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磊
近一段時期以來,有關新聞敲詐的報道常見諸于報端,引發(fā)了輿論的極大關注。有關記者權利、釣魚執(zhí)法、媒體倫理、輿論監(jiān)督的話題成為了熱議焦點。事實上,新聞敲詐相對于一般敲詐行為更受關注,蓋因新聞傳媒的社會影響更為廣泛,其與輿論監(jiān)督間可能產生的錯位也更易于引發(fā)誤解。
新聞敲詐本質上是一種權力尋租行為
新聞,顧名思義是新近發(fā)生事端之見聞報道,因此其本質首先是客觀性,需將事件本身的信息客觀呈現(xiàn)給社會公眾。然而,由于其傳播渠道在一定程度上的壟斷性、稀缺性和廣泛性,新聞傳遞出的信息就具有了更大的權威性和影響力?,F(xiàn)實中,雖然人們都有自我判斷的能力,然而事實上人的觀念和看法往往受其接受的信息影響。因此,在客觀性的前提下,新聞會出現(xiàn)第二個特性,從客觀維度逐漸過渡到主觀維度,出現(xiàn)信息的引導性這一特征。由于其廣泛的影響力和引導性,新聞媒體的輿論報道權因之具有了類似于公共權力的屬性。這種準公共權力的性質要求新聞報道以客觀真實為基礎、以公共利益為歸依。
假使媒體人員借助公共渠道和媒介追求一己之利,實則典型的公權私用行為,這就是新聞敲詐備受詬病的原因。新聞敲詐主要指新聞從業(yè)人員或者冒充者以記者的名義,為獲取非法利益,以不利于報道對象的新聞稿件相威脅,對報道對象進行要挾、勒索的行為。雖然大多數(shù)情況下被敲詐對象行為確有一定程度的瑕疵,因而才愿意花錢消災、息事寧人,但這并不影響對新聞敲詐行為本身性質的判定,敲詐行為和對象的錯誤程度沒有絲毫關系。因此,無論主觀是否存在惡意,也無論主體是新聞記者還是冒充者,只要客觀上實施了以新聞報道相威脅的敲詐行為就可認定為新聞敲詐。關鍵要看是否存在以報道換取私利的不當交易。
因此,新聞敲詐首先是一種違背新聞倫理的行為,同時在任何國家它都是違反新聞從業(yè)準則的違規(guī)行為;更嚴重的情況下,它可能受刑法規(guī)制,被認定為違法犯罪行為。長時間以來,對此類行為我國的司法實踐有以敲詐勒索定罪論處的,也有因記者的國家公職人員身份被認定為受賄罪的。根據(jù)最高人民檢察院和最高人民法院2013年4月聯(lián)合發(fā)布的針對敲詐勒索罪專項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利用或者冒充新聞工作者特殊身份敲詐勒索的,超過1000元就達到定罪標準,按敲詐勒索罪處理。這一司法解釋明確了新聞敲詐行為的法律性質和后果,也足見對其的懲治力度。
新聞敲詐本質上是一種權力尋租,是用具有公共性的新聞報道換取個人利益。新聞敲詐不僅損害新聞媒體的客觀性、權威性和公信力,還會影響整個輿論生態(tài)和社會信任,現(xiàn)代陌生人社會基于共享信息建立的信任關系可能會因此受到傷害甚至蕩然無存。
有效機制有哪些
新聞敲詐是社會公害,需重拳打擊。據(jù)《人民日報》報道,從2013年到2014年4月的一年多時間內,全國共受理新聞報刊領域舉報案件400余件,查處違規(guī)報刊216家,停辦76家,還有49個記者站和14455個記者證被注銷,193個記者站被緩驗。很多人就此認為新聞敲詐屢禁不止的根本原因是我國特殊的新聞體制造成的。他們認為,由于我國媒體存在政治和市場主體雙重身份,既有政治地位,又有創(chuàng)收壓力,新聞敲詐在此環(huán)境中在所難免。也有人稱是媒體泛濫之余傳媒市場競爭不充分造成媒體良莠不齊,而不良媒體正是新聞敲詐的主要來源。
但實際上,市場化并不是消除新聞敲詐的根本方法,雙重體制也不是造成新聞敲詐的根本原因。馬克思早在150年前就看出了這一點,他在1861年寫作的《法國的新聞敲詐——戰(zhàn)爭的經濟后果》一文中就深刻地指出了市場化媒體政治投機和商業(yè)投機的本質,明確指出市場化的媒體無論大小都存在新聞敲詐的傾向。馬克思生動地舉了《泰晤士報》的例子,稱這些報紙的態(tài)度常常以自身利益的變化為轉移,毫無原則與是非,不過是借助媒體這一平臺“隨時準備利用自己特有的言論自由來發(fā)財”。這種現(xiàn)象當前在西方國家依舊存在,市場化的媒體、政治權力和資本相互捆綁又相互利用,都為了博取自己利益的最大化。
因此,媒體的市場化并不是對癥下藥的良方,新聞敲詐是新聞報道權濫用造成的。事實上,只要存在具有廣泛影響力的媒體這一介質,就會有新聞敲詐,不論中西,無論大小,也無論媒體的形態(tài)。這如同只要有公權力的存在就存在腐敗的可能一樣。
新聞敲詐屢禁不止的直接原因是受害者信息不對稱,且對違法者打擊力度不夠造成的。因此,有效遏制甚至杜絕新聞敲詐,一方面要能讓報道對象有效識別真假新聞記者和媒體,另一方面需嚴厲打擊新聞敲詐行為人。一是建立記者身份查詢平臺,讓被報道者或新聞相對人能第一時間辨別記者和媒體的真?zhèn)?、資質。二是建立有效的新聞敲詐舉報平臺,借鑒紀委舉報平臺的有益經驗,建立登記、調查、反饋、處罰的完整流程和公開處理機制。三是采取嚴厲的處罰措施,對從業(yè)人員實施新聞敲詐零容忍,一經查實既進行公示,還要吊銷記者證,讓其再也無法從事新聞報道工作,并對所在單位進行連帶處罰,強化管理責任。同時配合刑事處罰手段,一旦達到入罪標準絕不姑息。四是對中小媒體資質進行嚴格審批,主要考察其管理規(guī)范化程度、財務來源狀況等。新聞敲詐成為頑疾,一個重要原因是媒體素質參差不齊、魚龍混雜。因此,通過媒體管理強化主體責任是關鍵一步。
客觀上講,新聞敲詐存在的原因還與正常輿論監(jiān)督渠道不暢,以及現(xiàn)實中被敲詐對象事實上存在違法行為有關。有鑒于此,新聞敲詐行為也帶給我們很多反思。一方面,當然是要通過上述機制和辦法杜絕新聞敲詐行為。另一方面,也要用疏導的辦法,也就是暢通正常的新聞輿論監(jiān)督。在現(xiàn)實中經??吹剑绞悄切┱P侣勢浾摫O(jiān)督不能很好發(fā)揮作用的地方,腐敗和違法行為越容易發(fā)生,這就給少數(shù)借新聞敲詐謀利的人留下了空間。如果新聞輿論監(jiān)督是暢通的,則留給新聞敲詐的空間會大為減少。此外,那些被敲詐的單位和個人也要檢討,為什么會被新聞敲詐行為找上門,如果自身沒有瑕疵和毛病,“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這種惡劣行為也不會得逞。這也在相當程度上提醒那些曾被新聞敲詐過或面對類似風險的單位和個人,不要寄望于所謂的花錢消災,誠實勞動合法經營才是長久之道。
重新審視輿論監(jiān)督與新聞敲詐的界限
探討到這里,背后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話題需進一步挖掘,即輿論監(jiān)督與新聞敲詐之間的關系問題。我們不能因噎廢食,由于存在新聞敲詐就放棄輿論監(jiān)督。事實上,輿論監(jiān)督并不是造成新聞敲詐的原因。新聞敲詐看似基于輿論監(jiān)督權產生,但本質上它是新聞媒介影響力的產物。輿論的宣傳功能同樣會帶來新聞報道權的濫用,有償報道就是這類情形。因此,如同不能因為權力可能導致腐敗就陷入無政府主義一樣,不能因為新聞敲詐就否定輿論監(jiān)督。
實際上,輿論監(jiān)督和新聞敲詐二者的界限是清晰的,只用看是否因為報道而收受利益即可。收受賄賂是完全獨立于報道而單獨存在并接受評價的行為:一旦收受財物或其他好處,即使報道再客觀真實有深度也是違規(guī)行為;而即使報道或監(jiān)督存在一定瑕疵,只要沒有不當利益的兌換,就不可認定為新聞敲詐,大多數(shù)情況下只能被看作正常的履職行為。對于后者,如果侵害到一般民事主體的名譽權等可以采取民事法律途徑維護權利;如果監(jiān)督的對象是公權力,標準應適當放寬。公權力在輿論監(jiān)督面前處于不同于私人主體的地位,就其本質而言,權力具有公共屬性和來源,對其應有更高的要求,也需更嚴厲的監(jiān)督,以保證公共利益的審慎守護和增益。這時,對于這兩種行為的態(tài)度應當是明確的,對新聞敲詐要堅決打擊,而對輿論監(jiān)督要理解寬容和積極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