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哲夫

我與曾國藩

山西|哲夫

曾國藩身為清廷權(quán)臣，做過許多好事。他尊崇王夫之為人為文的氣節(jié)，以王夫之的繼承者自況。傳說明太祖朱元璋曾贈給王夫之先祖一柄寶劍，王夫之六世孫王世全又把寶劍贈送給曾國藩。滅明者清也。身為清廷權(quán)臣的曾國藩手持明太祖之劍剿滅了太平天國，拯救了清朝覆滅的命運，不能不說是一個大大的諷刺，這也成了兩個不同陣營的頗堪說道的話柄。清廷夸他是大清的忠臣，漢人罵他是清政府的走狗，立場使然。

曾國藩 王夫之 寶劍 立場

我對曾國藩的印象

我第一次與曾國藩的交集是在2001年6月21日。那天，離開長沙赴新化縣采訪時，中午在曾國藩的老家婁底市吃飯。飯間問起曾國藩故居的保存情形，當?shù)赜嘘P(guān)人士講，位于婁底市雙峰縣荷葉塘的曾國藩故居“富厚堂”目前正在籌措全面修復事宜。富厚堂，又名毅勇侯第，是曾國藩于同治五年拜相封侯后，委托其弟在家鄉(xiāng)修建的宅第。富厚堂并無晚清第一大臣府第的豪華氣派，兩側(cè)的書房均為三層，設(shè)計精巧實用，展示了曾國藩書香門第的獨家風范。雙峰縣已清理搬遷駐扎在富厚堂的八個鄉(xiāng)鎮(zhèn)機關(guān)，并籌集部分資金、聘請文博專家，就全面維修制定了修繕規(guī)劃。時已十幾年過去，想來早已經(jīng)是修繕得很有模樣了。

有一種農(nóng)耕時代的意味深長在向我訴說著，貧窮并沒有妨礙歷史和文化在這里深厚地積淀，三國時代的名臣蔣琬、晚清時的重臣曾國藩、辛亥革命的先驅(qū)陳天華、愛國將領(lǐng)方鼎英、民主革命的女杰秋瑾、著名教育家成仿吾、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蔡和森、婦女運動領(lǐng)袖蔡暢、國際共產(chǎn)主義戰(zhàn)士羅盛教，都是從婁底走出去，以他們的生命照亮這片土地的。

只要有青山綠水，貧窮的年月，人才仍然可以輩出，重溫“國貧不足患”這句話，則會似有所得?！拔┟裥臏o散，則為患甚大?！睘榛甲畲?，便是使風水變壞，使綠水青山消失。

對于曾國藩，歷史是這樣說的：曾國藩在北京先后任翰林院庶吉士，累遷侍讀，侍講學士，文淵閣直閣事，內(nèi)閣學士，稽察中書科事務(wù)，禮部侍郎及署兵部，工部，刑部，吏部侍郎等職，做到了清朝的二品大員。他一生推崇程朱理學，認為程朱理學比孔孟之道還要正統(tǒng)，后世做皇上、做臣子的都應(yīng)該認真學習。他終生以“拙誠”和“堅忍”行事。時人有文章寫到他的形容舉止是，“貌之過人者，眼作三角形，常如欲睡，身材僅中人，行步則極厚重，言語遲緩”。他在三十歲時縫制一件青緞馬褂，遇慶賀及新年時才穿一次，三十年后，衣猶如新。他在南京總督府任內(nèi)，要求夫人和兒媳們，每晚要績麻紡紗，下廚做飯。他在五十一歲時，即咸豐帝大喪期間竟違反朝廷大禁納妾之律，秘娶小妾，“違制失德”，故有人斥其為“偽君子”。

太平天國被他鎮(zhèn)壓之后，清廷對他的權(quán)重勢大產(chǎn)生極度的不放心和猜忌，他不得不做出有違“內(nèi)斂”之舉和有悖個人性格之事，刊印《家書》以明心跡，自此《曾國藩家書》大行于世并對后世的影響經(jīng)數(shù)十年而不衰。他曾被人推許為孔子、朱子以后再度復興儒學的圣哲，建樹功業(yè)、轉(zhuǎn)移運勢的偉人賢者，清朝咸同中興第一名臣。也有人罵他是民賊、元兇、漢奸、民族罪人、擅權(quán)濫殺的“曾剃頭”、好名失德的“偽君子”。

故后世有人為他的一生做總結(jié)說：“譽之則為圣相，讞之則為元兇?！?/p>

據(jù)說毛澤東年輕時對曾國藩傾服備至，現(xiàn)藏于韶山紀念館的光緒年間版的《曾國藩家書》中，數(shù)卷扉頁上都有毛手書的“詠之珍藏”。毛澤東生前曾說，曾國藩建立的功業(yè)和文章思想都可以為后世取法。認為他曾編纂的《經(jīng)史百家雜鈔》“孕群籍而抱方有”，是國學的入門書。曾國藩治軍最重視精神教育，毛澤東一生很注意這點。曾國藩帶兵時以“愛民為治兵第一要義”，對毛澤東影響很深，故在建立紅軍之初便制定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蔣介石生前對曾國藩更是極為推崇，多次告誡他的子弟僚屬：“應(yīng)多看曾文正，胡林翼等書版及書札”，“曾文正家書及書札……為任何政治家所必讀”。他審訂《曾胡治兵語錄注釋》時說：曾氏已足為吾人之師資矣。在黃埔軍校，他以曾國藩的《愛民歌》訓導學生。他說我認為曾、左能打敗洪、楊是他們的道德學問、精神與信心勝過敵人。

曾國藩認為“蓋真能讀書者，良亦貴乎強有力也”，要有“舊雨三年精化碧，孤燈五夜眼常青”的精神。寫字或陽剛之美，“著力而取險勁之勢”；或陰柔之美，“著力而得自然之味”。文章寫作，需在氣勢上下功夫，“氣能挾理以行，而后雖言理而不灰”。要注意詳略得當，詳人所略，略人所詳，而“知位置者先后，翦裁之繁簡”，又“為文家第一要也”。“文章之道，以氣象光明俊偉為最難而可貴”，“清韻不匱，聲調(diào)鏗鏘，乃文章第一妙境”。

他認為交友貴雅量，要“推誠守正，委曲含宏，而無私意猜疑之弊?！薄胺彩虏豢烧既税朦c便宜。不可輕取人財”。要集思廣益，兼聽而不失聰，“觀人之法，以有操守而無官氣、多條理而少大言為主”。他認為“處此亂世，愈窮愈好”。身居高官，“總以錢少產(chǎn)薄為妙”?！熬庸僖阅蜔榈谝灰x”，“德以滿而損，福以驕而減矣”。為人須在一“淡”字上著意，“不特富貴功名及身家之順逆，子姓之旺否悉由天定，即學問德行之成立與否，亦大半關(guān)乎天事，一概笑而忘之”?！肮Σ槐刈约撼觯槐刈约撼伞?，“功成身退，愈急愈好”。

他對修身之術(shù)則總結(jié)為十二款：敬、靜坐、早起、讀書不二、讀史、謹言、養(yǎng)氣、保身、日知所亡、月無亡不能、作字、夜不出門。他認為古人修身有四端可效：“慎獨則心泰，主敬則身強，求人則人悅，思誠則神欽?！鄙八恍裴t(yī)藥，不信僧巫，不信地仙，守篤誠，戒機巧，抱道守真，不慕富貴，“人生有窮達，知命而無憂”。他認為：“養(yǎng)生之法約有五事：一曰眠食有恒，二曰懲貧，三曰節(jié)欲，四曰每夜臨睡前洗腳，五曰每日兩飯后各行三千步。”養(yǎng)生之道，“視”“息”“眠”“食”四字最為要緊，養(yǎng)病須知調(diào)衛(wèi)之道。

這個褒貶不一大拙大誠大堅大忍其貌不揚不善言辭終生內(nèi)斂卻又名動天下的人，生前曾上書皇上，提出打理天下的一套方略，其中主要部分是講吏治和廉潔以及選拔人才和任用人才的重要性。他還對聚斂天下財富和如何使用天下財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還談到自己帶兵打仗的心得和體會。他在向皇上陳述自己的主張時說：“今日所當講求者，惟在用人，人才不乏，欲作用而激揚之，則賴皇上之妙用，有轉(zhuǎn)移之道，有培養(yǎng)之方，有考察之法，三者不可廢?！彼J為用人當唯才是舉，不可任人唯親，任親為賢。天下人才并不缺乏，可是要想讓這些人才充分發(fā)揮作用則全靠上邊的賢達和知人善用。他把官員分為兩類，一類是在北京的內(nèi)閣成員和各部委的官員，一類是朝廷委派各省的小大官吏。他認為在北京的朝廷官員辦事有通病兩類：一類是遇事互相退縮推諉不肯主動去做事；二類是做起事來著眼于繁文縟節(jié)，過于瑣屑，拖拖拉拉，效率低下。外省大小官吏做事也有兩種通?。阂环N是能做事的不做事，能應(yīng)付差事就應(yīng)付差事，不能應(yīng)付差事就陽奉陰違，敷衍了事，得過且過；二種是糊涂官和馬虎官太多，他們除了會巴結(jié)朝廷廣結(jié)權(quán)貴鉆營當官之術(shù)鉤心斗角以權(quán)謀私吃喝玩樂之外，根本就沒有把為國家出力做事放在心上，或者可以說他們壓根就不會做事也做不好事，偶爾做一點事也會做得糊涂馬虎事與愿違。他并沒有去細究，知道幾乎歷代如此。

基于這兩類官員的大行于世，他認為最可怕的是這么多年以來，積弊已經(jīng)養(yǎng)成，這兩類“但求茍安”的做官和做事的方法，已經(jīng)習習相傳，成為一種做官做事的固定模式和不良的官場作風，誰要是不這樣做官做事便會被認為是有違官場規(guī)矩和不會做官。他斷言說這兩類官員如果不是因為犯了過錯而受到朝廷的斥責是絕不會自己主動振作起來的。這樣下去國家一旦遇到困難，會忽然發(fā)現(xiàn)官多如毛卻選不出一個可用的人才，“必然有乏才之患”。

他對當時清王朝的腐敗衰落也洞若觀火憂心忡忡，對于“士大夫習于憂容茍安”，“昌為一種不白不黑、不痛不癢之風”，他表示“痛恨次骨”。他認為，“吏治之壞，由于群幕，求吏才以剔幕弊，誠為探源之論”。這里的“群幕”當指眾多的幕僚，也有重重黑幕的意思。當時許多的清廷大員除了會做官，做什么事都沒有自己的主意，全靠聽從幕僚師爺?shù)囊庖姡@些幕僚又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想法，莫衷一是，眾口難調(diào)，互相掣肘，最終取舍和做事時，只能是“不黑不白”“不痛不癢”。他認為這便是吏治之壞的一個根源，為此他提出，“求吏才以剔幕弊，誠為探源之論”。不從這個根源入手，“不黑不白”“不痛不癢”的做事方法便不會根除?！靶姓自诘萌恕?，執(zhí)行政府法令的首要一點是合適的人才可以得到任用。理財之道，全在酌盈劑虛，腳踏實地，潔己奉公，“漸求整頓，不在于求取速效”。

不可急功近利，注重短期效應(yīng)，為得寵于上司，邀功于當代，卻辜負了地方，遺患于后代。他注重農(nóng)桑關(guān)心年景，推及自然生態(tài)，陳說：“民生以穡事為先，國計以豐年為瑞?！彼蟆敖袢罩菘h，以重農(nóng)為第一要務(wù)”。農(nóng)事的成敗一半在天，一半在人，欲得豐年，除各級官吏和農(nóng)事者的努力外，還要注重自然生態(tài)的保護，污染更是要不得的。這些已經(jīng)意在言外了。迄今為止，觀其鞭辟，仍然可謂入里，閱其解析，由此及彼，亦可謂一針見血， 對照時下諸種吏治的腐敗和諸種難以革除的社會積弊，仍有可資借鏡和振聾發(fā)聵的作用。

我在這里想說的是：為官做事的積弊不除，生態(tài)環(huán)境惡化的頑癥難消！

我與曾國藩早年的邂逅

我與曾氏的邂逅，如果認真往更早處追溯，則要到20世紀60年代中期了。

那時，我還是個饑腸轆轆的少年。吃糧要糧票，買肉要肉票，做衣服要布票，離了票證寸步難行。形而下的困窘如此，形而上的饑荒則更甚。好書壞書都有限，所有的書幾乎都被當封資修沒收焚毀抑或控制起來。僥幸殘存下來的一些舊書，在民間地下悄悄流傳，當時為了看一本《東周列國志》，我曾跑到村里找一個放羊的后生去求借。也有意外的驚喜，玩游戲贏了一個孩子，那孩子為還賭債，知我愛看書，竟然偷了家里一套厚書給我。那些書厚的有十多冊的樣子，石刻木印抑或是別的什么，記憶已經(jīng)有些模糊，但感覺還在。薄而韌的散發(fā)濃濃的故紙香味的線裝雙折的黃色書頁，使我本能地斷定這是一套值得一讀的好書，粗藍布書封套上有《曾文正公全集》字樣。那時還不大知道曾文正公是何方神圣，卻也猜到有些來頭。故有如獲至寶的感覺，慨然將所欠“賭債”一口全免。好笑的是那賭債只是一些杏核。

記得那天將書拿回家里之后，我便開始摩拳擦掌生吞活剝布封之內(nèi)的吃食，卻不免大失所望。以那時孩子的心性和行話來說，很不好看，沒什么看頭，全無故事，盡是些沒油淡水的說話，便有些掃興。雖然束之高閣卻仍然還寶貝著，想有一天長大，說不定就好看了。

大約十多天后，那孩子忽然就灰臊起一張臉，帶了他的人高馬大的爹來，還被他爹扭紅了耳朵。大人們總會習慣性地小瞧孩子，不找我這個債主卻徑直去尋我母親說話。我情知不妙。果真母親便出手，要我把書還給人家。大人們多半都是墨索里尼總是有理，一個孩子又當如何？只能忍痛把書返還。多少年過去了，至今依稀想起，心里還十分氣悶。

這大約便是我之所以與這位三角眼的老爺子攀扯上緣分的由頭和起始。過后知道這個老爺子生前是殺過許多人的，還多半殺的是階級弟兄，不能喜歡他，也不敢看好他?？墒呛髞砺匾蚕腴_了些，被曾氏所鎮(zhèn)壓的太平天國軍隊當年也可謂殺人無數(shù)。曾國藩日記也幾處提到，太平天國之亂后的皖南、蘇北等地，人肉價格，高不過百余文，低僅數(shù)十文，遠較豬羊肉為廉。先初所售只是死人肉，后續(xù)便生發(fā)為當場屠宰活人，謂之“菜人”。不久前也有學者批露史料，說太平天國時期死人無數(shù)，可能上億。多少姑且不論，殺人總是不可避免的。歷史是斧頭砍不去也是油彩遮不住的。大腦若是不臟又何須洗腦？已經(jīng)弄臟且積年日久已經(jīng)習慣了臟，何不由得人家去。究竟誰是臟的，誰是干凈的，只有歷史說了算?？蓱z的是有些歷史不會說話，或是被人唆使說了假話。于是許多歷史，許多古人，許多掌故，便撲朔迷離，如同霧里看花，成了嫖客眼里的可疑女人，左瞅右瞅，左右都脫不開“妓女”二字。

魯迅先生道破曰：“中國人向來就沒有爭到過‘人’的價格，至多不過是奴隸”，“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和“暫時做穩(wěn)了奴隸的時代”，每每的往復循環(huán)，總是老百姓受害。戰(zhàn)爭沒有不死人的，成敗的房前屋后，點瓜種豆的，或明或暗的，影影綽綽的，都會有死人。過和平日子不想打仗從來都是老百姓的一廂情愿。以為和平總是要比戰(zhàn)爭好。當然這也是人的一廂情愿，是不由人的。按照辯證法，一分為二，多視角反思，會好。塵歸塵，土歸土，學問歸學問，人品歸人品。細想也只能是說說。好壞的論定，最是尷尬，也最是蹊蹺，此一時彼一時，得要按立場來定。而立場有時也透著可疑，也可以按需要與時段俱新，不說也罷。

說起來，曾國藩身為清廷權(quán)臣，卻也心中有數(shù)，做過許多好事。他尊崇王夫之為人為文的氣節(jié)，以王夫之的繼承者自況。傳說明太祖朱元璋曾贈給王夫之先祖一柄寶劍，王夫之六世孫王世全又把寶劍贈送給曾國藩。滅明者清也。身為清廷權(quán)臣的曾國藩手持明太祖之劍剿滅了太平天國，拯救了清朝覆滅的命運，不能不說是一個大大的諷刺，也就成了兩個不同陣營的頗堪說道的話柄。清廷夸他是大清的忠臣，漢人罵他是清政府的走狗，立場使然。話又說回來，如果大漢不被屢屢外侵得手，曾氏服務(wù)于大明，這等尷尬局面自然也就不會有了。

以事論事，曾國藩還曾吩咐其弟曾國荃出資收集刊印船山遺書，于同治四年搜集刊刻完畢，使王船山成為與顧炎武、黃宗羲齊名的一代大儒。大大方方尊重歷史，認認真真搶救文化，不輕不賤體現(xiàn)大一統(tǒng)人道，無論從哪一方面，都可以稱之為是一件大大的功德。

平心而論，僅此一事，試問目空天下只愛自己的當下，還有這樣的人嗎？

我對曾國藩的近評

我給《北京晨報》周六版名家薦書欄推薦了相關(guān)曾國藩的一本書，該書是江蘇文藝出版社新出的《曾國藩：又笨又慢平天下》。這個書名很是有趣，因為捕捉住了曾氏的特點。寫推薦語時我決定引用以前一篇文章中的幾句話，引文中的幾句寫于幾年前某個愚人節(jié)，題為《被克隆的愚人和戰(zhàn)國策》，清明節(jié)追思曾國藩，愚人節(jié)拷問你自己：“你是否已像曾國藩所說，黑白不分對壞人越來越謙虛客氣？而無用之人卻越來越猖狂胡為？好壞皆被你合理化？你默認一切并不痛不癢地甚至還莫名其妙地虛應(yīng)故事？如果是這樣，那社會就危險了?！蹦銈兯麄兾覀儯褪且蝗罕环欠寺〔⒀b有定時自毀裝置的愚人。你以為你們是誰？你以為他們是誰？你以為我們是誰？我們只是一些——被庸俗文明和實用科技克隆的自作聰明的現(xiàn)代愚人。曾國藩從小并不聰明，讀書多用些愚笨功夫，有一回夜里用功讀書，一篇文章連讀幾十遍才勉強成誦，便連躲在床底下一個伺機作案的小偷，都忍無可忍，從床下鉆出來，朗聲替他背了一遍……諸如此類，不可勝記。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一笨也可成十會，這老兒終其一生，從不投機取巧，靠笨功夫齊家治國平天下，將“尚拙”哲學發(fā)揮到了極致。

靈與肉的背離，是需要自省的，鳥獸蟲魚不會提醒你。故又愚人節(jié)浪唱曰：君不見，愚人節(jié)上蘇秦唱，懸梁刺股為縱橫，東周西周謀稻粱。君不見，感恩還得說智伯，襄子不肯殺豫讓，豫讓只好殺衣裳。吠非其主兮如風之初起，狐假虎威兮若水之大漾。兩虎相斗兮必殃及池魚，食玉炊桂兮子路成肉醬。滅六國者也六國，鷸蚌爭乎于兩忘。前倨后恭在過往，曾參殺人以虛妄。過去兮涂炭乃帝王，未來兮餓殍亦將相。禍國殃民兮古今趨同，愚人害己兮愈發(fā)放浪。薄薄一本《戰(zhàn)國策》，故事天天在回放。從前現(xiàn)在一個樣，叫人如何不思量。

有資料顯示，曾國藩也不是個土性子，他很明顯地對咸豐是有看法和意見的，只是不敢說而已。慎獨則心泰，心泰則境寬，老爺子是實踐者。他對小妾的一往情深也可兼及對婦女的尊重。知足也是真切的。其書法作品有一聯(lián)語曰：“有子孫，有田園，家風半耕半讀，但以箕裘承祖澤；無官守，無言責，世事不聞不問，且將艱巨付兒曹?！爆F(xiàn)世的無奈，現(xiàn)世的艱苦卓絕，姑且束之高閣，以待后人解決，我等只須拍拍手，拂拂袖，享受現(xiàn)世榮華。有待商榷的是現(xiàn)世艱難留之后世無可厚非，現(xiàn)世物華天寶也要多多留取些許，一并贈予后世方可無虞。斷不可率意任性，將今日之愚蠢諉過于后人，吃虱子不留后腿，超前消費和透支子孫后代的財富，自己吃香喝辣卻將困厄留給子孫承受。這個說道已經(jīng)與老爺子說不上，卻要在時下的棗樹上狠打幾竿子。古人有言曰：“天無私覆也，地無私載也，日月無私燭也，四時無私行也?！弊鳛樽匀恢拥娜祟惱響?yīng)效法自然之母的這種以身飼虎的示范與教誨，奈何時人所學多為皮毛，且謬之千里，看看時下對自然生態(tài)無所不用其極的掠奪，便要羞死先祖了。

我在一首詩中曾試圖記述自己的所思所想：大江南北走，長城內(nèi)外游。天寶虎狼求，物華蛇鼠偷。官同民奪利，貧共富尋仇。霧霾失金甌，風雨得月樓。朝野忙統(tǒng)籌，埋藏被窮搜。公家公權(quán)術(shù)，私人私圖謀。青山迎面丑，綠水滿目羞。地失萬古流，天增千歲憂。城邦分疆肥，沃野裂土瘦。舉世敬財神，全民學貔貅。鄉(xiāng)鄉(xiāng)奔小康，村村剩老叟。農(nóng)工不種粟，枉多公卿侯。內(nèi)訌起列國，紛爭遍亞歐。強食大勾心，弱肉小綢繆。刺猬扎成堆，犰狳抱為球。避害通四海，趨利達五洲。遙望南北極，沉吟古并州。氣候踢足球，溫室搶石油。核爆線一條，魚釣海兩頭。人類十八變，自然不中留。亂世多離愁，隋末起武周。秦漢乃耕夫，唐宋非楚囚。興亡若傳郵，古今如收秋。博愛歸平等，人權(quán)屬自由。民主定乾坤，法制鎖春秋。牛奴常回眸，鐮刀不吳鉤。

“中國人的性情是總喜歡調(diào)和折中的，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里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來調(diào)和，愿意開窗了?！薄蔼毑唤庵袊撕我杂谂f狀況那么心平氣和，于較新的機運就這么疾首蹙額；于已成之局那么委曲求全；于初興之事就這么求全責備？”魯迅先生這兩段耳熟能詳?shù)脑挰F(xiàn)在說出仍然很有意味，針對生態(tài)與人文的已成定局的積弊，是將之常態(tài)化還是撥亂反正，是一種選擇。因此而出現(xiàn)的任何一種變革的嘗試，都是值得人們期待、理解、支持和容忍的。過去、現(xiàn)在，甚至將來，這都將是歷史回環(huán)曲折的前進方式，都是未來的希望和對大家都好的唯一選擇，似乎舍此別無他途。

如此而已。

作 者： 哲夫，作家，作品有長篇紀實文學《黃河追蹤》《帝國時代的黃河》等。

編輯：張勇耀mzxszyy@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