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來向武
梁衡作品中新聞與文學的互動滋養(y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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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衡先生有一個身份是我國當代極為特殊甚至罕見的,即在文學與新聞兩個領域同時都是舉足輕重的大家。在新聞界,先生是我國最重要媒體的副總編,寫有新聞作品累以數(shù)千篇,獲新聞獎多次。在文學界,先生是作品入選教材最多的當代作家,成為獨領風騷的一面文學大旗。
先生曾有言,新聞和文學是一對親近的鄰居。文學和新聞之間有諸多相通之處,又有截然不同的本質(zhì)。當這兩個鄰居在先生一個人的身上統(tǒng)一起來后,我們就可以看到這樣一種獨特的景象:在先生的作品中,文學與新聞互相影響、互相滋養(yǎng)又各有區(qū)別。先生自己曾有文《種一片新聞與文學的雜交林》,說的正是這種情況。而區(qū)分清楚中間的互動關系與界限,也就可以使我們更好地理解先生的作品,使文學者更好地受益于新聞,新聞人更好地借力于文學。
先生的文學作品從新聞借力的特征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
一是角度出新。無論是早期的山水散文、人物散文,還是后來的政治散文,其寫作的對象,大都為一般讀者所了解知悉,有一些更是已經(jīng)被人們所反復吟誦過的。面對這樣的舊題材、老題材,先生的作品卻總是新意迭出。為此,無論是“苦吟派”的他人評價,還是先生自己所說的“篇無新意不出手”,都可見出先生在寫作過程中,總是在反復思考,在舊題材中找到新的意境、新的高度、新的認識角度,推陳出新,舊題新作。比如說寫人物,一般都會重新挖掘人物的人格價值、文化價值、政治財富、文化內(nèi)涵?!兑挾伞分袑那锇椎闹匦抡J識,就是這樣一種體現(xiàn)。先生作品中的這種特點,在當代文學界是非常罕見的。而這樣一種寫作的方式,與新聞寫作中極為重視角度的選取有異曲同工之處,或者可以說就是如出一轍、一種手法。新聞寫作有自己的規(guī)律和規(guī)范要求,有幾個特定的點是寫作中的重點,比如標題、導語、角度等。新聞寫作中由于經(jīng)常碰到相同的報道題材,或者是不同記者報道同源新聞,再或者是從不同角度對新聞價值的挖掘,都會特別強調(diào)寫作思考的角度,角度出新也就意味著作品的出新。
二是素材獲取。先生一直強調(diào)散文寫作的真實性,在先生的文學作品中,有大量的作品,從有寫作的初步想法,到開始構思,收集材料,先生總是要盡可能見到當事人,接近所書寫的對象,或者是到事發(fā)地去親自感受?!兑蛔≡汉鸵粭l小路》《這思考的窯洞》《一個塵封垢埋卻愈見光輝的靈魂》等莫不如是,一篇《覓渡》寫成,更是三到瞿秋白紀念館,并永久結緣。在寫《岳陽樓記留給我們的政治思考與文化財富》一文前后,先生到山東鄒平范仲淹讀書的山洞去探訪,山谷之間,甚至無路,但先生還是堅持走到半山之間的山洞口去實地感受,思接千載,神通八荒,也許就是在這種實地的探訪中獲得靈感和素材的吧。現(xiàn)在,先生正在推出的“人文古樹”系列,讀來美不勝收,每棵樹后,都是先生的足跡。先生的這種寫作特點,和記者的采訪寫作方式本就是一體的。
三是題材框定。在先生的文學作品中,常常能感受到先生的敏銳思考和獨特發(fā)現(xiàn)能力,比如《百年革命 三封家書》,《你不能沒有家》,《你怎么就是得不到愛》等文章,先生總能注意到一些細微之處、獨特之處,發(fā)人之常見而不能見,言人之欲言而未曾言。這樣一種思考寫作狀態(tài),筆者以為,和新聞記者所要求的“新聞敏感度”有很大關聯(lián),其實是先生常年從事一線新聞工作所培養(yǎng)出來的一種內(nèi)在功力。瞿秋白在長汀獄中寫給郭沫若的信中曾經(jīng)寫過一句話說:“新聞記者的好奇是往往有點出奇的。”說明了這種敏感的價值。這種敏感,背后是對社會熱點重點的了然于胸,也是對現(xiàn)象背后本質(zhì)的深入思考,是一種特殊的思維方式。
從文學借力給新聞的特征,也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文字功力,二是敘述水平,三是文化底蘊。在此不一一仔細論述。先生曾寫過一篇文章《新聞如何向文學借力》,已經(jīng)被新聞專業(yè)的學生奉為經(jīng)典。在這篇文章中,先生正是提出了上述幾點。而在實際的新聞報道過程中,先生屢屢獲獎,留下了許多經(jīng)典篇章,這種來自于文學的深厚功力,當然功不可沒。甚至《青山不老》這樣的文章,原本是新聞作品中的一部分,卻最終被當成文學作品收入語文課本當中。先生在論述編輯工作時,說過一句話:政治把關、文化兜底,把關容易兜底難,即是在強調(diào)文化功底的重要性。先生還曾總結說:“一百多年的新聞史表明,凡是大新聞人都是大文化人。”而先生文學和新聞作品中所透露出來的深厚的文化底蘊,正是自己以身為范,是新聞界的一個標桿。
但是,更為可貴而難能的是,先生又將兩者區(qū)分得特別清楚,而不是隨意消弭了兩者之間的界限。新聞歸新聞、文學歸文學,先生的作品規(guī)范、經(jīng)典,始終沒有逾矩之處,是一種更高層面的互相滋養(yǎng)。
不僅如此,先生在新聞與文學之間,對理論也有重要貢獻。1994年到1995年,新聞界曾經(jīng)有一場聲勢浩大、影響廣泛的大討論,即關于消息的散文化。這一觀點,最初是由新華社原社長穆青先生提出來的,目的在于提高新聞報道的質(zhì)量,讓新聞寫得更活潑一些,更好讀一些。這一觀點后來得到了很多人的認同,于是在1994年終于以《新聞出版報》為平臺,引發(fā)了一場深入的討論,一時之間,各路學者紛紛發(fā)表自己的看法,不同觀點針鋒相對,莫衷一是。爭論的最后,是先生的一篇文章《消息不能散文化》,一文既出,眾論歸一。先生詳細辨析了新聞和文學之間的十二個區(qū)別,明確提出消息不能散文化,論證清晰,令人信服,將這個長期沒有被澄清的理論問題說清楚了,這是先生對新聞理論的一個重大貢獻。
自從有新聞業(yè)以來,記者中出了很多作家,作家中還一直堅守在新聞一線的則寥寥可數(shù)。先生獨特的經(jīng)歷,也許造就的就是空前絕后的先生。金代學者元好問在評價范仲淹時曾說:“范文正公,在布衣為名士,在州縣為能吏,在邊境為名將。其材、其量、其忠,一身而備數(shù)器?!苯璐苏Z而言先生,則是“在學術為名家,在官署為能吏,在文學自成經(jīng)典,在新聞獨樹一幟。其材、其量、其格,一身而備數(shù)器”。
作 者: 來向武,新聞學博士,副教授,西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