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龍麟

（首都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北京 100089）

康海《中山狼》雜劇宗元復(fù)古傾向淺探

汪龍麟

（首都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北京 100089）

在詩文上具有濃重復(fù)古情結(jié)的康海，對“元人傳奇”也就是元雜劇，不僅涉獵豐富，且對其文學(xué)追求有精深體會。其《中山狼》雜劇便表現(xiàn)出濃厚的宗元復(fù)古傾向：宮調(diào)曲牌組合，謹(jǐn)守元?jiǎng)∫?guī)范；慢板緊板相錯(cuò)，“此等處極似元人”；曲詞語語本色，直摩元人之壘。

康海；《中山狼》雜??；宗元復(fù)古

夫抉精抽思、盡理極情者，激之所使也；從容舒徐、不迫不怒者，安之所應(yīng)也。故杞妻善哀，阮生善嘯，非異物也，情有所激則聲隨而遷，事有所感則性隨而決，其分然也。予曩游京師，會見館閣諸書，有元人傳奇幾千百種，而所躬自閱涉者，才二三十，意雖假借而詞靡隱遜，蓋咸有所依焉。予讀之每終篇或潸然涕焉，曰：“嗟乎，士守德抱業(yè)，謂可久遠(yuǎn)于世以成名亮節(jié)也，如此乃不能當(dāng)其才，故托而鳴焉，其激昂之氣若謬乎其毋已也，其所感且何如哉，且何如哉！今讀《子美游春記》，悲紫閣山人之志，亦或猶是云爾，故題其首，使觀者易識其所指，可以觀士于窮達(dá)之際矣。”

——康?！额}紫閣山人子美游春傳奇》序

康海為王九思所作著名雜劇《沽酒游春》的序言，時(shí)被學(xué)界征引以探討康海的戲曲思想，著眼點(diǎn)主要在兩個(gè)方面，一是“情有所激”“事有所感”，感激而作，即司馬遷式的“發(fā)憤著書”說；二是雖“守德抱業(yè)”卻“不能當(dāng)其才”，遂“托而鳴焉”，即所謂的“比興寄托”論。學(xué)界也多藉此而探繹康海所作兩部雜劇《中山狼》《王蘭卿》的本事和寓意。

其實(shí)，這段話中，康海還談到了自己“曩游京師”時(shí)的閱讀感受：“會見館閣諸書，有元人傳奇幾千百種，而所躬自閱涉者，才二三十，意雖假借而詞靡隱遜，蓋咸有所依焉。”這幾句話起碼說明，康海對館閣所藏的“幾千百種”“元人傳奇”，“躬自閱涉”雖“才二三十”但也有二三百種。顯然，康海對“元人傳奇”也就是元雜劇，不僅涉獵豐富，且對其文學(xué)追求有精深體會，所以才能感受到元代劇作家假借雜劇“托而鳴焉”的生命寄托。

正是依賴于對元人雜劇的豐厚文化儲備，在詩文上具有濃重復(fù)古情結(jié)的康海，其戲曲創(chuàng)作也有意無意地表現(xiàn)出宗元復(fù)古傾向。

一、宮調(diào)曲牌組合：“審于律呂如周阮”

“審于律呂如周阮”的康海，熟讀《太和正音譜》和《中原音韻》，精通音律，“屢為樂章，求律于太常氏，又自定黃鐘而用之，然后宣以五音，舞以六羽，使聲容并作，以祀先樂，賓觀者無弗嘆賞，知古樂可未盡亡矣?！盵1]其所作《中山狼》雜劇，在宮調(diào)的選擇、曲牌的組合乃至遣詞用句的打磨上，幾都謹(jǐn)守元人雜劇矩范。

我們將《中山狼》雜劇四套宮調(diào)的曲牌組合分列于下，從中不難感受到康海謹(jǐn)遵元?jiǎng)》妒降膭?chuàng)作追求：

第一折：【仙呂·點(diǎn)絳唇】+【混江龍】+【油葫蘆】+【天下樂】+【那吒令】+【鵲踏枝】+【寄生草】+【么】+【醉中天】+【金盞兒】+【一半兒】+【后庭花】+【賺煞】

第二折：【正宮·端正好】+【滾繡球】+【倘秀才】+【叨叨令】+【倘秀才】+【滾繡球】+.【呆骨朵】+【滾繡球】+【倘秀才】+【煞尾】

第三折：【越調(diào)·斗鵪鶉】+【紫花兒序】+【金蕉葉】+【小桃紅】+【天凈沙】+【調(diào)笑令】+【禿廝兒】+【圣藥王】+【麻郎兒】+【么】+【東原樂】+【綿搭絮】+【絡(luò)絲娘】+【拙魯速】+【尾聲】

第四折：【雙調(diào)·新水令】+【駐馬聽】+【雁兒落】+【得勝令】+【沽美酒】+【太平令】

說明：下劃橫線者為曲團(tuán)。

據(jù)上所列，康?！吨猩嚼恰冯s劇對元雜劇規(guī)范的遵守，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gè)方面。

首先，是宮調(diào)的選擇，中規(guī)中矩。盡管依據(jù)“審音定律”即用十二律為宮商角徵羽五音（如加上變宮、變徵則為七音）定音高，可得到六十種（或八十四種）宮調(diào)，但元雜劇常用的只有“五宮四調(diào)”即所謂的“北九宮”，這一點(diǎn)清人李玉在《北詞廣正譜》已然指出?！吨猩嚼恰冯s劇四支套曲，在元雜劇中也是使用頻率甚高的。依據(jù)近年學(xué)者對《元刊雜劇三十種》《元曲選》《元曲選外編》所收共171部雜劇選用套曲的統(tǒng)計(jì)，《中山狼》雜劇選用的四支套曲，在元雜劇中的使用頻次分別為：【仙呂】170次，【正宮】92次，【越調(diào)】53次，【雙調(diào)】145次。

其次，每支套曲的第一、二兩支曲子，和元雜劇相對固定的用法一致?！吨猩嚼恰冯s劇四支套曲第一、二兩支曲子的曲調(diào)，其在元雜劇中的使用次數(shù)見表1。

表1①表中所引關(guān)于元雜劇曲牌組合特點(diǎn)的統(tǒng)計(jì)數(shù)字，系據(jù)張正學(xué)《關(guān)于元?jiǎng)√浊娜齻€(gè)問題》（河北師院學(xué)報(bào)，1997年第1期）；《元?jiǎng)√浊{(diào)、引子與尾聲特征散論》（天津師大學(xué)報(bào)，1998年第5期）。

第三，是曲牌搭配數(shù)曲成團(tuán)。同一宮調(diào)中的若干曲牌相互連綴而成套曲，然曲牌之間的連綴并不是隨意的。有些曲牌固定搭配，成團(tuán)出現(xiàn)，稱為“曲團(tuán)”。出現(xiàn)位置靈活且無固定搭配曲牌的，叫做“只曲”?！吨猩嚼恰匪盟膫€(gè)宮調(diào)，其在元雜劇中常見的“曲團(tuán)”與“只曲”是：

仙呂宮曲團(tuán)：

【點(diǎn)絳唇】+【混江龍】+【油葫蘆】+【天下樂】

【村里迓鼓】+【元和令】+【上馬嬌】

【醉中天】+【金盞兒】

【那吒令】+【鵲踏枝】+【寄生草】

仙呂宮只曲：【后庭花】、【一半兒】、【賞花時(shí)】、【六么序】

正宮曲團(tuán)：

【端正好】+【滾繡球】+【倘秀才】

【脫布衫】+【小梁州】

正宮只曲：【叨叨令】、【呆骨朵】、【芙蓉花】、【伴讀書】、【雙鴛鴦】、【蠻姑兒】、【塞鴻秋】

越調(diào)曲團(tuán)：

【斗鵪鶉】+【紫花兒序】

【調(diào)笑令】+【禿廝兒】+【圣藥王】

【麻郎兒】+【么】

【耍三臺】+【么】

越調(diào)只曲：【絡(luò)絲娘】、【憑欄人】、【糖多令】、【天凈沙】

雙調(diào)曲團(tuán)：

【新水令】+【駐馬聽】

【雁兒落】+【得勝令】

【沽美酒】+【太平令】

【川拔棹】+【七弟兄】+【梅花酒】+【收(喜)江南】

【甜水令】+【折桂令】

雙調(diào)只曲：【風(fēng)入松】、【水仙子】

具體到《中山狼》雜劇，第一折【仙呂】13支曲牌，由三個(gè)曲團(tuán)加三支只曲一個(gè)【賺煞】構(gòu)成；第二折【正宮】10支曲牌，由三個(gè)曲團(tuán)兩支只曲一個(gè)【煞尾】構(gòu)成；第三折【越調(diào)】15支曲牌，由兩個(gè)曲團(tuán)九支只曲一個(gè)【尾聲】構(gòu)成；第四折【雙調(diào)】6支曲牌，由三個(gè)曲團(tuán)構(gòu)成。這些曲牌組合的方式和元雜劇也完全一致。

二、慢板緊板相錯(cuò)：“此等處極似元人”

宮調(diào)曲牌組合上與元雜劇相契合，只是外在形式上的一致，重要的是這種形式能否準(zhǔn)確清楚地表達(dá)劇情。這里我們以第二折10支曲詞為例，具體分析一下曲牌組合與劇情進(jìn)展之間的關(guān)系。

這折戲主要表現(xiàn)東郭先生如何騙過趙簡子的故事。在用書囊兒藏住中山狼后，東郭先生“且在這枯楊之下歇息”，開場【端正好】+【滾繡球】+【倘秀才】的曲團(tuán)，以大和弦慢板的節(jié)奏，渲染東郭先生品賞秋景的閑適淡定：暮秋天、荒郊外，柳葉飄、雁影排。然而，藏狼書囊的事實(shí)，又不免幾分擔(dān)憂：“無端小鹿心頭揣”“怕的他快眼疑猜”。趙簡子打聽中山狼的行蹤，語氣和緩，東郭先生一聲長嘆，感慨自己不過“孤身一介”的書生，“那管您狼奔鼠駭”。東郭先生“一謎里胡言”惹惱了趙簡子，他拔劍砍轅，怒斥東郭。本就心里有鬼，又被趙簡子的架勢震懾，東郭先生大驚失色：

【叨叨令】只見他笑溶溶的臉兒都變做赤留血律的色，提著那明晃晃的劍兒怕不是卒溜急剌的快，把一個(gè)骨碌碌的車兒止不住疋丟撲答的拍，卻教俺戰(zhàn)篤篤的魂兒早不覺滴羞跌屑的駭。兀的不閃殺人也么歌，兀的不閃殺人也么歌。您便是古都都的嘴兒，使不著乞留兀良的賴。

【叨叨令】為【正宮】只曲，“名符其實(shí)，真有叨叨的意味”[2]。元雜劇中多用疊字諧詞，快弦急板，如竹筒瀉豆般宣泄主人公的急切情懷。如《西廂記》第四本第三折，鶯鶯送別張生，先用【端正好】、【滾繡球】的慢板，敘寫離人眼中秋景與離別愴懷的“此恨誰知”，繼而用【叨叨令】，看似回答紅娘“今日怎么不打扮”，但“熬熬煎煎的氣”“嬌嬌滴滴的媚”“昏昏沉沉的睡”“重重疊疊的淚”“恓恓惶惶的寄”，這一連串疊字句的吟唱，鮮明的表現(xiàn)了鶯鶯不忍分離時(shí)氣噎聲堵的悲愴情懷?？岛！吨猩嚼恰酚诖耸褂谩具哆读睢恐磺靶θ苋堋薄懊骰位巍薄肮锹德怠薄皯?zhàn)篤篤”“古都都”的疊字和“赤留血律”“卒溜急剌”“疋丟撲答”“滴羞跌屑”“乞留兀良”的俚詞，將東郭先生面對趙簡子厲聲喝問時(shí)緊張惶恐的心情，急切不安的語氣，生動(dòng)形象地表現(xiàn)了出來，和《西廂記》的用法可謂是異曲同工，所以孟稱舜于此眉批贊曰：“此等處極似元人！”

【叨叨令】之后，東郭先生拿出早先“打點(diǎn)”的話兒，【倘秀才】、【滾繡球】兩支慢板，平心靜氣地向趙簡子聲明自己不過是個(gè)“走天涯”的迷路書生，并借歧路亡羊之典，指責(zé)趙簡子“到只管奚落吾儕”。趙簡子趕忙辯解自己的獵狼之由，東郭先生抓住把柄，強(qiáng)調(diào)“田獵是虞人的職掌”，一曲【呆骨朵】的散板，批評趙簡子“亂講胡猜”“枉把俺陌路人廝禁害”。不想這話再次激怒趙簡子，竟劍指書囊，叫“小的們，把那驢背上囊兒打開看者”，劇情至此驟然緊張。但東郭先生在【呆骨朵】中已然占“理”，接下來【滾繡球】、【倘秀才】兩支慢板，一則聲明囊小狼大的眼前事實(shí)，“只您這眉前眼后誰瞞過”？再則自己深知狼“露爪張牙慣助的豺”，“誰待肯養(yǎng)虎自貽災(zāi)”？東郭先生的這一通申辯，趙簡子也覺得不必大費(fèi)周折“開囊看了”，“則便放他自去者”。得以解脫的東郭先生也就在【煞尾】的舒緩曲調(diào)中“匹馬蕭條古道挨”，自嘲般地感慨這場“狹路相逢”“把俺第一個(gè)程途蚤誤了采”。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10支曲詞，以【叨叨令】、【呆骨朵】兩支緊板為中心，形成慢-緊-慢-緊-慢的交錯(cuò)，誠如何良俊《四友齋叢說》所謂：“曲至緊板，即古樂府所謂‘趨’。‘趨’者，促也。弦索中大和弦是慢板，至花和弦則緊板矣。北曲如中呂至【快活三】臨了一句，放慢來接唱【朝天子】；正宮至【呆骨朵】，雙調(diào)至【甜水令】，仙呂至【后庭花】，越調(diào)至【小桃紅】，商調(diào)至【梧葉兒】，皆大和，又是慢板矣。緊慢相錯(cuò)，何等節(jié)奏!”[3]

三、曲詞語語本色，直摩元人之壘

《中山狼》不僅在宮調(diào)曲牌、緊板慢拍等音樂形式上，刻意追步元人，而且在曲詞設(shè)計(jì)上，也盡力營造“元曲的意境”。

表2　《中山狼》襲用元曲語詞對照表

個(gè)勁兒地?！》省返谌邸驹秸{(diào)斗鵪鶉】。）你著那些紥手風(fēng)喬人酒量淺，他吃不的一謎里瀽，他將那吃不了的牛肉著指頭填。（馬致遠(yuǎn)《馬丹陽三度任風(fēng)子》第一折【油葫蘆】。）兩團(tuán)圓》第三折【梧葉兒】，吳昌齡《花間四友東坡夢》第二折【南呂一枝花】，孟漢卿《張孔目智勘魔合羅》第三折，《漢高皇濯足氣英布》第一折【那吒令】，《玎玎珰珰盆兒鬼》第四折【朝天子】，尚仲賢《洞庭湖柳毅傳書》第二折【拙魯速】。疋丟撲答：擬聲詞。滴羞跌屑：形容因害怕而顫抖貌。乞留無良：形容悲痛、凄涼狀。把一個(gè)骨碌碌的車兒止不住疋丟撲答的拍，卻教俺戰(zhàn)篤篤的魂兒，早不覺滴羞跌屑的駭。您便是古都都的嘴兒，使不著乞留無良的賴。（第二折【叨叨令】）怎當(dāng)他乞紐忽濃的泥，更和他匹丟撲搭的淤。我與你便急章拘諸慢行的赤留出律去，我則索滴羞跌屑整身軀。（孟漢卿《張孔目智勘魔合羅》第一折【油葫蘆】）眼腦又剔抽禿揣的慌，口角又劈丟撲搭的噴。（李直夫《便宜行事虎頭牌》第一折【油葫蘆】）不由我滴羞跌屑怕怖，乞留兀良口絮。（鄭庭玉《包龍圖智勘后庭花》第二折【斗蝦蟆】）嚇的我手兒腳兒滴羞蹀躞戰(zhàn)篤速。（秦簡夫《宜秋山趙禮讓肥》第四折【掛玉鉤】）村沙：粗鄙，粗俗。為什么亂講胡猜，卻向咱村沙惡賴。（第二折【呆骨朵】）做出那般般樣勢，種種村沙！（《看錢奴買冤家債主》第一折【六幺序】）康進(jìn)之《梁山泊李逵負(fù)荊》第二折， 喬夢符《玉簫女兩世姻緣》第一折【油葫蘆】，鄭庭玉《包龍圖智勘后庭花》第三折【雙調(diào)新水令】，馬致遠(yuǎn)《江州司馬青衫淚》第三折【川撥棹】、第四折【紅芍藥】，《昊天塔孟良盜骨》第二折【二煞】，湯舜民【雙調(diào)】湘妃引《解嘲》，鐘嗣成【正宮】醉太平，商衟【南呂】一枝花《遠(yuǎn)寄》。禁害：存心害人。 勸你個(gè)莽英雄莫苦求，枉把俺陌路人廝禁害。（第二折【呆骨朵】）我道是看書人多志誠，你如今倒把我廝禁害。（曾瑞卿《王月英元夜留鞋記》第二折【呆骨朵】）王實(shí)甫《西廂記》第四本第一折【上馬嬌】，鄭德輝《醉思鄉(xiāng)王粲登樓》第二折【煞尾】，吳昌齡《張?zhí)鞄煍囡L(fēng)花雪月》第四折【得勝令】。世不曾：從不曾，從來沒有。您休恁的大驚小怪，俺世不曾風(fēng)魔九伯。（第二折【倘秀才】）我從來駁駁劣劣，世不曾忑忑忐忐，打熬成不厭天生敢。（王實(shí)甫《西廂記》第二本楔子【耍孩兒】）似這等辰勾空把佳期盼，我將這角門兒世不曾牢拴，則愿你做夫妻無危難。（王實(shí)甫《西廂記》第三本第二折【幺篇】）從離了蒲東路，來到京兆府，見個(gè)佳人世不曾回顧。（王實(shí)甫《西廂記》第五本第四折【落梅風(fēng)】）楊顯之《臨江驛瀟湘秋夜雨》第二折【烏夜啼】，《神奴兒大鬧開封府》第二折【罵玉郎】，《謝金吾詐拆清風(fēng)府》第二折【采茶哥】，《玎玎珰珰盆兒鬼》第一折【混江龍】。風(fēng)魔九伯：瘋狂癡癲。您休恁的大驚小怪，俺世不曾風(fēng)魔九伯。（第二折【倘秀才】）（貼旦云）才五更天氣，你敢風(fēng)魔九伯，引的我那里去？（關(guān)漢卿《包待制智斬魯齋郎》第三折）馬致遠(yuǎn)《呂洞賓三醉岳陽樓》第二折，楊顯之《鄭孔目風(fēng)雪酷寒亭》第三折，王子一《劉晨阮肇誤入桃源》第三折，《龐涓夜走馬陵道》第二折。尚兀是：亦作“尚兀自”，尚且是，仍然是。做不得脫穎囊椎，尚兀是曳尾泥涂。（第三折【紫花兒序】）俺父親尚兀是他親兄弟。卻教俺亂棒胡敲忍下的，也要想個(gè)人心天理終難昧。（《包龍圖智賺合同文字》第四折【掛玉鉤】）馬致遠(yuǎn)《漢宮秋》第三折【駐馬聽】，元·石君寶《李亞仙花酒曲江池》第三折【醉春風(fēng)】 ，李直夫《便宜行事虎頭牌》第二折【醉娘子】，等13劇 。饞眼腦：淫邪、貪婪的眼睛。您饞眼腦天生毒，狠辣的心腸和那膽底害相思的饞眼腦，見他時(shí)須看個(gè)十分飽。（《西廂記》第一本第四折【駐馬聽】）

兒虛。（第三折【調(diào)笑令】）賊心腸饞眼腦天生得劣。（《西廂記》第四本第四折【水仙子】）少什么：亦作“少甚么”，意為不缺什么，哪里會缺。少什么短箭難防暗里隨，把恩情番成仇敵。（第四折【沽美酒】）他少甚么溫香軟玉，舞女歌姬?。P(guān)漢卿《包待制智斬魯齋郎》第二折【感皇恩】）邾仲誼【正宮】小梁州《代人寄情》，無名氏【滿庭芳】，關(guān)漢卿《溫太真玉鏡臺》第四折【水仙子】，石君寶《魯大夫秋胡戲妻》第一折【天下樂】，尚仲賢《洞庭湖柳毅傳書》第四折【得勝令】叫唱揚(yáng)疾：亦作“唱叫揚(yáng)疾”，大聲吵鬧、笑罵。怪不得那私恩小惠，卻教人便叫唱揚(yáng)疾。（第四折【太平令】）呀！是誰人唱叫揚(yáng)疾，不由我不魄散魂飛。（關(guān)漢卿《竇娥冤》第二折【感皇恩】）高安道【般涉調(diào)】哨遍《皮匠說謊》，武漢臣《李素蘭風(fēng)月玉壺春》第四折【駐馬聽】，鄭庭玉《包龍圖智勘后庭花》第三折【掛玉鉤】，鄭廷玉《布袋和尚忍字記》第四折【么篇】，李行道《包待制智賺灰欄記》第四折【折桂令】，王子一《劉晨阮肇誤入桃源》第三折【幺篇】，《神奴兒大鬧開封府》第一折【鵲踏枝】，《桃花女破法嫁周公》第二折【滾繡球】。傍州例：例子，榜樣。呀，把這負(fù)心的中山狼做傍州例。（第四折【太平令】）勸普天下前婚后嫁婆娘每，都看取我這般傍州例。（關(guān)漢卿《竇娥冤》第二折【罵玉郎】）鐘嗣成【南呂】一枝花《自序丑齋》，張碧山【雙調(diào)】錦上花《春游》，李直夫《便宜行事虎頭牌》第三折【步步嬌】，馬致遠(yuǎn)《半夜雷轟薦福碑》第四折【水仙子】，李壽卿《說鱄諸伍員吹簫》第三折【朝天子】，曾瑞卿《王月英元夜留鞋記》第一折【柳葉兒】，李致遠(yuǎn)《都孔目風(fēng)雨還牢末》第一折【青哥兒】，楊顯之《鄭孔目風(fēng)雪酷寒亭》第二折，《朱太守風(fēng)雪漁樵記》第四折。

此外，還有諸如“下次小的每”“打甚么不緊”“道不的”“刬地”“兀的不”“忽剌剌”“掙挫”“索自”“恁地”等，也都是元人曲作中的習(xí)用詞匯，不一一例舉。

除了元人習(xí)用詞語的頻繁閃現(xiàn)，《中山狼》還有意沿用一些元人曲作中的俗語、諺語，“直摩元人之壘”。

“林外（下）野人家”，在元人曲作中常和“山中閑宰相”相對，多是用來表達(dá)拒絕或厭倦官場者的林泉之思。如歆慕“山林幽雅”的劉晨、阮肇，回答太白金星“有甚生涯過遣”時(shí)，便不無自豪地夸耀自己的生活是“道書堆玉案，仙帔疊青霞。端的個(gè)山中閑宰相，林下野人家”（王子一《劉晨阮肇誤入桃源》第一折【金盞兒】）；厭倦官場的孛羅御史，辭官時(shí)感而作【南呂】一枝花《辭官》，其【賀新郎】云：“奴耕婢織足生涯，隨分村疃人情，賽強(qiáng)如憲臺風(fēng)化。趁一溪流水浮鷗鴨，小橋掩映蒹葭。蘆花千頃雪，紅樹一川霞，長江落日牛羊下。山中閑宰相，林外野人家?！薄耙叭思摇钡挠撵o安閑，不僅令為官者熱念頓消，且不忍心驚擾打破。馮鸞往泉州赴任途中渡河時(shí)，但見“野鷗閑自來自去，彩云輕時(shí)卷時(shí)舒”，于是“傳語前驅(qū)休喝道，恐驚林外野人家”（《馮玉蘭夜月泣江舟》第二折）；府尹梁公弼來到“茸茸芳草襯殘霞”的竹塢草庵，“不張傘蓋，不擺頭踏”，也“只是恐驚林下野人家”（石子章《秦翛然竹塢聽琴》第二折）?！吨猩嚼恰分械臇|郭先生，兀立于中山古道，滿目秋景蕭然，“只見的連天衰草岸，那里有林外野人家”（第一折【油葫蘆】）?？岛Ｔ诖擞谩傲滞庖叭思摇辈恢皇潜砻鳀|郭先生也是自己的仕途寂寞，且“那里有”的反問，進(jìn)一步襯托了東郭先生的孤涼情懷，故爾有“揾不住俺清淚灑袍花”的濃濃悲情，且為下文東郭先生“問三老”時(shí)，卻“條條一蕩官塘路，怎沒個(gè)人兒北來南去”預(yù)埋了伏筆。

面對中山狼哀求救助，東郭先生想到“墨者之道，兼愛為本”，“罷罷，那里不是積福處。俺便當(dāng)救活您?！庇猩婆e時(shí)引用這一諺語預(yù)作聲明，也是元雜劇慣用手法，如《合同文字》中的張秉彝，得知被自己收留的劉天瑞染病不起后，和妻子郭氏說：“大嫂，咱那里不是積福處，你的舊衣服將著兩件，我的舊衣服也將著兩件，咱望他兩口兒去來?！薄犊村X奴》中的店小二，看到周榮祖一家三口：“你看這三口兒，身上無衣，肚里無食；偌大的風(fēng)雪，到俺店肆中避避。那里不是積福處？家里來，家里來。”其他如《救孝子》《魯齋郎》《后庭花》《劉行首》《度柳翠》《羅李郎》等雜劇中，也都在行善舉時(shí)引此言語。

在把中山狼藏于書囊中后，東郭先生對能否成功營救心里沒底，于是感嘆說：“狼啊，救的恁休歡喜，救不的恁休煩惱者?！边@種對事情結(jié)局預(yù)期難定，看似安慰對方的話，元人雜劇中也有很多，如《救風(fēng)塵》中趙盼兒勸說宋引章之前對安秀實(shí)說：“妹夫，你且坐一坐，我去勸他。勸的省時(shí)，你休歡喜；勸不省時(shí)，休煩惱?！薄犊鳖^巾》中張鼎要見府尹搭救王小二時(shí)也說：“兀那王小二，我這一過去，救的你，休歡喜。救不的你，休煩惱?！逼渌霈F(xiàn)劇目還有《西廂記》《灰欄記》《虎頭牌》《?梅香》《魔合羅》等。

用“小鹿兒心頭撞”比喻因驚嚇而強(qiáng)烈跳動(dòng)的心臟，在元雜劇中可謂司空見慣。如《漢宮秋》中，漢元帝批評那些“邊庭上鐵衣郎”：“您但提起刀槍，卻早小鹿兒心頭撞?！薄?梅香騙翰林風(fēng)月》中，白敏中赴約來到花園，誤把樊素當(dāng)裴小蠻：

（白敏中向前摟旦科，云）小姐，你來了也。（正旦慌科，云）是誰？（白敏中云）是我。（正旦唱）嚇得我可撲撲小鹿兒心頭撞。偌早晚是誰人敢無狀？

《魯大夫秋胡戲妻》中，羅梅英沒想到婆婆因自己不認(rèn)丈夫秋胡竟要“尋個(gè)死處”，也是“嚇的我慌忙，則這小鹿兒在心頭撞”。《中山狼》中，東郭先生想到一會兒趙簡子追問，不知道如何擋塞，內(nèi)心里滿是驚惶，“無端小鹿心頭揣，一會家可便難寧耐”。

《中山狼》第三折在東郭先生問老杏、老牛后，狼已“餓得來不耐煩了”，于是催促東郭先生“快走些兒”，好問完三老后把東郭先生“權(quán)作充饑者”，并頗為得意的說了一句“憑著俺一片好心，天也與俺半碗飯吃”。元人雜劇中，惡人行惡前后，也大都用這兩句科諢調(diào)侃，如《神奴兒大鬧開封府》中李德義的妻子王臘梅，為謀奪家產(chǎn)，氣死胞兄，勒死侄兒，在干盡喪盡天良的事后，她還打諢說自己善良、具有一顆“好心”：“天那！我有這一片好心，天也與我半碗兒飯吃！”其他如《魔合羅》中李文道、《盆兒鬼》中的盆罐趙以及《朱砂擔(dān)》中的白正都說過。此語在元雜劇中還作：“憑著我一片好心，天也與我個(gè)條兒糖吃。”如《燕青博魚》第三折，燕大妻子王臘梅勾結(jié)奸夫楊衙內(nèi)，把燕大下進(jìn)死囚牢后說：“衙內(nèi)，只等結(jié)果了他，咱就沒人管的著了。憑著我這一片好心，天也與俺這條兒糖吃?！逼渌f過類似科諢的還有《雙獻(xiàn)功》中的白衙內(nèi)、《單鞭奪槊》中的李元吉、《生金閣》中的龐衙內(nèi)、《馮玉蘭夜月泣江舟》中的屠世雄等。

盡管沈德符曾感慨“自吳人重南曲，皆祖昆山魏良輔，而北詞幾廢”[4]，但康?！吨猩嚼恰冯s劇，不僅“每折一宮調(diào)”，“音律諧和、瀏亮”[5]，“頗有元曲的意境，一掃南戲的詞情與柔媚”[6]，而且“排場緊張，賓白無寸隙，曲詞語語本色，直摩元人之壘”[7]。從上文對《中山狼》雜劇在宮調(diào)選擇、緊慢板節(jié)奏設(shè)計(jì)及曲詞用語表達(dá)的考察中，我們深切的感受到元人曲作對康海創(chuàng)作思維的深厚影響。

[1]馬理.對山先生墓志銘[M]//金寧芬.康海研究·附錄.武漢：崇文書局,2004:362-363.

[2]王力.漢語詩律學(xué)[M].上海：上海世紀(jì)出版集團(tuán)，2005:781.

[3]何良俊.四友齋叢說[M].北京：中華書局,1959:343.

[4]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北京：中華書局,1959:646.

[5]金寧芬.康海研究.武漢：崇文書局,2004:84.

[6]劉大杰.中國文學(xué)發(fā)展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349.

[7]青木正兒.中國近世戲曲史[M].北京：作家出版社,1958: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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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Analysis of Returning to Yuan Tendency in “Zhongshan Wolf” by KangHai

WANG Long-li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089,China)

KangHai,who had a strong retro love in his verses,took not onlyabundant knowledge of “Chuan Qi of the Yuan Dynasty”——that is diversified plays of Yuan Dynasty,but also profound experience in its literary pursuit. His Play “Zhongshan Wolf” showed a heavy retro tendency to Yuan Dynasty: the combination of modes and names of tunes with the plays strictly; adagio and allegro played alternately,and “these were quite similar to Yuan”,the words representing its inherent character and overwhelmingly resemble the Yuan plays.

KangHai; Zhongshan Wolf; retro tendency to Yuan

I206.47

A

1008-2395(2016)05-0045-07

2016-06-05

教育部人文社科重大項(xiàng)目“《西廂記》資料匯編”（12JJD750021）

汪龍麟（1965-），男，教授，主要從事宋元明清及近代文學(xué)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