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

詩的誕生

冷眼

1.齒輪吻合

說說過去，說說過去吧，

我們，這兩個齒輪，

分別在兩個加工廠，

分別被兩個汽錘鍛造成型，

分別在兩張車床上，打磨，拋光

又分別進入流水線磨合期試驗的絞盤；

之后，我們分別被裝進同一個機倉

組成配件，一個整體；

在潤滑劑，防腐劑

離合器跟加速度的反復(fù)作用下

來回運轉(zhuǎn)；其間

我們不斷撞見

一對相互修補斷牙的齒輪

在我們下方，勻速，靜止。

2.隔著走廊和門

一個很深的夜

醫(yī)院的走廊上，我聽到

有個聲音低聲在跟誰交談；

起初，我以為，那是兩個熟人

之間，避開別人的談話；

是一個病號跟一個陪護

一個病號跟一個病號

一個陪護跟另一個陪護

他們在交談，有關(guān)病情或者別的什么事故；

可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這些都不是，

不是，因為始終只有一個聲音

隔著走廊和走廊上銀灰色的燈

隔著我跟我的父親

查房后離開的護士

以及床單下熟睡的那些接二連三的病歷

低聲交談：“進了醫(yī)院

我就更像一個病人。

3.一聲詛咒

從身體里出發(fā)，又轉(zhuǎn)回到我身上。

乒乓球在球桌上滾動

因為是圓的，沒有球拍

因為在盒子里，沒有網(wǎng)，無法碰撞和傳遞

這白色的，像是靈魂下的一個軟蛋；

現(xiàn)在它跑回來了，鉆進我的袖口

占據(jù)我的起居室，牙膏，水果，拼盤

占據(jù)我的可視屏幕，暗紅色的實木家具

一套酒杯；又乒乓兩聲

從我的腳下滾走；滾吧，滾遠一點。

4.父親打過吊針之后

葡萄糖和鹽。冰涼的水。

他體內(nèi)的馬達將要轟鳴

并注滿了油，準(zhǔn)備轉(zhuǎn)動；

另外還有，隨著他體內(nèi)的馬達

將要一起運動的

他體內(nèi)的電工刀，起子，扳手

一卷防水膠布和吊機；但他的配電盤

卻已老化，落伍，不能起到

繼電保護作用；別的配件也急需重組

裝成系列配套供應(yīng)的并聯(lián)機組

電表，電容，閘刀，鋼絲繩，暢通的線路；

現(xiàn)在，一塊止血膠布

在他的左手背上

正沿著打開的豁口

向他體內(nèi)運送

成噸的黃油，三角帶和翻砂過后嶄新的噴頭。

5.作為幻覺的想象

你要找到這樣一個人：

他能安靜地聽你傾訴，在你的眼神中

他能看到他所熟悉的那個世界，

你們兩個人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中

有暴力和軟弱，湖水和冰，

有枝頭的麻雀，盤曲草叢中的蛇，羚羊

老虎，蜥蜴也伸出了頭，在探望；

這些他都能看到，都能靜心聆聽，

朝向你挪動他的身體，伸出他的雙臂

緊緊抓住你的后心，而后拂袖而去，

像一個房客，乒乓甩響你追加房租后的房門；

但你始終都會相信，不久他會返回。

6.詩的誕生

再沒有什么可輸。

在那間寬大的地下室。

再沒有什么可輸。

在那賭紅了眼的賭徒當(dāng)中。

在那伸進口袋里的手再也掏不出什么。

在那對以往無邊的仇恨和反悔中他寫下這第六行詩。

（選自《騰訊文化·詩刻》2016年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