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傳恩/江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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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計(jì)
宋傳恩/江蘇
劉軍打開手機(jī),瑞祥賓館劉老板的電話。這時(shí),他在回城里的路上。
小弟,有空嗎?三缺一。劉老板聲音沙啞,調(diào)門極高,她的電話總會在劉軍身邊引起一陣笑聲。
小三在召喚……有人起哄,劉軍的回應(yīng)只是笑笑,同事的這種調(diào)侃,在無聊的環(huán)境中,成為最好的消遣方式。
劉老板徐娘半老,風(fēng)韻猶存,但不是劉軍的菜,其實(shí)雙方誰也沒把對方當(dāng)菜。劉老板張羅的是錢,一桌抽一百元,最多時(shí)可坐六七桌,可觀的收入證明了她的精明。
劉軍在物價(jià)局任辦公室主任,他在這個位置上待了七八年,局長的位置總沒有讓出來,這叫他耿耿于懷。他設(shè)想了幾種方案,一是局長提拔;二是局長貪污受賄,被雙規(guī);三是局長找個情婦敗露,被人攮死。劉軍朝思夜盼,三個方案一個都沒落實(shí)。在他眼里,苗局長就是個死眼皮,不知道給領(lǐng)導(dǎo)送禮。他在物價(jià)局干得風(fēng)生水起,似乎并不想離開。省巡視組來本縣,給劉軍帶來一線希望,城建局的局長栽了,招商局的局長栽了,可苗局長安然無恙。唯一的希望是苗局長栽在女人手里。苗局長真找了個情婦,他好這一口,地球人都知道,那女的是個單身,物價(jià)局財(cái)務(wù)科科長徐麗麗,經(jīng)過兩年離婚的拉鋸戰(zhàn),徐麗麗被折騰得身心俱疲,滿臉憔悴,現(xiàn)在被苗局長灌溉得神采飛揚(yáng),格格的笑聲時(shí)常從財(cái)務(wù)科飛出,在走廊里回蕩。
劉軍喜歡和徐麗麗斗嘴,當(dāng)然調(diào)情夾雜其中,他想借此來證實(shí)人們傳言的真實(shí)性。正是這不自量力的冒犯給他帶來了煩惱,縣里組織扶貧工作隊(duì),劉軍成了第一人選。
隊(duì)長姓姜,農(nóng)委的,對農(nóng)業(yè)比較懂行。十幾個人到達(dá)黃樓時(shí),劉軍看到支書的表情很滑稽,對工作隊(duì),似乎并不歡迎。這家伙肯定在想,怎么伺候這幾個爺。
劉軍和其他隊(duì)員一樣,想不出什么妙招來扶貧,村里的地都承包出去,年輕人去城里打工,老人和照顧孩子的婦女支撐著寂寞的鄉(xiāng)村。
晚上,村支書在家里給他們接風(fēng),劉軍問支書,我們怎么扶貧?支書狡黠地看著他,似笑不笑,咋扶貧,村里的老娘們你們看哪個好,盡管用,多給點(diǎn)錢就行了!眾人笑著給他敬酒。
對工作隊(duì)的狀態(tài),劉軍寫了一副對聯(lián):
早晨沒奶喝,晚上沒奶摸
白天沒屌事,夜晚屌沒事
這副對聯(lián)叫劉軍在工作隊(duì)贏得了才子稱號。
沒事劉軍就想去打麻將,他給姜隊(duì)長請假,理由是,快忘了老婆長啥樣了,我想去看看。姜隊(duì)長大笑,才來幾天,你快滾吧!
快到城里時(shí),劉老板又在催他。劉軍對打麻將并不是特別癡迷,他常有這樣的感覺,坐在麻將場里總比幾個人胡侃要舒服得多。
確是三缺一,而且只坐這一桌,劉軍首先看到一位中年人,長發(fā)蓄著胡須,一身月白色唐裝,兩手抱肩靜靜地坐在那里。他的旁邊站著一位熟女,她身材高挑,齊耳短發(fā),長相極像電影演員孫儷,那紫紅短袖衫和黑色緊身短褲襯托的皮膚格外白皙。劉軍心里一動,這么漂亮,別是個雞?他知道,常有分散隱藏在小區(qū)的地下工作者來這里打牌,借機(jī)尋獵目標(biāo)。
劉老板進(jìn)來,抱著四瓶礦泉水,她身后跟著的女人,三十多歲。叫小胡陪你們打。劉老板說。小胡一進(jìn)門就不住地咳嗽,迫使她伸著脖子彎著腰,由于她咳嗽,脖子上的珍珠項(xiàng)鏈和胸前聳起的連衣裙顫抖著。她右手戴著四個金黃色的戒指,在劉軍眼里俗不可耐,他禁不住說了一聲,我靠!
今天就您這一桌,才好,肅靜。劉老板話沒說完,劉軍抖抖臂,我就喜歡和美女打牌。他說著掃了眾人一眼,他們沒有任何反應(yīng),似乎不屑一顧,他有些失望。
人們抓莊選擇好位置,美女坐在劉軍的對面,下家是長發(fā)男,上家是仍在咳嗽的小胡。
美女說,我定下注的籌碼,莊家一百,不是莊的五十元,誰愿下,最多下一百,行吧?每人二千元的牌頁,40張,每張50元,牌頁輸完用錢買。
劉軍隨他們點(diǎn)頭說好,感覺這美女太霸道,女人漂亮就任性,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抓起牌一看牌面非常順眼,暗自叫好,多年打牌的經(jīng)驗(yàn)形成的潛意識,第一局順暢預(yù)示著今天的勝局。今天贏定了,他有這樣的把握。在斗牌中,有時(shí)有人先順后背,皆因中間出牌打錯了主意,才把順勢轉(zhuǎn)到對手之中。這是劉軍多年打牌的體會,他常把這經(jīng)驗(yàn)傳授給別人,但每次打牌,他常處以下風(fēng),這又令他困惑。
劉軍碰過發(fā)財(cái)、九餅后,聽六九條。長發(fā)男出發(fā)財(cái),他碰,接著美女扔出九條,劉軍沒有贏,他自我感覺良好,牌場中贏第一把牌,有些犯忌,輪到他摸牌,竟是六條!他把牌一擺,示意他們瞧瞧,說,自摸和牌!
聽這么快!還沒贏我。美女斜咬著嘴唇,說,先贏的是紙,后贏才是錢。
劉軍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你是說,小時(shí)胖不算胖。
大家笑著附和。
劉老板走進(jìn)來坐在美女旁邊,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神態(tài)。
劉軍知道自己的預(yù)感是對的,今天手氣特別好,幾乎是想要什么牌,會來什么牌。初看牌面不怎么好,接著連上兩張夾張,就聽三六九餅。他靠在椅子上,手托著下巴,掃了三人一眼。這樣的手氣,在他多年的打牌中,很少出現(xiàn)過,大多數(shù)場合,他都是輸家,因此,他是麻將場中最受歡迎的人。
小胡準(zhǔn)是摸了一張好牌,嘴角和眼角都飛了起來。她打出一張九萬,劉軍一摸是三餅,心里一動,剛要和牌,下家長發(fā)男說,我看看碰不碰九萬?他右手捋著牌,自言自語。
猶豫什么?該碰,他是莊家,不能叫他摸牌!小胡說。
對,碰!美女喊著,不吃也得把碗給他扒翻。
長發(fā)男笑著說,好,扒翻!他碰九萬,斗出七條。
碰七條!小胡喊著,隨手斗出一張六餅,一敲桌子,滿臉的得意,小心點(diǎn),聽和啦!
那張三餅又鬼使神差地轉(zhuǎn)到自己手下。劉軍故意猶豫一下,一挺身子,兩指把麻將抓過來,用中指一摸,往桌上一拍,喊道,自摸!三六九餅。
小胡眉毛一揚(yáng),滿臉的驚訝,你沒贏我?
長發(fā)男爆了一聲粗口,嘴里嘟嘟囔囔埋怨小胡,叫我碰,我碰了,你再碰回去,這不是趕著叫他坐莊。
碰了我聽牌,能不碰嗎?小胡一臉委屈。
劉老板看著畫家,那埋怨啥,才輸幾個錢,就急啦,你賣一張畫還不夠輸半天的。
劉軍心想,怪不得這人頭發(fā)、胡子這么長,原來是個畫家,搞藝術(shù)的多是這身裝束,顯示出另類的標(biāo)致。心中產(chǎn)生幾分敬意,問他怎么稱呼。
畫家沒有回答。劉老板說,他姓傅,叫傅抱松。那畫家拿出一張名片遞過劉軍,他一看,此人有許多名頭,第一個就是中國國畫研究院副院長,下面還有美國、德國等名校的兼職,最后一個是聯(lián)合國藝術(shù)畫狼的狼長。這叫劉軍頗費(fèi)心思,是畫廊的筆誤,還是聯(lián)合國糾集了一幫畫狼的藝術(shù)家。小胡有些不耐煩,催劉軍出牌。劉軍出罷牌,問畫家,你和南京大畫家傅抱石是一家人?畫家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diǎn)點(diǎn)頭。
你的畫是多少錢一平方尺?劉軍問
畫家一笑,道出兩個字,好說!
劉老板推推畫家,叫他幫著給你賣畫,他們局里有錢。
畫家說,我不靠畫賣錢,以畫會友。朋友、熟人,價(jià)錢好說。畫家說著,推出一張八餅,劉軍說聲慢,把牌一推,他又贏了。畫家又爆了一聲粗口。牌品看人品,劉軍有些反感,他欣賞那些怒于中而不形于色的人。
聽畫家口音,像是中原人?劉軍問。
畫家不置可否。
氣氛有些沉悶,劉軍便擺出一副痞子的勁頭,說,常打麻將不好。
怎么回事?小胡問。
他說,我朋友的父親上星期就死在麻將桌上。殯葬時(shí),他兒子寫了篇悼詞,我說出來,你們聽聽:老爸,昨天你兩眼還像二餅,今天就成了二條,不知東南西北風(fēng)哪個么雞把您害了!您的追悼會開得還算隆重,清一色都是您的麻友,大家排成一條龍與您告別。您一生都想發(fā)財(cái),結(jié)果仍是白板,今天到火葬場,您終于糊了!
大家哄地笑了。美女說,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贏錢了又說打麻將不好,不好你打啥?
開個玩笑,活躍活躍氣氛。劉軍身高腿長,他一舒身,在麻將桌下他的腳碰到軟軟的東西,他知道那是美女的腿,還沒來得及抽回。美女一踢他,喊道,你的腳抽回去,這是南海,你就是美國軍艦,也不能亂伸。劉軍說聲對不起,他知道這女的不是個雞,雞是不關(guān)心國家大事的。停了一陣問她,你怎么有時(shí)間來打牌?
女的一笑,局長出發(fā),沒人管了!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稱呼?
你管我叫啥干嘛,輸了還能不給你錢!
知道名字,好打招呼呀。
她姓劉。劉老板說,叫劉影。
這么多話,她斜瞪了劉老板一眼。似乎對她的介紹不樂意。劉老板站起來離開。
劉軍想,不知是哪個局的,有這么漂亮的女子。他的手機(jī)突然響起,一看是妻子打來的,忙向他們示意不要動,說,老婆查崗!家里煤氣罐空了,叫他去灌氣。哎呀,明天吧,今天忙。他這副可憐相顯得有些做作。
有人看見你回來了。
回來我能不回家,明天縣里來檢查,我們正準(zhǔn)備現(xiàn)場,忙著呢。剛關(guān)上手機(jī),劉影打出一張四條,小胡剛要起牌,被劉軍止住,表明他又胡了。
又放給你了,還是莊,哎呀!劉影皺下眉。
想開,小妹,我晚上請你吃飯!
一塊打牌。四個人,單請她?
劉影哼一下,這話你也相信!
真的!
你連你老婆都哄,誰信。她話音一落,畫家和小胡都笑了。劉軍說,你不信我也沒辦法。劉影從抽屜里拿出四張牌頁啪的拍在桌上,說,拉跑各一個!
我也拉跑!小胡說。畫家見狀,也拿出四張牌頁放桌上。
劉軍看他們的狠勁,心想,這三個角還真不好惹。說,我才贏幾把,你們?nèi)叶祭?,不能看窮人吃餃子。他一看牌面不好,便央求著,我提議和牌。
劉影一斜他,連上次的一塊和。
三家都在逼宮,劉軍思索再怎么出牌,主動放棄,跟著上家走牌?又一想,不能改變主意,只要是牌順,路上自然會來牌,局面也會改變。許多贏家都是臨時(shí)怯場,改變主意而走背運(yùn)的。
三圈牌摸下來,牌面大變,碰過白皮,居然聽牌了,夾八條。他又對眾人說,我聽牌了,提議和牌。
小胡有些不耐煩,聽牌你還和,這不騙人嗎?快出牌,別耽誤事!
劉軍一再解釋,試圖讓她們明白,自己真聽和,只是想保住現(xiàn)有的成果才提出妥協(xié)。
你咋這么啰嗦!劉影眉頭皺著,煩人!
畫家說,他牌興,說不定真聽和,咱和牌算啦。對畫家的妥協(xié),劉影和小胡堅(jiān)決不同意,畫家在出什么牌上,變得猶豫不決,手在胡子上揉來搓去。劉影一再催他,他仍拿不定主意。劉影一拍桌子,這牌還玩不?畫家拿著一張五萬遞到劉軍面前,你贏它唄?
小胡哼一聲,看你那沒出息的樣,他要贏五萬,你塞到腚里面也跑不了你。
輪過來攤劉軍摸牌,他一摸是八條。運(yùn)氣之好叫他也難以置信,自摸!他把牌攤開,我說聽和,你們不信。
三個人面面相覷。小胡罵著,奶奶的x,這牌邪啦。
畫家把麻將砸得啪啪響,我說他聽牌,你們不信,這好啦,一家輸三百,舒服啦!
劉影白了他一眼,你嘟囔什么!
畫家掏出煙,遞給小胡一支,小胡一看是十元一盒的紅杉樹,便把煙放在一邊,從包里掏出一支中華煙,點(diǎn)上深深吸了一口。她這個動作叫畫家有些尷尬,幾根手指不住地搓著胡子,劉軍疑惑地看著畫家,沒有說話。
劉影皺著眉,用手扇著,您兩個不能都吸,受不了!
畫家連說,中,中!吸這一顆不吸了。
幾圈牌打下來,劉軍心中感到詫異,今天牌運(yùn)之好,簡直是史無前例。有許多次,牌摸起來就聽牌?,F(xiàn)在,不是他們放炮,就是自摸。三個人的牌頁大多都集中他手里,劉影的牌頁已經(jīng)輸光,再輸就要掏現(xiàn)金。此時(shí),他們一個個都板著臉,棋牌室里的氣氛有些沉悶。劉軍一聲不吭,盡量保持低調(diào),自己已成為眾矢之的,他們都輸?shù)眯募被鹆牵约喝魏卧捳Z都會引起他們的攻擊。
劉影兩眉擠在一起,對劉軍的贏牌表示懷疑,問,你是不是會出老千,怎么都是你贏?
小胡和畫家都看著他,眼神里充滿敵意和鄙視。畫家兩手相互擰著,自言自語,如果是那樣,就沒意思。
您不能這樣敗壞我!劉軍裝作委屈的樣子,手氣好,沒辦法!對自己的解釋,他們不會相信,劉軍知道,自己起牌和出牌的每個動作都會在嚴(yán)密的監(jiān)視之中。
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他說,我告訴您,我這副牌又聽和了,你們可能不信。劉軍說著他把牌翻開叫他們看,聽四七條!誰斗我都不贏,我自己摸。
幾個人相互看看,對劉軍毫不掩飾的自信感到不可思議。
不到兩圈,劉軍把七條拍在桌上,三個人一下愣在那里。
劉影從包里抽出200元扔在桌上,垂頭喪氣又無計(jì)可施。
畫家手在兜里摸索半天,把100元推給劉軍,嘴里罵著,奶奶的,摸姑子x啦,一個勁地輸!
小胡兩手揉著脖子,揉一陣,突然站起來,說,不行,得采取點(diǎn)措施,我去廁所!
劉軍知道她想破解自己的手氣,經(jīng)常打牌的人相信這樣的手段管用,會借故去廁所、倒水、洗臉,拖延一下時(shí)間和節(jié)奏,期望興家順風(fēng)順?biāo)拇O聛?,或者倒退,最好是翻船?/p>
劉軍看看抽屜里的牌頁,估計(jì)自己贏了六千多元。劉影正在翻手機(jī),他問,你是哪個局的?劉影沒有理他,依然看著手機(jī)。
小胡坐下來,看樣子,臉、手都洗過了。
可以!劉軍開著玩笑,你這一洗,把晦氣都洗走了?
對!小胡一笑,點(diǎn)著煙,畫家眼巴巴的眼色讓她不爽,她把桌上的那支紅杉樹扔給他,對劉軍軟軟地說,我坐你上家,又不扣你的牌,你不能放我一馬?
劉軍一笑,小胡的求饒叫他感到滿足,他答應(yīng)了她的請求。
小胡把腳放在劉軍的腳上,輕輕抖動著,劉軍一看她,她正嬉皮笑臉地看著自己。青天白日,公開的騷擾,劉軍想,這不是個好鳥。平心而論,小胡身材、長相均屬上等,正是她這種身份讓他輕看了她。相比較他喜歡劉影,劉影卻心無旁騖專心在打麻將。小胡一蹬劉軍的腿,伸伸腰,一臉哀怨,腰疼!
那給你擺張床,劉軍說。
小胡把麻將小雞一砸,還得有這!劉軍對這赤裸裸的暗示裝作沒看見。劉影一瞟她,沒有說話,畫家卻哼了一聲,說,還沒輸夠。
我想輸,礙你啥事?小胡瞪了他一眼。
劉軍感到牌運(yùn)開始轉(zhuǎn)向,是他從廁所回來開始的,他連著放了六炮。他暗自思索牌背的原因,回憶自己出了哪張不該出的牌,造成了牌運(yùn)的轉(zhuǎn)變?他認(rèn)定輸在小胡身上,自己的莊,小胡放炮,自己沒贏,只覺得牌好,想自摸,結(jié)果叫劉影贏了。
本來該贏,結(jié)果輸了,里里外外翻了一倍。上帝給你提供一個進(jìn)財(cái)?shù)臋C(jī)會,你拱手讓給別人,只有接受失敗的懲罰。他開始埋怨小胡這個浪貨!情場里得意,牌場里失意。人們的總結(jié)得到了驗(yàn)證,他不再理會小胡的騷擾,專心打牌。
劉軍一翻抽屜里的牌頁,這一陣子連輸了三千多。怪不得人說,麻將牌邪乎!牌場中有一種無形的東西在左右著牌勢,這幾乎是大家的共識。雖然看不見摸不著,卻感覺到它的存在,對它無可奈何。剛才的運(yùn)氣沒有了,似乎轉(zhuǎn)到他們身上去了,自己聽三頭都不能贏。又是接連放炮,他感到奇怪又無法解釋,出牌便格外的謹(jǐn)慎。他隨著畫家出了一張三餅,劉影把牌一推,笑著說,想贏我的錢,沒那么容易。
劉軍苦笑著,我成了放炮高手了。
剛才看你順的,滿場里都是你贏,知道你不是好瘋!對劉影的幸災(zāi)樂禍,畫家和小胡隨聲附和。
剛才,你們還懷疑我出老千,唉,墻倒眾人推。劉軍無可奈何地搓搓手,他只好跟隨著上家出牌,他把這稱之為陪太子讀書。跟了幾圈,一看這副牌稍好些,他隨劉影出一張四萬,畫家喊聲贏了。他心里咯噔一下,劉影上圈出的,畫家又沒換牌,我又沒下注,他不贏劉影卻贏我,難道他們是一伙的?
他知道,牌場里常有這樣的團(tuán)伙,三個人裝作不認(rèn)識,坐下來想方設(shè)法地?cái)D兌一個人。往常,他從不和生人坐場打牌,以免上當(dāng)。劉軍不動聲色,靜靜地觀察著,三人的行動叫他懷疑,他出什么牌,小胡跟什么牌,下家有對就碰,基本上不叫他摸牌。畫家出七萬時(shí),劉軍似乎發(fā)覺小胡和畫家對視了一眼,自己的七萬正閑著,他猶豫一陣把七萬斗出,小胡牌一推贏了。你沒贏畫家?他漫不經(jīng)心地問。
想自摸,不摸了。小胡說。
這個死逼!劉軍心里罵道,他認(rèn)定,這三個人是一伙的。
又打了四圈,劉軍竟沒和一次。他像小胡一樣,借故去倒水,小胡譏諷他,想去換點(diǎn)子,做夢,該你輸想躲也躲不掉!劉軍在外面站一會,洗把臉,回來看三個人正迫不及待地等著他,心想不該出去,剛才,這幾個人肯定在商量怎么對付自己。先前自己的贏錢,只是他們的誘餌,引自己先入套,然后再圍而殲之。劉軍小心翼翼地出著牌,他剛打出一萬,小胡啪地推倒牌。小胡聽一四七萬,對她的贏,劉軍不理解,問她,我又沒下注,你聽三頭也贏?
該贏就贏!小胡說,挖到籃子里才是菜。
劉軍心里罵道,這個貨!她準(zhǔn)是從東莞被趕出來的,沒法混了,來這里想法弄幾個錢,剛才還在擠眉弄眼、動手動腳,原來是在算計(jì)我。還有那個畫家,故作深沉,看他吸的煙,就知道是個冒牌貨。拉大旗做虎皮,什么國際藝術(shù)家,大藝術(shù)家還住這樣的小店,還用天南地北地跑著賣畫。他最不能理解的是劉影,如此漂亮的女人怎么和這幫人混在一起。剛才輸錢,那是苦肉計(jì),這才是廬山真面目!劉軍拿定主意,不再準(zhǔn)備聽和,上家出啥牌他出啥牌。盡管他們?nèi)齻€沆瀣一氣,未必是鐵板一塊,金錢會撕開他們的聯(lián)盟。只有利用他們之間發(fā)生內(nèi)訌,自己再準(zhǔn)備翻盤,東山再起。
牌場里的氣氛不再像剛才那么沉默,劉影不時(shí)格格地笑著,畫家掏出煙,剛要點(diǎn)著,劉影說,又吸,我剛才輸錢都是你吸煙的事,點(diǎn)子剛上來,你又吸煙。畫家摸出打火機(jī),劉影一下奪過扔在地上。畫家說,打個牌,還受著氣!劉影一聽撲哧笑了。
小胡的腳又伸過來,劉軍挪挪椅子,不再理她。
完蛋了,劉軍想,今天不該來打牌,更不該和不相識的人坐在一起打牌,他絞盡腦汁,用盡渾身解數(shù),依然輸錢,自己不放炮,他們會自摸。他打開抽屜,里面還有五張牌頁??磥硪褯]有翻盤的希望,離散場還有二個小時(shí),照這樣的速度,至少還要砸進(jìn)三千元。他下意識摸下兜,心里咯噔一下,一股撩人的熱氣沖上臉,兜里只裝了五百元,原是應(yīng)付日常的花銷,沒準(zhǔn)備打麻將,再輸錢就無法兌賬。心煩意亂,他斗出九餅,劉影贏了。200元,劉影伸出手指得意地比畫著,給你說了,先贏的是紙,后贏的是錢。
劉軍再也坐不住,站起來,我去方便一下。
又出去!懶牛上套,不屙就尿,一下午去幾次了!小胡氣得直拍桌子。
畫家尾隨他走進(jìn)廁所,一臉的卑恭,說,劉先生,如果你能給我賣畫,百分之四十的提成。
劉軍一愣,理解了他的心情后,忙連聲說好。畫家出去,劉軍把門關(guān)上,心想,自己在社會上混了十多年,啥樣的人物沒見識過,這幫家伙想算計(jì)我,真是瞎了狗眼,小樣的,叫你們嘗嘗我的手段,把你們賣了,你們都不知道向哪里領(lǐng)錢去!他撥通了許亮的手機(jī)。許亮是他的鐵哥們,在派出所上班。他問,你在干啥?
許亮說,還能干啥,巡邏。
你得幫幫我!劉軍低聲說,我叫人算計(jì)了!我在瑞祥賓館打麻將,他們?nèi)齻€是一伙的。
你輸活該!
求求你,哥們!幫幫忙,哪天我請客!
錢兌現(xiàn)了嗎?
還沒有,馬上兌現(xiàn)!
我操,誰要給你在一塊打牌,真瞎眼啦!
不怪我,他們不仁,我也不義,在小人面前,我還能當(dāng)君子。
牌場在哪個房間?
一進(jìn)門,吧臺左邊有一個房間,我們就在里面打牌。
好,五分鐘到場。
劉軍回到牌場,從抽屜里拿出僅有的一張牌頁,說,還有五十元,輸完掏錢。他故意把錢包掏出來,說,我看看還有多少錢,夠不夠輸?shù)摹墒忠慌腻X包,說,四千多,夠輸一陣的。
劉影笑著說,你輸完找老板借,不用付利息。
劉軍道聲好,心想,笑吧乖乖!馬上就叫你們笑個夠。他擺好牌,牌面還不錯,接連碰了兩個對后聽牌,輪到自己摸牌,竟然自摸。
小胡說,去一趟廁所,點(diǎn)子上來了!
就是!劉軍感嘆道,早知道這樣,早去了。他整理好面前的牌,牌面不錯,一碰就聽胡、心想,是不是手氣又轉(zhuǎn)過來了?不該給許亮打電話,又一想,自己單槍匹馬,怎么能對付過三個人,最后輸?shù)目隙ㄊ亲约骸?/p>
突然,門被推開,一個警察闖進(jìn)來,他二十多歲,眼一掃眾人,手一伸,喝道,不要動!他挨著打開麻將桌的抽屜,在畫家里抽屜里翻出五十元,一下拍在桌上,問,玩多大的?
畫家翻翻眼沒有說話,劉影嚇得臉色蒼白,小胡萎縮桌子的一角,咳嗽不止,劉軍說,我們不玩錢,他那五十元是買煙的,我們打著玩,誰輸誰晚上請吃飯。
這樣的話騙不了我,警察說,沒有牌頁你們照樣賭博!
劉軍說,你得講證據(jù)!
這就是證據(jù)!警察把五十元啪的拍在桌上。
劉軍一下站起來,你要文明執(zhí)法,不能吹胡子瞪眼的。這時(shí),許亮擠進(jìn)來,眼一掃,手指點(diǎn)著劉軍,好家伙,劉主任,你上班時(shí)間賭博!
劉軍一笑,我啥時(shí)候賭過博,我們只是玩牌頁。不信,你問問他們,劉影、小胡忙附和劉軍的話。
我不信!許亮說,抽屜里有多少錢?
沒有錢,劉軍一指畫家,他五十元是買煙的。
跟我玩這一套,沒門,說,玩多大的?
真是玩得牌頁!劉軍說。
行,兩男兩女,玩的牌頁,鬼才相信!
真的!你知道,你嫂子控制得緊,我兜里從沒超過一百元。
不要給我來這一套。許亮瞅瞅他們,問另一個警察,翻出多少錢?
那人一噥?zhàn)?,只有五十元?/p>
劉軍說,這五十元是準(zhǔn)備買煙的。
許亮猶豫一陣,點(diǎn)點(diǎn)頭,好!這次看在你劉主任的面子上,我放你們一馬,下次叫我逮住,嚴(yán)懲不貸!劉老板急忙擠進(jìn)來,對許亮滿臉賠笑,一再鞠躬,說,他們是打著玩的!
許亮說,你哄他們,還能哄住我,我不知道這里面的貓膩!他們不賭博,人家會舉報(bào)?
劉軍向劉影一遞眼色,劉影拿起包從后面溜出去,小胡緊跟其后。畫家看看桌上的五十元錢,不知如何是好。
警察走后,劉軍埋怨劉老板,以后誰還敢上你這里打牌。
劉老板滿臉委屈,誰知道咋回事!
你也做做工作。
該請的也請了,該送的也送了,以前,從來沒查過!我又沒得罪誰。
劉軍出來旅社,門口站著圍觀的人,他分開人群,給許亮發(fā)去信息:謝謝!然后,騎起電動車回家。他對自己導(dǎo)演的這幕鬧劇感到得意,想起劉影、小胡的狼狽樣,禁不住笑起來。
臨吃晚飯時(shí),劉老板打來電話,問,你晚上有沒有時(shí)間,他們?nèi)齻€想請你吃飯。
三個?是小胡、劉影他們?
對,請你吃飯。
請我干啥?
他們說,多虧了你,不然,就丟大人啦!
他們?nèi)齻€是一塊的,挺熟的?劉軍覺得自己說得陰陽怪氣的。
哪是一塊的。劉老板的嗓門很高,劉影是俺本家的妹妹,頭一次來打牌。畫家是昨天來的,沒人,三缺一,我才把小胡喊來的。
劉軍支吾著,沒有答應(yīng),心想,請我吃飯,說得好聽,無非是我輸錢,牌局被攪了,這會想趁機(jī)把錢要回去。他說,我沒時(shí)間,你替我謝謝他們。
不一會,劉老板又打來電話,你來吧,飯店都定好了,三個人在我這里等你吶!劉軍聽到電話里面嚷著,來,來!他分不清是小胡還是劉影。
劉軍想,不去,會叫他們看不起,去,和他們攪在一起實(shí)在沒意思。他正猶豫,劉老板說,劉影開車去接你!劉軍忙說,不要接了,在哪個飯店,我這就過去。
劉軍一進(jìn)門,幾個人站在那里鼓掌迎接,這出乎他的意料。劉老板把他推到上首,劉軍坐下,看了大家一眼,說,今天的牌局叫警察攪了,但是我輸錢,你們誰贏多少,我現(xiàn)在就給。他正要掏錢,手被劉老板按住,說,你咋這樣?
劉影嗔他一眼,我們請你喝酒,不是給你要錢的!
畫家不住地?fù)u頭,哪能再要錢,沒意思,沒意思!
一個下午,不能叫你們白忙乎!劉軍說。
劉老板說,大家聚在一起,這是緣分!你看,這是劉影專門從家里拿來的茅臺酒,這么好的酒,不喝白不喝,來,喝酒!
幾杯酒下肚,畫家站起來給劉軍敬酒,說,我是外地人,人生地不熟,以后還得請劉主任多幫忙,我也沒什么禮物,送你一幅畫,說著,他從包里拿出一卷紙,兩手展開,是一幅四尺的山水。劉軍一看,近巖遠(yuǎn)壑,層林密布,煙嵐環(huán)繞,一派靜密幽深之象。倒也顯出畫家的功力,不禁叫好。
小胡問,你這畫能賣多少錢?
畫家兩手晃著,可以這樣說,低于六千,我不會賣!
你給我一幅不行嗎?小胡盯著他,嘴一撇,我知道你勢利眼,說了半天,都不敢答應(yīng)!
畫家笑著說,哪天我晚上送去!眾人大笑。
小胡反譏他,別說晚上,你啥時(shí)候送,我都敢要!
劉影拿過酒瓶,別鬧了,我敬杯酒!她把劉軍的酒杯斟滿,感嘆道,第一次在這里打牌,差點(diǎn)出事,總算躲過一劫。
你說的對!畫家點(diǎn)點(diǎn)頭,只要進(jìn)了派出所,不出個三千、五千,你別想出來。
罰了您,還得罰我!劉老板說,現(xiàn)在的事,名堂多得很,說你聚眾賭博,你就得乖乖地拿錢。
劉影說,罰款還在其次,像我們,飯碗被砸啦!
小胡附和著,現(xiàn)在公務(wù)員賭博,只要抓住,就被開除!
畫家問小胡,公務(wù)員嫖娼,會被開除唄?
滾!小胡上去要扭畫家的耳朵,被劉老板笑著拉開。
劉軍提議給大家敬酒,劉老板不愿意,她說,我們共同敬你,他們都站起來,劉軍臉一紅,渾身燥熱,他們的真誠讓他如坐針氈,他說,今天的菜我來結(jié)賬!
劉老板說,有我在,誰也不能結(jié)賬!
給我一個面子,不行嗎?
不行!劉老板說,就這樣定!
劉軍把幾個人遞過來的酒,一一喝盡。
從那天起,劉軍不再打麻將,有人喊他,他會以各種理由推脫,妻子也對他行為的反常感到奇怪。對別人的質(zhì)疑,他從不解釋,只有他自己明白,那天的經(jīng)歷成為他心中難以抹去的痛。閑聊時(shí),偶爾有人提到打麻將,他便臉紅心跳,感到自己一下矮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