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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安東尼

2016-11-05 10:54李黎
山花 2016年15期
關(guān)鍵詞:安東尼老婆

最近三年,牛山戀愛,買房,結(jié)婚,在老家擺下盛大的流水席,在市里換了房子準備要孩子,對岳父岳母說了無數(shù)激昂慷慨乃至自我感動的話,似乎未來通過言說就一片光明,和老婆一家的親戚們也逐步熟悉起來??赏蝗婚g牛山又對老婆及其家庭忍無可忍,一張嘴就導(dǎo)致吵架,凡事都以打鬧收場,老婆的父母也加入戰(zhàn)團,牛山以一敵三繼續(xù)吵鬧,視之為一種抗爭,最后只得離婚。離婚的過程像是結(jié)婚的回放,很多事物呈現(xiàn)出對應(yīng)的狀態(tài),令人感慨。但牛山終究還是離掉了,義無反顧。

這下,牛山松了一口氣,起碼再也不必記住老婆家親戚的面孔和姓名了。老婆的母親有兄弟姐妹六個,六個家庭十二位長輩,下一代除了老婆之外還有七個人,其中兩個未婚,另外五個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其中四個有了下一代,累計二十四人。如果算上兩個未婚的弟弟每次帶來的不一樣的女朋友,人數(shù)直奔三十。岳父一家更壯觀,兄弟姐妹九人,下一代除老婆外還有十五人,哪些已婚哪些未婚牛山一直無法分清,因為誰是誰他都一直沒分清,至于那些到處亂跑的小孩到底是誰家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是誰,牛山更是一片茫然,每次家庭聚會猶如置身廣場。相對于岳母一家人,岳父那一大家人整體上不受待見,他們絕大多數(shù)都無官無職,多年來勉為其難地生活,買房買車猶豫良久才下手,吃飯必定打包干凈,基本上和名貴煙酒無緣。岳母也說過,記不得他們就算了吧,以后總能記得。

現(xiàn)在好了,誰也不用記住了。牛山迫不及待地把老婆所有親戚的號碼全都刪了,雖然那些號碼在熱情洋溢地存儲下來后再也沒有來過電話。牛山檢查了一遍,確實沒有了,手機似乎也輕了一點。至于重回單身生活是輕松很多還是更為沉重,牛山還來不及體會。

“皇朝酒吧”位于世貿(mào)大廈頂端,號稱華東地區(qū)海拔最高的酒吧,在任何位置都可以俯瞰四分之一個城市,白天看山看水,晚上看車燈匯聚成的紅色河流直奔天際。那里人均消費一千起步,對此牛山很難理解,也沒有好奇心,時間一長就忘了它的存在。常亮打電話讓牛山去“皇朝酒吧”時,牛山感覺到雙重驚奇,一是常亮居然給自己打電話,二是去的居然是“皇朝酒吧”。常亮是前妻母親姐姐或妹妹的兒子,牛山曾經(jīng)的哥哥,如今的陌生人。常亮問牛山,知不知道皇朝在哪。牛山裝腔作勢地說知道知道,去過幾次。

常亮穿著一件艷麗的短袖襯衫坐在南邊靠窗的位置,身影投射在漆黑的窗玻璃上,領(lǐng)口大開,露出小半個胸口,淡淡的胸毛上有一串巨大的金項鏈。桌子上放著一堆酒瓶,旁邊坐著兩個衣著暴露的姑娘,不是親戚朋友同學(xué)同事,是那種姑娘,這讓牛山覺得很尷尬,畢竟常亮在一段時間內(nèi)是自己的哥哥。常亮摟住其中一個嬌小的,指著另一個高大威猛、充滿異域風(fēng)情的姑娘說,洛麗塔,你的。

牛山緊挨著洛麗塔坐下,她倒了五分之一杯的酒遞給牛山說,先喝一杯。牛山喝了,味道很好,從未喝過。洛麗塔問牛山怎么稱呼,牛山說,我叫安東尼,安東尼·霍普金斯。常亮和兩個姑娘都愣了一下,牛山笑嘻嘻地解釋說,我上網(wǎng)叫安東尼·霍普金斯,我跟網(wǎng)友一起玩叫安東尼·霍普金斯,我寫文章也叫安東尼·霍普金斯,時間久了我都忘記自己是誰了。

常亮自然知道牛山叫什么,嘿嘿一笑說,好,安東尼·霍普金斯,哈哈哈,安東尼兄弟。

洛麗塔于是稱牛山為“安東尼”,安——東——尼,舌尖向上,分三步,字正腔圓,像模像樣。實際上牛山從未用過這個名字,臨時起意。既然這里透露出奢華、虛假和愚蠢,小姐居然可以叫做洛麗塔,自己不妨也用假名應(yīng)對。

牛山問常亮,怎么了。常亮激動起來,喋喋不休地說,兄弟你不要因為離婚了就不認我這個哥哥,我們以前喝酒的時候說得清清楚楚,我們認你這個弟弟,夠意思,是個男人,更是個好兄弟,我們認定了。你不要因為離婚就不跟我們喝酒,我們認定你了,這是男人之間的事,跟女人有什么關(guān)系。我早就想喊你喝酒了,今天我們好好喝一場,言鵬一會也過來,我們兄弟幾個好好喝一場,管你有沒有離婚,一天兄弟就是一輩子兄弟,我們認了。你離婚了更是兄弟,不離婚反而不方便。牛山也有點激動,舉著杯子跟常亮喝了好幾口。兩個姑娘也湊過來一起喝,敬常亮敬牛山,敬牛山敬常亮,敬常亮敬牛山,敬牛山敬常亮……

幾輪過后,牛山借著酒勁問,常亮,你是誰兒子?

兩個姑娘莫名其妙,甚至有點緊張。常亮一陣大笑后說,我是你媽二姐的兒子,言鵬是你媽二哥的兒子,他媽的你到現(xiàn)在都記不得,難怪張晴要跟你離婚。

牛山也陪著笑笑,問常亮,為什么來這里?

不來這里怎么會有她們。常亮使勁摟了摟懷里的姑娘大笑起來。常亮喜歡大笑,此前每次家庭聚會,基本都是在他的歡笑聲中度過的。愛笑的還有常亮父親,即牛山老婆的姨父,而且父子二人笑的聲音、音量和頻率幾乎一模一樣,連大笑時身體顫動的幅度和角度也一樣。大伙似乎看到了幼小的常亮在父親豪邁的笑聲中一天天長大而姨父在兒子的笑聲中一天天蒼老的情景。笑聲穿越了三十多年,猶如來自歷史,并且構(gòu)成了家庭生活、天倫之樂和人生。

很快,常亮變得口齒不清,手腳粗魯,只有笑聲依舊。酒吧只剩下牛山他們一桌了,周圍的人不知道是浪漫已畢,還是被常亮的笑聲嚇跑了。牛山也喝了不少,昂貴的洋酒在腸胃里開始顯露出兇悍的一面,牛山感覺暈。他突然沖常亮笑了笑,又問他,到底為什么喊我出來喝酒,還到這么貴的地方?

常亮顛三倒四地說,到這里來是因為坐得高看得遠,人要想開一點,多看看遠處感覺就會好很多。人不就是一輩子嘛,沒有什么看不開的是吧,要多看看前面,要站得高一點,這里多好。

他頓了頓,又說,喊你喝酒是跟你學(xué)習(xí)一件事,這件事讓我非常佩服,要跟你學(xué)習(xí)。

牛山一直帶著嘲諷的微笑,聽到學(xué)習(xí)二字趕緊正色說,哪里哪里,我有什么好學(xué)的。

常亮說,跟你學(xué)離婚。

牛山微微一愣,冷場了幾秒鐘。常亮大概以為牛山不高興,連忙說,兄弟啊,不要生氣,我是佩服你啊,現(xiàn)在我跟你一樣要離婚了,我跟你一樣劈腿了。牛山有些疑惑,但沒說什么。

常亮自顧自地說,你不要不高興,男人就應(yīng)該劈腿。牛山只得笑笑,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和張晴離婚被他們解釋為自己劈腿了。

常亮接著說,我老婆你見過的,大美女啊兄弟,但是你想想,天天看著她上廁所,拎褲子,刷牙洗臉,感冒流鼻涕,泡腳,來例假、流血,搓內(nèi)褲,內(nèi)褲掉色,曬文胸,文胸走形,汗?jié)窳吮承?,蓬頭垢面,油光滿面,討價還價,賴床,大口吃東西,咂嘴,說夢話,發(fā)脾氣,摔東西,稱體重,抱怨皮膚變差,每天晚上敷臉……我操,看到最后一點感覺都沒有了啊。常亮一邊羅列生活瑣事一邊掰手指頭,很快兩只手都不夠用了,但他還在繼續(xù)掰手指,一個個手指頭翹起來,倒下去,翹起來,倒下去,無窮無盡。牛山對此能理解,但無體會,他離婚是因為受不了老婆極其背后一家人的強勢,小孩跟母親姓也就算了,岳母居然提出小孩要跟她姓言,完全無視牛山及其父母的存在,似乎身在遠方農(nóng)村的牛家不配有后。最讓牛山氣憤的是,老婆本人對此毫無意見,這既是對牛山的侮辱,也是對她父親的侮辱。最過分的是岳父居然也毫無反抗,這種徹底的妥協(xié),長久的沉默,簡直就是給牛山在做示范:以后日子就得這么過。這是絕對不能容忍的,牛山奮起反抗,事情演變成愛與不愛,牛山說不愛,事情又演變成繼續(xù)在一起還是離婚呢,牛山說離婚。

牛山問常亮,你們結(jié)婚幾年了?

五年了,五年啦兄弟,加上談戀愛兩三年,七八年了兄弟,七年之癢啊兄弟,我佩服你三年就不干了,兄弟我熬了七八年,天天看著一個女人,嫦娥也經(jīng)不住這么看啊,嫦娥也成咸肉了。常亮說了一大串,喘口氣又說,兄弟我缺啊,我缺女人啊。老婆時間長了就不是女人,是媽媽,是家具,是保姆,最多算個充氣娃娃。我缺女人啊兄弟。常亮幾乎喊了起來,弄得旁邊的兩個姑娘很不好意思,這種呼喚對她們而言很陌生,她們遇到的基本都是大談責(zé)任成功價值理念同時不忘上下其手的貨色。

牛山不知道說什么好。言鵬不聲不響地走了進來,直奔這一桌。言家大哥生了個女兒,叫言毅,如今遠在美國,從未露面,似乎沒這個人。言鵬就成了這一代人中的大哥,他年過四十,身材修長,是一所中專學(xué)校的副校長,在不開口說話的情況下,說他是地方大員也行,京城高官也行。他也非常配和,一貫繃著臉,無愧長子長孫的身份。他坐下,悠悠說了句,常亮,又在胡說什么。

常亮收斂了幾秒,不過他已經(jīng)醉了,一把摟住言鵬說,哥哥,兄弟啊,今天晚上我就是要胡說,明天一早去辦離婚,我們都說好了,今天你不要管我,今天我要帶安娜還有洛麗塔出去玩?zhèn)€通宵,明天直接去民政局。牛山你跟我們一起去玩。

原來洛麗塔也是他的,牛山腦子里閃現(xiàn)出一絲奪妻之恨,不過自己都覺得這個念頭很好笑。牛山笑著對常亮說,不要通宵了,以后日子長著呢。

安娜說,我們晚上要回去的。洛麗塔附和說,常總你還是早點回家休息吧。又轉(zhuǎn)臉對牛山說,安總你勸勸常總,他喝多了。牛山一愣,花了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安總就是指我啊,安東尼。

常亮騰地一聲站起來說,你們覺得我喝多了嗎,我沒喝多,不信你們看,酒喝多的人一條腿站不住,你們看我。說著他單腿站立,搖搖晃晃,努力把右腿抬得更高。只見常亮的右腿像脫離了身體管束那樣一點點往上舉,隨即整個身體突然一歪,腦袋砸向地面,嘴角掛著亮晶晶的液體,人事不醒。

言鵬皺眉搖頭,指揮牛山說,來,扶他起來,送他回家。兩個姑娘也站了起來,安娜說,他還沒付錢。

多少錢?牛山問。

一人八百。

牛山笑笑說,喝一會酒要這么多?

洛麗塔說,之前就說好的。你要是覺得貴的話,你也可以來這里陪客人喝酒。

言鵬說我來付吧。他任由常亮側(cè)躺在地面上,掏出錢包拿錢把兩個姑娘打發(fā)走,又數(shù)了一疊百元大鈔付酒錢。酒吧一下子安靜了許多,只剩下常亮的嘀咕聲和若有若無的背景音樂,言鵬和牛山一人抓住常亮的一只胳膊,像拖起一個重傷的戰(zhàn)友,全然不顧常亮的腿腳在地上磕磕碰碰。

好幾次,牛山想獨自走開,自己跟常亮和言鵬已經(jīng)沒有關(guān)系了。出于對常亮邀請自己的感激以及對他此刻遭遇的同情,他跟著去了。

到常亮家大約半小時,走出酒吧和下車上樓這兩個步驟把言鵬和牛山累得夠嗆,純屬搬運,使出全身力氣才將常亮拖到位于28樓的家門口。按下門鈴,常亮老婆開了門,轉(zhuǎn)身不見了。把常亮扔在沙發(fā)上后,牛山才仔細看了看這里。他第一次來這里,卻是在離婚之后。

客廳很大,中間用一個博古架隔開,外面是餐廳,里面是一圈沙發(fā)和一臺電視,但到處都堆著打包好的箱子盒子,目測之下有二十個。南面并排三個房間,全都敞開著,北面是廚房、衛(wèi)生間和大門。常亮老婆說,都是常亮的東西,我給他收拾好,明天辦了離婚他就把這些都搬走。

牛山見過常亮老婆若干次,都是以常亮表妹的老公身份,在一大家人的聚會時,此外沒有任何往來。現(xiàn)在牛山失去了親戚的身份,加上喝了很多,就直勾勾地看著她,又轉(zhuǎn)臉問言鵬,她叫什么名字?我忘記了。

言鵬鄙夷地看了一眼牛山,文縐縐地說,你嫂子叫房惠。

他們的對話房惠都聽到了,她繼續(xù)無動于衷地收拾著。言鵬去廚房弄了兩杯茶端出來,放在茶幾上,牛山喝了起來。四個人就此陷入了沉默,當(dāng)然常亮是醉倒的沉默,連嘀咕也沒有了。牛山看到茶幾下面有兩個摔成碎片的花瓶,一大片淡藍色的玻璃碎塊體現(xiàn)了房惠的決絕,而不去收拾它們,體現(xiàn)出房惠對這份決絕的維持。

牛山大口喝著熱茶,一言不發(fā)的言鵬讓他感覺很別扭。言鵬跟常亮一起長大,跟房惠也非常熟悉,但此刻他卻陷入了沉默,不勸和也不幫忙,同時對這個即將不是自家人的女人也沒有反感和敵意,倒是對牛山充滿了厭惡。牛山不知道該說什么,又舍不得離開,一直在看著衣不蔽體的房惠彎腰忙碌。常亮所說不假,房惠確實是大美女,這樣的女人他怎么就舍得離婚呢。牛山連續(xù)兩次去了洗手間,間隔不過五六分鐘。第二次從洗手間出來時,他對穿著白色背心、曲線畢露的房惠說,嫂子,歇歇吧,衣服都濕透了,要不你去洗個澡。

房惠過了好一會才回答說,收拾完再洗。麻煩你們了。

言鵬說,牛山,沒事了你先回去吧。

牛山說,常亮不要緊吧。嫂子你沒事吧。

房惠說,我沒事,我能有什么事。

言鵬又催促了一句,牛山你回去吧,你都不是常亮弟弟了。

牛山狠狠瞪了言鵬一眼,又感覺言鵬這是為自己著想,知道自己待在這里不自在。他沖兩個人笑笑說,那我先走了。房惠喊住牛山,走到一個整理箱前對牛山說,這是一對音箱,買給常亮的,沒怎么用過。我記得你說過你有幾千張CD,這個音箱就送給你吧。牛山感覺受寵若驚,走過去看看那個透明的淺藍色整理箱,里面的音箱是上等貨,木質(zhì)看上去昂貴又堅固。

牛山說,多謝嫂子了,那我現(xiàn)在就拿走了?

房惠說,不要叫我嫂子,你離婚了,我也離婚了,我們跟他們這一家人都沒有關(guān)系了,叫我房惠就可以了。

牛山說,你離婚是因為常亮在外面有情況,我離婚不是因為我有情況,他們怎么說我不管,但如果說我是劈腿,純屬胡說八道。我離婚是因為張晴他們家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們打算要小孩,他們居然讓小孩不姓牛,也不姓張,姓言,這是不是腦子壞了。

房惠說,言家以為自己多了不起,他們要是讓我的小孩也姓言,我一定跟他們鬧得天翻地覆。我到處去貼大字報。

言鵬大聲說,牛山,你快回去吧。

牛山看看正襟危坐的言鵬,又看看他旁邊蜷成一團的常亮,對房惠說,嫂子那我走了。他扛起箱子就打算出門,音箱不重,但是箱子大,不好拿,牛山放下箱子說,我得拿些繩子扎起來,不然不順手。房惠找出一大卷尼龍繩和一把剪刀遞給牛山,牛山一邊系繩子一邊問房惠,嫂子你手機號碼多少,我把所有的號碼都給刪了,你留一個給我,音箱有問題我問你。

言鵬站起來說,牛山你抓緊一點,房惠他們還要休息。他的語氣充滿了權(quán)威,但只是像那么回事而已,沒人理他。房惠報了號碼,牛山存下,又撥了一個過去,不急不慢等房惠的手機響起來,再叮囑她存下自己的號碼,然后慢慢地把手機裝進口袋,拎起整理箱往外走。

常亮突然揮著胳膊喊了聲,弟弟再見,下次我們繼續(xù)喝酒,跟你喝酒就是爽!兄弟,再見!

牛山走出小區(qū),回頭看看夜空中的高樓,覺得每一個亮著燈的窗口可能都在發(fā)生著悲哀的故事。他嘆口氣,繼續(xù)走。他向往高層,換房子的時候,老婆及他們家人都不愿意買高層,最后在市中心一個老小區(qū)里買了套二手房。牛山已經(jīng)搬離那里,用張晴父母退給他的買房錢在母校里買了一套又老又小的兩室一廳。讓自己重新置身校園,牛山一是喜歡其中的綠化,超過了任何一個自吹自擂的小區(qū),二是希望能在女生相對較多的環(huán)境里順利找到女朋友或老婆。

牛山不時掏出手機看,擔(dān)心錯過了房惠的電話,但屏幕安靜得像死機了。好不容易攔到一輛出租車,牛山剛鉆進去,手機就響了,顯示是房惠。牛山帶著美夢成真的沖動按下接聽鍵,房惠在那邊說,牛山你快回來,言鵬賴著不肯走,騷擾我。

牛山對師傅喊道,回頭回頭,錢我照付。然后對著電話問,你家是幾幢幾層?房惠告訴了牛山,兩個人在一片嘈雜中重復(fù)了三四遍予以確認。走到小區(qū)門口,牛山把整理箱放到門衛(wèi)那里,對值班的保安說先放這里,多謝多謝,并遞上半包煙,不等保安答應(yīng)牛山就一邊在嘴里重復(fù)著幾幢幾層幾號一邊往小區(qū)深處狂奔。牛山覺得自己即將扮演一個關(guān)鍵的角色,即解救了房惠,也解救了言鵬,阻止了一樁巨大的丑聞,讓身為長子長孫兼教育工作者的言鵬沒有發(fā)神經(jīng)以至于身敗名裂。

房惠打開門,牛山喘著粗氣擠了進去。言鵬不在,常亮也從沙發(fā)上挪到了臥室里,房門大開,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發(fā)出間歇性的鼾聲。房惠換上了一件寬松的白色圓領(lǐng)汗衫,下半身只有白花花的大腿暴露在牛山的視線中,不知道被遮擋住的部分是什么,有什么。

牛山帶著失落和茫然看著房惠以及整個家,正打算問兩句,房惠徑直沖他走了過來,沒有猶豫,伸手抱住牛山還有他身上源源不斷往外涌出的汗水。牛山感覺到心臟咚咚咚地跳了起來,氣息急促,腦子里一片空白,目光越過房惠的肩膀可以看到臥室里常亮翹起的腳掌。房惠鼓勵牛山說,你跟他們都沒有關(guān)系,我跟他們也沒有關(guān)系了。牛山不再看常亮,但也不敢看房惠,他的酒勁已經(jīng)完全過去,此刻沉浸在另外一種迷醉之中,刺激而邪惡。

房惠微微挪動身體,意思是去沙發(fā),牛山說,我身上全都濕透了,剛才一路跑過來的,我以為你打電話的時候言鵬還在。房惠沒有管言鵬,而是松開牛山說,確實是濕透了,都是汗味,你去沖個澡吧。

牛山看看她問,常亮醒了怎么辦?

他剛才為了慶祝自己回到單身,又灌了自己一大杯洋酒,還要跟我一起喝,我不肯,他一口氣把我那杯也喝了,要是能醒那就見鬼了。

牛山于是去沖澡,擦干,隨手拿了一件藍色的浴巾裹住腰走了出來。房惠側(cè)躺在沙發(fā)上,電視上放著新聞,音量很小,和幾臺空調(diào)的持續(xù)轟鳴聲呼應(yīng)著,不分彼此。牛山摟著房惠坐下來,也不客氣,上下左右地撫摸起來。房惠有點享受,呼吸沉重,過了一會她直起腰,脫掉了寬大的汗衫,除了一條小而漆黑的內(nèi)褲,什么都沒有。

牛山又問,常亮真的不會醒吧。房惠說,不會的。隨即她放松下來,任由牛山把她按倒,而且極其享受地閉上了眼睛,似乎此事她已期待多時,彌足珍貴。隨著牛山持續(xù)的撫摸,房惠呻吟起來,繼而變成輕聲叫喚。牛山伸出一只手在沙發(fā)邊的茶幾上亂摸,想找到遙控器,把電視音量放大一點。房惠把他緊緊抱住,用胳膊箍住了牛山的雙手,同時繼續(xù)喊叫,不知道是阻止牛山調(diào)音量,還是因為亢奮而不能自已。牛山說,你松開一下,我把電視聲音放大點,常亮?xí)牭降摹?/p>

聽了這句話,房惠驟然停下叫喊,關(guān)閉了歡愉,演講似的說,我就是要讓他聽到。

牛山立刻癱軟下來,警覺起來。停了一會,他坐起來,用若有所思掩飾自己的尷尬。房惠靠過來安慰說,不要緊張,你跟他們已經(jīng)沒有關(guān)系了,我跟他們也沒有關(guān)系了。

牛山靠在沙發(fā)上,看看四周,似乎在打量房間以確定自己如果住在此地是什么一種情景。房惠說,明天我就跟常亮離婚了,離婚后各過各的,誰也管不了誰,我肯定會找男朋友,找老公?,F(xiàn)在只不過是提前了,把時間提前到離婚前一晚了。

你找的人也很特殊,牛山說。

房惠笑笑說,人不特殊,你跟他們家已經(jīng)沒關(guān)系了。

還是特殊啊,畢竟以前是一家人,地方也很特殊。

地方也不特殊,這房子現(xiàn)在留給我了。特殊的就是時間,常亮還睡在房間里,我真想常亮看到我們,這樣他就能理解我的心情了。

牛山?jīng)]有回答,猛然覺得自己這個晚上有點不知所措,先是被常亮邀請去喝酒,所謂跟自己學(xué)習(xí)怎么離婚,隨后又被房惠請來刺激常亮。

牛山說,他喝多了你才敢這樣,可他正是喝多了,看不到。

我可以說給他聽。房惠強硬地回答。

牛山心里一驚,心里在猶豫是不是該撤退了,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此刻他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叫難舍難分,腦子里不斷否定肯定、否定肯定,舍不得就此從房惠眼前走開。可問題在于,身體已經(jīng)提前撤退了,進化了幾百萬年的基因已經(jīng)睿智地讓身體偃旗息鼓,面對房惠的百般挑逗,毫無感覺,甚至可以說毫無知覺。

房惠美艷動人,尤其是在勞動之后和憤慨之時,結(jié)婚五年多且未生育,讓她絢爛成熟又沒有衰老的跡象,看著她的裸體牛山有種虛幻的感覺,像美夢成真,但又令人疑惑不解:為什么常亮?xí)Υ艘暥灰?,或許是遍布她全身的隱隱的皺褶和隱約的汗味讓常亮厭倦了。房惠撫摸著牛山,希望牛山能夠回到剛才那種激動不已的狀態(tài),跟自己盡興一番,狠狠刺激常亮。牛山則純粹靠毅力在撫摸房惠,腦子里閃現(xiàn)的,是常亮喝酒時說的一連串話語:來例假,流血,搓內(nèi)褲,內(nèi)褲掉色,曬文胸,文胸走形,汗?jié)窳吮承?,蓬頭垢面,油光滿面,討價還價,賴床,大口吃東西,咂嘴,說夢話,發(fā)脾氣,摔東西,稱體重,抱怨皮膚變差,每天晚上敷臉……

他們一直互相摟抱,手指手掌在對方身上游走不停,包括隱私部位。只是,牛山再也沒有能恢復(fù)如常,房惠的失望顯而易見。后來,兩個人只得并排躺在寬大的沙發(fā)上,一邊看著電視閃爍,一邊繼續(xù)溫柔地彼此撫摸,似乎是一對戀愛已久的情侶陷入了常見的疲倦。整個過程他們都沒有接吻,像一對不再接吻的情侶或者夫婦那樣。

隨著時間的流逝,牛山跟房惠之間的親昵動作變得面目可憎,手上身上的汗水逐漸散發(fā)出家庭生活常見的餿味,唾液也變得有些發(fā)粘發(fā)臭。房惠一臉疲倦,眼光渙散。牛山更是覺得這樣下去毫無意義,就坐起來,穿上內(nèi)褲和T恤衫。為了掩飾尷尬,牛山一邊穿衣服一邊問房惠,言鵬到底把你怎么了?

我把他趕走了,他太過分了。

牛山開心地問,他怎么過分。

房惠一臉鄙夷地說,你剛走,他就走過來抱住我,說他喜歡我,要拽我上床,差點把我整個人抱起來。他還一直說這么多年都喜歡我,說他知道常亮在外面亂搞之后心里很不是滋味,為我擔(dān)心,擔(dān)心我受委屈,還擔(dān)心我連夫妻生活都過不上了。

牛山哈哈大笑起來,一個滿口甜言蜜語但只想著脫掉褲子過癮的中年人躍然眼前。房惠惱火地看著牛山一眼說,確實,常亮已經(jīng)有三四個月都沒有碰過我了。

牛山心里一驚,充滿了愧疚,趕緊問房惠,后來呢,言鵬有沒有強奸你?

房惠大概也覺得刺激到了牛山,用哀怨的口吻說,他就是死皮賴臉地在我身上蹭,彎腰駝背,就差跪下來了。他要是把我強奸了我也就不說什么了。我就問他一句話,你喜歡我,你能跟你老婆離婚嗎。這個問題回答清楚了才行。

他怎么說?

他說他女兒都十歲了,實在不方便離婚,不然可以考慮。但他一直強調(diào)他喜歡我,說了我很多好話,還說了很多細節(jié),都是真的。

牛山說,他認識你這么多年了,肯定知道你的很多事情,說不定還排練過怎么跟你表白。

房惠笑笑說,反正我把他趕走了。他一開始不肯走,站在門口不肯進電梯,我就罵他,臟話連篇,他難過了才走。我擔(dān)心他還會回來,就打電話給你了。

說到這里,她深情款款地看著牛山,似乎希望牛山因為這句話和這個眼神變得生龍活虎起來。牛山躲開房惠的眼光,看看墻上的掛鐘,指向十二點。他突然覺得,房惠是受到了言鵬的啟發(fā)才找自己過來,她不是不愿意跟常亮之外的人發(fā)生點事情,只是不能跟言鵬有事,事情萬一暴露那會死傷無數(shù)。于是自己就是這個夜晚的第一選擇了。自己確實是一個合適的人選,既沒有道義上的壓力,又因為身份特殊而足夠刺激常亮及其家人,包括言鵬。但也正是因為自己身份特殊,自己跟房惠只能是一次性的,如果自己和房惠長久相處下去,那么事情又會變得令人懷疑,重新充滿道義上的壓力??傊约菏欠炕莸囊粫r之選,與之相對應(yīng)的,是隨時可拋棄。

一股屈辱涌上來,牛山站起來說,我走了。

房惠有些意外,站起來抱住牛山,用兩只手的指尖在牛山身上輕輕撫摸,牛山感覺到一陣刺激,渾身起雞皮疙瘩,但眼前亂七八糟的箱子包裹,還有常亮斷斷續(xù)續(xù)的打呼聲提醒自己,此事不行。不僅此時此刻不行,永遠都不行。他把房惠的手拿開。

房惠見挽留無效,也就作罷。她似乎長出了一口氣,對牛山說,喝點茶再走。

牛山喜歡喝茶,尤其喜歡在夏天里喝熱茶,他發(fā)現(xiàn)常亮家的茶葉非常好。加了兩次水之后,牛山覺得時光荏苒而這里毫無樂趣,茶葉也失去了味道,他陡然站起來說,我走了。

身上臟,沖個澡再走吧。房惠體貼地說。

牛山答應(yīng),走進浴室,脫光,沖涼水。他看到手邊有一瓶色彩艷麗的沐浴露,就狠狠地擠出一大堆,在身上反復(fù)搓洗起來,似乎這個身體剛剛被人玷污過。

大約二十分鐘后,牛山從衛(wèi)生間里走出來,這一下真的該走了。

發(fā)現(xiàn)牛山雙手空空,房惠問他,剛才的箱子呢,裝音響的箱子?牛山說剛才情況緊急,放在門衛(wèi)那了。

房惠說,那你走的時候就不要拿了,我明天去拿回來,這個音箱還是留著給常亮吧。

牛山奇怪地看了看房惠。房惠說,你洗澡的時候我一直在想,假如我真的離婚了,我會怎么樣呢。我覺得無非是兩種情況,一種是言鵬這種不肯離婚的男人,老是來糾纏我,說無數(shù)的好話,把我往床上推,然后又說很難選擇,做不到離婚什么的。我也沒有辦法,總不能大吵大鬧吧,不用幾年,連他這種人對我都會沒有興趣了。另外一種就是,不管是大齡未婚男人還是像你這樣離過婚的,也能跟我像模像樣地相處在一起,慢慢處著,談一談結(jié)婚生子之類的事。但是一想到我離過婚,就對我沒什么感覺了,或者對我不尊重,感覺我做過什么缺德的事情一樣。

牛山覺得一陣臉紅,想辯解兩句,但知道自己無所求,就閉嘴了。

所以我決定不離婚了,常亮對我干的事,我剛才差一點也對他干過了。你洗澡的時候我一直在想,這件事其實也沒什么感覺。他就是有需要,我反正是一點感覺都沒有,沒有什么需要。

牛山臉上隱隱發(fā)燙,什么都沒說,穿上鞋子準備離開。臨出門時他忍不住問房惠,你想的都對,但為什么要復(fù)婚呢?這件事其實跟我沒什么關(guān)系,我就是想問問你,你們都鬧成這樣了,怎么分財產(chǎn)都商量好了,為什么還要復(fù)婚呢?以后常亮在外面胡作非為你總不能一直忍著吧?萬一你忍不住怎么辦?

房惠說,不會的,言家條件這么好,我應(yīng)該再也找不到這么好的人家了,他不管干什么我也就當(dāng)作看不見,只要他還當(dāng)我是老婆就行了。我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人了。我之前鬧著離婚確實是氣不過,今天晚上言鵬和你都讓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如果離了婚,就只能跟你們這些人混在一起,那還不如將就過呢。

在牛山的沉默中,房惠又抬高聲音說了句,我估計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人了。這句話更像是一個問句,牛山本可以回答幾句,表白幾句,讓房惠不要這么悲觀,甚至可以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個更好的人。但牛山說,你可以生個小孩。

那我就更不應(yīng)該離婚了。

房惠說得這么直接而且堅決,牛山也不想多說。自己不是那個更好的人,至少自己不確定是否能夠跟房惠處得來,所謂相敬如賓、相濡以沫,這只有試一試才會知道,但自己的身份決定了兩個人不能去嘗試。

牛山說,那我走了。房惠沒有什么表示。

這次牛山?jīng)Q定步行回去,雖然很遠,但離婚后自己就沒有人管了,對牛山而言,晚上八點、晚上十一點、凌晨兩點和凌晨五點,全都是一樣的。

牛山掏出手機,把房惠這條聯(lián)系人給刪了,把通話記錄里房惠的號碼刪了。數(shù)字消失的瞬間,牛山有種脫下棉衣線褲那種源自生理上的輕松感。離婚已經(jīng)好幾個月了,今晚應(yīng)該是一個最終的句號。他告誡自己,以后千萬不要因為一時措手不及就和老婆家的人來往,必須斷絕一切可能。

路過一幢燈火通明的大廈裙樓,牛山看到兩個女人站在一扇門外抽煙,一高一矮。她們的穿著極為暴露,在這個盛夏的午夜都讓人覺得有幾分寒意。

突然,其中一個女人喊:安總!

牛山聽到了,但不明白這是喊什么。

對方又喊起來,安總!安總!

牛山看看左右,不知道什么意思,也就沒有反應(yīng)。

安東尼!安東尼!另一個姑娘大喊。

安東尼!安東尼·霍普金斯!安東尼!兩個姑娘一齊大喊起來。她們一邊喊一邊大笑,笑得極其夸張,令人厭惡,但她們就這么一直大笑著,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牛山還是毫無感覺,繼續(xù)往前走,直到走出很遠才猛然想起,她們是在喊自己,有那么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自己就叫安東尼,安東尼·霍普金斯,只是此刻自己把這件事給忘記了。就像自己曾經(jīng)是張晴的男朋友和丈夫,歷時三年多,現(xiàn)在也基本忘記了。

這些都應(yīng)該忘記。哪怕不知道自己是誰,也必須知道自己不是誰,不該是誰。帶著一次性解決了兩件事的滿足感,牛山突然覺得步伐輕松,于是,他在凌晨兩點的大街上飛快地跑了起來。

作者簡介:

李黎,1980年生,現(xiàn)居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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