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思敏
美麗的丑小鴨
“你太龐大,太特別了,簡直丑得厲害!” “你這丑妖怪,但愿貓兒把你抓去才好!”,鴨子們看不順眼趕他,小雞們也像鴨子一樣啄他,連喂雞鴨的女傭也用腳踢他;最難過的是,本來鴨媽媽視他為親生的孩子,也曾贊賞他蠻漂亮的,但是最終受了群眾的影響,也冷冷地說:“我希望你走遠些!”以上就是著名丹麥作家安徒生筆下,舉世知名的童話寓言故事《丑小鴨》里,丑小鴨每天被欺凌、被歧視的前半生。
由于被欺凌、被歧視,而導致情緒受困擾、甚至出現(xiàn)例如頭痛、胃痛等身體癥狀的大小朋友們,除了可以尋求老師和社工的協(xié)助之外,其實不少時候也會于平常診療時,向互信多年的家庭醫(yī)生訴苦。因此,當我上月前往丹麥,參與世界家庭醫(yī)生組織的一個關于醫(yī)學人文主題的會議之時,聽到主席Michael Kidd教授的主題演講非常感動。他通過向在場超過3000位來自72個國家/地區(qū)的家庭醫(yī)生,訴說《丑小鴨》這個美麗的寓言故事,來勉勵同業(yè),說今天的年青醫(yī)生都是醫(yī)療制度下的丑小鴨,并且邀請在場畢業(yè)少于5年的年青醫(yī)生站立,接受其他年資成熟的醫(yī)生鼓掌支持,這個極為震撼的場面,深深觸動著我的心弦;無論是醫(yī)生、病人,還是各行各業(yè)的朋友,在當代社會的多重牢牢框框之內,又有誰未曾心灰意冷和氣餒呢?不過,先是有“心”才會灰,仍然有“氣”才會餒,如果內在的人文素質,在歷盡百刼之后仍然得以保存,這其實是一種難能可貴的祝福。
在丹麥期間,最難忘的是前往哥本哈根市郊一所社區(qū)診所的探訪。這里近乎所有的家庭醫(yī)生都是私人執(zhí)業(yè)的,醫(yī)生除了擁有診所的硬件措施,也需要向有關當局作出申請,正式成為一千多名當?shù)鼐用竦募彝メt(yī)生,負責維護該社區(qū)的民康。由于當?shù)鼐用衽c家庭醫(yī)生相熟,互相了解,除了在急癥情況下需要直奔醫(yī)院之外,關于所有身心健康的問題,居民都會先與家庭醫(yī)生商量,看看能否在診所層面得以解決,或者是需要作出其他??频霓D介或安排化驗檢查等等。在微觀層面上,病人事無大小都有一位家庭醫(yī)生同行,減少生病時彷徨無助的感覺,而另一方面,家庭醫(yī)生擁有自己的社區(qū)也會有很強的滿足感和歸屬感;至于在宏觀層面上,健康促進與疾病預防的基層醫(yī)療措施令社會的醫(yī)療成本下降,此外良好的醫(yī)患關系也會減少醫(yī)療糾紛(也就是紓緩大陸所說的“醫(yī)鬧”),能夠促進社會和諧。我們與其他幾位來自英國、紐西蘭、意大利及瑞典的家庭醫(yī)生,與主人家丹麥醫(yī)生,從各自的診癥模式、行醫(yī)風格,到各診所的日常流程,以至各地的醫(yī)療體制等等,互相交流,我感到非常難得。
丹麥的確很美麗,除了沒被污染的藍天白云,以及較為完善的醫(yī)療制度之外,令人向往的,還有當?shù)氐娜宋那閼?,是從心底里流露出來的和平,只要細心觀察,不難從當?shù)氐脑O計里感受到。記得在我剛抵達丹麥的前兩天,每次搭乘升降電梯的時候都非常焦急不安,因為在我按完所前往的樓層按扭之后,我居然找不到升降梯的關門按扭,要無奈地站著,等待升降機門自行關上!如是這樣兩、三次之后,我忽然問自己,我為什么要如此焦急呢?其實在升降機門自動關上之前,所等待的時間也不超過兩秒鐘,與其抱著怎能“浪費”兩秒鐘的心態(tài)來大力按這關門按扭,不如懷著平和的心情,與有緣乘搭同一部升降梯的同路人點頭微笑吧。從“認知行為治療”的角度來反思,同是兩秒鐘的事實,不同的是如何去理解這兩秒鐘的意義,是浪費?是休息?是緣份?足以影響自己的心情。一念之差,其實選擇權就在自己的手里。
在我離開丹麥之前的最后一天,我早上六時起床參與大會舉辦的四公里長跑。雖然各位醫(yī)生擁有不同的步伐,緩急有時,整個隊伍的方向是一致的,朝向象征著促進健康的終點旗幟進發(fā)。由于我不熟悉這條長跑路線,跑到中段的時候,體力開始下降,又看不到終點旗幟,一度徘徊于放棄與堅持的掙扎之中。然而我問自己,為什么有些人會愿意在別人睡夢正酣之時,離開被窩到草原跑步呢?我意識到,云霧也許會遮蓋終點的旗幟,讓我們的眼睛看不到,但最鮮明的旗幟,不就是一直也插在自己的心坎里嗎?想著想著,我以緩緩的步伐,在與隊友互相打氣的情況之下,一起完成了這次長跑。
在回港的飛機上,我拿出《丑小鴨》的圖畫來仔細欣賞,看到圖畫上的暗角畫了一只雞,因為腳上有趾,就把自己看成霸王,不斷意圖施壓和摧殘丑小鴨,以虛妄的言語來達到貶低丑小鴨的目的。然而當看法和夢想未被認同時,丑小鴨決定去更廣闊的天地尋找,以不卑不亢的心情主宰自己的命運;在歷盡千辛萬苦和重重考驗之后,成為美麗雪白的天鵝。安徒生于百多年前創(chuàng)作的童話寓言故事,至今仍然適用。
(本文曾刊于2016年7月14日香港《信報》)
作者單位/ 香港理工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