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臨近黃昏，李強和妻女從超市回到家。房子是李強父母生前留給他的，臨街的老居民樓，建于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外表看上去很是破敗。與這樁四層小樓相隔不遠(yuǎn)的那幾幢樓早在幾年前便出租給了外地人，用于經(jīng)營廢品收購，衛(wèi)生條件堪憂。尤其是在夏天，腐臭味不時飄來。道路有些狹窄，李強盡量將車靠在路邊，幸好居住在此的人已經(jīng)不多，并不妨礙行走。

八個月大的女兒已在王娜的懷里入睡，李強打開車門，老婆抱著女兒小心翼翼從車上走下來。王娜看著車后座上的包和超市塑料袋，朝李強使了一個眼色。李強問，拿包是吧。王娜一臉鄙夷地看著他，你說話小聲點行不行，吵著孩子了。女兒在王娜的懷里蠕動了幾下，她趕忙輕拍女兒。李強提著包，砰，關(guān)上車門。王娜回頭瞪了他一眼，李強羞愧地聳了下肩膀。街對面，一個身穿黑衣的男子站在樹下抽煙。煙味飄過來，李強回頭，那男的急忙背過身。

一進(jìn)家門，女兒睜開眼睛在王娜的懷里哼唧起來。王娜不等坐下便將上衣掀開，女兒順勢含著乳頭。李強躡手躡腳收拾著嬰兒床。自從女兒出生以來，房間每天都像是有小偷入室翻找，即便剛收拾整齊，不出半天的時間又亂成一團(tuán)?，F(xiàn)在他倆已經(jīng)適應(yīng)這種臟亂，而這何嘗不是生活應(yīng)有的樣子，沒有頭緒可以理。李強將嬰兒床里女兒的玩具放到沙發(fā)上，整理出一片空地供女兒睡覺。王娜看著雜亂的沙發(fā)，面露怒色。李強趕忙將沙發(fā)上的雜物，扔到角落的一張椅子上。

王娜躺在沙發(fā)上，舒展著身體。她一邊看著手機，一邊吃著從超市買來的面包。李強躺在沙發(fā)的另一邊，啃著火腿。王娜伸手拿茶幾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沒有喝到水。她踢了李強一腳，朝他晃水杯。李強極不情愿地起身，王娜從他緩慢的動作中讀出了不耐煩，緊跟著又是一腳。李強這才快速跑向廚房?；貋斫?jīng)過嬰兒床的時候，李強聞到一股酸臭味，他開始以為是水質(zhì)出了問題，把水杯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女兒躺在嬰兒床里，閉著眼睛，但身體蠕動。李強將食指伸進(jìn)女兒的尿不濕里，拿出來的時候，半截手指已是屎黃色。他舉著手指朝王娜揮舞，嘴巴做出“拉了”的口型。王娜從沙發(fā)上彈起來，將女兒的尿不濕換下來，用衛(wèi)生紙擦屁股。李強站在旁邊，用衛(wèi)生紙擦了手后，放在鼻子下聞，干嘔起來。王娜說，拿片尿不濕過來。李強四處找，沒找到。王娜有些不耐煩，不是剛買了一箱新的嗎。李強說，準(zhǔn)是忘后備廂里了。王娜說，那還不趕緊去拿。

2

路燈亮起。走出居民樓，李強蹲在路邊點上一根煙。自從王娜懷孕開始，李強便被禁止在屋內(nèi)吸煙。只要女兒處于睡眠的狀態(tài)，李強產(chǎn)生任何的噪音都會遭到王娜的白眼。他感到壓抑。實際上，尿不濕是他故意丟在后備箱里，以便有機會出來抽根煙呼吸下空氣。這么做，李強感到有些自私，相比之下王娜比自己更辛苦，她還要哄著女兒睡覺，一晚上不知道要醒來多少次。但王娜的更辛苦并不能抵消掉李強的辛苦，甚至還讓自己身心更加疲憊。自從有了女兒，王娜暴躁無常，在李強看來自己一個并無大礙的錯誤，都會招來責(zé)罵。而他深知自己并不能表現(xiàn)出任何的不耐煩以及敵意，這會招來更大的抱怨。在道德上，李強占據(jù)著不利的地位。而家庭生活是不允許講理的。李強抬頭看著黑夜，再次想起早逝的父母，若是他們健在，會減輕育兒的負(fù)擔(dān)。而這個念頭，讓李強感到難為情。為何自己總是在試圖逃避生活重任的時刻，想起父母呢。難道他們只有吃苦受累的份嗎。如此一來，他們不在人世，倒也不是多么遺憾的一件事，至少不必經(jīng)受世間的痛苦?？蔀楦改傅乃劳龈械綉c幸，又違背基本的倫理?？偠灾顝姳贿@些雜亂的思緒，搞得疲憊不堪。

抽完煙，李強端著一箱尿不濕，身體尚未離開車廂，感覺屁股被一個東西頂了一下，他以為是有人和他開玩笑，用力將屁股往后靠，一陣刺痛。李強試圖回頭，有個低沉的聲音出現(xiàn)，別動。李強雙手端著尿不濕，趴在車廂里，一動不動，感受來自屁股的刺痛。幾秒鐘后，肖亞楠發(fā)現(xiàn)李強確實聽話沒有反抗的意思，便說，你聽話，我不會傷害你的。李強問，你剛才是不是用東西扎了我的屁股。肖亞楠說，是你往我刀子上靠的，這不怪我。李強說，你是要錢嗎，我沒帶，這里只有箱沒拆封的尿不濕，要不你拿走吧。肖亞楠說，我要尿不濕干什么。李強說，你沒小孩嗎。肖亞楠說，我還沒結(jié)婚呢。

肖亞楠一只手拽住李強脖子后面的衣服，另一只手拿著匕首抵在李強的背上，兩人走出來。李強坐在駕駛室。肖亞楠坐在副駕駛上，他上身正對著李強，刀放在李強肋骨的位置。李強看到肖亞楠戴著黑色的口罩，頭發(fā)短短的，由于是坐著，看不出個頭。李強說，我女兒剛才大便了，需要尿不濕，你放我走吧。肖亞楠說，不著急，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李強用手抹了下屁股，借著車廂室內(nèi)燈，看到手上一攤血，他抽了幾張紙，墊在車座下面。肖亞楠說，這真不能怪我，你屁股突然往后靠，我躲不開啊。李強吸了口氣，扎得挺深的，要縫針。肖亞楠說，屁股上肉多，怕什么。李強問，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放我走吧。肖亞楠說，開車。李強說，車我也可以給你，我有保險，能賠。肖亞楠說，我讓你開車，你聽見了沒。李強發(fā)動汽車，去哪。肖亞楠說，往公路上開。

3

這幾年李強所居住的老城區(qū)越發(fā)像是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有經(jīng)濟(jì)條件的早已搬到交通和生活設(shè)施更為便捷的新城區(qū)。留下來的要不是李強這類生活拮據(jù)的老居民，便是外地務(wù)工人員。天黑后，街上沒什么人。車上公路，兩個人坐在車內(nèi)，無話。剛才李強出來比較著急，身上沒帶錢包和手機，肖亞楠在搜李強的身，只找到香煙和打火機。他將黑色的口罩掀開一條縫，點上煙。李強說，也給我一根吧。肖亞楠說，你專心開車。李強說，給我點一根吧，有點緊張。肖亞楠說，你緊張什么呢，我又不會把你怎么樣。李強說，換成是你，你能不緊張嗎。肖亞楠將煙從嘴巴里拿出來，塞進(jìn)李強的嘴里，那你抽一口。抽完一口后，肖亞楠問，現(xiàn)在怎么樣。李強深吸了一口氣，好點了。

邊開車?yán)顝娺呍谀X海中思索，為何會發(fā)生這樣的事。首先他認(rèn)為旁邊這家伙是受人指使來尋仇的，不然自己不可能這么倒霉。遇到搶劫的，這未免也太巧合了點。李強在這里住了十幾年，鮮有搶劫等惡性案件發(fā)生，不過近幾年隨著外地務(wù)工人員的增多，治安確實比以往差了許多，但還沒糟糕到不成樣子。從口音來講，這家伙確實不是本地人。李強握著方向盤，低頭掃了一眼，肖亞楠手里的匕首正對準(zhǔn)他的腹部。李強感受到肖亞楠內(nèi)心的緊張，匕首被他攥得很緊，并逐漸往自己肉里插。李強只好往邊上挪動身體，但幅度又不能太大，怕引起對方的注意。

李強問，你不是本地人吧。肖亞楠說，你話有點多了。李強問，是張明光讓你來的吧。肖亞楠笑起來。這讓李強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他說，你給明光打個電話，我和他說，本來就不是多大的事，用不著這樣子吧。肖亞楠問，你和張明光是怎么回事呢。李強有些吃驚，一想也對，雇人行兇不一定要知道緣由。

事情是這樣的：一個星期前，張明光向李強借錢，他沒給，數(shù)目倒是不大，但因為和他確實不太熟，加上這個人的名聲不太好，好吃懶做，李強就沒借。張明光說過兩天就會還錢，可這話誰信呢。但這點小事，似乎不至于。不過人心難測。李強覺得不借給他錢是小事，在張明光看來，這可能是天大的事。李強不禁問肖亞楠，換作是你，你會把錢借給這種人嗎。肖亞楠微微一笑，讓他繼續(xù)說。李強也確實松動了，但王娜不同意，這就沒辦法了。錢都由王娜保管著。李強有些懊悔，早知道把錢借給張明光得了，搞成現(xiàn)在這樣子，說不好要把命搭進(jìn)去。

路口，紅燈。車停下。李強在拉手剎的時候，手臂碰到匕首，劃了一道。肖亞楠深感抱歉，遞給李強一張紙巾。李強問，張明光給了你多少錢。肖亞楠只是笑，不作回答。李強繼續(xù)說，如果是貨到付款的話，他不一定有錢給你啊。肖亞楠說，我不認(rèn)識什么張明光，你繼續(xù)猜。李強忙問，真不是他？肖亞楠點頭，你仔細(xì)想想，還得罪了誰。

還能有誰呢？李強交際面窄，平時不怎么與人接觸，尤其是女兒出生后，他的生活圍繞著妻女。女兒出生時，李強倒是和婦產(chǎn)科的護(hù)士吵了一架。但現(xiàn)在那個護(hù)士長什么樣，他都記不清了。起因是護(hù)士在女兒的腿部例行抽血化驗，本來好好的皮膚，青了一塊，大半年過去了，青塊至今未退。李強當(dāng)時沒動手已經(jīng)很忍耐了，現(xiàn)在想起來，他心中怒火重燃，后悔沒教訓(xùn)那個護(hù)士。李強心想，她還反過來找我尋仇，臉不要了嗎。肖亞楠說，你能有點想象力嗎？李強說，還不對嗎。肖亞楠用匕首戳了下李強的肩膀，再不認(rèn)真想，我可真捅了。綠燈，過路口。李強靠邊停下車，捂住腦袋，別急，我認(rèn)真想想。

在李強并不豐富的人生經(jīng)歷中，他與人為善，即便有時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他總是站在對方的角度，生活不易，彼此為難實屬沒有必要。所以呈現(xiàn)在世人面前的李強，給人懦弱的印象。但這并不是說，李強經(jīng)常受到欺凌，相反憑借著敏銳的觀察，他總是在對方有侵犯之舉前進(jìn)行言語警告。人際交往使人厭煩，李強敬而遠(yuǎn)之。

李強心跳加速，肖亞楠看出了他的異常，再次重申不會對他怎么樣。李強說，你直接說吧，我實在想不出來。肖亞楠有些生氣，用刀背敲打李強的大腿，你害怕了嗎。李強說，能不害怕嗎。這句對白似曾相識。對，是邵慶寶。

十多年前，還是高中生的李強便是這樣問的邵慶寶，你害怕嗎。邵慶寶說，能不害怕嗎。服軟沒有任何的用處，李強還是將邵慶寶的兩顆牙打掉，并威脅他不準(zhǔn)告訴老師?，F(xiàn)在想起來，李強感到懊悔，牙齒掉了長不出來，此后邵慶寶要適應(yīng)沒有兩顆牙齒的生活。這幾年，李強得知邵慶寶混得挺開，是同學(xué)之中最有出息的。李強感到吃驚，說失落也不為過。但當(dāng)?shù)弥蹜c寶的父親是國企副總時，他有些釋然，并對自己的平庸不再那么介意。李強早就做好被邵慶寶尋仇的準(zhǔn)備，這天終于來到，他倒有些欣喜。擔(dān)驚受怕的日子到頭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忍受痛苦。

你媽的，我讓你認(rèn)真想，你就想出個這？肖亞楠抬手打李強的頭。李強問，還不對嗎。肖亞楠盯著李強，你就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嗎？李強搖頭。肖亞楠又抬手給了他頭一下，誰他媽的信啊。李強忙說，真沒有，我是好人啊，你還是直接說是誰吧。肖亞楠說，你最親近的人。王娜。李強脫口而出。肖亞楠問，她是誰。李強說，我老婆，我剛才還納悶?zāi)?，怎么偏偏讓我碰到這事，原來是你們設(shè)計好的。前幾天王娜對他說，有了女兒，你是可有可無的人了?？伤秊槭裁匆@樣對我呢？我又沒做對不起她的事。肖亞楠說，你再想想，真沒做對不起她的事嗎？李強說，沒有。肖亞楠說，你這人不誠實啊，她可不是這么說的。李強問，她怎么說的。肖亞楠笑而不語。

李強見機去奪肖亞楠手里的匕首，兩個人廝打在一起。李強一聲慘叫，匕首插在他的大腿上，肖亞楠愣住了，松開手。兩個人看著大腿上的匕首。肖亞楠伸手要拔出來，李強攥住他的手，用懇求的目光注視著他，別拔。肖亞楠收回手，這不怪我，是你不老實。李強倒吸著涼氣。肖亞楠說，我和你開玩笑呢，沒人派我來，我就是沒錢坐車，想讓你送我。李強撫摸著大腿，不行，我要去醫(yī)院。肖亞楠說，這點傷去什么醫(yī)院啊。李強咧著嘴說，扎到骨頭了。他抽出幾張紙，放在刀口的周圍，血滲出來。肖亞楠說，你先把我送過去，再去醫(yī)院也不晚。李強說，搭車你早說啊，犯得著這樣嗎。肖亞楠說，不這樣你會乖乖送我嗎。李強有些不耐煩，你去哪里。肖亞楠說，牛山路的麥樂迪KTV。李強說，去不了，我沒駕照，進(jìn)市區(qū)碰到交警就壞了。肖亞楠說，你沒駕照還開車。李強說，駕照正在考，先買了車練手，我平時只是附近開，不進(jìn)市區(qū)。肖亞楠從儲物箱里翻找出駕照，打開，李強的照片。肖亞楠說，李強啊，你不誠實，相互信任就這么難嗎。李強冷笑，相互信任，那你先把口罩摘下來，身份證給我看看。肖亞楠摘下口罩，從口袋里拿出身份證，遞給李強。李強對照身份證看著肖亞楠，你變樣了啊。

4

在牛山路麥樂迪的對面，車停下。KTV門口青年男女們進(jìn)進(jìn)出出，霓虹色招牌將整條街映照得五彩斑斕。肖亞楠盯著麥樂迪的門口看。李強擔(dān)心他是不是在等同伙，這樣一來自己將難以逃脫了。肖亞楠遞過來一根煙，腿還疼嗎。李強說，沒知覺了。肖亞楠說，對不住了。一時間，氣氛有些傷感。李強問，你等人嗎。肖亞楠說，我進(jìn)去捅個人，一分鐘后出來，你能等著我嗎。李強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頓悟了會，說，行，沒問題。話說完，肖亞楠哈哈笑起來。李強也跟著笑起來。肖亞楠說，你這瞎話說得連自己都不信了吧。李強說，你問的有問題，我傻啊我不跑。肖亞楠打開車門，下車。李強問，那人怎么著你了，你要捅他。肖亞楠說，這事和你沒關(guān)系。李強說，沒刀你怎么捅啊。說著，李強忍痛將大腿上的匕首拔出來，伸出車窗。肖亞楠愣住了，他從口袋里拿出另外一把水果刀。肖亞楠走了兩步，李強又喊住他。肖亞楠問，又怎么了。李強說，你身上有錢嗎，我去對面的藥店包扎下。肖亞楠笑起來，你忘了啊，我就是沒錢坐車才搭你的車啊。李強說，那怎么辦啊。肖亞楠笑起來，說不定他們可憐你會給你包扎。李強故作鎮(zhèn)定，目送他走進(jìn)KTV。

5

藥店里三個穿著白大褂的店員正站在前臺聊天，李強的出現(xiàn)嚇了她們一跳，血順著褲腿流在地上。年長的店員急忙問，怎么了。李強說，被人搶了，還給扎了一刀。店員問，快去醫(yī)院啊。李強癱坐在地上，血流得頭有些暈，你們幫我止血吧。

包扎完大腿，胳膊上的劃傷已經(jīng)結(jié)痂，屁股上的那刀李強自行貼上創(chuàng)可貼。完畢后，李強起身告辭。店員大姐拉住他，你還沒給錢呢。李強說，我讓人搶了，明天我送過來。大姐看著李強，有些遲疑，便說，快去醫(yī)院吧，你不來送錢我就自己墊上。李強說，大姐，你放心，我肯定來。

出了店門，天上下起細(xì)雨。李強將車開到KTV的門口，剛停下，肖亞楠便從里面跑出來，后面幾個保安在追。李強打開門喊，快上來。肖亞楠坐上車。幾個保安跟著車跑了幾十米后放棄了。

肖亞楠喘著粗氣，用上衣擦拭手上的血。李強問，真捅了啊。肖亞楠點點頭，然后回頭張望，擔(dān)心有人追上來。李強問，現(xiàn)在去哪。肖亞楠說，走小路吧。

6

雨越下越大，經(jīng)過聞韶路的涵洞，來到工廠區(qū)，兩邊是高聳的油罐。路上車輛稀少，車?yán)^續(xù)開，來到郊區(qū)，路兩旁的農(nóng)田里，玉米已有半米多高，任憑雨水的沖打。車行駛在小路上，顛簸不已。肖亞楠說，停車，尿都給顛出來了。他走下車，等上車時全身已經(jīng)濕透。肖亞楠問，你怎么沒走呢。李強笑起來，想知道你會不會真的捅人，還有被捅的到底是誰，你為什么要捅他呢。肖亞楠說，你這個人好奇心也太重了吧。李強笑起來，我是寫小說的，想問清楚了回去寫篇小說，騙點稿費。肖亞楠說，記得用化名。李強點頭。肖亞楠拿起煙盒，空了。雨越下越大，鄉(xiāng)間小路上雨水匯成一條小溪，流向兩旁的農(nóng)田。

肖亞楠的父親死得早，妹妹比他小十歲，所謂長兄如父。兩個月前，參加完高考的十八歲姑娘肖倩，從老家菏澤來投奔哥哥。肖亞楠從事安裝空調(diào)的工作，夏天正是最繁忙的時候，幾乎一年的收入都集中在這幾個月里。他起早貪黑，本以為妹妹在這里玩上幾日便回去了。逛街的時候，肖倩收到海樂迪的招聘傳單，便想勤工儉學(xué)分擔(dān)哥哥的壓力。青春期的孩子做事不考慮后果，何況在KTV這種場所，雖是量販?zhǔn)降模諢艏t酒綠，肖倩就這樣被一個服務(wù)生搞大了肚子。

你情我愿的事，也沒對錯之分?？蛇@小兔崽子為了省錢，帶我妹妹去小診所做人流，害得我妹妹摘除了子宮。說到這里，肖亞楠眼睛紅了，你說，要是你女兒這樣，你會怎么辦。李強有些不悅，別你女兒你女兒的行不行，是你妹妹。肖亞楠解釋，我就打個比方，你說，我捅他一刀不過分吧。李強說，不過分，一點都不過分。肖亞楠說，要不是為了給妹妹治病，我花光了錢，也不會搭你車，今天這事的根源，就在他。李強笑道，那你沒替我多捅他一刀啊。肖亞楠說，下次我補上。李強問，你有什么打算。肖亞楠說，再把那個小診所的醫(yī)生弄死。李強說，今晚上嗎，我把你送過去。肖亞楠說，今晚先算了，我還沒踩好點，你待會在路邊把我放下就行。

李強發(fā)動汽車，車走不了。肖亞楠下車，看到車輪陷在泥漿里，只是劇烈打轉(zhuǎn)。肖亞楠說，車陷下去了，我去后面推。他來到車后，用力推車。李強踩油門，車輪還在泥漿里打轉(zhuǎn)，一點效果都沒有。肖亞楠喊道，你倒車試試。話音剛落，李強掛上倒擋，踩油門，車輪從泥漿里出來，急速后退。砰，一聲，汽車顛簸了一下。李強急忙下車，肖亞楠消失不見，他喊了幾聲，從車底下傳來沉悶的呻吟聲。肖亞楠仰躺著，車輪壓在胸部。李強上車，往前開，車輪陷在泥漿里，他又往后倒車，車再次從肖亞楠的身上碾壓過去。肖亞楠仰面陷在泥里，李強蹲在他的旁邊，束手無策。雨越下越大，雨水沖洗著肖亞楠的臉，血從他的嘴巴里咕咕冒出來。李強癱坐在地上。一道閃電，在頭頂炸開，天空瞬間成為跌碎的玻璃。

魏思孝，1986年生，山東淄博人。著有長篇小說《不明物》，小說集《豁然頭落》《小鎮(zhèn)憂郁青年的十八種死法》。小說散見于 《大家》 《小說界》《芙蓉》《山花》《長江文藝》，有小說被《中篇小說選刊》《小說選刊》等轉(zhuǎn)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