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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婆子的刀(小說)

2016-06-16 09:54宗彩虹
翠苑 2016年3期
關(guān)鍵詞:婆子啞巴日本

宗彩虹

長婆子坐在河埠頭最顯眼的那塊青石板上,她的膝上有一把圓柄小刀。其實是把小巧玲瓏的匕首(我們村把這類利器統(tǒng)稱為刀)。這是她的隨身之物。下田上街,趕集喂豬,只要是長婆子出現(xiàn)的地方,那把刀一定陰魂不散在長婆子腰間晃蕩著、顯擺著。仿佛唯恐人忘了她是村里獨一無二的長婆子。她還出鮮地在刀柄上系了兩個銀鈴鐺,一把臟得像豬圈里刨出來的紅流蘇,鈴鐺“叮咚”地響,好叫每一雙眼睛都朝她望,叫每個人都止不住嘻嘻笑:長婆子又發(fā)癡了,大家又有西洋鏡好追著看了。女人們又要為她在河埠頭或屋角下聚攏著,重提她的舊事,并淌出半碗眼淚了。

秋氣很深很重。這是個晌午,但天上沒出半絲太陽,一陣風(fēng)來要讓人打兩個噴嚏。女人們起初還像織網(wǎng)的梭子一樣,殷勤地往河埠頭跑,挑水汰衣,洗刷一切要洗刷的東西。有的熱心腸的,沒忘了問一句:長婆子,你坐這里做什么?長婆子聽了,不理,只是雙手攥緊了她的刀。沒人要你的刀,也沒人要得起啊! 女人們的眼睛細細地撫摸著那把刀,刀柄上爬滿了樹根須一樣的細小裂縫。刀也會老啊,人怎么不會老呢?女人們唏噓著,再有一眼無一眼地瞅瞅長婆子,長婆子的頭發(fā)正被一陣急似一陣的風(fēng)往不同方向吹著,她的頭發(fā)像樹下陳年的稻草堆,稀稀拉拉,沒一根能辨清顏色。長婆子也老啦,長婆子老起來真快啊。女人們的心不由一抽搐,意識到什么是時光不饒人。她們有點怏怏不樂,長婆子這個昔日的美女,正以一瀉千里的速度衰老著,似乎提醒著什么,她們晃了晃頭仍然想不出。反正也懶得想,反正長婆子是個叫人無法愉快的人。

女人們懶得去河埠頭了。風(fēng)捶擊著窗上塑料薄膜的可怕聲音,像長婆子從河埠頭伸過來的控訴的拳頭,叭叭地,像她在不依不饒地拷問著女人們:我這個漂亮的女人為什么反倒老得快?我為什么要那樣倒霉?

女人們的心臟畢剝畢剝,無由來跳得快了。她們更懶得出門了。再說天沉了下來,灰蒙蒙的,就像她們下沉的情緒。

都怪長婆子作陰天。

但她們還是止不住地看了看窗外的怪物。

窗外的怪物除了頭發(fā)被風(fēng)隨心所欲地撥弄,并且夾進了兩張枯葉,之外,那個女人握著她寶貝的刀,半天了,還沒動一動。

女人們的心跟著激靈一下。她們看到一堆落葉無端被卷起,然后,這些落葉像蘇醒的暗器一樣旋轉(zhuǎn)著、呼嘯著朝某堵墻頭“啪啪”擊去。這情景讓她們無緣無故想到長婆子手里的刀,那把一出鞘就鋒利得叫人倒抽涼氣的刀。她們像雨前的螞蟻一樣,敏銳地捕捉到了變天前空氣中的異常。這使她們杞人憂天般長吁,反復(fù)檢查門閂是否拴牢、窗盤是否關(guān)緊。

其實一切都跟她們無關(guān)。她們真是一群沒事尋事的女人。

長婆子握著那把刀的手漸漸有些發(fā)冷和發(fā)麻,并且由此生出某種痛意。

她自己也弄不大清楚,為什么要這把刀。

別說這把刀還真快。切什么都不費力氣。有時她用來劁麥、劁稻、劁菜。用完后,上一層菜籽油,金光雪亮的,所以她就有事無事往刀上抹菜籽油了。她歡喜它干凈得像一道亮月。村里的殺豬佬橋大和志芳來說過幾次,把這把刀讓給他們,她要真歡喜刀,他們讓鐵匠打上十把八把。她只是笑,笑得操著殺豬刀的他們汗毛倒豎,說這個女佬真癡了,一點不假。她笑他們不懂得用刀,這把刀不是用來見血的。志芳老婆說志芳,你省省吧,跟那個女人講話,你不曉得她癡么?你唾墻頭也不要跟她講啊你。志芳悻悻地操著刀進了屋,跟著一扇門重重合上了。

她還沒忘了那把刀的來歷。思量這樁事要費一點力氣。由此她常常坐到河邊去,使勁回想四五十年前那個背景模糊的春天。

回憶使她手中的刀子生疼似地“嚯嚯”回應(yīng)。

早春,卻異常地暖和。河邊的樹綠得發(fā)亮,有的還情不自禁地開花。她現(xiàn)在還記得那些樹是怎樣個綠法的,黃燦燦嫩生生的,滴答滴答地淌著太陽光。地上,草葉子初出的絨毛羞羞地蜷曲著。

羞羞的黃絨毛長在他的厚嘴唇上面。

他有兩道畫了墨一樣黑的眉毛,長著細絨毛的鼻子像一顆春筍。她歡喜瞎想,他像一棵筍吃足了早春多情的雨水,渾身散發(fā)出讓人迷惑的水汽。她想,出著汗的他長得真快。蹭蹭蹭地,他19歲,她16歲。

他很幸運,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竟沒有碰到過一回日本人。國軍抓男人的隊伍也在村子里晃蕩過好幾趟了。他不是去了親戚家,就是恰好在別處。被抓被打的事他一朝也沒碰上過。

他們在種菜。茄子、長豆、黃瓜葫蘆,還要搭棒子讓黃瓜們遷藤。

村子外面在你死我活地打仗,卻跟村子里不大搭界。

村子里的人一日活著,就要一日做活下去的事情。日本人來了,大家逃一逃,日本人走了,大家再回來。瓦屋塌了,就搭土坯草棚子;地踩爛了,再補些菜籽。有幾個不肯逃日本人,或者想乘逃日本人這樁事,到門戶洞開的屋子里白拾大家的便宜,結(jié)果,給日本人結(jié)果了。還有個女的,19歲,她也不逃日本人。日本人來了,她在前面裊裊走著,日本人見了狂喜,嚷嚷著端槍追上來扳女人的肩膀,女人回過頭來,朝日本人嫣然一笑。結(jié)果呢,笑倒了一批日本人。日本人哇哇叫著連連后退。女人小時候生過一種怪病,爛了鼻子,光禿禿剩下兩個出氣孔,村里的男人不要她,日本人也不敢要。

關(guān)于日本人,村里流傳最多的就是這幾個笑話。所以她那時不怕日本人。有時候,她還生出想看看日本人是啥模樣的怪念頭。

天太暖,連風(fēng)也沒起一絲絲。草和泥土香噴噴的,像燒著草把的灶頭上,那慢慢吐出白霧的飯鍋。

男人在出汗。男人和她訂了娃娃親,一個村的,倒不肯靠近講話了。見了她,旁人說,這是你老婆,去關(guān)個嘴啊。男人就像女的一樣紅著臉兒慌不擇路地逃了。

這兩年倒好,面皮厚起來,有事無事上門來幫襯些活兒。

她拎著鐮刀籃子剛出門,他扛著鋤頭隨后來了。

喜鵲在樹上叫了三回。她都聽到了。

她有些頭暈,覺出腳下癢癢的黏黏的,在蠕動。抬腳,一條赤鏈蛇盤成一圈,花花的,她呀地尖叫起來。

他用鐮刀挑起蛇,往遠處用力一扔。她看著他的粗胳膊在空中畫出一道帶著風(fēng)聲的弧線。他哈哈笑了,嫩嘴毛一聳一聳的,露出齊整的牙齒。他的嘴唇又厚又紅,濕濕的,像剛剛那條蛇。她不知為啥要哭起來,嗚嗚的。那張鮮紅的嘴唇歙蠕著,離她更近了。她聞到蛇一樣讓她心慌和恐懼的腥味,土腥味還是草汁味?不記得了??傊?,男人濃重動物氣味捉住了她。男人眼睛出乎意料的清亮,像撒了一層光屑的河水。男人的面孔又一次漲得紅彤彤的,那些嘴毛癢癢地撓著她的眼睛。

男人說就在這里好么?他喘著粗氣。一手不由分說攫住她蛇一樣細的腰肢,另一只手找到她的胸脯并在上面暈船一樣顛簸。男人試圖像掰一個玉米一樣扳倒她。四下無人,除了幾只喜鵲,還是烏鴉,它們不識趣地跟出了村子,跟到這塊地里。咕咕叫著,有一只大膽的跳到了那把無力癱倒的鋤頭上,歪著頭用兩只多事的眼睛好奇地張望他們。

“咚”一聲她像段木頭自己倒地,或許像片鳥毛輕。男人跟著倒下。扯著她的衣衫,像一個蹩腳的裁縫,胡亂扯下她的破衣衫,把自己的一塊粗布覆在她身上。這不是塊好料頭。你是想叫我換身新衣裳嗎?她想笑手忙腳亂的裁縫。她已經(jīng)好幾年不添新衣裳了,疊滿補丁的褲子,叫她出門低著頭不敢見人。破褲子被“吱”一聲撕開了。她覺得是她被一分為二了,而不是她僅有的那條褲子。她哭著顫抖起來。

男人現(xiàn)在像發(fā)燙的生硬的黑煤,烙得她發(fā)痛。地上密密的刺像他唇上的毛。她的面孔被他魚鉤子一般的牙齒弄得火辣辣的痛。她受不了了,火山一樣掀翻。

她坐起來心痛地檢查著自己的衣衫。哭得更兇了。

男人又變回一個害羞的人,呆坐著手發(fā)抖著搭在鋤頭柄上。他說我跟娘說,幫你做身新衣裳,紅顏色好看煞你!你做新娘子。

他們第一次認認真真對視,眼睛里流動著暖呼呼的陽光。

做新娘子,她說。

做新衣裳,他說。

田地太靜了,他們能聽到小蟲子在草尖尖上跌下來的聲音。

有人來了。騎著馬,扛著槍,帶著刀。馬蹄和黑煙從遠處騰起。他們忘了手中的活兒,張著嘴巴,伸著脖子,望著。

逃,已經(jīng)來不及了。

男人跌進了河里,大聲叫著她的名字,又上岸來拉她。

男人本能脫身的。逃啊!面如死灰的男人已經(jīng)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他像一條被打了七寸的蛇癱了下來。

她第一次看到了日本人。戴著馬桶蓋一樣的鋼盔,穿著有很多個口袋的軍裝,腳上套著長筒軍靴。要那么多口袋子干啥?她很想問一問。他們,唇上有的有蒼蠅屎似的一坨胡子,有的剛剛透出嫩絨毛,有的和窠豬伢一樣難看得看不出人樣。他們興奮地哇哇叫著,褪下雪白的手套,露出毛茸茸的爪子,圍成一個圓圈向她慢慢靠攏。突然,她聞到了一股狐臭味,日本人也有狐臭,她輕蔑地笑了。她嗅到狐臭味的來源——一個爬牙日本人立即搶到了繡球一樣,兩眼發(fā)光,呱呱地蹦跳到她面前。那年,她就像水塘里一張嫩荷葉還沒來得及打開,日本人就像青蛙一樣跳了上去,成群結(jié)隊,浩浩蕩蕩撲了上來。后來的一長段時間被踩成了一個黑洞深不見底,她看不見自己。只記得日本人潮水般退去,而她的身體像一攤?cè)芑帜塘说南灎T油。血,從她發(fā)黑的兩腿中間,流盡了。她已經(jīng)不會哭了,無處不在的痛,讓她忘記了痛。

身下的那塊草地被踩爛了。還有草地上這具經(jīng)過千軍萬馬的身體。

噩夢。不是夢是什么?

一場大雨來了。分不清東南西北。田地和村子正在慢慢塌陷下去,河上的雨水像燒開了不斷往外涌流。河水像一個皮開肉綻的女人正在被無休止地鞭打。

鋤頭完好無損。鐮刀剁在籃子上,籃子已成兩半。她拖著木頭般的那段下身去尋男人。她失聲痛哭。幾只鳥在雨中驚慌失措地掠過并發(fā)出滯重的鳴聲。在她的哭聲里,男人像吃透了水的大白湯團,慢慢從沸騰的河里浮了起來。他白得異常臃腫和模糊。她的眼睛刺痛——男人的胸前插著一把刀。就是日后她佩帶的那把。她把刀從男人胸口拔了出來,只是男人的破衣衫給弄得更破了。

她一刻不停地幫男人捋著衣裳。銹了的腦子一點點活過來,其實要做身衣裳的是這男人。

她有所不知的是,日本人同樣突襲了米水圩村人,只是鬼子還在路上,人們就聞風(fēng)而逃了,如果她不是在地里,如果這一天她不是嘴饞想種兩茬香甜瓜,她就同樣安然無恙。她就可能一輩子跟日本人無瓜葛。

她成了跟日本人有關(guān)的又一個笑話。

村人回來了,該吃的照吃,該喝的照喝,說一說男人的死。年紀輕輕的,就被克死了。那個女人,還沒過門就把男人克死了。關(guān)于男人之死,村子里蔓延著種種說法,有的說是她推他下河的,但這交代不了那把刀的來歷。有的說是日本人指使她插男人的,她就閉著眼睛沖上去了,當(dāng)然,獰笑著的日本人并沒由此放過她,他們像饑餓太久的難民,顧不得排隊就涌了上去,那場景,一般人想象不出,也虧了只有日本人才敢那么干。還有人認為,她至少不該留著那把戳眼睛的刀,為什么還要像狗鈴鐺一樣掛著呢?

那場大雨早已戛然而止,樹上早開的花像無數(shù)冥紙被打入渾濁泥水中。她抱著那把刀。它有著森森的寒光,像他母親號哭時牙根全部暴露的牙齒。她忘不了他唇上黃絨絨的嫩毛,在這個世上,看到這把刀就看到他。

50年后的河水和50年前的并沒有多少不同。她坐著,出神地望著,吹過她的風(fēng)同樣也吹著河。人也沒變多少,該活著的都活著。就連四五歲的,也曉得她是“日本婆”。曉得日本人壞。日本婆當(dāng)然就更不是什么好東西了。可以朝著吐口水和扔石子的對象。如果她咕嚕幾句,人就說她大概在發(fā)瘋了,又要變天了。

月亮出來了,在河中碎成千百塊鏡子。她睜大眼睛,想看清楚其中一塊上自己的樣子。她瞇著眼睛直起腰來,這才發(fā)覺半個身體都麻了。該死的日本人,她想,要不,她不會成村里最大的羅鍋。

這個恥辱的記號,人都曉得是日本人弄的。

風(fēng)小了,臨河窗里暗黃的燈光投在水上,河像沉淀著點點米粒的白瓷粥碗。

碗——想起了啞巴。

她碰到日本人后成了村里唯一嫁不出去的女人。連那個沒鼻頭的,也因為五幾年時爹做了隊長,許給了隊里的老光棍阿發(fā)。炮仗一響,那女人不能捏著鼻頭哭,就捂住鼻孔叫哭,招來全村人看。人自然而然說起長婆子——她沒男人敢要。

刀掛在她腰外時,人見了驚恐跳開,嘴里說著罪過罪過。

倒是時常有人來借刀,借刀時,他們一點不嫌刀上死過人。

大集體干活,見了刀,有人要她解下來讓他們看稀奇。她不肯,就問她日本人是怎么個弄她法的。

村里大煉鋼時,有人檢舉了她的刀,又是日本人的東西,活該銷了毀了。人們傳話她母親,說如果上交了那把刀,她家的銅勺鍋鏟就不用充公了。她母親為了完成這個差事,都和她干了一架。但結(jié)果是,母親被她撲倒在地,刀柄把母親的牙齒撞飛了半顆。母親的厲聲慟哭和沾滿鮮血的牙齒,讓村里的老輩們驚悚地張大殘牙點點的嘴巴,他們不知道該怎樣描述這個可惡的孩子,因為村史上還沒有女兒忤逆長輩至斯的先例。他們只能一遍一遍搖著頭說:逆種。

沒有人撬得開她的嘴,她把刀藏了起來。

再后來的事,發(fā)生在她四十一二歲。不知從哪里來的一群人,人群中肯定夾雜著幾張熟悉的面孔,有的人穿了皺巴巴的軍裝,也有很多個口袋的那種,一點不挺括,樣子卻很兇惡。這些人氣勢洶洶地把她從屋子里架出來,雞屎豬糞劈頭蓋腦不偏不倚炸開在她頭頂,每個人都義憤填膺隨時準備給她巴掌。她的鞋子被脫了掛在胸前,她是破鞋、爛貨、走狗 、漢奸。

他們要她交代通敵賣國的罪行,要她交出罪證——那把刀,因為他們找不到。

她游了多少街和村?胸前的破鞋不知所蹤。她的辮子像笤帚被人使勁在地上拖著走。她渾身的傷疤散發(fā)著豬屎般的惡臭。她就是那時候被叫做“日本婆”的,還有“長婆子”。

她被關(guān)押在豬圈里。用褲衣帶上吊過,她要了碗摔破了,割手自殺,都被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啞巴看守著她。嗚嗚用手比劃著,把她看得死死的,卻時常偷點吃的給她。又因為他還是個聾子,聽不見她的丑事,所以啞巴看她時眼睛跟別人不一樣,那里面滋滋地跳動著害羞的火苗。啞巴守著她,整晚都不肯離去。

有一天啞巴端來一碗粥湯,她正梳頭,沒甩上豬屎餅的她,一頭好發(fā)像一塊拋光的布料垂掛在脖子里,啞巴忍不住上前摸了摸那塊浸在晨光里的布料,喉嚨里發(fā)出喜悅的咕咕聲。

啞巴抱住了她。面前的啞巴是個溫婉清秀的男人。他有兩條似曾相識的濃眉。她微微痙攣著,身體鼓脹她感覺飛了起來要去云端。她嬌羞地小姑娘似的倒在他胸脯里。啞巴就去解她的褲衣帶。

幾十把晃動的電筒照得她睜不開眼睛。他們給當(dāng)場捉住了。天已經(jīng)大亮,但人還是很有必要地極為鄭重地用了電筒,以示這樁事的嚴重程度,以便某種真相大白天下——她這個不要臉的,連啞巴都不放過。她當(dāng)年就是那樣勾引日本人的,現(xiàn)在她用日本刀逼著啞巴就范。

啞巴愣了愣,曉得蒙了奇恥大辱的他呀呀叫著捂住眼睛往外跑。沒人前去追他,人感興趣的是她,人逼著她交出她與日本人茍合的那把刀。

啞巴跑啊跑跑到了河邊,他還在往前跑,失足滾進了河里。全村人都在看她的笑話,沒人曉得啞巴一個人在河里無聲地劇烈掙扎。不會游水的啞巴,死了。是畏罪自殺還是不慎失足,沒人說得清楚。

這是第二個死在她手里的男人。

就是面前這條河。

河灘兩邊黑黝黝的植物里,向日葵盤一樣,瓜子大小的小蟲子正在其間飛出飛進??ūP向著河面沉重地拱圍下去,垂掛在水里的枝葉正攪出一層層水圈。枝葉在她凝固許久的心里攪動。她感覺到了陣陣寒氣。

啞巴像一條死魚被撈了上來。擺在公家場院上,身體里汩汩淌著水。人問那把刀呢?該用這把刀來祭啞巴。

她幾次想突圍出去,都沒成功。

她對層層的圍觀者和監(jiān)視者說,讓我去死!我要跳河!

她不吃不喝,不睡,被撕裂般叫著:讓我去死吧!

幾天后,她的眼珠子已經(jīng)不動,嘴唇蛻下的像蛇皮一樣干裂難看。她已經(jīng)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

她被放走了。

啞巴死后,沒人愿意再看守她,這是個問題。突然有了一種新說法:她是喪門星,誰碰上她,不死也得脫皮。所以人哄一聲散了,比逃日本人還快。人急著把她攆走,把幾只豬趕進豬圈,豬對著她這個異類齜牙咧嘴,并很不客氣地用豬鼻拱她。

她干瘦的軀殼在床上躺了好些年。

直到每天為她抹淚和嘆氣的娘去世了,再無人管她的生死,她倒突然就從床上站了起來,好腳好手地在村里走來蕩去。

1980年,村長找她去談話,說話很文明的,讓她說說日本人是怎么迫害她的。村里商量著做份材料,要交到縣里省里去審,說不定她和某某一樣成為鬼子侵華的活化石,為村里爭光。村里就讓她當(dāng)五保戶,白給她口糧和每月幾塊的生活費。

村長和她隔著三張臺子遠,頭發(fā)油光光的,有兩只蒼蠅在上面打開金色柔軟的翅膀。蒼蠅的腦袋是紅色的,抹了一些金粉,是金絲蒼蠅。村長背后是一排涂了綠漆的窗盤,窗下就是河。河過去是她家的自留地。從她這邊看過去,大片的菜花像數(shù)不清的金絲蒼蠅一層層交疊著在村長頭上起舞。

她撲哧笑出聲來。

村長說,何況你還有鐵證,那把刀。村長瞄了一眼她的腰。

她不由心頭一凜,抓緊了刀,雙眼警惕不安地看著村長。

村長捋了捋菜花下涌動起伏的油發(fā),趕走了頭上的兩只蒼蠅說,不要害怕,沒人會傷害你。我知道你是因為恨鬼子才把那把刀放在身邊的,你是不忘家仇國恨,我說得對不對?

她惶恐地點頭又搖頭。嘴里唧唧咕咕。她已經(jīng)說不清楚了,她為什么留著那把刀?她忘記了念過兩年的學(xué)堂,上街的路,小時候唱過的歌也忘了。但她能肯定的是,她離不開這把刀。這把刀柄開裂已經(jīng)坑洼和凹凸的刀,但是只有它讓她安靜,讓她心痛和無緣無故地流淚。

她又坐回到她最愛去的河埠頭,看著河水慢慢變得空蕩蕩的。那天,有風(fēng),蟲聲被吹得遠遠的。濃重的夜幕很早就籠罩住了整個村子。女人們惴惴不安地預(yù)感到了什么不祥似的早早關(guān)上門吹了燈。

她一個人坐在河邊,腳浸在水里,河水發(fā)出一股說不清楚的嗆人腥味。

一個男人,試圖扳倒她,就在河灘上。

他捂住她的嘴巴苦苦哀求,說他很苦惱,五洞橋的算命瞎子對他說了,他要轉(zhuǎn)運就要去睡三個孤寡老女人。他最近倒霉死了,連輸了幾次,而她是他要找的第三個老女人,村子里除了她再無合適的,要不然他也不會去碰日本人碰過的……否則就前功盡棄了……男人嗚咽著。

她見不得人哭。她想說不。但是她早忘記了怎么說話。她想陪著男人哭一場,河水嘩啦啦的。她被男人像一個破包袱一樣打開來,衣裳扔了一地。數(shù)不盡的石子和瓦片滾落過來像尖刀和馬蹄槍支硌痛了她。而這個男人沒有兩道濃眉和黃絨絨的嘴毛,迎面而來的甚至是濃重的大蒜味。她突然想起什么,50年前那場間歇性的失憶。一些東西像浮冰從一個深洞里冒了出來。她猛地大叫一聲摸到了她的刀,你是日本鬼子!她閉著的眼睛嗆出了眼淚。

這樁事叫整個村為之悚然。

她沒有做上五保戶。村長送出去的材料因為一些原因原封不動退了回來。

對那把刀的興趣則再次回到人們口中:

她用那把刀在迷惑男人后,對男人進行一種致命的閹割。人們很后悔當(dāng)年沒有對啞巴驗明正身以證實這種說法的權(quán)威性。

那天那個在河灘邊被割斷一半命根的男人,從醫(yī)院回后臥床了半年。

志芳等十幾個壯男合力,終于摘下河邊長婆子腰外的刀子——行兇的武器,那把刀由于長婆子的拼命爭奪而呼地飛進了河里。消失不見了。

在長婆子死命掙扎的時候,一個男人一時性急,在眾目睽睽下給了她一巴掌。鼻血噴濺的長婆子披頭散發(fā)鬼一樣號叫著。沒人聽得懂她的話,就像沒人能理會一只被殺前吠個不停的狗一樣。只覺得多余的號哭帶給人極度的不適感。

為防再次行兇長婆子被反綁著丟進她河邊黑洞洞的棚子。這時,她已是白發(fā)蒼蒼滿面風(fēng)霜。誰也不擔(dān)心受了驚嚇的長婆子會去投河自殺。這種擔(dān)心真的是多余的,長婆子已是風(fēng)中殘燭。就是死,也死而無憾了。

再說,她死了的話,河邊不用坐著一尊黏糊糊的黑影,孩子們傍晚去河邊再不會被突然嚇一跳了。

1988年時,我們村關(guān)于長婆子的最后一點傳聞,是說她成仙了,能用雙臂在水里撐著走。有人猜想,那是因為她始終在尋那把刀。

之后,長婆子就如那把神秘失蹤的刀一樣:

徹底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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