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衛(wèi)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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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鬼妖題材的奇幻類型電影創(chuàng)作

趙衛(wèi)防

鬼妖題材的電影大致分兩大類型，一種類型為懸疑恐怖類型，具體有靈異片、鬼片、僵尸片等，這一類型中較有影響的影片有好萊塢的《閃靈》（1980）、日本的《午夜兇鈴》（1998）等；香港大量的靈異片和僵尸片也屬于這一類型。另外一種類型是奇幻類型片，括魔幻、科幻等類型。就華語電影而言，恐怖類型片現(xiàn)在正在走下坡路。這一類型一般是小成本制作，且中國內地不能出現(xiàn)靈異電影，國產(chǎn)片不能表現(xiàn)鬼，恐怖的原因最后一般要落到心理恐怖、眼神不好產(chǎn)生的幻覺等等。人物在片中產(chǎn)生誤會、做夢都可以，但是不能出現(xiàn)真正的靈異。香港的鬼片、僵尸片也一直在沒落，現(xiàn)在的香港影壇鬼片還有一定的存在，但僵尸片已經(jīng)很少了，總之，靈異類型片在香港也是處在式微狀態(tài)。

而以鬼妖題材來營造的奇幻類型電影，在華語影壇的發(fā)展勢頭卻越來勢頭越猛。前幾年有《畫皮》系列（2008—2012）、《西游降魔篇》（2013）等；至2015年，該類型更是成為了華語電影的主體類型之一，涌現(xiàn)出了《捉妖記》《大圣歸來》《九層妖塔》《尋龍訣》以及孫周執(zhí)導的《不可思異》等影片，且這些影片都是鬼妖題材的奇幻類型。而本文所要討論的主要是鬼妖題材的奇幻類型片，恐怖類型的鬼片、僵尸片等不在分析之列。

一、龐大世界觀的營造和普世價值表現(xiàn)

當下鬼妖題材營造的奇幻類型片呈現(xiàn)迅猛的勢頭，并且贏得了中國主流觀眾，這一類的影片在票房上一直名列前茅，如2015年暑期檔票房前三甲的影片，有兩部都是這類影片：《捉妖記》和《大圣歸來》；暑期檔后的《九層妖塔》《尋龍訣》等也都是該類型的影片。像《尋龍訣》點映就有上佳的票房表現(xiàn)，而且沒有差評，老少皆宜，公映兩周便突破了15億元票房。

鬼妖題材的奇幻類型片之所以能夠贏得觀眾，有兩方面原因，其首要因素就是其龐大世界觀的營造。這類影片在創(chuàng)作時一般都營造出不同于傳統(tǒng)的二元對立的常規(guī)的世界觀，這類世界觀除涵蓋人類價值觀外，還包含人、妖、鬼、外星人等所有異類生物的思維和價值，是人類和異類生物融為一體的龐大世界觀。除營造龐大世界觀之外，這類影片還有在這種世界觀下的普世價值表達。因此創(chuàng)作者在創(chuàng)作時充分在主題、表達和影像層面發(fā)揮想象，營造出包括外層空間，包括妖類、鬼界等較寬想象的龐大世界觀。這應該是這類影片贏得主流觀眾的一個主要的手段。

其實好萊塢的同類影片也是這樣，如《星球大戰(zhàn)》（1977—2015）、《哈利波特》（2001—2011）、《指環(huán)王》（2001—2004）、《變形金剛》（2007—2014）等系列影片中絕對不是僅營造一個普通二元對立的、傳統(tǒng)的人與人之間的世界觀，這些影片營造出了我們想象不到的那樣一個龐大的世界觀，一個不屬于常規(guī)的二元對立的普通世界觀。

當下國產(chǎn)電影中，凡是票房表現(xiàn)特別好的鬼妖題材的奇幻類型影片，都是在著力于龐大的世界觀營造，像前幾年周星弛導演的《西游降魔篇》就營造了人跟妖共處的龐大世界觀，在影片中人和妖有著共同的普適性思維，他們以人界的方式相愛，又以妖間的方式相戀，沒有壁壘和界限，這些奇幻景象在創(chuàng)作者營造出的龐大世界觀中都是可以成立的。影片在龐大的世界觀營造中亦展現(xiàn)出了某種新意，比如片中對孫悟空形象有著完全的顛覆，這一形象跟傳統(tǒng)演繹的孫悟空形象有著較大的差別。而這種顛覆又特別符合人性表達，因為孫悟空一個人孤獨地在地洞里呆了那么長時間，他肯定有一種人性的變異和絕望，他出洞后的那種顛覆是一種人性變異后的反映，這種人性的表現(xiàn)亦是影片中的普世價值表達。

《捉妖記》亦是如此，盡管這部影片的敘事存在一定問題，如影片開始營造的主線是一個復仇故事，到最后復仇故事沒有了下文。但影片營造出了人和妖之間的龐大世界觀，還表現(xiàn)出了萬物皆平等的普世價值。還有像《畫皮2》（2012）也同樣營造出了包容人妖的世界觀，并傳達出了“以皮換心”的普世價值?！耙云Q心”是它的核心價值表達，片中的妖狐有著美麗的外表，但內心確是一顆妖心，她寧愿以美麗的外表之皮來換回人類的心，由妖晉升到人，擁有了人類的思維和情感，這對影片來說是一個強烈的人文價值提升?！洞笫w來》也是在營造一個融人、神、妖與一體的龐大世界觀，而孫悟空由“屌絲”到“英雄”的轉化也具有普世性。《九層妖塔》更是這樣，影片中有鬼、外星人、各類怪獸、外星人和地球人結合后裔等等，影片以此營造一個多元的龐大的非二元對立的世界觀。至《尋龍訣》，這種龐大世界觀營造更是達到了新的境界，該片以彼岸花為中心，營造出了融人、鬼、神界與一體的龐大世界觀，在彼岸花照耀的龐大世界觀下，死去的日軍和千年的的鬼魂可以復活，活人可以走奈何橋，可以和任何超自然的力量進行對話與互動。這就是一個充滿奇幻的世界觀，不同于正常的世界觀，在這里，一切符合藝術邏輯的想象都可以實現(xiàn)，影片也此以來營造出了不同一般的奇幻類型元素。

當下的鬼妖題材影片創(chuàng)作中，對龐大世界觀這一核心命題的營造也存在兩方面的問題。第一方面，部分該題材的影片根本不去營造新的世界觀，還停留在傳統(tǒng)世界觀思維的層面，沒有上升到全新世界觀表達。這種世界觀認知尚未提升的鬼妖題材的奇幻類型片，一般來說不成功，前期上映的《不可思異》就有這種問題。這部影片為科幻類型，王寶強、小沈陽、大鵬這三個最有票房保障的男影星主演，這樣的組合應該說給予了影片充分的票房保證，但最終結果卻比預期相差很遠。這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沒有新世界觀表達。這部影片有外星人等異類生物，也有主人公死去的女兒這樣的靈異形象。但影片中對外星人、靈異和人類之間的世界觀表現(xiàn)桎梏于常規(guī)的普通的世界觀，沒有晉升到更新奇的更龐大的世界觀營造。在這種創(chuàng)作思維下，影片的情節(jié)非常的常規(guī)和接地氣，缺乏想象。科幻類型必須進行不同于生活常規(guī)的科幻營造，過于生活化、普通化和日?；?，就陷入傳統(tǒng)的世界觀營造，缺乏對龐大世界觀的全新營造和認知。

第二方面，有些鬼妖題材的奇幻類型片營造的世界觀過于龐大，這是該類影片創(chuàng)作中的另一缺陷。如《九層妖塔》營造的世界觀過于龐大，反而影響了敘事，致使敘事線索不夠清晰，人物的動機不明朗，很多時候會有跳躍感。而部分人物的突然轉變和結局，也都沒有交代清楚，顯得很生硬，甚至矛盾。如鬼族是外星人的后裔，人類和外星人開始是征戰(zhàn)。到了現(xiàn)代，影片中的教授這一角色讓胡八一和楊萍聯(lián)手打開九層妖塔，放出鬼來，是想消除人鬼之間的恩怨，并通過胡八一和楊萍之間的愛情修復這種恩怨。但各類怪獸作為外星人留下的遺產(chǎn)，在人與鬼族試圖溝通后又與人類作對，與人鬼之間消除恩怨的世界觀矛盾，進而使得影片主題出現(xiàn)了嚴重的分裂。所以，營造龐大的世界觀對鬼妖題材的奇幻電影來說是必須的，但不能復雜，這種世界觀應當是清晰的，而不是龐雜和模糊不清的，一如《捉妖記》中的世界觀雖然是新的龐大的，涉及人妖兩界，但它始終遵循人妖平等這一簡單邏輯。這樣敘事也就不會出現(xiàn)問題。

二、影像新元素及新表達

除營造出龐大的世界觀外，鬼妖題材的奇幻類型影片贏得觀眾的第二方面的原因，表現(xiàn)為新的世界觀下面的影像創(chuàng)新。這對奇幻類型的影片創(chuàng)作來說至關重要。但這種影像創(chuàng)新，絕對不是純粹地用高科技營造視聽沖擊。純粹的高科技視聽沖擊，中國電影在新世紀頭十年已經(jīng)完成。世紀初是中國電影高科技視聽沖擊的啟蒙階段，至2011年前后，這類沖擊在中國電影中已經(jīng)達到同質化特別嚴重的地步，漸漸被觀眾所遺棄。之后經(jīng)過了“輕”電影及青春片的又一輪影像表現(xiàn)，再到互聯(lián)網(wǎng)思維下的新影像表達，中國電影的影像在高科技視聽沖擊的啟蒙和濫觴后，不斷獲得創(chuàng)新。當下的這類鬼妖題材奇幻類型片的影像，就是一種互聯(lián)網(wǎng)思維下的新影像表達。

這類影像創(chuàng)新，包括新影像元素和新影像表達兩個方面。第一方面是新的影像元素營造，這種營造沒有統(tǒng)一的美學原則，而是根據(jù)題材的不同來進行不同創(chuàng)新。比如《捉妖記》中新的影像就是營造出了胡巴為代表的一系列新的妖的形象。影片對于諸類妖的現(xiàn)象沒有依照中國傳統(tǒng)的妖魔形象進行復制，而是獨辟蹊徑，推出了全新的形象。首先，片中的動漫形象具有中國傳統(tǒng)的意味，如胡巴的形象設計特別是其六只腳的設計參照了《山海經(jīng)》的故事，《山海經(jīng)》里刻畫的神鳥混沌和尚負都是六足怪獸。其次，該片中的動漫形象在保留了上述基本的中國化概念的同時，又呈現(xiàn)出一種去中國化的趨勢，如影片主創(chuàng)在表現(xiàn)妖的形象時，刻意繞開了青龍、麒麟、白澤等經(jīng)典鬼怪形象，同時也遠離了成精的動物、異化的美女、不清不楚但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鬼怪等經(jīng)典中國妖怪形象。第三，該片的動漫形象從外型上雖然沒有對“史瑞克”等好萊塢的經(jīng)典動漫形象進行復制，但在精神內核方面以及情緒、感受、苦惱、幸福等人性層面卻予以保留。如此一來，《捉妖記》中眾妖的動漫形象就獲得了新的意義。這些妖們的外表不再如中國傳統(tǒng)妖魔形象那樣可怕，而主體顯現(xiàn)出了萌的特點和復雜的人性。從而使影片完全摒棄了靈異類型的恐懼感。總之，片中的動漫形象，不似中國傳統(tǒng)的妖的形象，也不同于中國電影中的其他經(jīng)典動畫形象，它既有著超自然的靈異能力，又十分可愛且有著人類的普適性情感，這對中國電影以及中國動漫形象而言都是一種創(chuàng)新。再如《九層妖塔》里的紅犼，它既吸收了一些好萊塢異類生物題材片中的怪獸元素，也有很多陸川自己的中國化表達，這也是一種新的影像。

影像創(chuàng)新的第二方面的表現(xiàn)是影像新表達。鬼妖題材營造的奇幻類型片，其形象新表達的重要方面就是真人和表現(xiàn)異類生物的影像如動漫的結合。在營造出的新的龐大的世界觀之下，真人和異類生物的結合影像表現(xiàn)非常重要，在這個龐大的世界觀下，妖、怪獸、外星人等異類生物和人都在同一個世界中，大家的生存是平等的，他們之間能夠在影像層面達到一種完美結合，這是其影像新表達的關鍵。

縱觀優(yōu)秀的國外影片，特別是好萊塢影片，這種真人與異類生物結合的影像表達均取得了較大成功，極大增強影片表現(xiàn)力。如《指環(huán)王》系列、《星球大戰(zhàn)》系列、《哈利波特》系列、《變形金剛》系列、《愛麗絲夢游仙境》（2010）、《藍精靈》（2011）、《阿凡達》（2012）、《沉睡魔咒》（2014）、《灰姑娘》（2015）等代表好萊塢主流電影的魔幻類型片均是遵循這樣的美學路線。這些影片中，異類生物形象在片中都有著不可或缺的意義，其與真人的融合更是其影像的重要部分；正是這些新的影像元素和影像表達，才促使其魔幻類型不斷創(chuàng)新，成為好萊塢電影中的主體類型。但中國電影特別是非動畫電影的故事片中，卻很少有這樣的影像表達，而《捉妖記》《九層妖塔》《尋龍訣》等鬼妖題材的影片中，卻對這種表達給予了新的探索。像《捉妖記》力求將真人形象和動漫形象進行有機融合的新的影像表達，這種新表達進一步增強了表現(xiàn)力。片中，具有超自然魔力的小妖胡巴，和其真人父母天蔭、小嵐之間的情感互動感天動地，勝過任何人與人之間情感表現(xiàn)；而人妖之間的情感互動，更加明晰且深刻地詮釋出了世間萬物皆平等的主題。而片中真人加電腦合成影像的獨特類型、人妖共存與混戰(zhàn)的奇幻想象力，以及特效的精細與復雜程度，更使其超越了其他同題材影片。而《九層妖塔》里打怪獸等影像表達盡管有很多缺陷，但影片在真人與異類生物的結合方面還是盡量做到新奇，片中怪獸本身以及怪獸和人的表情也盡可能地進行無縫銜接，極大增強了影像的感染力。

新的龐大世界觀營造，以及在這種新世界觀下的影像創(chuàng)新，是鬼妖題材影片成功的關鍵，而鬼妖題材電影又是營造奇幻類型電影的主體。當下，中國電影在類型美學層面取得了較快的發(fā)展，但奇幻類型一直是短板，借助鬼妖題材電影打造中國的奇幻類型片，是中國類型電影突破發(fā)展瓶頸的重要舉措，《捉妖記》《尋龍訣》等影片的成功無疑提供了新的啟示。

【作者簡介】趙衛(wèi)防，男，河南杞縣人，中國藝術研究院影視所副所長、研究員、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華語電影及互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