死亡的神秘源于它的必然性。由于死亡具有的不可逃避性,人在本質(zhì)上無法擺脫它,所以死亡便籠罩著一種神秘的色彩。馬原說:“什么是死?人人都欠上帝一條命。死,是歸還?!薄端劳龅脑娨狻窂浡鴿庵氐乃廾?,這種色彩并不是“宿命論”,而是人的生命被死亡這種難以抗拒的力量所控制的預(yù)兆。相對于這種力量,人只不過是死亡這條河流中的一片樹葉而已,只能順流而下,決不會逆流而上。馬原總是在假設(shè):“如果巴頓在也就好了。”但他又冷靜地告訴讀者:“沒有如果,巴頓要明天中午才會來?;蛘咧缓谜f什么都是早就決定好了的,所說的命數(shù)?!盵11]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偏偏就趕上了,這就是命數(shù)。從故事的開始到結(jié)束,全文一直都隱藏著宿命氣息?!笆抢羁说倪@個突發(fā)的遭遇使他走進了小說世界,這是他的命數(shù)?!盵12]文章開頭,作者便已有所暗示。林杏花本來只是作為導(dǎo)游帶團在拉薩停留8天,卻“突如其來地愛上了拉薩”。如果林杏花只是來到拉薩而沒有愛上拉薩,只是愛上拉薩而沒有留在拉薩,那故事也就沒有了悲劇結(jié)局??墒牵瑳]有如果。還有上??腿说哪蔷洌骸瓣帤馓亍!绷中踊ㄗ钕矚g的“同樣恐怖的白顏色”,林杏花在凋零的那天“不停地談?wù)撆E!钡龋@太恐怖了,“讓人聯(lián)想到追隨的跡象”。忐忑不祥的宿命之感,預(yù)示著這個美麗的生命的凋零。林杏花死于圣誕日,也就是耶穌誕生的日子。而在林杏花死亡的前一天夜里,也就是平安夜,李克的女兒誕生了。作者故意安排這個巧合的時間,更是增加了死亡的神秘色彩。無論生活有多么不容易,死亡有多么恐怖,生還是會如期降臨,死也會不期而至。馬原以林杏花的死證明著李克女兒的生,而且做出不悲不喜的冷靜姿態(tài)。因為對于生離死別,人終竟抵不過宿命。這不是消極,而是不得不直面的現(xiàn)實。死亡以神奇的力量逼迫人們不得不始終去掛念。
死亡的力量固然強大,但生的力量卻可以掩蓋它??赐辍端劳龅脑娨狻罚覀兿氲降牟皇橇中踊ǖ乃?,而是她的生,這就是一種重生。也正因為如此,死亡在一定程度上卻賦予了生以詩意。馬原用小說告訴我們,只有本真地活著,在生命消失之后,留下的才是干凈的詩篇。
參考文獻:
〔1〕〔2〕馬丁·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M].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87.
〔3〕〔4〕〔5〕〔6〕〔7〕〔8〕〔9〕〔11〕〔12〕馬原.游神[A].中篇小說作品集[C].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01.9.
〔10〕郭春林.馬原源碼[A].馬原研究資料集[C].上海:同濟大學(xué)出版社,2008.3.
(責(zé)任編輯 王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