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地勢低，前面幾天的雨又很大，將能夠裝水的位置全部裝滿，最后這場雨就像最后一根稻草，讓武漢癱瘓?！?/p>

武漢市曾計劃用三年時間，投資130余億元改善中心城區(qū)的排水能力。三年后的這次強降雨，正是最好的驗收。

南方周末記者 賴競超

南方周末實習生 魏馮

經歷一夜暴雨，江城武漢迎來此番雨季的最猛烈考驗。

2016年7月6日，根據(jù)武漢市防辦當天上午十點半發(fā)布的消息，武漢全市中心城區(qū)加東湖高新區(qū)一共出現(xiàn)了約150處漬水點。暴雨導致全城停課，企業(yè)調休，上百條公交線、長途客運線停運，部分地鐵站停止運行。

湖北全省也未能幸免此次洪災。根據(jù)官方最新消息，6月30日以來的強降雨已造成湖北省17個市、80個縣超過一千萬人受災，死亡47人，直接經濟損失158億元。

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作出重要指示，要求解放軍和武警部隊“發(fā)揮突擊隊作用”，大力支持地方做好防汛救災工作。

6日上午，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從湖南岳陽乘高鐵急赴武漢，一路上大雨如注。李克強一下車，直奔青山區(qū)長江干堤倒口湖堤段管涌現(xiàn)場指揮搶險救災。

當天下午，武漢市防汛指揮部相關負責人表示，6月30日20時至7月6日10時，武漢本輪強降雨已累計降下560.5毫米，這場降雨突破武漢自有氣象記錄以來周持續(xù)性降水量最大值。

“此刻，武漢處在自1998年以來、十多年未有的外洪內澇、腹背受敵的最艱難時刻?！蔽錆h市水務局稱。

全城又“看?！?/p>

在武漢市一家IT企業(yè)工作的蘭先生，自從上周五開始就沒去上班了。

他的公司所在地——武昌洪山區(qū)光谷大道金融港，在6月30日開始的那場暴雨中，淪為武漢內澇的重災區(qū)。在光谷大道上，來不及撤走的汽車如今只露出小小的弧形車頂，一個個一排排，像飄在黃色汪洋中五顏六色的蘑菇頭，伴著滋滋嘶吼的大雨聲，詭秘陰森。

“你看，水已經沒過車窗下沿，意味著儀表盤已經被淹，這車就基本報廢了?！碧m先生對大雨心存忌憚，一個月前，武漢下了一場暴雨，當時他停在公司樓下的車就泡了水，花了三千元才修好。于是，當這一輪強降雨來襲，他即刻做出決定：翹班。他照常上班的同事們果然遭了殃，車子被大水淹沒，幾個人一起下水拖才救了起來。

那時，情況還不是那么糟糕。武漢曾一度停雨，也有氣象消息說，武漢7月8日即將放晴。全市漬水相對嚴重的地域，也只是集中在光谷金融港和新洲區(qū)一帶，中心城區(qū)幾無大礙。

形勢在7月5日急轉直下。當天晚上，武漢市普降大暴雨，局部特大暴雨，致使武漢城區(qū)的漬水點一下子從幾處變成了一百多處

“買一次菜，就要趟一次膝蓋深的水?！毕铝艘灰褂曛?，7月6日上午，家住武昌洪山區(qū)南湖新城的市民魏傳頻說，家門口的503、710路公交已全部停運，小區(qū)內地下室近千臺車全部轉移到了籃球場、網球場。

住在洪山區(qū)文化大道新路村的張艷萍正為她的餐館發(fā)愁。十多年前，她在毗鄰湯遜湖的位置開了一家農家樂，這場大雨讓她的飯館全被淹沒。

住在新路村武工職教職工小區(qū)的居民張紅遇到的情況更糟。張紅對南方周末記者說，“昨天下午我還可以出門買菜，今天的水就已經到脖子了！”6日早上，她所在的小區(qū)積水已經與湯遜湖水面并齊，街道上的車輛被雨水沒過車頂。村里已經安排了船只進行接送，將部分居民轉移到賓館入住。

醫(yī)院、學校也不得不“歇業(yè)”。家住洪山區(qū)南湖雅安街和平安路交界處的張蓉女士告訴南方周末記者，5日暴雨“突然襲擊”，原本打算帶女兒去口腔醫(yī)院的計劃被迫取消，女兒參加的培訓班也發(fā)布了停課一日通知。當前小區(qū)前門的水已經沒過大腿，門口的573、549公交和出租全部停運，因此他們只能通過小區(qū)消防通道出門。

雖然氣象部門說8日武漢會轉晴，但市民們顯然做好了打持久戰(zhàn)的心理準備。超市里，面包架被一掃而空，人們排著隊買水和口糧。蘭先生時刻通過微信、微博和同事親友之間交換著信息——“某同事扛了箱水爬七樓，滯留在某涵洞的幾輛私家車晃晃悠悠被洪水頂上了天……”

武漢市民政局負責人對媒體透露，截至7月6日12時，暴雨災害造成武漢全市12個區(qū)75.7萬人受災，死亡14人，失蹤1人。

130億治理的“驗收戰(zhàn)”

連綿不絕的大雨被認為是此輪武漢洪災的第一元兇。

“以往都是白天下雨夜晚停，但今年都是半夜三更開始下?！蔽錆h市一位媒體人張鋒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今年的雨有些奇怪，落雨的時間反常，持續(xù)性長，“從6月中下旬到現(xiàn)在幾乎沒有一天看到陽光，且下得比較急”。

武漢市水務局解釋稱，本輪強降雨特點是大雨、暴雨和特大暴雨接踵而至，且中間幾乎不間斷，使得湖泊和港渠保持在高水位，無法形成錯峰調蓄。

“我從事工作三十多年，這場暴雨是我見過的最大的一場雨?！?月6日下午，武漢市水務局排水處相關負責人在記者會上公開表示，“因為地勢低，前面幾天的雨又很大，將能夠裝水的位置全部裝滿，最后這場雨就像最后一根稻草，讓武漢癱瘓。”

喜歡用“東湖”做計量單位的武漢人則這么說：“僅從6月30日到7月2日這短短2天里，武漢已經下了22.5個東湖的水量以及全年1/3的雨量?！?/p>

這些年，到武漢看海已經成為網絡上廣為流傳的“段子”。五年前，武漢大學毗鄰的東湖排水不暢，武大學子戲謔邀請民眾到武大去看海。“看?！币辉~從此風靡全國。雖是一句自嘲的玩笑話，卻成為武漢水務部門不能承受之重。在隨后席卷全市的“治庸問責”風暴中，武漢市水務局首當其沖，多名干部被行政警告乃至撤職。

7月6日，武漢市水務局排水處相關負責人針對今年依然“看?！钡膯栴}解釋說，“武漢歷史上就是一塊沼澤地，主要依托水路，擇水而居。因此建成以后，武漢的地勢很低，排水條件很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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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觀來看，武漢水務部門確有其難處。2011年內澇過后，武漢水務部門發(fā)布了一份漬水報告稱，武漢市88處漬水點中，竟有46處是因施工破壞排水管網造成，位于這些漬水點的排水管道，幾乎被硬邦邦的水泥和黃泥塊堵死。

根據(jù)南方周末2012年的報道，當時武漢市擁有排水泵站37座，排水管道總計6037.5公里，只能應對24小時降雨量在100毫米以內的降雨，而超過這一強度的降雨每年在武漢有七八次之多。若要解決漬水之苦，需要投入數(shù)以百億計的資金整治。

一年后，武漢市政府就喊出口號，計劃用三年時間，投資130余億元，改善“中心城區(qū)”的排水能力，令其“基本”不受漬水影響。有關部門隨之還將這項計劃書公之于眾。

這項工作重點是提升排水泵站的抽水能力，并擴建400公里排水管網及整治疏通溝渠。在此基礎上，最終將中心城區(qū)此前應對100毫米/24小時的入門級大暴雨的排水量，提升為能夠應對200毫米/24小時的中型大暴雨。

三年之后的此輪降雨，正是對130億治理計劃的驗收。根據(jù)武漢市水務局提供的數(shù)據(jù)顯示，截至7月1日16時，全市只有民族大道涵洞等6處漬水。隨后幾天也一直穩(wěn)定在10個漬水點上下。而在2011年“6·18”期間，武漢漬水點多達88處?？梢钥隙?，在此輪降雨的前期，武漢市主城區(qū)的排水表現(xiàn)可圈可點。

湖北媒體人徐劍橋向南方周末記者表示，武漢解決漬水問題確已有大進步：“五年前嚴重內澇時，我們記者跑不過來，四處都浸水。這次降雨時間更長強度更大，但市區(qū)主要淹在哪里？只是在光谷和洪山。與幾年前比，一些老的漬水點確實消失了，交通也沒大面積癱瘓?！?/p>

據(jù)武漢水務局介紹，目前這項總耗資130余億元的投資計劃，只花了40余億元，完成了170余個排水項目。而這些項目所處的漢口黃孝河地區(qū)、沿江地區(qū)、武昌徐東地區(qū)、東沙湖地區(qū)、漢陽漢鋼地區(qū)的排水在這次“驗收”中均有明顯改善。

至于為何沒能按時完成計劃，武漢市水務局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是由于征地、建設等原因導致部分重要排水項目建設滯后，預計到2018年底，能完成剩余的大部分重點項目。

光谷與洪山正是排水項目尚未惠及的地方。廣州排水專家李天兵對南方周末記者解釋，強降雨后的內澇在很多城市新區(qū)開發(fā)過程中都會出現(xiàn)，“主要原因就是排水系統(tǒng)不完善”。

全城“總動員”

5日夜間，武漢暴雨預警驟然提至最高級——紅色。武漢市防汛指揮部連夜緊急部署，啟動城市排漬Ⅱ級應急預警響應。

據(jù)新華社報道，武漢市委書記、市長分赴汛情緊急地段，指揮防汛排漬搶險，組織災民轉移；全市16個區(qū)的防汛指揮長，全部坐鎮(zhèn)一線；各部門聯(lián)合行動，保障市民正常生活。

人們熟悉的軍隊子弟兵，出現(xiàn)在各個最危險的地方。他們展現(xiàn)的，除了勇敢，還有專業(yè)。青山區(qū)倒口湖出現(xiàn)散浸和管涌，來自海軍工程大學潛水分隊的二十多名官兵跳進渾濁的湖水中，經過3個多小時水下探摸，排除險情。

在被洪水淹沒的街道上，處處可見民間志愿者的身影。不少人開著自家越野車參與救援。熱心的企業(yè)提供了自家的新型渣土車，市民也紛紛伸出援手，送水送食物。

據(jù)《光明日報》報道，6月30日晚，本來在家輪休的武漢女子戒毒所民警史學東，因擔心所里漬水難排，連夜趕回單位，在進出戒毒所的唯一通道上，他試圖打開排水口時，被過往車輛碾壓，不幸殉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