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亞娟
摘要:舟的獨特品性使它深入歷代文人的心靈世界,成了負載人類情感與理想的心靈之舟。
關鍵詞:舟居情結(jié);回歸自然;回歸自身
《太平御覽》中晉棘的《據(jù)船賦》這樣概括舟船的品性“似君子之淑清”,“外質(zhì)樸而無飾”,“不偷安以自寧”。所以它能深入歷代文人的心靈世界。歷代文人名士,對舟船情有獨鐘。他們要是對現(xiàn)實生活不滿,想遁世隱逸,耽樂于山水之間,作逍遙優(yōu)游,多半是買舟而往。陶淵明筆下的武陵人也是緣溪乘舟才到達桃花源的。那位身披蓑衣,頭戴箬帽,斜風細雨中的垂釣者和柳宗元《江雪》詩中的寒江獨釣者,堪稱千古一絕,逐漸凝化成中國文學中舟居漁父形象的一種定格。舟承載著人生的歡樂與快意、痛苦與無奈、失落與遇合朝我們緩緩駛來,它是歷代文人止泊心靈的場所。舟船的獨特品性使它成了負載人類情感與理想的心靈之舟。
一、人向自然的回歸——現(xiàn)實層面
文人舟居情結(jié)代表了一種隱逸,一種退居。當中國文人經(jīng)歷了轟轟烈烈的政治爭奪,傷痕累累之后,他們往往會選擇江湖泛舟、山林隱逸,以此來撫平心靈的創(chuàng)痛。舟是中國士人人生政治失意后身心的療養(yǎng)所,是功成后全身遠禍的避難所和保全天性的理想境地。被塵世種種外物所擾的文人墨客們乘著它進入了與世無爭的“高蹈世界”。人本是大自然的一部分,當大自然最奧秘的生命充盈人的心靈時,足以令我們心曠神怡。“澹然空水對斜暉,曲島蒼茫接翠微。數(shù)叢沙草群鷗散,萬頃江田一鷺飛。誰解乘舟尋范蠡,五湖煙水獨忘機?!贝笞匀坏囊磺校盒迈r的空氣、純凈的藍天、迷蒙的煙雨、柔和的月光、潺潺的流水……愈是自然的東西,就愈是接近我們生命的本質(zhì)。中國文人們認識到自然中有真和美,認識到繁華短暫,自然永存,人生有限,江山長在,在這人世與自然、有限與永恒的鮮明對比中,選擇和皈依了后者。李白理想的人生模式也是功成身退,泛舟江湖。只有在五湖的扁舟之中,士子們那顆飄泊不定的心才能得到暫時的安頓與止泊。
當中國的文人士大夫在現(xiàn)實社會中無法體現(xiàn)其自身價值時,游山玩水便成為一種生活情趣,他們在山水間找到了新的價值觀,即忘憂勞、去榮辱、清靜閑適、怡情悅性?!对娊?jīng)-陳風·衡門》:“淇水悠悠,檜楫松舟。駕言出游,以寫我憂?!比伺c自然正是通過舟船來縮短距離,從而使人融入自然。李白的進步思想與黑暗現(xiàn)實之間的矛盾,在當時歷史條件下無法解決,選擇“散發(fā)弄扁舟”的出路。李商隱卻道自己早有歸隱江湖之意,但等回天撼地之日,旋乾轉(zhuǎn)坤之時,頭飄白發(fā),身入扁舟。詩人正是以這種獨特的方式維持著他們身體的安逸和心靈的平靜。
二、人向自心的回歸——精神層面
中國文化又可稱之為“德性文化”,它將自然界看作有生命意義的“大化流行”之道,將人看作“生生不息”之道的真正實現(xiàn)者,也就是自然目的的實現(xiàn)者,因此人就是目的。人向自身的回歸,就是任性率情,去掉所有人為的修飾,把心之所在視作山水自然之所在,在向自然回歸基礎上,進而自省內(nèi)求,追求人格的自我完善,以因緣自適的態(tài)度對待人生,從而獲得人格上的自我超越和完善。舟不滯于物、從流飄蕩的特性正代表了文人的一種自由人格。
文人任性率情講究的是“真”。真,指自然而不失本性,它包含了脫落世故、趨然物外的審美主體的本色精神。舟居文人對自然的真實切入與真情投入,使自然成了他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這是世俗人生中無法體察到的。劉義慶講述了這樣一則故事:王子猷雪夜起興,駕舟訪戴逵,天亮到了戴家門口,又因興盡而返回?!叭藛柶涔?,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后人遂用這一典故抒發(fā)灑脫任誕,隨興會所至。溫一壺酒,駕一葉舟,邀明月為伴,與清風同行,乘興而發(fā),興盡而歸。
莊子以舟船自由地在水上飄蕩來比喻圣人無系人物,無為物役而作逍遙游的狀態(tài)。舟船在《莊子》里是心靈自由的象征。中國文人從此將舟船由審美的游于自然轉(zhuǎn)成了哲學的“游乎心”。詩人由自然的世界進入自然的境界,在這里大自然就是詩人心靈自身,失去了世俗之心,忘卻了功名利祿,體悟到一種忘我的自由感和精神愉悅,達到了自適其性的精神境界。詩人們將自我投入到生生不息的宇宙和自然中去分享其中的永恒和寧靜,用審美的眼光乃至欣賞的情調(diào)來觀察自然和社會。
三、文人舟居情結(jié)的哲學原因
天人合一為主流的天人觀便成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價值取向、。道家學派的莊子則主張“無以人滅天”,反對人為,追求一種“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中國古代知識分子有“兼濟天下”的自覺意識,總是懷著一種社會責任心,試圖幫助統(tǒng)治者管理好國家與社會,以謀求天下蒼生的幸福生活為自己最終追求的生活方式。但懷抱濟世理想的古代知識分子在現(xiàn)實生活中屢遭挫折,進而或棄官、或隱居、或時官時隱。這時,他們的人生實踐場所,從社會的舞臺,轉(zhuǎn)向了自然和自我的層面,所謂“窮則獨善其身”。從表面上看,這是為了改變他們自己的生活環(huán)境,而實質(zhì)上卻是為了他們?nèi)烁窬竦闹亟ā_@種“人格精神”建構(gòu)的過程,也是他們發(fā)現(xiàn)美、體驗美、提煉美和創(chuàng)造美的過程。
漁父們居于舟,臨于水,在遠離塵世紛爭、風景幽美的江澤湖畔信舟垂釣,對酒邀月。駕一葉扁舟,披一身細雨,槳聲欽乃,漁歌悠揚,這是一種多么優(yōu)美的人生體驗。這份純樸和愜意確實令失意的士大夫們向往不已。正如蘇軾《臨江仙》詞中所說的那樣:“常恨此身非吾有,何時忘卻營營?”不如“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唐代詩人陸龜蒙更明確地說自己就是漁父。在中國文人筆下的自然畫面里,總是漁父樵夫,小舟風帆,茅店酒旗,人家?guī)茁?,行人三兩,充滿了人情味兒。
中國文人們正是以漁父扁舟垂釣之“象”來表達其曠達超世之“意”和渴望自由純凈生活的理想的。漁父已經(jīng)不是一般概念上的漁父,即不是以打魚為生的漁翁,而是作者自詡?!肮艁碣t哲,多隱于漁。”可以說漁父的生活狀態(tài)即是作者生活狀態(tài)的自我寫照或?qū)@種舟居生活狀態(tài)的向往和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