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于飛

何謂民國聯話？按張小華的界定：凡聯話作者有民國時期生活經歷，其文本形式為非現代論文式，基本以片段式表達的『話』楹聯的論著或者『話』民國楹聯的論著。從內涵上看，民國聯話主要有三種類型：第一，明確以『聯話』命名的著作或者篇目；第二，以聯語名稱出現，但實際上是片段式評論楹聯的著作；第三，名稱中無『聯話』，但實際上為談論楹聯的著作。從成書時間上看，民國聯話包括以下三種情況：第一，跨代寫成，民國年間刊刻出版；第二，民國時期寫成民國時期刊刻印刷；第三，民國期間寫成并未出版至今仍是稿本。

張小華整理的《全民國聯話》第一輯(河南文藝出版社二零一五年版)，是第一部較為全面集中收錄民國聯話的著作，從該書來看，民國聯話至少具有以下三種價值，值得引起研究者的關注。

文獻價值

民國聯話存在的形態(tài)是多樣的，有刻本、鉛印(石印)本、活字本、稿本、報紙、期刊發(fā)表，除了單行本，還有被收錄在各種總集、選集或別集中。其中報紙、期刊發(fā)表是民國聯話的主要存在形態(tài)?！度駠撛挕返谝惠嬍珍浢駠陂g創(chuàng)作及發(fā)表的聯話一百七十種，大部刊登于民國時期的期刊報紙上，每種聯話后均附錄出處。如《申報》、《紫羅蘭》、《北洋畫報》、《游戲世界》、《論語》、《余興》、《學生文藝叢刊》等。作者身份有作家、學者、學生等。如鴛鴦蝴蝶派作家陳蝶仙《栩園聯話》，古代文學研究專家馬茂元《馬茂元聯話》。

本書的文獻價值，首先來自編者不辭勞苦收集了大量刊登于民國期刊報紙的聯話，其中不少聯話通過本書的出版才得以進入楹聯愛好者和研究者的視野。其次，編者本著嚴謹認真的科研態(tài)度，對于編入本書的聯話，進行了精確細致的整理和點校，保證了入選聯話作為文獻資料的來源可靠性。

在對聯話進行具體輯錄點校的工作時，編者制定了詳細嚴謹的體例，筆者選取其中重要的幾條歸納總結于此，供讀者參考：

第一，有名稱的聯話，沿用原名稱，如《漱石軒聯話》。沒有名稱的聯話，以聯話發(fā)表的作者署名補充名稱，如《鄭琴熏聯話》。

第二，聯話以寫作(發(fā)表)時間排序，同一聯話在不同時間出現，以第一次出現的時間參與排序。寫作時間不可考的聯話，以作者活動時間為序并做說明。聯話寫作時間與作者活動時間皆不可考者，置于正文最后。

第三，出現不同版本的同一名稱的聯話，綜合文本內容合并。文本原則上用發(fā)表時的署名，部分在筆名下加注釋。如『鮑鼎用過筆名「默廠」』。

第四，聯話原本中明顯錯誤的標點、字、詞、句，一般徑改。其余異文仍之，在文中加按語說明。原本有現代標點者，仍之，于聯話名稱或作者處作腳注。

第五，同一副對聯，來自不同的聯話，個別字詞有出入者，一仍原本。

由此可以看出編者非常重視文獻整理的工作。對民國聯話進行研究，首先要做好文獻整理的工作，為研究者提供一個全面可靠的文本。在保證文本來源可靠和內容準確無誤的基礎上，才能對文本所呈現出來的文獻價值作進一步研究。

文學價值

從清代梁章鉅《楹聯叢話》開始，聯話的文學批評功能引起了聯話作者的重視。以吳恭亨《對聯話》、劉大白《白屋聯話》、陳子展《談到聯語文學》為代表的民國聯話，沿著楹聯批評理論化的方向繼續(xù)前進。

民國時期白話文學的興起，對楹聯創(chuàng)作和聯話批評產生了影響。在《全民國聯話》第一輯中，大多數聯話還是用文言寫成的，用純粹白話文寫作的聯話比較少見，但是在文言聯話中，可以看到白話的影響。大多數文言聯話的語言相對通俗易懂，這也和民國聯話以期刊報紙為主要發(fā)表陣地有關。在《全民國聯話》第一輯中，筆者發(fā)現了一篇以白話文寫成的聯話：費北《皂隸的聯話》。這篇聯話原載《少年》一九二四

年第十四卷第四期，原文有新式標點，文章開頭有脫文。標題雖為『聯話』，實際上是以對聯作品來刻畫『皂隸』兒子和教書先生的人物形象，頗具故事性。從聯話的發(fā)表時間來看，還處于新文學運動興起的初期階段。對研究早期的白話文學作品，尤其是白話文學對舊體文學的影響，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白話文學不僅影響到聯話寫作本身，還引起了聯話作者將新式對聯和舊式對聯進行比較。比如王以剛《談虎室聯話》認為：『對聯是一種藝術品，故形式與實質，均須注意優(yōu)美，而其職務，則在多含慰安之精神，與指導之意味。語句尤貴淺易實切，使讀者觸目，即能得新感觸。舊式對聯，對仗音律，未始不美，然亦因此不能得社會民眾之領悟?！?原載《游戲世界》一九二一年第七期)他留心觀察發(fā)現『年來新文學盛行，即國粹氣盎然之對聯，亦多以白話文新名詞為之』。并列舉了他所見到的新式對聯佳作數例。如：

書房聯(三)

于懷疑中研究舊學；

從實踐上創(chuàng)造新知。

新年門聯(五)

改良舊社會；

創(chuàng)造新紀元。

通用對聯(五)

互助精神，作世界和平保障；

勞動主義，是人類生活根基。

這些新式對聯從文學特征上說，并沒有超過舊式對聯，但是從白話文發(fā)展和傳播使用新名詞的角度來看，新式對聯在特定歷史時期起到了獨特的作用，是舊式對聯所不能及的。新舊對聯的并存和影響，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民國時期新文學和舊文學共存的局面。

文化價值

民國聯話的內容相當龐雜，包括歷史變革、學術文化、民俗信仰、名人軼事、朝野逸聞、民族矛盾、工商經濟等多個方面。作為民國時期社會文化的史料，對民國聯話進行鉤沉，發(fā)掘其文化意義，將有利于理解民國這個特定時期的歷史變化和社會思潮。

民國時期是一個新舊文化思想并存的時代，傳統(tǒng)文化和外來的思想文化之間既有影響也有沖突，男女平權的思想在聯話中就有所體現。筆者試舉以下兩個例子：

其一，金夢娟《娟影室聯話》記載：民國以來，男女平權之聲浪日高。又民國改用陽歷，鄉(xiāng)間頑固者流，因沿習陰歷已久，頗不便之。有滑稽者作聯云：

男女平權，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陰陽合歷，你過你的年，我過我的年。(原載《學生文藝叢刊》一九二七年第四卷第一期)這副新式春聯，用白話文寫成，以陽歷陰歷合用的特定社會現象來反映男女平權的思想，可以說是以思想取勝。同時對俗語進行了巧妙的加工，『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以家事喻國事，又體現了『家國天下』的傳統(tǒng)情懷。

其二，何光亞《春意軒聯話》記載：『歐戰(zhàn)告終時，皖垣各校，均開慶祝會。蠶桑女子學校某生，曾作一聯懸之于校云：

全歐大難初夷，共向銀河洗兵甲；

東亞隱憂未已，愿修武備豫農桑。

以本校為題旨，是作聯之法也，句亦雅潔。』(原載《學生文藝叢刊》一九二八年第四卷第九期)這副聯話記載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后，女校學生撰寫對聯表達愿為國家興亡貢獻自己的綿薄之力。作為一個年輕的女學生，作者沒有沉浸在一戰(zhàn)取得勝利的喜悅里，而是清醒看到戰(zhàn)爭結束后存在的歷史隱憂，并做好了報國的準備。這是女權意識的覺醒，也是男女平權思想的體現。

民國時期是一個內憂外患動蕩不安的時代，楹聯以其通俗簡短的文學特征，在批判和鞭撻社會黑暗面上發(fā)揮了作用，某些聯話具有強烈的諷刺性。比如《諧聯叢話》記載某文士為煙館撰寫對聯：

燈光不是文光，偏能射斗；

洋藥非同火藥，也可開槍。

(原載《北洋畫報》一九三五年十二月十日第一三三三期)這副對聯批判了民國時期吸鴉片的陋習，對鴉片的危害進行了揭露。

《全民國聯話》第一輯的出版，標志著民國聯話整理工作的起步，編者張小華已經搜集整理的民國聯話約三百種，還將推出第二輯。并對民國聯話進行考辨，撰寫《全民國聯話考辨》，為最終撰寫《民國聯話史》做準備。在學術界對民國舊體文學逐漸形成研究熱點的當下，民國聯話的研究才剛剛起步。筆者撰文希望能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引起更多的學者關注民國聯話并進行相關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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