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文盛
1月10日 ???在異鄉(xiāng)客棧。覺歲月匆忽。突有身心蒼老之感。
所謂歷史,又無時無刻不對應(yīng)正在發(fā)生的現(xiàn)實。“人”,總是向無盡的孤寂里延伸,然后找到容身之處,如此便是當下生活。尤其在今日,歷史更加容易被看見,被置換,被想象,直至被融合。我們生在共同之國。
人生總是充滿了細節(jié)。
準確地說,我們已經(jīng)生活在歷史中。
1月14日 ???有價值的靈魂。
在每一個探討生命價值的人面前,靈魂會呈現(xiàn)出很多面向。
譬如,它可能以物質(zhì)的形式出現(xiàn)。
靈魂產(chǎn)生了重量。
它可能有顏色。它有方向感。
靈魂又不是自然物,它不會經(jīng)由人間大眾悠悠之口而誕生。
靈魂是我們身體之內(nèi)的重。
當然,每一個藝術(shù)家都曾經(jīng)煞有介事地寫下,借助筆墨,他們表露過對這種稀缺之物的珍重。在自負的人心中,靈魂價值連城。
在真正偉大的人面前,靈魂是潔凈而高貴的。
在人世的沼澤中,有困苦和虛無。
靈魂與晦澀的歲月等同。
在麻木的生活中,談?wù)撿`魂是件奢侈的事。
但我們的過錯或在于:越是奢侈之物,越具有誘惑力。
我們談?wù)撿`魂,不只談?wù)撍旧?,而且談?wù)撘磺邢嚓P(guān)之物。
譬如,我們經(jīng)常與靈魂的附著物相遇。我們的孩子,交給了人類靈魂的工程師。
我們之所以會感到苦痛,蓋因為靈魂經(jīng)常失去,而我們茫然無頭緒。
人間萬木叢中,靈魂自由游走,渺無影蹤。
當然,在我們之中,會有特別有價值的靈魂。
會有特別稀缺的宗教式的靈魂。
會有思想和智慧結(jié)晶而成的靈魂,我們每一個率性而活的人都暗自喜歡的靈魂。
在一切樂于創(chuàng)造的靈魂之中,有我們所集體認同的個性成分。
在一切個性之中,靈魂應(yīng)該毫無保留。
我們對靈魂的祭奠由來已久,在一切為藝術(shù)的人生中,我們樂于交流和傳承。那被我們摹仿的靈魂的持有者已經(jīng)化為泥土。他們曾經(jīng)的骨骼滋潤著大地肺腑。
我們多么樂觀其成。
靈魂之重滲入我們的每個毛孔。
如今,我已被靈魂欺騙,并成為最不該成為的那類人。
我的靈魂與我莫須有的思想等同。
但記錄它肯定是有價值的。
在虛無之中,只有靈魂“大過了整個宇宙”。
1月19日 ???寫給母親的寓言詩。睡前功課。
母親用盡了力氣講她的一生。每一次回家,我都任由母親用盡了力氣講她的一生。隨著這件事情的推進,我原以為,一切講述都行將結(jié)束。但我錯了。我原以為我們的生命已經(jīng)完全成為一個人,我了解她的一切過往,她生命中的每一個波折,但我發(fā)現(xiàn)我真是錯了。就在昨天夜里,我才發(fā)現(xiàn),她的故事剛剛開了個頭。就在我覺得須要深入了解她的一切過往——現(xiàn)在我發(fā)覺我對于她的一切過往,呈現(xiàn)完全無知的狀態(tài),一種從未產(chǎn)生的慌亂之感令我心神震顫——的時候,她忽然睡意襲來,然后她睡著了。在冬季里,熱乎乎的北方炕頭,我聽到了母親的呼吸聲。然后,在一個即將竊取秘密的兒子的心中,母親變成了一個她從未意識到的理解力的大師。她是我永恒的靈感的源頭。直到今天,我才像是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從一個視若無睹的幻夢中醒來——是的,我從此以后可以告訴任何人,我從來沒有虛構(gòu),也不用虛構(gòu)。我從她那里繼承的還遠遠不夠。她的一切,不只構(gòu)成了我敘述的所有基點,她更以自己的敏感和身受的艱困,為我的寫作人生提供一切養(yǎng)分。而我只是母親身世和理解力的一個拙劣的摹仿者。我無法寫下她寬闊而逼仄的心靈所經(jīng)歷和體驗過的一切。然而,這僅僅是微乎其微的一部分,已經(jīng)足以使我超越許多人。我總是鄙夷那些對自己的心靈尚且有所保留的寫作者,甚至鄙夷我自己。在母親的講述中,我已經(jīng)完全可以感受到世界上一切偉大心靈所應(yīng)該具備的特殊稟賦。當然,有母親的講述,我已經(jīng)再不用去尋找任何標本。我?guī)缀蹼y以想象:在這整個世界上,還有另一個復雜幽微的世界更甚于母親。我更加難以想象:在這整個世界上,我還有更多的興趣和耐心去了解除了母親之外的任何一顆心靈。整整二十一年,我跋涉在自己尋根般的旅途中的時間已經(jīng)太長了。整整二十一年,我們彼此分離,相互猜忌,雙方既有親情,又各懷憎恨。也許,這所有的過程都是我真正抵達母親的必不可少的步驟,我清楚它的每一個褶皺。是的,我必然清楚我們之間那一份血緣相系背后的深重背景。我清楚我對家族的每一次質(zhì)疑,我清楚自己的離去,那些苦日子,我們的淚水與悲傷。這一切的一切,我都清楚。在我得益于睡前講述的時光中,是母親一個人的奮斗和堅持。她慢慢地完成了自己的傳承。我仔細地聆聽著她的鼾聲,而事實上,由于整日的奔波,我已經(jīng)早于她感覺到睡意昏沉——可是,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神啟使我突有穎悟:我終將不斷地回到這里——我本已走遠了,而路途卻剛剛開始——多日睡眠不足的母親終于睡得踏實,而講述才剛剛開始——的確,我無比真切地知道:除去故事和奇跡以及誘惑力,一切才剛剛開始。
1月21日 ???見聞錄。
空房子與恐懼:房子一開始總是空的??盏墓羌?,空的靈魂,空思想,“空殼子”。直到第一批住戶進來,在這片土地上開墾,種植,留下身體與身體撞擊的巨響。留下浴液,爭吵,人間綿延不休的戰(zhàn)爭。直到墻壁上長出蟲草,屋頂誕下蛛絲。直到屋子的上下左右都不再是真空,這里住了密密麻麻的人。
房子一開始總是空的。那種蒼茫無極之荒蕪。那種英雄無覓之荒蕪。我的相識諸友,都在這種困苦中活過。那種生命無著之荒蕪。在房子的內(nèi)部,我目睹的那種荒蕪。在這種空房子里,我的確住過多年,直到故事次第發(fā)生,我的歲月逐步被填充。我的相識諸友,他們都潑辣,莊重而審慎。
房子一開始總是空的。伴隨著愛情,好惡,宗教般的包容之心,相互間的敵意而成為堅實的堡壘。我認識的很多人,都擁有他們不可知的內(nèi)部。在房子與虛無之中,恐懼與內(nèi)在的戰(zhàn)栗成為暗夜之書??辗孔永锟偸蔷幼≈砘辏磺形粗械你露畷?。在世事所宣示的道德之中,培育著我們的秩序之神。
我極其不喜歡如今鴿子籠式的房屋。在那高處之反面,秘不示人的地下,通常會埋葬著數(shù)不清的時空。我很難想象,這一片大寂靜中只是原始的空洞。我們因為住在這里而成為有故事的人。因為講述而成為故人。因為記錄而貌似誠懇。在那被抽取了基礎(chǔ)的空中,住著我們無靈魂的人。在我們的空洞之中,蘊藏著那最初的恐懼感與道德神。
房子一開始總是空的。直到那森嚴的壁壘成型,空殼子變得壅塞而可怖。在厭倦了虛無之后,我對那無所不在的噪聲深惡痛絕。我極其不喜歡如今的高樓,我喜歡深深庭院和明媚之書。我極其不喜歡那相互間的隔閡與自我遮蔽。我喜歡做一個自由人。我們原曾空白的一生,因為介入的深度,而變得如同另一人。
我對許多事物感覺到生疏。我深受自我之困。我不喜歡空蕩蕩的房屋。我不喜歡空洞的靈魂。我不喜歡白色寂靜連綿無盡。我不喜歡虛與委蛇的人生。我不喜歡自身的妥協(xié)與客觀態(tài)度。然而我的不喜歡并無益于我的隱藏。時隔多年,我總會想起那間無人居住的房屋,在黑暗與黑暗堅硬的摩擦之中,我雖然身受艱難,但并不能找到巨人生成的角度。
在一點點的接近之中,我開始了對無故事的人生的漫長追憶。在漫長的接近之中,我開始想起了我的幼小時候。有時我會含著眼淚去回想并開始儲存。在空房子之中,我度過了我最初的人生。在孤寂無靠的旅途,我會想起故土,但我“已經(jīng)在故土”了,在這無止歇的被席卷而去的村莊內(nèi)部,故土已然不存。
我們時時處處被圍困。在情感的漩渦之中。在第一批住戶離開第二批住戶尚未進入的真空。在空曠田疇的包裹之中。在日光的逼視下。在他人步步為營的追擊之中。在對自我的消解中。在意義匱乏的黎明。在老境將至的恐慌中。在空房子所帶來的茫然與痛楚中。但我覺得一切困擾都是對的:我畢竟在耐心等待,我想看到那事物崩潰之征兆與重生。
1月22日???萬物皆于虛無中誕生。
卡夫卡總是別有用心地寫日記。他很小心地記錄了自己整個一生陷入創(chuàng)造以及被毀滅的過程。我相信日記是他創(chuàng)造力的源頭。我相信創(chuàng)造力是他靈魂的源頭。我相信靈魂是他靈感的源頭。我相信日記釋放并解除了他最終的束縛。我相信他是認真的,對待自己的內(nèi)心甚于一切外在之物。我也相信在遙遠的異邦,許多人的靈魂都是認真的,對待自己的內(nèi)心甚于一切外在之物。我之所以特別想遠離那些夸夸其談的人,不慎重的人,其緣由大概在此?,F(xiàn)在我已經(jīng)很小心地對待一切人了,這個世界,我寧愿它給予我所有的虛無,也不愿意看到它的不誠懇。但我究竟怎么說才能抵達那一切不可及的盡頭并使我的命運隨之延伸——我相信,這才是我最終活下來的理由。有時,我們根本不需要借口就可以排除,刪改,盡情地詆毀他人。我相信耐受力是一切靈感的源頭。它與靈魂共同鋪墊了我們的成長和降落之路。
我相信我們所遭遇的本質(zhì)上的虛無更大過一切非本質(zhì)的人生。
我相信虛無中誕生是我們一切藝術(shù)家的啟示錄。
沒錯,我一直在追蹤自己的靈感之路。在迄今長達二十年的歷程中,我一直在追蹤影響力的源頭。我看到了許多夸夸其談的人,不慎重的人,但并無與之絕交的借口。在我們的身邊,那磅礴而喧囂的聲浪使我感到頭昏,盡管,在非本質(zhì)的人生中,我積累起了自己迄今書寫之中的不可闡釋性——它們觸發(fā)了我的歸引之路,但我仍然感到頭昏。我相信在一切有價值的自足之中,必然有其本質(zhì)性的理由。
沒錯,我一直在向上走。
我并未用盡全力。
那專注的人生可以帶來非同尋常的理解力。我視一切經(jīng)歷為不可復制的心理享受。在我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精神的困苦中,誕生了那不可能重現(xiàn)之物。我描繪我的靈魂。在我莊嚴的一生中,我著力于建構(gòu)。我并不恥于談?wù)撍囆g(shù)。盡管,它們只是虛無主義者的昏睡之枕。
可笑的是,總有“欲念浮動”。我們一直在反復。追尋那一切消逝,在萬物不可見的空虛中鋪排自己的一生??ǚ蚩ǎ约啊拔覀兊耐悺?,都有一只“較溫和的手”,一顆“較殘忍的心”,一顆時或靈敏時或麻木的大腦,一段“荊棘叢生”的旅途,一個捕捉時光的計時器,一大摞分門別類的日記本(用以敘事的,抒情的,記錄思維現(xiàn)狀的,找尋往日生活的,寫遺書的,遙想未來時空的,描繪戰(zhàn)爭的),一個舍我其誰的妄念(“我歷來只談自己,不及其他……”),種種情欲,身體的內(nèi)在病痛,愚蠢的意志力和荒唐的秩序感,一大段一大段的虛空,一些仇人們,一種懷恨的,自卑的,煩亂的,不幸的,受辱的,崩潰的,不切實的然而卻時時涌動的存在之感,一個暴躁的父親或者支離破碎的家庭,或者支離破碎的愛情,或者一些支離破碎的空白紙張。我們的生活中總是散放著書籍和如此破碎紙張,而我們所有的努力便是將之打亂并重組,但一切都不完整,一切都不可重塑。
在空白之中,我們別無選擇,我們擁有最大的虛無。一切皆在誕生。
那宇宙之上,真有一只上帝之手?
1月24日 ???有時談?wù)撟约阂部梢浴?/p>
虛無中誕生(二):相比于我母親,我減少了感受力,因此影響了思維的豐富性。當然,在此同時,因為我多識了幾個字,因此比她多出了那么一點兒見解,但還僅僅限于在我的領(lǐng)地內(nèi)。如果我們辯論,我常常會陷入她巨大的思維怪圈,因此不免焦躁,毫無耐心。我們母子之間的談話地位其實并不平等,有時我是滔滔不絕的一方,而她在沉默,但我后來知道,她并不會接受我的看法,她一直在伺機反駁。更多的時候,是整個事件顛倒過來,她一直喋喋不休,而我在沉默,并且力求裝出在聽她講話的樣子。我希望自己的耳朵上有個過濾器,可以忘卻她講述的一切東西并不為她所知,盡管知道這很不妙,但事實確實如此。我們母子二人,活在各自不同的時空里——這樣的時間是十年還是二十年?反正已經(jīng)太久了。有時候,我很難做個徹頭徹尾的孝子,在母親面前,我也是暴躁易怒。我對于她的講述,有一種近乎本能的抵觸。就這樣,過了多少年后,我覺得她老了,像個小孩子講一些適當不適當?shù)脑?,需要人哄,并且不能對她的生活埋怨絲毫,當然更多的時候,我埋怨她,完全是出于心痛——而她變得蠻橫無禮,看似無比寬容,實則無比堅守。她的自我是一尊神。她變得更加矛盾,相信虛無。有時她還會不住地對我講述她的小時候,仿佛她真的已經(jīng)老得不能再老了,須要通過回憶來加強對于自己生命來路的某種確證。她活得孤苦,一生操勞而無人心痛。在相當長的時間里,她是孤單單一人。我在相當長的時間里,與她分離,并且——是的,我對過去的生活感到厭倦。我是直到最近兩三年才可以慢慢地接受母親的,觀察她蒼老的樣子,想象她獨自生活的樣子,并且不排除想象這個世界上沒有她的樣子。以前我很恐懼,從來不敢想象這個世界上沒有她的樣子,我在三十歲之前的時光都是提著一顆心度過,但類似的想象卻總在重復,直到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快四十歲了,這種恐懼感才慢慢減輕。我對她的厭倦和仇恨在于,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同我談?wù)撍劳?,我相信是這種不安全感引領(lǐng)我的一生并使我最終走上作家之路。但我從來不能接受殘忍的事物,對于人生,我過于小心謹慎。我從來不能接受徹頭徹尾的孤單,我相信過于幽閉的環(huán)境會導致我心靈的破產(chǎn)。直到今天,我都無法想象在那些獨自吞咽生活的日子里我是如何想念母親的。在她尚未喪失對我的保護力的年月,我就提前走向了更為廣大的人間,是的,我變得沉默寡言,但內(nèi)心卻在產(chǎn)生一種發(fā)狠的力量。我必須通過自己的掙扎走出她帶給我的陰影。在我們漫長的一生中,這陰影如此豐厚,重如鐵石。在我們漫長的一生中,那種安泰閑散的日子對于我卻總?cè)缟褓n。即便如此,我仍然持續(xù)更新著自己的生命,在空蕩蕩的心靈內(nèi)部,“我”在一天天誕生,越過河海與重巒,變成我從來不曾認識的某人。我何曾能夠記得母親談?wù)撝械摹霸谏阒啊?,我何曾能夠記得那片堅實土地上的虛無。迄今我所看到的所有結(jié)果都是在誕生之后,在茫然時辰,我們相互忍受著對方,既愛且恨;有時我們是相互看著對方,通過談?wù)摕o法回避的“生與死”,來談?wù)摫瘋?
1月27日 ???靈魂的深度?(一種自我質(zhì)疑。)
這世間一切事,似無不可談?wù)?。但以老和尚入世之深,世間一切事,又似無可談?wù)?。我比現(xiàn)在年輕十歲的時候,雖然內(nèi)心狂妄無比,但還是容易接受別人的訓導,從無突破規(guī)誡逾矩之行。我比現(xiàn)在年輕十天的時候,開始對人生諸事逐一反省,在人生向內(nèi)敞開——或換句話說——就是在向著自身閉關(guān)的整個途中,那懵懂中的事物變得凌厲,閃爍,如同一切從未發(fā)生。我喜歡一切人的緣由即在于我尚在人世,只要有絲毫可能,我們必不相逢。我自然是枯守家中,即使赴那長長的途程也同樣如此。因為從無交集,所以必然無仇怨。我必然是我自身的反動。在我獲得“天才的欲念”的整個過程,我已然領(lǐng)略過了,痛恨和愁悶過了,驕傲和自律過了,現(xiàn)在,我抱著做回自己這個最簡單的初衷,來完成我人生中第二階段的書寫。我尊崇的某人并不認同寫自我,我尊崇的無數(shù)人都不贊同只寫自我。我試著去放松與接納,喜歡一切外物,從建立興趣的角度出發(fā),去交往,應(yīng)酬,從世故的角度出發(fā),去愛與恨,但所有的努力最終都歸于失敗。我試著去認同與受領(lǐng),我試著去附和與贊譽,從排解個人化的孤單的角度出發(fā),我試著去敞開我的心神,但是毫無意義,我經(jīng)常會覺得無趣。一切人群之中的孤寂都更加無意義。只有在日復一日的觀照自然與流云中,我才會真正“放松”。相對于我身外諸人,我相信自己一切好奇心固有,一切好奇心皆無。我從未經(jīng)歷過那世界崩裂的時代,我所有的對于末世的想象,只來自于靈魂的陷阱,那內(nèi)心的山川色變,是啊,我所有的想象,都來自于我們固有的那“瀕臨絕望的一刻”。我擁有自己的量尺,小心翼翼地測算著生與死的距離。在完全洞悉了這樣的距離之后,我想試著讓自己靜下來,離開人群五步,至少外在澹泊,可以暗自浮囂,總之,只要能完成自足就好。那糾結(jié)之日月如同浮世塵土,在我曾經(jīng)久居的村莊,經(jīng)由老輩人之口,我常會看到那已經(jīng)亡佚的靈魂。在我曾經(jīng)久居的村莊,經(jīng)由母親之口,我常會看到生命的虛無。在我曾經(jīng)久居的村莊,經(jīng)由一雙雙“觀察”之眼,我常會看到那孤獨的死生。我的同學已然離開村莊多年,行蹤如黃鶴,積年未見,如同兩世分隔,我難以想象的是我們之間的距離。那不可測度的人世間的距離。我難以想象的是,我們曾經(jīng)親密如一人的那些年,是否真的存在過。我在自己所走過的三十六年中,已然獲取了無比豐富的養(yǎng)分,知道一切有無之辯證。在我自己所走過的三十六年中,我所發(fā)掘的一切細微之處,皆構(gòu)成了靈魂的“自然深度”。我知道,我必將經(jīng)歷一切,我必將審視一切,我必將完成一切。是啊,如今,我只是我;我并非某人,并非冰川,雪原,古木,大風,船舶,宇宙,但我以自我的倔強與退步,在找尋著那真正的生命元素。
是啊,它們必然是“靈魂之淵藪”。
世間人如小獸。善惡皆有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