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華
開到荼蘼(之七)
◆ 王 華
最初的時候,文麗萍的大學生涯,是平淡無奇的。
她成績一向很好,頗為輕松地考上了J大,讀的是國際貿(mào)易專業(yè)。J大是個男多女少的學校,只有幾個專業(yè)是例外的。國際貿(mào)易專業(yè)男女比例均衡,而且女生的素質(zhì)都很高。
在這種重點大學,所謂的素質(zhì)很高,當然不是指智商高。能考上J大的學生,智商都不會低,但通常顏值都高不到哪里去。國際貿(mào)易專業(yè)的女生卻是個例外,大多數(shù)女生都是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
從新生入學開始,文麗萍的班級就很受到高年級男生的關注。不過這個班的女生大都很傲氣,輕易不會接受男生的追求。
漂亮的女生總是會很自然地和漂亮的女生走在一起,文麗萍生得漂亮,卻不是最漂亮的。公認的系花是班里的另一個女生,林可人。
林可人不僅生得漂亮,出身也好,用的化妝品都是國際一線品牌,服飾也都是名牌,普通的大學生自是負擔不起的。據(jù)說她家里不僅有高干,還有企業(yè)家,她算是正兒八經(jīng)的富二代。
難得的是,她平時對人倒還挺和氣的,雖說氣質(zhì)上天然就帶著一股子高傲勁,但卻從來沒和誰有過正面沖突。
因為覺得文麗萍是除了自己以外最漂亮的女生,林可人自然就和文麗萍走在了一起。大學里的女生通常都是兩三個一群,一起去教室或者食堂。文麗萍對于林可人的接近,無可無不可地接受了。她不討厭林可人,但卻經(jīng)常從林可人的眼中看到一絲不耐和冷漠。
她知道林可人平時的溫和其實是做出來的,這可能是來源于她自小的家教,其實她內(nèi)心深處是很看不起別人的。這也無可厚非,像她這樣的天之驕女,怎可能不驕傲?
那時候追求林可人的男生可不少,從大一到大四的,本系的外系的。還有傳聞說有個想追求林可人的男生,在學校旁邊的酒店擺了兩桌酒席,將所有的情敵都請了過來,酒過三巡后,拿著酒杯一個個敬酒下來,但說出來的話卻不怎么好聽。無非是以后不許纏著林可人了,如果再讓他知道有誰敢纏著林可人,他不會客氣。不會客氣到什么程度,就不得而知了,那個年紀的男生,青春期似過未過,又離了家,少了約束,便不免有些胡作非為。
這件事也不知林可人知不知道。她對于請客的那個男生是完全不假辭色的。只要看見他,便是一副很凜然的表情。文麗萍本以為林可人不會隨意談戀愛,因而當那件事發(fā)生的時候,她實在是驚訝得有些五體投地。
事實上,那件事發(fā)生以前,就已經(jīng)有了許多預兆。
比如林可人忽然迷上了去看學校樂隊的演出。大學生里有許多喜歡玩音樂的,隔三差五就會有個演出什么的。林可人先是隨著室友去看了一次演出,后來就不知怎么回事,只要有演出,一場不落,都會去看。
然后,文麗萍就聽到了一個名叫沈偉的男生,據(jù)說他是某個樂隊的主唱,不僅唱功好,還自己作詞作曲。這樣的人,在大學里自然很受歡迎,迷戀他的女生不在少數(shù)。
不過文麗萍怎么都沒預料到林可人會喜歡上沈偉,她總覺得以林可人如此高冷的個性,若是要喜歡,總歸也要喜歡一個門當戶對,同樣高冷的學霸之類的人物。而沈偉,不是說他不好,他是玩音樂的,玩音樂的人是什么樣子的?留著一頭長發(fā),全身朋克,牛仔褲上必然是有破洞的,每天主要的工作不是去教室看書,而是去音樂室練吉他。
這樣的人,怎么看都和高貴典雅的林可人不是一個星球的。事實上,她知道林可人也精通樂器,她鋼琴彈得很好,能彈許多世界名曲。但她從來沒有上臺表演過,因為她彈鋼琴只是為了陶冶情操,根本就不是為了像戲子一樣上臺演給別人看的。
有種書香門第出身的女孩子,想法就是不一樣,矜持得有些莫名其妙。
其實沈偉也是國際貿(mào)易系的學生,他既然能考上J大國貿(mào)專業(yè),智商自然也不低。不過自從上了大學以后,他人生的重點就變成了玩音樂,經(jīng)常逃課,讓別人代點名。因而雖然是同系學生,文麗萍幾乎都不知道有這么一個人。
直到那一天上大課,不僅有國貿(mào)系的學生還有另外兩個系的學生,階梯教堂里鬧哄哄地坐了有一百多號人。文麗萍可不喜歡上這種大課,人太多,教授拿著麥克風在前面講課,像是開演唱會似的,師生之間根本不可能有互動。教授自然也是不喜歡上大課的,講完了課,通常就走了,完成任務而已。
這次大課,難得的,沈偉居然沒缺席,還來得挺早的。幾個玩音樂的哥們坐在一起,也不知在說什么。
這個時候,坐在文麗萍身邊的林可人忽然起身向講臺走去。文麗萍怔了一下,有些迷茫地看著林可人。她知道林可人和她不一樣,從來不擔心別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越是人多就越要顯得光芒四射。
不過馬上就要上課了,她上講臺干嘛?
林可人拿起放在講臺上的麥克風,試了一下音。她這個系花是遠近聞名的,一看見她走上講臺,原本各聊各的學生們都靜了下來,一百多雙眼睛一起看著她。林可人是完全沒有任何窘迫的感覺的,她微微一笑,儀態(tài)仍然是如此端莊大方,目光略略一掠,落在沈偉的身上。
于是許多人的目光也都落在沈偉的身上。
林可人用一種很理所當然地態(tài)度說:“沈偉,我愛你!你愿意接受我的愛嗎?”
教室里靜了大概有半分鐘,忽然之間便沸騰了。男生大多在起哄,坐在沈偉身邊的男生推搡著他,“快回答,愛還是不愛?”
女生們臉上表情各異,有欽佩的,有不以為然的,有鄙夷的。
不過別人怎么樣,對于林可人完全沒有任何影響,她只是安靜地注視著沈偉,臉上帶著一抹從容的微笑。這笑容太自信,似乎是她早就預料到沈偉一定不會拒絕她。
沈偉坐在座位上,半側(cè)著身子,一條胳膊漫不經(jīng)心地搭在椅背上。被系花表白,若說沒有一點虛榮的喜悅是不可能的,但,他其實對林可人還真的沒什么特別的好感。知道她是系花,知道她家世背景好,只是現(xiàn)在的他更關心音樂。
兩個人互相凝視,沈偉顯然不想表示什么。林可人耐心也很好,似乎沈偉不表示什么,她就不下講臺。
只不過這個時候教授卻走了進來,一看林可人站在講臺上,下面亂成了一鍋粥。教授吃了一驚,問道:“這是怎么了?”
坐在前排的學生便笑著說:“系花在向音樂王子表白,音樂王子還沒答復呢!”
教授便也笑了,拿過林可人手中的麥克風咳嗽了一聲道:“這些情情愛愛的事情,你們下課再去解決,現(xiàn)在要上課了?!?/p>
林可人無奈,只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由于她如此大膽的舉動,許多人整堂課都在偷眼看她。坐在她身邊的文麗萍覺得自己太悲劇了,真是躺著也中槍。就因為林可人來了這么一出,連她似乎都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
她有些窘迫,眼觀鼻,鼻觀心,頭都不敢抬一下,整堂課一直在做筆記,連教授說的廢話也都記下來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收起書本想要離開。那幾個樂隊的哥們卻勾肩搭背地走到她們身邊。林可人挑釁地看著沈偉:“我剛才問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呢!”
沈偉挑挑眉不說話,站在林可人身后的文麗萍則拼命地低著頭,恨不能有條地縫鉆進去。她是真不理解林可人了,喜歡沈偉私下里說不可以嗎?非得搞得這樣驚天動地,她相信過不多久,整個學校都會傳開的。
林可人有些不悅:“怎么,你還要考慮考慮?”
沈偉吹了聲口哨:“晚上我有演出,你過來看吧!”
林可人唇邊掠過一抹笑意,她以為沈偉雖然沒有明說,但這個意思就是答應她了,興高采烈地拉著文麗萍離開了教室。
由于家境的原因,文麗萍一周中有三天是在打工的。她成績很好,每年都能拿到獎學金,但她心里有很深的危機感,總覺得錢是越多越好的,光夠用是不行的,至少手頭上要有一些積蓄。
這個學期,她在學校的歌舞廳找了個收門票的工作。每周五六日三天晚上,她都站在歌舞廳的門口收門票。這個工作很輕松,站著的時間也不長,工資不高,卻似乎能看到全校的學生。
除了一些沉迷于網(wǎng)絡游戲的男生以外,幾乎所有的學生都或多或少地來過歌舞廳。尤其是女生,她們也未必就真的喜歡唱歌跳舞,只是在這里可以結(jié)識到其他年級其他班級的男生。大學生們對于異性早就已經(jīng)不像是高中那般懵懂,有些人甚至就是懷著一夜情的目的來的。
其實在這樣的一個年代,一夜情根本就算不了什么,而且,大多數(shù)的學生在發(fā)生了一夜情后,也確實是會交往一段時間的。這樣的性觀念與文麗萍完全不同。
她從小就被管得很嚴,不許和男生牽手,不許和男生說話,更不可能和男生交往。她生得漂亮,追求者并不罕見。剛剛進入初中,就有高年級的男生給她送禮物寫情書,她全都直接丟進了垃圾桶。因為她知道,她不能讓母親傷心。
自從父親離開以后,母親以淚洗面,有很長一段時間對身邊的世界不聞不問,幼小的文麗萍便承擔起了照顧母親的責任。在別人還是在父母懷中撒嬌的小孩子之時,她已經(jīng)開始在菜場討價還價,她自己琢磨著燒飯燒菜,開始自是無法下咽的,但半瘋狂狀態(tài)下的母親,對于食物的要求降到了最低,糊得焦炭一般的食物也能吃得下去。
她逐漸將飯菜做得很好,菜場里賣菜的阿姨們也總是在她買菜的時候往她的塑料袋里多塞一些東西。她以為母親會永遠這樣沉淪下去,甚至有一度,她以為母親就要發(fā)瘋了。
但時間終于治愈了一切,母親總算從那最黑暗的時間里恢復了過來。而她也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小孩。
她比其他的孩子更自覺,幾乎從來沒要求過新衣服新鞋子,原本還會撒嬌胡鬧,現(xiàn)在卻如同一個小大人般的,謹慎沉默。她的學習成績也突飛猛進,原本她在班里只是中等水平,很快就一躍進入全班前三名,而且從此后,無論她在哪個學校哪個班級,都是保持在班里前三名的水平。
是苦難讓她成長,她偶爾會想感激父親。如果不是因為父親的離開,或許她會是另外一副樣子。
母親從悲傷中蘇醒過來,卻又變得十分嚴苛。她對于一切注視著自己女兒的男生都懷著一種如同仇恨般的警覺,似乎每個男生都居心叵測。
為了不讓母親傷心,文麗萍幾乎杜絕了和所有男生的正常交往,即便是在學校里,也是和男生們一句話都不說的。這種奇怪的習慣讓嫉妒她的女生私下里嘲笑了許久,有些女生笑話她是中世紀的修女,一本正經(jīng)得變態(tài)。而那些追求她的男生也對于這個又漂亮成績又好的女孩如此難以接近感到不可思議。
她終究是要讀大學的,讀了大學后,也終究是要住校的,不可能還像在家里一樣,時時被母親監(jiān)管著。
因而在她讀大學以前,母親語重心長地和她談了一夜。
內(nèi)容很讓文麗萍羞赧,竟是要求她不能在大學里和男生發(fā)生關系,必須要將自己的處子之身保持到新婚那一天。
母親將自己被丈夫拋棄歸咎于婚前的性行為,她認為如果她不曾在婚前和丈夫發(fā)生了性行為,丈夫就會一直尊重自己,也不會出現(xiàn)拋妻棄女的事情。
文麗萍并不以為然,若說婚前性行為有錯,那婚外的性行為就更加有錯。父親是早就和那個女人發(fā)生了關系的,在那個女人生下兒子后,才會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她們母女。如果一定要給這個離開找個原因的話,她想,也許兒子才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
但這一切都已經(jīng)與她無關。她和母親相依為命,她不愿意母親再因她而傷心,所以她遵從母親的叮囑,會將自己的處子之身保持到結(jié)婚的那一天。
男生寢室里經(jīng)常會談論一些烏煙瘴氣的話題,女生們都知道。其實女生寢室也會偶爾談一些關于性的話題,尤其是有過經(jīng)驗的女生。
林可人就是有過經(jīng)驗的女生。她在高中的時候,就已經(jīng)和三個男孩子上過床了。這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這個系的女生本身就素質(zhì)比較高,早早的被男生盯上也是情有可原。其他系的女生也有不少有過性經(jīng)驗的,偶爾談起某個男生,會有一些上不得臺面的玩笑話。
每當這個時候,文麗萍都是一言不發(fā)的。
林可人曾經(jīng)嘲笑文麗萍道:“你還是處女吧?”
文麗萍沒回話。
林可人就笑得更加肆意:“現(xiàn)在這年頭,只有幼兒園里有處女了。”
寢室里的女生都笑了,文麗萍并不覺得自己是處女有什么不妥,但也不覺得她們不是處女有什么不妥,每個人處世的觀念不同罷了。誰都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
文麗萍很快發(fā)現(xiàn),沈偉是歌舞廳的???,而且他每次帶的女孩子都不同。
她以為沈偉已經(jīng)和林可人確定關系了。事實上,她經(jīng)常會看見沈偉和林可人出雙入對,但周末的時候,沈偉卻會帶不同的女孩子去跳舞。
她忍了幾次,終于還是忍不住悄悄地告訴了林可人。林可人卻只是微微一笑,淡淡地道:“像他那樣的男生,身邊的追求者太多了,逢場作戲也是很正常的,只要他心里的人是我就行了?!?/p>
文麗萍有些不可理解,也不知道林可人是怎么判斷出沈偉心里的人是她的。她覺得沈偉和每個女孩子在一起的時候,都像是在談戀愛。
因而當這一次,沈偉帶著外語系的系花出現(xiàn)在她面前時,她忍不住深深地看了那女孩子一眼。沈偉是摟著那個女孩子的,女孩子留著長發(fā),笑靨如花,若是光論相貌,一點都不比林可人遜色。因為是學外語的,就不免有一些美國人的做派,臉上表情很爽朗,看著沈偉的時候,也很專注。
文麗萍忍不住惡狠狠地盯了沈偉一眼,這廝每次帶來的女孩子都是系花,難道他要追遍全校的系花嗎?
兩人目光相對,沈偉便笑了:“你干嗎?”
文麗萍悶悶地扯過他手中的票,很不客氣地道:“你上次好像是和企管系的系花在一起的?!?/p>
沈偉雙眉微揚:“你認識的人倒挺多。”
文麗萍露出一個惡毒的微笑:“因為人家也不是只和你一個人來舞廳的。”
沈偉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看了一眼身邊的外語系系花道:“看我們系的女生,可愛嗎?”
系花笑了:“說不定也在暗戀你呢!”
文麗萍火氣立刻上來了,她最討厭的就是這種朝三暮四的男生,她冷冷地道:“我暗戀他?哈!全天下的男生都死絕了,我也不可能暗戀他這樣的花心大蘿卜?!?/p>
系花笑了:“口是心非,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們兩個只是普通朋友哦!”
看著沈偉和外語系系花揚長而去的背影,文麗萍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普通朋友就勾肩搭背的,還真是開放。
她全是為了林可人抱不平,但想想,連人家林可人都不著急,她在這里急什么呢?
自己又覺得好笑,忍不住便露出笑容。
“你笑什么?”文麗萍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沈偉居然站在她身后。她怔了一下:“你不是進去了嗎?”
沈偉聳聳肩,看看外面的天氣:“圣誕節(jié)快到了?!?/p>
文麗萍眨眨眼睛,到了就到了唄!
“你圣誕節(jié)想怎么過?”
“我不是基督徒?!?/p>
沈偉用一種古怪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只有基督徒才能過圣誕節(jié)嗎?”
“不是基督徒為什么要過圣誕節(jié)?”文麗萍理所當然地說。
沈偉一副你真是無可救藥的表情:“你不知道各種節(jié)日都只不過是為了找個借口,讓談戀愛的男女可以浪漫一下嗎?”
文麗萍呆呆地想了一下:“我沒有男朋友。”
沈偉又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快被這丫頭氣死了。他轉(zhuǎn)身進了舞廳,若是別的女生現(xiàn)在已經(jīng)順著竿子在問他圣誕節(jié)怎么過了,偏偏這個女生就像是天生遲鈍一樣。而他的目光又一直在這個女生身上轉(zhuǎn),這個女生卻完全不知道。
他忍不住想起新生報到那一天。他急匆匆地走進校園,遠遠看見一個女生拖著一口有點破舊的箱子,身子苗條纖秀,獨自在大日頭底下走著。
他看了那女生一眼,女生東張西望,似乎在找什么。他覺得這個女生有些好笑,因為她穿的衣服老式而傳統(tǒng),說不定是剛從農(nóng)村來的。他莫名其妙地上前問路:“同學,新生報到處在哪里?”
女生怔了一下,回頭指向來的方向:“在那邊?!?/p>
他故意向那個方向望過去:“在哪里啊?”
女生微微一笑:“我?guī)闳グ桑 ?/p>
在女生笑的瞬間,他忽然怔住了。他怎么都沒想到這個衣著老舊的女孩子笑起來居然這么可愛,她原本是土土的,臉上浮上一抹輕淺的笑容之時,就忽然變得嬌俏起來,似乎一下子變了一個人。
女生吃力地拖著舊箱子回頭走去,他有些呆呆地跟著她,甚至沒有主動幫她拿箱子。而這個女生似乎很自力更生,居然也沒提出讓他幫忙。兩個人回到新生報到處,女生笑瞇瞇地回頭:“就在這里了。”
他“嗯”了一聲,雖然是剛?cè)雽W的,但他一直玩音樂,衣著氣質(zhì)自然和別的男生不同,這一路走來,已經(jīng)有不少女生在悄悄地注視他。但眼前這個土土的女生卻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和他打了個招呼,就轉(zhuǎn)身走了。
他注視著女生離開的背影,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
后來他發(fā)現(xiàn),這個女孩子居然和自己是一個系的,他不免有些欣喜若狂。他覺得自己可能在見第一面的時候就喜歡上她了??墒亲屗f萬沒有想到的是,和女孩子同學了幾個月,她居然都不知道自己是誰。
像他們這么大的男孩女孩,比愛情更加讓人無法忍受的就是被忽視,而且是被自己喜歡的人忽視。
他刻意想要引起文麗萍的注意,卻一次又一次深刻地感覺到無能為力。文麗萍對男生的遲鈍已經(jīng)到了一種登峰造極的地步,他很懷疑大學四年,文麗萍可能都不知道他是誰。
幸而,林可人竟喜歡上了他。
林可人是文麗萍的好友,大膽美麗,若沒有文麗萍,他或許也會將目光停駐在她的身上吧!可惜的是,他的心已經(jīng)被文麗萍充滿了,竟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女孩子。唯一令他覺得欣慰的是,因為林可人的原因,文麗萍總算注意到了他。
一杯奶茶遞到自己面前,文麗萍這回是真的不明所以了。她蹙著眉頭滿臉都是疑問,沈偉有些不太好意思地仰起頭:“老是站在這里不累嗎?多買了一杯,給你喝?!?/p>
文麗萍不情愿地接過奶茶:“多少錢?”
沈偉是真的被她氣到了:“你是故意的吧?給女孩子買杯奶茶還要錢嗎?”
文麗萍想了想:“可是我和你沒什么關系,我為什么要喝你的奶茶?”
沈偉苦笑:“非要有關系,才能喝奶茶嗎?”
“當然,只是普通同學,我為什么要喝你的奶茶,所以,多少錢?”
沈偉默然不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文麗萍看,看得文麗萍有些心虛,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心里暗想,難道臉臟了?
她的念頭還沒轉(zhuǎn)完,沈偉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攬住她的肩膀,深深地吻了下去。
文麗萍大驚,一時失去了反應的能力,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我的初吻!我的初吻??!
她甚至忘記了推開沈偉,只覺得現(xiàn)在的情形實在是莫名其妙,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沈偉在吻她,而且在舞廳門口,大庭廣眾,許多人都看見了。
對,不僅許多人都看見了,身邊還傳來了口哨聲。她終于反應了過來,一把推開沈偉,忍不住用衣袖抹著嘴,“你……你……你……”
沈偉臉上的表情也有點尷尬,咳嗽了一聲,生硬地道:“做我的女朋友吧?!?/p>
文麗萍呆了好一會兒,才道:“為什么?”
沈偉想了想:“因為你做了我的女朋友,就可以喝奶茶了?!?/p>
文麗萍又呆住了,這算是什么邏輯?身邊已經(jīng)圍了一群看熱鬧的學生,有人起哄地笑著。文麗萍有些怒了,把手中的奶茶劈頭蓋臉地向著沈偉扔過去,奶茶在沈偉的身上開了花,四散飛濺。文麗萍怔了一下,她原本只是泄憤地丟過去,卻沒想到把沈偉的衣服都弄臟了。
她立刻就有些歉疚起來,看著沈偉的表情也變得溫和了一些:“那個,對不起!”
沈偉苦笑,抖了抖衣服:“沒什么大不了,你做我女朋友就行了。”
文麗萍皺眉,忍不住道:“你有那么多女朋友,還不滿足嗎?”
沈偉總算找回了平時的自命風流,他聳聳肩:“那些沒一個是我的女朋友,我一個都不喜歡。你聽清楚,從入學那天開始,我喜歡的人就是你,從來沒變過。所以,你考慮清楚,到底要不要做我的女朋友!不過你考慮不考慮其實也沒什么關系,因為反正你會做我的女朋友的?!?/p>
說罷,他很瀟灑地轉(zhuǎn)身而去。文麗萍發(fā)了好一會兒呆,被他那番話搞得有些暈頭轉(zhuǎn)向的,總算想明白了,唇邊忍不住掠過一抹笑意,這人還真不客氣,就知道她一定會答應嗎?
次日,這件事就在系里傳開了。
林可人看著文麗萍的目光很微妙,讓文麗萍有如芒在背的感覺。她很想和林可人解釋一下,但自己也不知道應該解釋什么。說自己當眾被沈偉親吻,是被強迫的嗎?這種事情,實在是說不出口。
更讓文麗萍困窘的是,自從沈偉向她表白了以后,便不再收斂,上課下課,時時見面。而原本圍繞在他身邊的女生們也全都消失不見了,據(jù)說他現(xiàn)在為了追求文麗萍,已經(jīng)和所有那些關系曖昧的女生斷絕了來往。這消息是系里的女生有意無意地透露給文麗萍的,系里的女生大多不喜歡林可人,因為林可人實在是太完美了。一個太完美的女生總是難免要招人妒的,文麗萍卻不同,人人都知道她家境貧寒,半工半讀,相比之下,人緣反而更好一些。
寒假過后,就是春暖花開。學校里有個櫻花園,是日本的一所姐妹大學送來的樹種。到了春天,便開得很好,甚至有校外的人慕名來參觀的。校方自是有經(jīng)濟頭腦的,校外的人來參觀櫻花,是要收門票的,只有本校的學生可以免費地徜徉在櫻花林間。
文麗萍對于花草沒什么特別的愛好,她是很現(xiàn)實的女孩子,覺得有時間傷春悲秋的,還不如想一想怎么賺錢比較實際。但寢室里其他的女孩子可不是這樣,到了櫻花季節(jié),都吵吵嚷嚷地要去看櫻花。
女生們大抵是要一起行動的,尤其是看櫻花這種事情,總是要在櫻花叢中拍些美美的照片,回來再PS一下,放到網(wǎng)上去,自己和別人都看著賞心悅目。
文麗萍跟著系里的女生一起去看櫻花的時候,怎么都沒想到自己與沈偉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關系會因此發(fā)生了實質(zhì)性變化。其實本質(zhì)上講,那時的她對于感情是比同齡人要懵懂得多,有許多事情,雖然早有蛛絲馬跡,她卻視而不見。
后來,她終于明白自己是過于遲鈍了,但當她明白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
跟著一眾女生在櫻花樹間漫步,女生們擺出各種POSE拍照,文麗萍有些意興闌珊,自己不拍照,卻被叫來叫去地幫她們拍照。
便在此時,忽聽櫻花叢中傳來一陣吉他聲,原本吵鬧的女生們都安靜了下來。
吉他聲很悠揚,彈的是一首民謠,在這種意境下,倒是很合適的。學校里會彈吉他的學生不少,但能彈得這么好的并不多。彈著彈著,一個男生便和著吉他唱了起來。
幾個女生使了個眼色,偷偷地笑,只要一聽便知道是誰在唱了,大概只有文麗萍一個人覺得陌生而已。
只見沈偉一邊彈著吉他一邊繞過櫻花樹走了過來,身后跟著樂隊的幾個男生。
文麗萍的臉有些紅了,這些玩音樂的男生就是喜歡搞這么戲劇的橋段,弄得像是拍電影似的。
沈偉卻不管別人,很深情地注視著文麗萍,邊彈邊唱。文麗萍原本是從來不曾看過他演出的,也一向覺得這些喜歡朋克的學校樂隊和自己不是一個星球的。今天聽著沈偉很溫柔地唱起民謠,她才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沈偉的聲線真的挺不錯,吉他也確實彈得好,怪不得有那么許多女生會迷戀他。
沈偉走到文麗萍的面前,將那首歌唱完,文麗萍以前從來沒聽過這首民謠,覺得很好聽,忍不住想是誰寫的這首歌呢?
沈偉卻忽然問:“你喜歡這首歌嗎?”
文麗萍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沈偉便笑了:“這首歌是我為你寫的。”
文麗萍一怔:“你寫的?”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重復了一句。
“怎么?不相信?我原本也寫不出歌來,是因為那個時候我沒有愛上誰??墒乾F(xiàn)在不同了,因為想著你,所以才能寫出這樣的歌。”
文麗萍原本就有些紅的臉燒得通紅,她覺得自己和沈偉真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可是面對這樣的熱情,她又怎么能不心動?
沈偉很鄭重地道:“做我的女朋友吧!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有創(chuàng)作的靈感,因為我愛你?!?/p>
文麗萍一時無言,身后傳來女生們打趣的起哄聲:“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
沈偉身后的男生也加入了這個行列,一起大聲叫著:“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
文麗萍覺得自己的臉都要燃燒起來了,這個時候,似乎再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即便是母親曾經(jīng)嚴正地告誡過她不許在大學里談戀愛,可是面對這樣的熱情,有哪個女孩子能不感動呢?
她終于輕輕地點了點頭。周圍傳來一片歡呼聲,沈偉毫不客氣地走上前來,捧起她的臉,重重地在她的唇上親了一下。
文麗萍大窘,連忙推開他,嗔道:“你干什么?”
沈偉哈哈大笑:“我開心,開心就要表達出來?!?/p>
文麗萍微微蹙起眉,開心雖然要表達可也不是這樣表達的。在以后她與沈偉的相處中,她發(fā)現(xiàn)他們之間是有許多不調(diào)和的。她的個性內(nèi)斂,沈偉是外放,她悲傷歡喜,都不太喜歡讓別人知道,沈偉卻是有煩惱的事就會發(fā)一頓脾氣,過了沒多久,又會因為另外一件事開心得不得了。她盡量讓自己適應著沈偉,因為那是她愛過的第一個男生。再說,男女相處,總是需要磨合的,她覺得,即便兩個人個性不同,時間久了,也會互相適應對方。
在離開櫻花林的時候,她看見了林可人的目光。雖然是春末,她卻沒來由地打了個冷戰(zhàn)。那目光如此陰冷,竟似帶著刻骨的仇恨。但這目光一閃便消失了,文麗萍甚至以為自己看錯了。
她知道林可人愛慕沈偉,但談戀愛應該是男女雙方的事情。她并不是第三者插足,因為沈偉從來沒有喜歡過林可人。
只是她卻不知道,林可人并不這樣想。林可人這樣的女孩子,從小到大,沒有受到過什么挫折,只要是她想得到的,總能得到。而她在全系的面前向沈偉表白,卻并沒有真的得到沈偉,這帶給林可人的不僅是感情上的挫敗,還有自尊心上的傷害。
她不能容忍,一個在她眼中什么都及不上她的女孩子,竟搶走了她心愛的男生,她絕不能容忍。
似乎是一轉(zhuǎn)眼便到了畢業(yè)季了。許多雙雙對對的戀人,到了此時,便如同驚破春夢一般,各奔東西。
讓沈偉無法理解的是,他和文麗萍談了三年多的戀愛,居然到了大四,仍然沒有和文麗萍發(fā)生過實質(zhì)性的關系。這件事,已經(jīng)成為樂隊里的笑談。樂隊的其他成員,女朋友都換了三五個了,每個基本上都是談了沒多久,就會出去開房的。而他,由始至終,只有這一個女朋友,這個女朋友更加是秉持著中世紀的修女作風。
他不止一次想要制造機會,但文麗萍總是能在最關鍵的時候懸崖勒馬。每當他不開心的時候,文麗萍又總是會安慰他說:要把最寶貴的東西留在結(jié)婚的那一天。
他轉(zhuǎn)念想想也對,雖說有些掃興,卻不免對文麗萍生出了一絲欽佩,這年頭的女生,還有哪個會把貞潔看得如此珍貴的?
快畢業(yè)了,他卻不想找普通的工作。在大學的時候,習慣了所有的學生把自己當成偶像崇拜,想到要如同任何一個平凡普通的大學生一樣從底層做起,他就覺得索然無味。而且他堅定地相信自己在音樂上有天賦的,只要有機會,參加個選秀什么的,一定能出人頭地。
上天生出每個人用意都不同,他絕不會是一個平庸的人。
當文麗萍四處找工作的時候,他倒也沒閑著,也在四處找工作。只不過他找的工作與一般大學生不同,他是希望能找到唱片公司為他出唱片。
樂隊的大多數(shù)成員卻并沒有這樣不切實際,幾乎所有的人都投入到了找工作的大軍中,原本有幾個和他志同道合,想要出唱片的,在碰了幾次釘子后,也開始認清現(xiàn)實。無論多么愛音樂,解決溫飽問題才是最重要的。
似乎唯一堅持自己理想的人,只有沈偉了。
直到終于畢業(yè)了,文麗萍找到一份薪金不錯的工作,而沈偉,卻什么工作都沒找到。其實這樣說也并不適當,他其實還是有工作的,就是每天晚上在酒吧里唱歌。
這份工作說是一份工作,但其實是朝不保夕的,主要要看有沒有人捧你的場。沈偉人生得帥,很快便被一名貴婦看中了。那貴婦似乎是山西煤老板的老婆,老公在外面包了不止一個女人,她自己便在外面包小白臉。兩個人各玩各的,互不干涉。
那段時間,只要有他表演,貴婦就一定會出現(xiàn),小費也很不菲。這個女人,有四十多歲的年紀,身材早就變形了,全身珠光寶氣,大塊黃金鑲嵌瑪瑙,怎么俗艷怎么來。
沈偉自己唱自己的,根本不在乎聽眾是誰,也不在乎小費是誰給的,只是他沒想到,這女人捧他的場卻不是白捧的。
沒過多久,酒吧經(jīng)理就和沈偉語重心長地談到這個姓李的貴婦。
“小沈,等下唱完歌,陪著李太太出去吃個宵夜吧!”
沈偉一怔,有些詫異地看著經(jīng)理:“吃宵夜?”
“李太太天天來捧你的場,早就想約你出去了。你總是冷冰冰的,從來不去應酬一下,這樣好嗎?”
沈偉皺眉:“她來捧我的場是因為喜歡聽我唱歌?!?/p>
經(jīng)理不由得冷笑,“喜歡聽你唱歌是原因之一,肯定不可能是光喜歡聽你唱歌的。你看我們這邊的女歌手,一定是要出去應酬的。李太太喜歡你,不單純是喜歡你的歌聲,也是喜歡你這個人?!?/p>
沈偉沉默了一會兒:“只是吃宵夜嗎?”
經(jīng)理點點頭:“自然只是吃宵夜。”心里卻忍不住想,這年頭還這么天真,實在是好笑。
李太太給過那么多的小費,陪她出去吃個宵夜原本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那時候,沈偉自然是不會開車的,他上下班都是騎個電瓶車。李太太有司機,但那天卻是自己開車來的。
看著沈偉走出來的時候,李太太臉上那種愉快的表情,讓沈偉儼然有蒼蠅看見臭肉的感覺。
他上了車,李太太嬌滴滴地問:“你喜歡中餐還是西餐?”
這嬌滴滴的聲音由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媽發(fā)出來,讓沈偉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zhàn)。他道:“中餐?!?/p>
李太太立刻笑瞇瞇地道:“中餐好,我也喜歡吃中餐?!?/p>
汽車很快停在一家頗奢華的飯店面前,飯店也裝飾得金璧輝煌的,與李太太相得益彰。兩人進了包廂,李太太點的菜,大多是沈偉聽都不曾聽過的。在等菜的時候,李太太一直笑瞇瞇地盯著沈偉看,看得沈偉毛骨悚然。他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正想著要找什么話題,李太太卻已經(jīng)伸手抓住了他放在桌子上的手:“唉喲,看看你的手,生得真漂亮?!?/p>
沈偉下意識地望向李太太的那只手,那是一只肥胖肥胖的白手,平時一定是精心護理過的,又白又嫩,指甲做得夸張的長,兩個金鑲玉的大戒指赫赫然地嵌在手指上。
沈偉忽然有些想嘔吐,這手如此白胖,讓他莫名地想起了豬蹄。
他輕輕地抽回了自己手:“夫人的手才真的漂亮。”
李太太開心地將手伸到自己的面前,左看右看了一會兒,居然很是同意:“我也就這雙手生得有福相,不過要說漂亮,其實我的眉毛更漂亮,你覺得呢?”
沈偉怔了一下,看一眼李太太完全是人工文出來的眉毛,其實他很想說,根本不知道你原來的眉毛長什么樣,不過話到了嘴邊終究還是變成:“是的,眉毛又細又長,很漂亮?!?/p>
李太太更開心了,把椅子往他身邊移了移,手卻很自然地搭了下來,搭在他的腿上,輕輕地摩擦了幾下,低聲道:“你知不知道,我看見你第一眼,就很喜歡你?!?/p>
沈偉被她摸得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幸而這個時候服務員進來上菜,李太太這才收回了手。
這頓飯吃得沈偉心驚肉跳,李太太總是忽然就會摸摸他,或者用腿蹭蹭他,簡直就是個女色狼。
好不容易吃完了飯,沈偉已經(jīng)再也坐不住了,很直接地說:“走吧!”
李太太一怔,臉上忽然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容:“你還挺心急的?!?/p>
她結(jié)了賬,和沈偉走出飯店。沈偉道:“我自己回去吧!”
李太太又是一怔,滿臉不可思議:“你說什么?”
沈偉重復了一遍:“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謝謝李太太?!?/p>
李太太的臉陰沉了下來:“你要回去?”
沈偉點了點頭:“我只是答應了經(jīng)理陪李太太出來吃頓宵夜,飯吃好了,我當然要回去了?!?/p>
李太太的臉色更加陰沉,她淡淡地道:“你可知道沒有我的支持,你在那個酒吧,根本就混不下去。”
沈偉畢竟還是一個高傲的年輕人,他最痛恨的就是別人看不起自己。而這個老女人說出的話,卻明擺著就是看不起他。他冷笑了一聲:“我有一技之長,喜歡聽我唱歌的人多著呢!我愿意陪你出來,只是因為看在你還算是我的知音的份上,你別把我當成小白臉,我可不是那樣的人?!?/p>
說罷,他看也不看李太太,揚手叫了出租車,上車便走了。
次日,再到酒吧的時候,他的化妝臺上已經(jīng)坐了另一個歌手。他站在化妝鏡前發(fā)了會兒呆,轉(zhuǎn)過頭,就看見經(jīng)理淡淡地看著他。
他問:“這是什么意思?”
經(jīng)理笑笑:“你應該明白,在外面做歌手的,沒有人捧怎么能混得下去?你得罪了客人,這里當然不會再有你的地方?!?/p>
沈偉“哼”了一聲,不說什么,轉(zhuǎn)身離開了酒吧。
就在走出酒吧的時候,忽聽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沈偉,是你嗎?”
他回頭,看見一個極明媚的女子站在身后。他怔了一下,才認出來,女子竟是林可人。或許是有段時間不見了,他發(fā)現(xiàn)林可人更加光彩照人了。
她穿著時下流行的短裙,一雙纖細修長的長腿未著絲襪,皮膚閃爍著耀眼的白光。一只手挽著個LV手袋,另一只手則抓著一把車鑰匙。沈偉敏銳地看到車鑰匙上的BMW字樣。
他莫名地有些自慚形穢,喉頭滾動了一下,擠出一個微笑:“林可人,好久不見?!?/p>
林可人上下打量著他:“你這是……”
沈偉打斷她的問話:“我本來在這里駐場?!?/p>
林可人露出驚喜的神色:“原來你在這里唱歌啊?我才知道,早知道我就早來捧場了?!?/p>
沈偉苦笑了一下:“我剛剛辭職了?”
林可人一怔:“為什么?”
沈偉不欲多談,只淡淡地道:“經(jīng)理要求我做一些我不喜歡做的事。”
林可人便有些明白了,她不再追問,卻故意笑得很隨意:“老同學難得見面,不如一起出去吃個飯吧!”
沈偉心里本就覺得憋屈,想了想也沒有拒絕。兩人走出酒吧,坐上了林可人的寶馬敞篷跑車。這種跑車只能坐兩個人,中看不中用,但卻能彰顯出主人財大氣粗的優(yōu)越感。
沈偉看著林可人熟練地發(fā)動車子,用一種很不經(jīng)意的態(tài)度用力踩著油門,于是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一仰,車子便沖了出去。顯然,林可人對于自己的汽車很隨心所欲。
沈偉的心里便又有些憋屈,他想起了文麗萍。
文麗萍的工作很不錯,與同學們相比,她的薪金是最高的。但自己打工的,又怎么能與生來就帶著財帛的富二代相比呢?
因為文麗萍堅持不與他同居,兩人是各租各的房子。他工作時間基本上是晚上,文麗萍白天工作,因而兩人只有周末會見面。這樣的生活,哪里像是談戀愛的年輕男女?似乎比大學的時候還要疏遠了。
文麗萍很節(jié)儉,他知道她把一部分錢寄回去給了母親。剩下的錢,她都存了起來,平時仍然像是一個大學生一樣省吃儉用。
他自己自是比文麗萍要揮霍得多,而且到目前為止,他也并不算缺錢。這所謂的不算缺錢,不過是基于住在租屋,每天叫外賣,偶爾心情好,去個二流餐廳罷了。他沒錢買車,更沒錢買房,唯一的夢想不過是出自己的唱片,卻又沒有唱片公司看得上他。
與林可人相比,他的人生真是失敗透頂。
或許是因著這不如意,當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也說了很多話。話題的內(nèi)容大多是關于自己的理想,林可人便靜靜地聽著,偶爾問上一兩句,或者給他斟上一杯酒。
兩人吃到半夜兩點多,沈偉大醉。林可人問清楚他的住址,將他送回家,卻驚奇地發(fā)現(xiàn),他竟是一個人住的。
林可人卻也并沒有趁機使什么陰謀詭計,將沈偉扶上了床,就自己走了。
第二天,沈偉從宿醉中醒來,手機顯示有幾個未接電話,都是同一個人打來的。他漫不經(jīng)心地回撥,對面?zhèn)鱽砹挚扇说穆曇簦骸吧騻?,你還在睡啊?”
他一震,竟是莫名地收斂起自己聲音里的慵懶:“起來了。”
林可人笑道:“今天有空嗎?我找你談點事?!?/p>
沈偉忙道:“有空有空,在哪里見面?”
林可人說了一個地址,沈偉立刻便梳洗打扮。他感覺到自己心里的急切,原本在大學的時候,時時見到林可人,可不曾有過這種急切呢!
所以說,每個男人心里都有一朵紅玫瑰和一朵白玫瑰。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朱砂痣。
約見的地方是個咖啡廳,沈偉進去的時候,一眼便看見林可人坐在靠窗的地方。他走過去坐了下來,林可人對著他微微一笑:“頭還疼嗎?”
沈偉一怔,才想起她是問他宿醉之后是否還好。他搖頭:“不疼?!?/p>
林可人拿出一個文件夾放在他面前:“你看看這個?!?/p>
沈偉翻開文件夾,眼睛忽然瞪大。文件夾里是一個唱片公司的企劃方案,唱片公司并不大,幾乎是為他量身定制的,整間唱片公司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為他出唱片,把他捧紅。
他怔怔地看著這個企劃案,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這是什么?”
林可人微微一笑:“昨天你和我說了很多,都是關于你的理想的。我回去想了很久,覺得你是可以投資的。所以就找了經(jīng)理人做出這個企劃案?!?/p>
“我……可以投資?”沈偉不敢置信地重復了一遍。
林可人笑得很溫柔,更顯得貌美如花:“你不相信自己嗎?我卻是很相信你的,大學的時候,我就很看好你。其實不僅是我,學校里有那么多你的崇拜者,這很說明問題。大學生們眼光都是很好的,既然大家喜歡你,這代表著你有潛力,只不過是沒遇到伯樂罷了?!?/p>
這話正說到沈偉的心坎上了,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音樂天才,不過是生不逢時,只要有人愿意投資,他一定能夠成為著名音樂人。
他喜不自勝,忍不住又問了一句:“你真的要投資我?你有那么多的資金嗎?”
林可人很隨意地笑笑:“多了拿不出,幾百萬還是不在話下的。我在林氏家族企業(yè)里有股份,每年的分紅就有幾百萬了。開一個小唱片公司,應該也夠用了?!?/p>
什么都不需要做,每年分紅就有幾百萬,沈偉又無語了,這算是什么世界?有人辛辛苦苦,卻一無所有,有人不勞而獲,養(yǎng)尊處優(yōu),果然是人一生下來就是有階級的。
他看著林可人的目光變得熱烈起來:“你放心,我一定會成名,一定會幫你把投資的錢都賺回來?!?/p>
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是真的對自己充滿了信心,真的相信自己只要有機會就一定能紅遍大江南北長城內(nèi)外。
若干年后,沈偉想到那段時光,并非是沒有快樂的。新公司剛建,每天都很忙碌,人一忙碌,自然就會充實,每天一早便滿懷著希望去上班,即便是日日加班,也不覺得有任何辛苦之處。
而陪伴在他身邊的,便是股東林可人。公司的董事長其實是林可人,沈偉算是CEO,除了他們兩人,還有新招募的一些音樂人。都是搞音樂的,本就不拘小節(jié),幾乎到了吃住在公司的地步。
那段時間,文麗萍只知道沈偉很忙,忙得甚至周末都沒有時間見面。她聽說沈偉找到了投資人,全心投入到唱片公司之中,她也覺得很欣慰,將自己前些日子存下來的所有積蓄都交給了沈偉。
她那個時候還很單純,單純到有些傻的地步。單純地相信沈偉沒空見她,不過是因為新公司太忙了。
沈偉的第一首單曲推出之時,全公司的人一起出去慶祝。雖然只是一首單曲,卻也是公司的里程碑?,F(xiàn)在這個年代,想要一下子便推出一張唱片是很難的,大多數(shù)新人都是靠著單曲起家。尤其是網(wǎng)絡的傳播不容忽視。
公司慶功無非就是那么回事,吃吃喝喝,然后找個地方唱卡拉OK。其實他們是唱片公司,平時就在不停地唱,但到了這個時候,似乎仍然只有唱卡拉OK這么一個消遣方式。文麗萍原本是很想?yún)⒓铀麄兊膽c功宴的,沈偉卻一直沒有開口邀請她。她甚至主動打電話詢問沈偉慶功宴的事情,沈偉卻只是說:公司的應酬,你就不要來了。
文麗萍有些失落,卻也沒有多想。她倒也不是想吃這頓飯,只是覺得這對于沈偉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她不應該缺席,畢竟她是沈偉的女朋友,而且也一直認為自己會和沈偉結(jié)婚的。
沈偉既然說她不必去了,她便也沒去懷疑什么。
那天晚上,所有的人都喝了很多酒,說了很多話。無非就是對于未來的幻想,似乎成功已經(jīng)近在眼前。酒喝得多了,場面就開始有些失控。也不知是誰首先提議,讓董事長和CEO接吻!這個提議一被喊出來,立刻就得到了一致的支持。這些員工都是知道林可人喜歡沈偉的。他們雖然知道沈偉有女朋友,可是從來不曾見過這個神秘的文麗萍,卻每日都能見到金主林可人。在大家的心里,文麗萍實在是無足輕重。
所有的人一起起哄,大聲吆喝著:快接吻!快接吻!
沈偉也喝了很多酒,但畢竟還是有三分醒的,他被人強行推到了林可人面前,林可人微笑著抬頭看著他,因為喝酒,白皙的臉上泛起了紅暈。他心里一動,若說完全沒有被誘惑,是不可能的。年輕的女孩子,生得漂亮,穿戴得體,本來就很有魅力,此時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完全沒有要拒絕的意思。
他終于伸手摟住了林可人,低頭找到了她的唇。兩人這一吻吻得很深,吻到甚至有些忘乎所以。身邊傳來哄笑聲,接吻的兩人卻似乎完全沒有聽到。這一吻足足吻了有五分鐘,沈偉才終于抬起頭。林可人的臉更紅了,嘴唇因為長時間接吻的原因而略有些紅腫。
周圍的哄笑聲更響了,沈偉感覺到自己有些按捺不住。像他這樣年紀的青年男子,身心健康,本應該有正常的性生活,卻因為女朋友中世紀修女式的禁欲,令他這幾年都不曾真正地發(fā)泄過。
這一次接吻,卻似乎有了洪水決堤般的感受。兩人再也無心于慶功宴,找了個借口早早離去。眾人心領神會,相顧而笑。
那天晚上,沈偉和林可人去酒店開房,整整一夜,都沒有休息。到了第二天清晨,才終于睡著了。
從那天開始,沈偉和林可人幾乎每周都會去開房,甚至林可人將沈偉帶回自己家吃飯。其時,武仲軒雖然已經(jīng)與林心慧離婚,但為了武娉婷的原因,經(jīng)常會帶她去林家看望林心慧,便是在那時他遇到了沈偉。
后來發(fā)生的一切,就變得順理成章了。沈偉趁著文麗萍去美國進修,和林可人結(jié)婚了。文麗萍在美國聽到這一切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早已經(jīng)被沈偉背叛。
即便是沈偉結(jié)婚的消息傳來,她仍然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她一直以為沈偉和她一樣對愛情無比忠誠,等到她從美國回到中國,他們就會結(jié)婚。只是她再不愿意相信,這一切都發(fā)生了。于是她辭掉了那份美國公司的職位,獨自在美國流浪的一段時間,在拉斯維加斯的時候,她心血來潮地去賭博,卻輸?shù)煤軕K。
這個時候,一個十八歲的男孩子資助了她。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那么輕易地決定將初夜交給那個男孩子,或許是因為她終于想明白了,如果一個男人愛你,他愛的絕不可能是你的處女膜。如果一個男人已經(jīng)不再愛你,處女膜也不可能挽回他的心。
告別處女之時,她將與沈偉的這段戀愛深深地埋葬了。她決定,以后的她,不會再為了愛情而愛上一個男人,所有的愛都是有條件的,就像是沈偉之與林可人。若林可人不能幫助沈偉開唱片公司,沈偉又是否會愛上她呢?
多年后,沈偉一想到這個問題,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會得出答案。他根本不愛林可人,即便是他們最如膠似漆的時候,他愛的也不是林可人,而是林可人帶給他的一切。
第一支單曲在網(wǎng)絡上播出后,人氣并不旺盛。林可人找了一些網(wǎng)絡公司來刷人氣,奈何像是沈偉這樣天分的男歌手實在是太多了,沈偉說不上突出,雖說也不差,但卻顯得很平庸。而且他堅持要自己做歌,這首歌是他自己寫的曲子,林可人寫的歌詞。兩個人都覺得這首歌很不錯,可惜的是,那只是他們自己的想法,網(wǎng)民們卻不這樣認為。
在嘆息知音難覓之時,沈偉只有把希望寄托在了選秀上。
現(xiàn)在的選秀節(jié)目很多,只要能在選秀節(jié)目上脫穎而出。一樣可以得到廣泛的關注。
彼時的林可人對于沈偉的任何決定都是傾全力支持的。他要出唱片,她便幫他開了唱片公司;他要選秀,她便立刻聯(lián)系了投票公司。投票公司這件事,她沒有讓沈偉知道,因為她知道沈偉還是有傲氣的。
沈偉輕松地過了初選,票數(shù)很高,有些飄飄然,覺得自己終究還是有才華的,而這才華也終究是要在眾人面前表現(xiàn)出來,才能被肯定的。
初選過后就是復賽,林可人仍然請投票公司在背后操作?,F(xiàn)在這個世界,只要有錢,什么都是可以暗箱操作的。
只不過,到了復賽,其他的參選者也不是吃素的。有些是有真才實學,真的擁有眾多粉絲;有些也和沈偉一樣,財大氣粗,有投票公司背后助力。
雖說沈偉也通過了復賽,但終究不像初賽時那么輕松。而且更令他無法接受的是,網(wǎng)上開始出現(xiàn)關于他的流言。
許多人評論說他的演繹十分普通,不過是一個彈著吉他的校園歌手,如果放回到學校里,也許會讓女生們驚嘆,但放在社會上,就顯得太平淡無奇了。雖說有一段時間流行草根文化,但第一個草根出現(xiàn)的時候,他可能是蘭花草,而第二個草根出現(xiàn)的時候,他就變成了狗尾巴草。
沈偉很有點狗尾巴草的嫌疑,而他的背后有投票公司操縱這件事也被曝光了出來。
那段時間沈偉在網(wǎng)上風評很差,雖說他如愿以償?shù)爻雒耍@名聲卻實在是不怎么好。
當看見投票公司操縱這件事后,他怒氣沖沖地質(zhì)問林可人是否請了投票公司。林可人開始的時候否認,后來被他逼問得急了,只能淡淡地回答:“我這也是為了你??!”
沈偉不由得火冒三丈,他覺得林可人完全不理解他,他可以接受林可人為他投資開辦唱片公司,卻不能接受林可人在選秀這件事上弄虛作假。他覺得以他的實力完全不需要弄虛作假,也可以順利地通過復賽。
為此,他與林可人大吵了一架。這是他們結(jié)婚以后第一次爭吵,在此之前,他一直覺得林可人是自己事業(yè)上的好幫手,但這一次,他卻覺得林可人傷害了他的自尊。
林可人本就是嬌生慣養(yǎng)長大的,一心為沈偉做了那么多的事,卻完全得不到沈偉的理解。那個時候,她也是火冒三丈,于是口不擇言:“你真的以為沒有投票公司,你能這么順利地通過復賽嗎?你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水平嗎?”
沈偉一下子怔住了,在林可人的心里,自己原來竟是如此垃圾。他用力一拍桌子大聲道:“我是什么水平我自己心里很清楚。你立刻停止與投票公司的合作,以后的賽事,我要憑自己的實力參加。我要證明給你看,我是有實力的,我也是被歌迷們喜歡的?!?/p>
林可人不由冷笑,人貴有自知,這個男人太沒有自知之明了。一個才結(jié)婚就對著自己大吼大叫的男人,也應該給他一些教訓。她如沈偉所言,停止了與投票公司的合作。
于是沈偉在最終的決賽之時,因沒有投票公司在背后操作,他成為第一個被淘汰的人。
他不敢相信自己是第一個被淘汰的人,但事實擺在眼前。他對自己說,那些沒被淘汰的人都不干凈,可是卻發(fā)現(xiàn)網(wǎng)上的評論一邊倒的額手稱慶。
有網(wǎng)友說:這個叫沈偉的家伙終于滾出了這個舞臺,每次只要一看見他出來唱歌,我就會換臺,現(xiàn)在總算可以從頭看到尾了。
還有人說:他不是被投票公司捧出來的吧?怎么投票公司不再捧他了?
沈偉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敢上網(wǎng),他怕看到關于自己的消息。他也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敢回公司,他怕看見公司員工們看他的眼神。但是他卻必須面對林可人,林可人已經(jīng)是他的妻子,無論多么不愿意,他都要回家,他無處可去。他的一切都是林可人給他的,唱片公司是林可人注冊的,房子是林可人買的。如果沒有了林可人,他似乎就一無所有。
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的人生如此失敗,甚至比在酒吧唱歌的時候還要失敗。他似乎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他成了林可人的影子。
看著沈偉垂頭喪氣的樣子,林可人多少是有些幸災樂禍的。有許多人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林可人不知道自己的婚姻是否是愛情的墳墓,她只知道自己付出了太多。而她之所以會付出那么多,也許是因為愛,也許只是單純?yōu)榱舜髮W時的那份不服輸。
她不愿意承認自己輸給了什么都不如她的文麗萍,所以她要費盡心思將沈偉搶回來。可是搶回來以后呢?其實她自己也有些茫然了。她本來可以嫁個更好的男人,至少是門當戶對的。但為了這個叫沈偉的男人,她毅然決然地拒絕了所有其他的男人。
夫妻之間的關系就這樣慢慢地出現(xiàn)了裂縫,這裂縫卻是無法彌補的,逐漸演變成了鴻溝。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沈偉聽的最多的兩個字就是“林家”。跟著林可人回娘家的時候,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總是有意無意地說林家如何,林家如何。他不知是自己太敏感,還是事實如此,他漸漸不再陪林可人回娘家了。
即便是如此,他卻仍然能聽到關于林家的一切。林可人經(jīng)常會談到林家,比如林家的股票又分了多少紅,林家的某某被提拔了,做了什么高官,林家的哪個女孩兒嫁給了一個多么有錢的人,這人有錢到了擁有私人飛機……
他越來越討厭聽到關于林家的一切,因為只要是與林家相關的,就讓他更深刻地感覺到自己的失敗。
唱片公司仍然在開著,過一段時間會出一個單曲,這些單曲倒也不是完全沒有人聽,但卻永遠是半紅不紅的樣子。他所希望的大紅特紅,一直不曾出現(xiàn)。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是沈偉最無法容忍的,那便是林可人不想生孩子。林可人對于自己的相貌和身材過于愛惜,認為生孩子會破壞自己的容貌,與沈偉結(jié)婚多年,一直不肯要孩子。
開始的時候沈偉還無所謂,但他逐漸接近三十歲之時,開始感覺到一個家庭如果沒有孩子,就像是缺少了靈魂一樣。
林可人與沈偉的關系越來越差,對于唱片公司也早就沒有了開始時的興趣,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林家女人。每天不是SPA、做美容、逛商場,就是看各種時裝雜志。
沈偉對此倒是松了口氣,沒有林可人在公司里,他便是最大的。其實他是很討厭被一個女人壓著的感覺,但林可人是公司的投資人,只要有林可人在,他無論做什么,都要聽從林可人的意見。
林氏卻在這幾年慢慢地衰敗了。
林家在政府的高官被人查出來受賄,雖說立刻將賄款送了回去,只是判了幾年刑,但仕途卻就此結(jié)束了。
林氏的企業(yè)受到很大的沖擊,原本林氏就是靠著官商勾結(jié)在市場上占了一席之地。自從林家的人被判刑后,原本那些很賣林家面子的客戶,忽然之間都消失了。
這也不難理解,林氏企業(yè)無論服務還是價格在業(yè)內(nèi)都不是最好最低的,原來之所以有一大群客戶,無非是沖著在政府中做官的林家人面子而已。
林家的家族產(chǎn)業(yè)一蹶不振,林氏的子弟便不再像原來一樣財大氣粗。只不過,林家許多子弟從小就習慣了優(yōu)越的生活,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像是林心慧和林可人,仍然對于名牌樂此不疲,每年的春秋季都要飛到巴黎參觀時裝周,衣柜中也仍然塞滿了當季最名貴的服飾。年底的分紅卻早便江湖日落。
林可人越來越感覺到捉襟見肘。這些年,唱片公司都是她養(yǎng)活的,沈偉的歌雖然有一些聽眾,但卻只是在網(wǎng)上提供免費下載。他的唱片根本就沒人買,甚至在網(wǎng)上,也沒什么人愿意花錢下載他的歌。
他的唱片公司,一直是在賠錢,從來就沒賺過錢。
當林可人的經(jīng)濟一落千丈后,她便不再出資給唱片公司,寧可用那越來越少的分紅去買自己喜歡的服飾。
沈偉完全不能理解林可人,為什么她對于服飾的愛好竟到了這種瘋狂的地步?其實林可人也同樣不能理解沈偉,這么多年過去了,事實證明,沈偉在唱歌這件事上,天分是有的,但可惜并不是驚世絕艷。而在這個時代,如果不是頂尖的人才,根本就不可能成名。
她覺得沈偉早就應該放棄了,沈偉固執(zhí)地堅持著自己唱歌事業(yè),明知沒前途卻仍然不愿放棄的任性,和她喜歡名牌服飾的任性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而且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還在唱歌,他的前途真的是越來越渺茫了。不知道現(xiàn)在最流行的是那些小朋友嗎?比如什么TFBOY,不過是十一二歲的孩子,粉絲卻多得嚇死人。一個三十多歲的老男人,還在堅持唱歌,是把自己當成筷子兄弟了?
可惜的是,他沒有筷子兄弟那種天賦。
沈偉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何時開始染上招妓的毛病的。唱片公司面臨解體,回家面對的是林可人的冷嘲熱諷,他覺得自己的人生極度失敗。雖然明知招妓絕非是好事,但面對那些八面玲瓏的妓女,聽她們對自己說著那些安慰鼓勵的話,甚至許多時候,他會先自彈自唱一首歌給妓女聽,得到妓女不知真假的稱贊之時,他才能再次找到一些人生的價值。
但林可人卻帶著警察查房,讓他失敗的人生更加失敗。
從那件事后,他沒再回過林可人的家。他想他必須要和林可人離婚了,這樣的婚姻無法再繼續(xù)下去。而令他驚喜萬分的是,就在他決定與林可人離婚之時,他竟會在這里遇到了文麗萍。
大學談戀愛的時候,無處可去,他們經(jīng)常會在這里散步??匆娢柠惼嫉臅r候,他不由地想到大學時代。文麗萍仍然出現(xiàn)在這里,是她也仍然懷念著他嗎?
沈偉這個人一向非常自信,除了對自己的歌自信,對自己的魅力也極端自信。他一直認為,文麗萍仍然深愛著他,即便他已經(jīng)和別人結(jié)婚了,他也相信文麗萍還是愛他的。
如果她不愛他,她又怎么會出現(xiàn)在他們的舊游之地呢?
文麗萍怔怔地看著沈偉,沈偉臉上的表情仍然是和大學時一樣的飛揚跋扈,可惜的是,他已經(jīng)三十多了,再現(xiàn)出這種少年人的表情,就不免讓人感覺到有些不切實際。
她微微一笑,伸出手與沈偉一握:“好久不見了?!?/p>
(未完待續(xù))
發(fā)稿編輯/冉利敏
插 圖/陳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