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辰
春日已然褪去晚冬的寒衣,溫暖和煦的陽光伸出臂膀擁抱著大地。大巴滿載著一車歡喜的人們,在山路上盤旋而上,陽光和新綠的嫩葉滑過我們的玻璃窗。
司機(jī)一個完美的轉(zhuǎn)彎,坐在我身旁年輕的詩人欣喜地歡呼:“你看你看!棧道!”
我順著她的手望去,對面的山壁下方懸空的棧道如絲帶般纏繞在巖石上,橫亙在峭壁邊,下面是寧靜微瀾的褒河水,緩緩流淌,河水碧綠,帶著幾分通透,卻又深不見底,如同一塊精致的翡翠。
大抵是華山的長空棧道、天門山的鬼谷棧道等險要的棧道留給人們的印象過于驚險,因此眼前這依山傍水,頗有溫潤氣質(zhì)的石門棧道不免令人有些詫異。
詩人嘆息:原來沒有我想象中的美峻?。?/p>
我回答她:“因為其實你沒有在它最美的時刻遇見它。石門棧道之美,或美于晨,清晨山間云霧未散,繚繞回旋,棧道便是盤云的游龍,行走之上,有猶踩云端,平步青云之感;或美于汛期,石門大壩開閘泄水,湍急巨流急沖直下,低頭就是白色的巨浪,令你膽戰(zhàn)心驚?!?/p>
詩人疑惑:“你為何得知?”
我漾起笑容:“現(xiàn)在,請允許我認(rèn)真地歡迎你,因為此處,便是我的故鄉(xiāng)?!?/p>
我第一次踏上石門棧道,是在1998年,我大概三歲,完全沒有印象,只有家里相冊中幾張泛黃的照片記錄下來。
其中有一張,家人牽著我站在一處懸崖碑刻處,清晨褒河漲水,河水與棧道幾乎齊平,輕柔地舔舐著棧道,留下彎彎的水痕。河面上邅回著一層霧氣,霧氣濃厚,緩緩地彌漫至棧道,濕潤和包裹著每一塊石板和木板,我們一家也仿佛站在仙境之中。
照片里的棧道是真正的古棧道,現(xiàn)今已不為游客開放。那歷史記載中上千公里的漢中古棧道,是對“蜀道難,難于上青天”的強(qiáng)行征服,如今,它為了惠澤一方百姓,靜靜地淹沒在石門水庫深處。我凝望著它沉寂的地方,水面平靜地不起一絲波瀾,但遙想數(shù)千年前,那里曾閃現(xiàn)刀光劍影,勒馬嘶鳴:劉邦為漢中王時,聽從大將韓信的計謀,派樊噲帶領(lǐng)少數(shù)人明修棧道,以轉(zhuǎn)移陳倉城雍王章邯的注意力,暗地里沿著西邊地勢艱難險要的陳倉棧道,帶領(lǐng)部隊北出大散關(guān),攻占下陳倉城,順利進(jìn)軍咸陽,為漢朝四百年奠定了的基礎(chǔ)——這便是耳熟能詳?shù)摹懊餍迼5?,暗渡陳倉”的典故,每每想起來,除卻歷史定義的血腥計謀,更多的,是我感受到韓信的智慧與機(jī)敏,穿越千年,仍令人敬佩。
再見棧道,恰逢是我十八歲的生日。
我的生日在夏季,因此得以見到石門水庫泄洪盛景。
我隨著棧道逐步走近水庫,飛架在連城山山谷之間的便是石門水庫的泄洪閘,閘門上建有從平地至壩頂?shù)腪字型階梯,氣勢宏偉。六道溢洪口,一字排開。閘門開啟,河水飛流直下,八十八米高差,激起銀白色的巨大水花,水珠飛濺,棧道也跟隨著一起沉悶地震動,水聲喧囂,聲震欲聾。從遠(yuǎn)處觀看,水霧彌漫,如同六條巨型白色絲巾懸掛山谷空中。
站在水庫大壩上,壩體在轟鳴聲中微微震顫,水柱仿佛就是從腳下落入河中,將原本碧綠的河水激出乳白的漣漪,層層疊疊,格外壯觀。
泄洪結(jié)束,山水漸漸平靜下來,抬起頭遙望水庫和棧道全景,這才叫真正體會到山水一色,一碧萬頃的美麗景象:四周是青翠的山巒,綠樹成蔭,棧道隱藏在樹林里,樹林又與河水相輝映,這種開闊磅礴的氣勢,著實令人傾心。
又見棧道,就在今日。
在這個春天,我能夠與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著名作家廖奔老師、《星星詩刊》主編、著名詩人龔學(xué)敏老師、《詩選刊》主編、著名詩人簡明老師、陜西省青年文學(xué)協(xié)會會長馬慧聰老師,常務(wù)副會長馬召平老師等一行三十人同游故里,我深感榮幸。
這次采風(fēng)活動,所有的人從不同的地方匯集起來,談?wù)勗姼?,聊聊文學(xué)。我雖不作詩,但也喜歡欣賞詩歌的風(fēng)雅,我嘗試著去讀這些老師們的詩歌,它們淡淡的,輕輕的,司空見慣的慷慨激昂反而會傷害這樣的晶瑩剔透,我喜歡這種平淡,更喜歡這種冷靜,因為冷靜的思考,反而賦予一首詩歌之雄偉。
同行的老師中有擅長并愛好書法的,向?qū)в螁柶鹬摹笆T十三品”,導(dǎo)游告訴大家,石門十三品原先是在石門隧道兩壁及褒河兩岸懸崖上鑿刻的十三處題詠和記事,其中有曹操的《袞雪》,張良的《玉盆》,鄭子真的《石虎》,但在1970年以后因石門水庫的修建,只得將淹沒區(qū)中最受推崇的這十三件摩崖石刻遷至漢中市博物館珍藏,這些石刻作品號稱“石門十三品”,是漢代以來書和刻兩者的最高藝術(shù)結(jié)晶,被譽(yù)為“國之瑰寶”。并且未來的漢中發(fā)展規(guī)劃,石門十三品將“榮歸故里”,搬至棧道到新建的漢文化石刻博物館,屆時人人都可以欣賞到這些珍貴的文物了。
講解結(jié)束后,我們一行自由漫步在棧道上,一米多寬的棧道僅容兩人并排行走,大家平日里走慣了城市的水泥路,抑或走慣了鄉(xiāng)間的土路,棧道的木板咯吱反而橫生趣味。青岱如畫,碧水似玉,三三兩兩走在棧道上,輕聲談笑,仿佛走進(jìn)了一片青翠,一脈清靜幽淡的時光。這長長的棧道,快樂著走過的每一個人的步伐。
微風(fēng)輕拂,水聲悅耳,我不免思索,也許人生的路,最佳的狀態(tài)就如這石門棧道,雖蜿蜒逶迤,卻也是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雖無勇攀高峰的歡喜,但也無跌至塵埃的失落,生活平穩(wěn),時光從容。
或許等我能夠收獲歲月給予的那一份平靜時,我就會回到故鄉(xiāng),在山水之間閑適隱居,因為青山至情,碧水至性,山水之間才是文藝的歸處。
感謝這趟旅程,我得以又見棧道,又見身體與靈魂的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