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豐
站在學生身后的美國教師
張豐
在一節(jié)通過電影學習《德國史》的課堂上,放映著一部事先經(jīng)過剪輯的紀錄片。影片的主線是從1945年二戰(zhàn)結束至1994年“柏林墻”倒塌,發(fā)生在德國或與德國有關的重要事件。教師和7名學生一邊看電影,一邊在紙上做記錄,偶爾教師穿插一個問題,或是一點解釋,學生也會簡要地討論幾句。
我坐在一個男生的邊上,看了他桌上的3張記錄紙,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教師的意圖。
第一張紙是讓學生開放性地記錄電影中的事件以及主要信息。
第二張紙是讓學生在一個時間軸上整理這些關鍵事件,并將美國、蘇聯(lián)、英國等國的對德主張與政策的發(fā)展也整理到這個時間表上,以梳理其中的邏輯與線索。
第三張紙上印有若干政治家的演講詞,在每段演講后教師設問:這是誰的演講?什么時候發(fā)表的?他為什么這樣說?這一演講的意義或標志是……
這是我在異國發(fā)現(xiàn)的一例典型的“學案”,與我近幾年倡導的“任務學習”思想恰巧吻合。
在這個課堂案例中,我沒有聽到教師的娓娓相授,沒有看到師生精彩跌宕的追問與對話,有的只是他們默默的觀看、記錄、整理和間或的討論。教師的課堂言語占時可能連10%都未必有。而學生的學習是怎樣發(fā)生的呢?教師又該怎樣支持和促進學生的有效學習呢?
其實,這位歷史教師的備課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紀錄片的剪輯,二是三張“學案”的設計。高明的教師是以核心知識與方法的簡明的“學習設計”來促成本質(zhì)意義的學習的發(fā)生。也許她并沒有把具體的歷史事件作為必須的學習目標,而把經(jīng)歷觀看、記錄、思考、整理的過程所帶給孩子的歷史觀與方法論的影響視為第一學習目標。這也許就是我們課堂的局限,以及我們的“學案”編制與運用的“軟肋”。
我們走進一個數(shù)學教室。教室里分組圍坐著26名學生。一位神采奕奕的教師開始上課了。這節(jié)課是“代數(shù)2”的復習課,因為過兩天就要期末考試了。(美國高中一般要求學生修完“代數(shù)1”“幾何1”和“代數(shù)2”,“代數(shù)2”相當于美國普通高中生的畢業(yè)水平。)
老師先在電子白板上呈現(xiàn)5個方程,要求學生判斷這5個方程所對應的圖像的類型,然后選擇兩個方程,在直角坐標系中繪出圖像。我估計這是代數(shù)與解析幾何的銜接內(nèi)容,通過配方、移項等將這些方程變形為通式是該環(huán)節(jié)的要點。學生分別在草稿紙上寫著畫著。大概60%的學生能基本完成。但大家的神情非常散漫,無關的談笑也時而有之,教師的寬容真有點“境界”。學生間的討論交流非常自覺,不過也有未掌握的學生若無其事地坐著,教師在巡視中會與學生進行一些交流。15分鐘后,教師開始在電子白板上講解第一小題,然后請幾位同學上去講解另外4個小題。
在得到學生的積極確認后,教師亮出本節(jié)課下半場的學習要點,解析拋物線的三個要素:開口朝向、頂點坐標和對稱軸。教師先在白板上小作知識梳理,而后又呈現(xiàn)兩個方程,請學生變形,寫出這兩條拋物線的三要素。
整堂課只有兩個要點、7個小題。這樣的課堂容量在我們國內(nèi)來說簡直太浪費。美國教師只要求學生掌握最基礎的核心概念和基本方法,便不再發(fā)起饒有興趣的智力挑戰(zhàn)。如果學生只會這點東西,可能只能解決我們課后練習的前三題。
然而,對于一名高中生來說,這些夠了嗎?數(shù)學應該留給學生什么?我不是數(shù)學教師,我無法感受到數(shù)學教師在技巧中“穿梭”的興奮與成就。也許是我們曲化了知識與思維,那些充滿技巧的習題有多少是數(shù)學的核心運用呢?
基礎比技巧更重要,把太多技巧化身為必須學習的內(nèi)容,是否會讓很多孩子失去學習數(shù)學的興趣?
當然,我們還要讓一部分有潛力的孩子能夠自覺地深入學習。在美國,主要通過課程選擇修習制度為學生的延伸學習提供機會,而不是提高統(tǒng)一的課程標準,強迫另一群孩子陪他們一起讀書。
印第安納州學術高中的課程組織頗有特色。它的春季學期都會提前兩周完成學習測試,騰出半個月組織集訓式的“特別課程”。
全體學生全部打亂,自由選擇教師和課程,集中學習研究一個方向或?qū)n}。這種“特殊課程”稱為“五月項目”(MayTerm),每天的學習時間不完全相同,一般是3-5小時,由教師自己把握。
在“創(chuàng)意”課的學習現(xiàn)場,我們看到了一位氣質(zhì)極佳、年過半百的女教師正在主持這門課程。該課程沒有教材。教師授課前一天會提出要求,讓學生做好素材與觀點的準備。第二天的課上,一般先是學生的展示和討論。然后組織“小組寫作”一個半小時。據(jù)說是為了培養(yǎng)學生的開放性思維,英語應用能力和創(chuàng)新性觀點。
上課了,12個學生圍坐一起,大家都能充分看到彼此的表情。
首先,每位學生依次展示自己事先收集整理好的5件事,其他學生安靜地傾聽或做記錄,期間教師沒有插話。
每個學生敘述完之后,教師會提出問題:“根據(jù)這5件事,猜猜該同學要表達什么觀點?”整個小組活躍起來,紛紛發(fā)表看法。當陳述同學的本意被猜到時,他會很開心,甚至和同伴擊掌慶祝;反之,他會流露出失望的表情。教師要求每位學生記錄下其他同學基于5件事情所提出的觀點,供自己參考,但教師不作正確與否的評判,是否采用由學生自己決定。
最后,教師讓每位學生重新選擇5件事,再根據(jù)這5件事,創(chuàng)作一個完整的故事或一首詩歌……
在整個過程中,我們沒有看到教師試圖傳授給學生的創(chuàng)意寫作的具體技法,只看到學生的熱烈交流、記錄與思考。盡管這些思考其實并不嚴謹,也很難通過具體測驗來考量,但這是一段真切的創(chuàng)作過程。我們沒有看到教師的精彩表現(xiàn)與深刻話語,但教師早已將自己對創(chuàng)意寫作的理解潛存在了對學習活動的策劃與組織中。
印第安納州學術高中的“機器人”課程引起了我們的興趣。
我們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見兩個學生彎著腰在調(diào)試機器人,教室里還有6名學生和1位大胡子老師。學生們兩兩一組地在討論或操作,大胡子老師悠閑自在地走動。他告訴我們,這兩個星期,學生每天都過來擺弄4個小時,兩人一組,但不同小組的任務不一定相同。門口的學生在測試感應控制裝置,讓機器人沿著地面的色塊的分界線前進。
忙碌的學生和自在的教師,幾乎絲毫顯示不出課堂的狀態(tài)。大胡子老師說:“我只告訴學生每天要做三件事,一是關于知識的背景學習,二是動手做,三是測試。”
我們?nèi)滩蛔∽穯枺骸澳菍W生又是怎樣進行知識學習的呢?”
大胡子老師說:“我們給每位學生都配發(fā)了一套資料,還有錄像,學生自己在課余學,有問題歡迎他們來問?!薄捌鋵?位學生的基礎與進度都不同,我沒辦法統(tǒng)一教。好在他們都有興趣,自己鉆研看懂應該沒有問題?!?/p>
天下竟有這種“撒手掌柜”式教師?課程完全讓學生自學,課堂上完全是學生的探索實驗。如果我們的教師也是這樣“出工不出力”,還不被校長、家長炒了魷魚?
下面例子左邊是某賣家客戶信息(姓名、年齡),要求運行后輸出用戶顯示信息的C#代碼段。右邊圖引入面向?qū)ο蠓诸惥幊谈鞣N模塊類組成字段及方法函數(shù)的圖解描述(代碼模塊化)。見圖4。
其實,玄妙之處就在于教師的撒手。有了教師的撒手,才有孩子們的學習力與創(chuàng)造性。教師的主導作用并不都要通過課堂語言來體現(xiàn)。這位教師在編制“機器人自學講義”時就已把自己對學生的自學引導滲透在其中了。
回到國內(nèi),聽一位專家介紹美國的FlippedClass(一譯為“翻轉課堂”)時,我恍然大悟:我們是課堂上學習知識,課后鞏固練習,而那些先行的美國教師已在探索讓學生課前自學,課上操作、討論、練習,以解決自學中遺留的疑惑與問題,原來“先學后教”還有“國際版”!
當被告知上午將要觀摩一堂“學校歷史課”時,我們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所學校的歷史還能煞有介事地變成一門課程,并且用于國際交流,是不是小題大做了?
一位教師和3個學生正圍坐在一起討論,見我們進來,這位自稱歷史學家的教師站起身來告訴我們:“學校建校已有23年,目前還沒有系統(tǒng)整理過學校的歷史。于是,我策劃了一門課程。從去年8月開始,我?guī)е?2名選修的學生來為學校寫歷史。讓學生去采訪過去的教師、學生和管理者,現(xiàn)在的教師、學生和管理者,然后把采訪報道寫下來,由2位喜歡網(wǎng)頁制作的學生負責把大家的成果通過網(wǎng)絡展現(xiàn)出來。”
原來是這樣!在國內(nèi),我們可能會將其歸類于綜合實踐活動。
“一個學期中,我要求學生每人做5次訪談。今天其他學生都出去采訪了,這幾個學生正在跟我討論她們前兩天的一次采訪……”“歷史學家”老師的解釋讓我們豁然開朗,同時也讓我們肅然起敬。
我們頗有興趣地連著問了好幾個問題。“為什么選這個課程”“學校事先準備了學校歷史的寫作提綱嗎”“分哪幾部分”……
這位教師沉著地說:“我不想讓我的思維去影響他們,我希望以他們自己的視角來寫,至于具體的訪談問題也都是學生自己設計的?!?/p>
你當年如何得知這所學校的信息?
你有無懷疑過這所學校?
自從來校后,你有哪些變化?
在學校中,哪一部分的生活對你影響最大?
與原來學校比較,這所學校的最大不同是什么?
這所學校是憑什么吸引你的?
到這里后,對你將來的生活有什么影響?
“歷史學家”老師告訴我們,他只向?qū)W生說明調(diào)查訪問的要求和忌諱,其他都讓學生在親歷中學習。教師教給學生的就只是那么一點,而學生得到的和生成的卻是那么的豐富。
我們從不以為然到肅然起敬,真切地體會到,真正的學習不是在聽的過程中發(fā)生的,而是在經(jīng)歷中綻放的;我們同時感悟到,教育之于學生的意義,絕不是片面的知識與技巧,而是能夠為其所用的知識、運用知識去解決問題的方法以及在經(jīng)歷中成長起來的認知與世界觀。
相形之下,我們的孩子每日所沉浸的“習題之?!?,以及追在孩子身后的落后的測驗是何等的蒼白。
玻爾州立大學博物館坐落在一片樹林里,周圍是大片平整的草坪。面積2500平方米,藏品10000多件。一位馬來西亞裔的博物館“解說員”告訴我們,博物館正在擴建,她們希望博物館的資源能夠為更多的人學習之用,為附近的中小學服務。
我們來到一幅油畫前,解說員說:“我將用對待高中生的方式來解說這幅畫?!?/p>
她問:“大家從這幅油畫上看到了什么?”油畫表現(xiàn)的是18世紀俄羅斯農(nóng)村的生活場景。五六個農(nóng)民木然、愁苦、憂郁、困惑地站在一輛馬車前,車上坐著一位軍官模樣的人物,看著一旁站著的農(nóng)民,神情憂慮。車夫駕著馬車,兩匹馬一白一棕,沉靜駐足,農(nóng)人站在一旁,顯得更加寒磣。
“你還能看到什么?”“你怎樣描述眼前這幅畫?”“畫中包含了一個什么故事呢?”“看到這幅畫,你聯(lián)想到了什么?”一個個問題吸引著我們的深度討論……
解說員后來告訴我們,這樣做的目的是讓我們體驗一下學生的學習過程。她的追問有的關注所見,有的關注所想所思,符合教育學、心理學和藝術欣賞的規(guī)律,具有很強的專業(yè)性。師生交流過后,還可以讓學生自己主持討論20-30分鐘,然后請學生把自己的理解分析寫下來,或者聯(lián)系當下,寫寫自己的聯(lián)想。不同年段的學生水平不同,看到想到的東西也不一樣。她就這樣以一幅畫的討論驅(qū)使學生思考、聯(lián)系、想象、表達……
這門課程是學校正常課程的一部分。學習該課程的學生每月來博物館3次,一年有27次機會到博物館學習研究。學生從第一次參觀到最后一次活動結束,不僅自己主持討論,還要每月寫一篇文章或報告。每年都有專業(yè)人員對學生在博物館的學習情況作出評價并反饋給博物館。課程的開設者希望評價報告上寫到:學生在博物館的學習,創(chuàng)造性思維和語言表達能力有所提高。這是開設這門課程的目的。
中小學的很多課程都會組織學生到博物館來,做些討論和延伸性的作業(yè)。當然對于不同年齡段的孩子,“解說員”們策劃與促成討論的方式是不一樣的。不同的課程也會有不同的題材,大家根據(jù)課程性質(zhì)來開發(fā)利用博物館的資源。如,幾何課程可以分析藝術的構圖,物理課程可以研究光的呈現(xiàn)原理,前面討論的油畫如果是歷史課程,那就要研究油畫所折射的歷史背景和我們的觀點。
博物館就像一個“百變課程”。用我們的話說,就是為學科綜合性學習提供了豐富的資源和發(fā)展空間。
這些樸素而真實的課堂,帶給我們很多啟示和思考,也有助于我們理解今日課堂教學改革的意義與實質(zhì)。
(摘編自《新校長》雜志)
編輯/王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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