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魚
阿瓦城的夜晚很美。
但在田小看來,這樣的妖嬈和溫情四溢,有點兒可氣,可厭,甚至可恨。
周圍的一切越溫暖,田小就越覺得冷。他邁著兩條細瘦的腿,不停地走,從大街到小巷,從早上到黃昏。
本來,田小是有目的的。他要找一份工作,什么都行。當(dāng)兜里最后的五塊錢花出去后,他已經(jīng)沒有任何余地了。他的腦子昏昏的,腳步綿軟無力。
他來到一座立交橋下,想靠著橋墩歇會兒。
橋下有很多人,影影綽綽來回晃。
他隱約聽見有許多人在說話,但聲音都很小。頭上、遠處有沉悶的汽車聲,迅速地過來過去。這一切和田小沒有關(guān)系,他需要盡快補充體力,需要有人出錢來買他的力氣。
迷迷糊糊中,田小覺得有人在他周圍走動,他下意識地抱緊懷里的背包。那是他唯一的家當(dāng),里面有換洗的衣服、刷牙的缸子,還有一雙半新的球鞋。
有人拍他的肩膀:“哥們兒,哪伙兒的?”
田小警覺地睜開眼,一個清瘦的男孩蹲在他身邊,頭發(fā)根根直立,跟刺猬一樣,脖子上掛著一根長長的吊墜。田小說:“什么哪伙兒的?”
刺猬男孩鼻子里哼一聲:“嘁,誰讓你來的?”
田小說:“沒人讓我來?!?/p>
一聲巨響就在這時爆發(fā)。那個男孩身體一跳,嗓子里“嘎”了一聲,立刻朝著發(fā)出巨響的方向跑過去。田小只看到他的兩條長腿,還有身后甩來甩去的襯衫。
吆喝聲,吼叫聲,噼啪叮當(dāng)?shù)穆曇簦瑥幕璋抵袀鱽?。田小年輕的神經(jīng)被激發(fā)了,饑餓的血脈僨張,他把背包掛在一個肩上,興奮地朝那個地方跑去。
有人在打架,很多人。長的短的,鐵的木的,棍棒到處在飛舞。田小看到刺猬男孩也在,他手里多了一根一米多長的木棒,正兇狠地朝另一個人的背上掄。正當(dāng)他準(zhǔn)備掄第二下的時候,他“哇”地怪叫一聲,扔了棒子,左手捂著右肩蹲了下去。有人從背后襲擊了他。
田小看呆了。他有些興奮,還有些害怕。他不知道這些和他年齡差不多——甚至比他還要小的孩子為什么會打起來,而且出手這么狠。
警笛突然響起。剛剛還打在一處的人群剎那間安靜下來,沒有人再喊叫,他們?nèi)恿耸掷锏臇|西,風(fēng)一樣四散奔跑。田小聽見有人在喊:“站住,不許跑。”
他不會跑,他想跑也跑不動。剛剛被激發(fā)出來的一點兒力氣,此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在他扭回頭看著那些四下奔跑的人影時,那個刺猬男孩,突然站起來,飛快地從他身邊跑走了。
迷迷糊糊的田小被帶走了。一個年輕的警察問他怎么回事,田小一臉茫然:“我不知道?!?/p>
年輕的警察越問,田小的腦子越糊涂,他既不知道整個事件的起因,也不知道過程。他只知道一群和他年齡差不多的孩子,以及棍棒齊飛。他說他認識一個男孩,可除了清瘦的臉、刺猬頭,還有一根長長的吊墜,其他的又一無所知。
田小告訴警察,他剛來阿瓦城沒幾天,是來打工的,他在大橋下只是想歇會兒。
警察說:“在沒有調(diào)查清楚前,你得待在這里。”
警察告訴田小,那群打架的孩子,很可能是附近一所中學(xué)的學(xué)生。
田小的腦子愈加混沌,他的眼皮沉重得抬不起來,肚子里的饑餓又讓他睡不著。他問警察,什么時候可以離開,他要繼續(xù)去找工作,他已經(jīng)整整一天沒有吃東西了。
年輕的警察問他:“是不是餓了?”
田小狠狠地點點頭。
過了一會兒,警察拿來一碗方便面遞給他。
滾燙的開水沖進碗里,田小心里渴望至極,但不敢表現(xiàn)出來。等不及蜷曲的面餅泡開,就端起碗狼吞虎咽起來。
田小覺得,這個夜晚,跟演電影一樣,離奇驚險。
但他還是挺高興的,畢竟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餓了,力氣又一點一點回來了。
于是,他開始翻來覆去地想那個刺猬一樣的男孩,心情很復(fù)雜。一會兒是嗔怪,一會兒是感激。他想不明白,為什么不在學(xué)校好好學(xué)習(xí)呢?如果有錢,他才不來城里遭罪呢。
上學(xué)多好啊,上學(xué)了就可以像那個警察一樣,多神氣啊。
有了一碗面的抵擋,田小對阿瓦城的信心又回來了。掛著一絲薄薄的笑容,他竟然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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