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利光(首都師范大學(xué) 中國書法文化研究院,北京 100089)
元人鄭枃及其《衍極》考論
趙利光(首都師范大學(xué) 中國書法文化研究院,北京 100089)
《衍極》是元代著名的書法理論著作,對后世書學(xué)有重大影響。但明清諸多刻、抄本以及其它文獻對該書作者為“鄭杓”抑或“鄭枃”一直聚訟紛挐,當(dāng)今學(xué)界引述該人時幾乎都以“鄭杓”稱之。歷史真相為何?本文通過發(fā)現(xiàn)鄭枃書畫鑒藏印糾正了傳世文獻的錯誤,厘清了“鄭杓”實為“鄭枃”之訛傳,宗譜以及《衍極》不同版本序跋等文獻,還原了鄭枃的部分世系及《衍極》在元代的刊刻、流通等情況,對研究莆田鄭氏世系、家學(xué)傳承與《衍極》之關(guān)系以及該書版本衍變均有參考價值。
鄭枃;世系;《衍極》;版本
據(jù)現(xiàn)存文獻來看,記載鄭枃信息的方志有四種,即明代何喬遠《閩書》、《乾隆興化府莆田縣志》、《乾隆仙游縣志》,以及《民國莆田縣志》①參見何喬遠編撰《閩書》,福建人民出版社,1995年12月第1版,第2377頁;清汪大經(jīng)、王恒等修《乾隆興化府莆田縣志》附在鄭僑傳后,《中國地方志集成·善本方志輯第二編》,鳳凰出版社,2014年,第425頁;《乾隆仙游縣志》,《中國地方志集成·福建府縣志輯》,上海書店出版社,2000年,第18冊,第459頁;《民國莆田縣志(一)》,《中國地方志集成·福建府縣志輯》,上海書店出版社,2000年,第16冊,第587頁。,四本方志關(guān)于鄭枃的記載詳略微殊,諸本參校,補闕如下:鄭枃,字子經(jīng),南宋寶章閣學(xué)士鄭寅曾孫。與陳旅、劉有定為文字友。泰定初辟南安縣儒學(xué)教諭。嘗著《春秋解義》、《春秋表義》、《覽古編次》、《夾漈余聲樂府》、《衍極》五篇、《衍極記載》三篇。目前只有《衍極》存世,并錄入《四庫全書》,其中《學(xué)書次第圖》和《書法源流圖》兩帙錄入《御定佩文齋書畫譜》,其它均已散佚。
關(guān)于鄭枃的生卒,史籍未載,傳世文獻只標注其活動于泰定年間。據(jù)其友人陳旅生卒及鄭枃本人題名可基本確定其生卒大致范圍。陳旅在其詩《送鄭子經(jīng)過霞城》中與鄭枃以“弟兄”相稱②(明)偶桓輯《乾坤清氣集》卷一、四、八,文淵閣四庫全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1213冊,第310頁。,而陳旅出生于1288年,故鄭枃生年大致限于此年附近;卒年則據(jù)《閩中金石略》所錄鄭枃至正三年所題“劉順老題名”③(清)陳啟仁《閩中金石略》卷十二,民國三十二年中華書局排印本,見《地方金石志匯編》第52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1年6月第1版,第358頁。,可推測到至正三年(1343)以后。
目前學(xué)界在引述鄭杓時幾乎都轉(zhuǎn)引《美術(shù)叢書本》《中國書畫全書本》和上海書畫出版社《歷代書法論文選》,三家版本都誤稱著者為“鄭杓”,那么,文獻何時開始把《衍極》作者誤題為“鄭杓”?
與鄭枃同時代人記載已無法解決該問題。因為鄭枃友人不呼其名,多以字尊稱。如同郡陳旅稱其“鄭子經(jīng)”;孟惟誠稱之“子經(jīng)高隱先生”;劉有定稱之為“子經(jīng)”(見下文)。所以這條線索已斷。從版本學(xué)角度考察,明人陳繼儒刻《寶顏堂秘笈》本《衍極》是關(guān)捩點。據(jù)筆者查閱從明代至民國期間,國家圖書館古籍部藏《衍極》19部(普通古籍11部,善本8部);北大圖書館古籍部藏13部。因民國刻本都以清刻、抄本翻印,故除民國刻本和明清重復(fù)者,列簡表如上:
從目前掌握文獻來看,把作者誤標為“鄭杓”的《衍極》版本有:明泰昌間繡水沈氏刻本(北大圖書館藏,索書號SB/081.15/7522:19)、清李際期宛山堂刻本(國家圖書館藏,索書號42169:88)、清光緒間歸安陸氏十萬卷樓刻本(北大圖書館藏,索書號X/081.17/7433/C2:6-:7)、清翁同龢跋抄本(國家圖書館藏,索書號06378)、民國十一年上海文明書局石印本(北大圖書館藏,索書號X/081.15/7522.1/C2)以及近人黃賓虹、鄧實編《美術(shù)叢書》本等,其他征引該書誤標“鄭杓”者從略。鑒于此,實有厘清之必要。
“鄭杓”之訛應(yīng)該不早于明末萬歷(1573—1620)期間。在《寶顏堂秘笈》刻本之前,如萬歷十六年和萬歷四十六年沈氏兄弟刻、校本都沒有出錯,元末明初陶宗儀《書史會要》、《說郛》在引述時也沒出錯。最早把“鄭枃”誤寫為“鄭杓”的是明萬歷泰昌(1573—1620)年間翻刻《寶顏堂秘笈》本《衍極》,陳氏《寶顏堂秘笈》在清初禁毀之后,后來清、民國傳抄賡續(xù)者多參稽該本或雜糅諸家,疏于考究,以致以訛傳訛?!皷嚒薄ⅰ拌肌币稽c之差,其義相去甚遠。
圖1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北宋富弼《溫柑帖》
在時人著述和版本學(xué)角度都無法解釋時,只有借助其他資料方能解決該問題。鄭枃家世藏書甚富,幸有本人鑒藏印記存世,可謂為其本人正名提供了最直接、最有利的證據(jù)。北宋富弼和曽肇的墨跡上鈐有鄭枃的書畫鑒藏章。現(xiàn)藏臺北故宮博物院的富弼《溫柑帖》(如圖1)起首縱列部分分別鈐“衍極堂”、“陳繼儒印”“鄭枃子經(jīng)”、“黃美之氏”、“子敬”和“眾中”(或“眾中主人”)諸印。同樣,該院藏北宋曽肇《行復(fù)歲暮帖》鈐有“子敬”半印、“衍極堂”、“鄭枃”三印,此作品還刻入乾隆《三希堂法帖》,印章也依原樣刻錄①(清 乾隆)《三希堂法帖》卷九,黃山書社,2009年6月第1版,第629—632頁;印章釋文見2613頁。。徐邦達《古書畫過眼要錄》②徐邦達撰《古書畫過眼要錄》“晉隋唐五代書法”,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1987年版,富弼《溫柑帖》見132頁,曾肇該帖見262頁。該書把“鄭枃”誤釋為“魏枃”,后在2006年紫禁城出版社《徐邦達集》卷二改為“鄭枃”。和臺北故宮博物院編《故宮歷代法書全集》③臺北故宮博物院編《故宮歷代法書全集》卷十二,國立故宮博物院,1996年第4版,第199頁,第214頁。均錄兩件法書并印記釋文。下表釋文均錄自二書。因“子敬”、“衍極堂”與富弼《溫柑帖》相同,于該帖只錄“鄭枃”一印,簡表如下:從這些法書上遺存的鑒藏印來看,鄭枃有三方鑒藏印,依次為“奠枃”(即鄭枃),“鄭枃子經(jīng)”和“衍極堂”。這幾方印章,“衍極堂”和“鄭枃子經(jīng)”二印有些漶漫,但仔細辨驗法書原跡,仍可讀識,為方便審閱,筆者勾摹二印如上。
“陳繼儒印”屬明后期著名的文學(xué)家、書畫家陳繼儒?!包S美之氏”即明代錦衣衛(wèi)黃琳,字美之,亦精于書畫收藏。而剩下五方印皆與鄭枃有關(guān)?!把軜O堂”即鄭枃的藏書印,《閩書》記載:“(鄭枃)作衍極堂以藏其書”[1],可見,此印屬鄭枃無疑。“鄭枃子經(jīng)”是鄭枃的名字印。“眾中”則為鄭枃好友陳旅,《元史》有傳。字眾仲,也為莆田人,與京師馬祖常、虞集游,經(jīng)中書平章政事趙世延力薦,除國子助教?!白泳础庇w屬何人?筆者認為是鄭枃的曾祖鄭寅,字子敬,南宋著名藏書家。明代祁承《澹生堂藏書約》記載,“邯鄲李獻臣(北宋藏書家李淑,字獻臣)所藏圖籍五十六類,一千八百三十六部,兩萬三千三百八十六卷……,而莆田鄭子敬家所藏書仍用七錄,而卷帙不減于李?!盵2]南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記其《鄭氏書目》分類法,“《鄭氏書目》七卷,莆田鄭寅子敬以所藏書為七錄,曰經(jīng),曰史,曰子,曰藝,曰方技,曰文,曰類?!盵3]可見鄭氏藏書宏富,且以七目分類錄其藏書。七錄中藝術(shù)類包含書畫之屬,鄭寅極有可能在其所藏書畫上鈐蓋“子敬”鑒藏印,而鄭枃“衍極堂”所藏書應(yīng)該部分由鄭寅所遺,同時也有先祖鄭僑和鄭樵流傳的部分書畫古器物。鄭枃好友陳旅在未北上大都為官前曾與鄭枃一起品書論畫。明代偶桓《乾坤清氣集》記載,陳旅為鄭枃所藏海獸葡萄鏡所賦詩,并錄陳氏注:“予友莆田鄭君子經(jīng)家藏漢海獸葡萄鏡,乃夾漈公(鄭樵)故物也,予為賦此?!盵4]346可見鄭枃所藏書畫古器為祖輩家傳是可信的。
厘清了印章歸屬問題后,再看曾肇和富弼手札上的“鄭枃子經(jīng)”及“鄭枃”印文是“枃”字,而非“杓”字,尤以曾肇《行復(fù)歲暮帖》卷上“鄭枃”之“枃”字十分清楚,此為證據(jù)一;除此之外,清嘉道年間金石學(xué)家馮登府曾中年游閩,輯所訪福建歷代石刻、碑銘為《閩中金石志》14卷。清末陳啟仁歷二十余年,行遍八閩名山勝跡,訪拓唐宋元碑刻,收錄自古至元代福建境內(nèi)碑銘崖刻等為《閩中金石略》15卷,二人都依石刻原字著錄鄭枃與友人題名,其中陳氏《金石略》所記兩處:一為“劉順老題名(隸書,在石林西),至正三年癸未重九,福唐劉順老偕子德生、懋生、愿生、恩生、志生為太祖拂塵,莆田鄭枃,永陽梁詵同拜?!盵5]一為“孟誠等題名(隸書,在石天北),趙州孟誠伯真、京口蔣天澤元用來游閩中之烏石山,莆田鄭枃子經(jīng)書石,廣信章容元度勒字?!盵5]二人曾看到鄭枃等元人刻題名實物,題署也為“鄭枃”而非“鄭杓”,此為證據(jù)二;第三,從名與字關(guān)系看,古人名與字一般存在關(guān)聯(lián)性,其義相同、相近或相反,“經(jīng)”字《說文》:“經(jīng),織也?!盵6]后來引申,作動詞有治理、梳理之意。“枃”,《說文》無此字,《康熙字典》引曹魏初博士張揖《埤蒼》:“凡織,先經(jīng),以枃梳絲使不亂?!雹僭撟肿x音,《康熙字典》引《唐韻》為“即刃切,音進”,《集韻》為“子忍切,音浕”或”羽粉切,音抎”。[7]可見“經(jīng)”與“枃”字文義互涵,同有“梳理”含義,而“杓”字《說文》釋為“枓柄”,與“經(jīng)”字關(guān)系疏遠。此為佐證。綜合以上三點,《衍極》作者實為“鄭枃”確鑿無疑。
圖2 福建師大圖書館藏鄭惠元修《鄭氏宗譜》首頁
當(dāng)前研究對鄭枃世系很少關(guān)注。厘清鄭枃世系,于補證方志對宋元莆田鄭氏家族包括鄭樵、鄭僑、鄭寅等世系傳承不詳?shù)惹闆r以及鄭枃《衍極》與家學(xué)的關(guān)系都有重要價值。前述四本方志以及鄭枃友人劉有定、陳旅無不指明鄭枃為鄭寅曾孫、鄭僑元孫或鄭樵后人。筆者以此為線索,運用尚未被學(xué)界重視的莆田《鄭氏族譜》,以補全鄭枃世系,供學(xué)界參考。查《中國家譜總目》,福建莆田鄭氏族譜共五種,其中福師大圖書館有三種②分別為南明隆武元年(1645)鄭鳳超纂修《鄭氏大宗系》不分卷,一冊,書衣題“掌庵譜略”,索書號:929.6DU74;道光二十八年鄭惠元纂修《南湖鄭氏族譜》十四卷,刻本,索書號:929.4DU66;清鄭邵勉、鄭時敏等修《南湖鄭氏大宗譜》五冊,清邁德堂抄本,索書號:929.4DU64,抄本。,省圖兩種③分別為清鄭浚西纂修《南湖鄭氏家譜》十五冊,據(jù)抄本復(fù)??;民國三十八年重修南湖修譜辦事處編印《南湖鄭氏族譜》三冊,索書號:999.1661.1。,五本族譜都有鄭樵、鄭僑和鄭寅傳,其中以福建師大圖書館藏清鄭惠元纂修《南湖鄭氏大宗譜》十四卷所記鄭氏世系最為詳細,考述如下。
十二世:鄭樵
鄭樵為鄭氏入蒲十二世,列鄭惠元修《鄭氏宗譜》第二冊“科第”條,第三冊有畫像、像贊和墳塋圖。鄭樵即大史學(xué)家,字漁仲,莆田人,因居于夾漈山而世稱夾漈先生,樂于搜奇訪古,好藏書,著有《通志》等,《宋史》有傳。
十三世:鄭僑
鄭僑與鄭樵是叔侄關(guān)系。鄭惠元修《鄭氏宗譜》第二冊“科第”載,僑,宋禧次子,字惠叔,號回溪。乾道己丑狀元,觀文殿大學(xué)士,知樞密院事,《宋史》無傳,但有事跡可尋。著有《書衡》三篇,已散佚。僑以蜀國公致仕配汪氏,封吉國夫人,后封邵國夫人,葬錦屏山教忠寺。后宜入馬氏,葬雙桂渡埕。子二,長子守仁,馬氏出,次子寅,汪氏出。
十四世:鄭守仁、鄭寅(又名鄭守寅)
鄭守仁,分澄渚魏塘鄭墩諸派,鄭惠元修《鄭氏宗譜》第二冊“仕進”載,官奉直大夫。鄭寅,原名守寅,字子敬,號肯亭,鄭僑次子,鄭惠元修《鄭氏宗譜》第二冊“科第”載,第三冊有鄭寅畫像,官尚書左司兼樞密院副承旨,生平靜重博洽,藏書數(shù)萬卷,真德秀、李燔、陳宓皆與為友,壽六十八,部分事跡見《宋史》。著有《包蒙》七卷,已散佚。夫人汪氏,尚書少端明季路之女。子二,珦、玸,分書倉、西柯、西湖等處。
十五世:鄭珦、鄭玸(鄭寅子)
珦為長子,字德父,年卅二卒,配王氏,奉旨建節(jié)孝坊,葬嶺兠烏坑石門山。子四,稻、秫、黍、稷;稻分霞村朱紫洋等處;黍分石阜房;稷分澄塘房。玸為次子,鄭惠元修《鄭氏宗譜》第二冊“仕進”載,鄭珦為漳平知縣,玸蔭宣義郎。
十六世:鄭珦子稻、秫、黍、稷;鄭玸子泌、淄、沂、渭
鄭珦子稻,為宣教郎龍巖學(xué)正,分西霞村等處;鄭秫,字師淵,號醉陶,稻、秫列鄭惠元修《鄭氏宗譜》第二冊“仕進”條,第三冊有秫畫像。秫知荔蒲縣,分黃石巷口國清等處,初居白石埔,后念左司公墓在吳山,遂即國清峰結(jié)廬守焉,是為上鄭,配林氏,九子,為思明、思聰、思恭、思溫、思忠、思敬、思問、思肅、思義;鄭玸子泌、淄分書倉淇山等處,鄭玸子泌官將仕郎,渭為貢士。二人均在鄭惠元修《鄭氏宗譜》第二冊“仕進”條下。
十七世:鄭枃
寅曾孫,南安教諭。鄭惠元修《南湖鄭氏族譜》第二冊中列入“仕進”條。上述八人中誰為鄭枃父親,其中鄭秫可排除,其余七人該譜沒有記載子嗣,所以線索中斷,目前來看還難以確定。
十八世:鄭燁
鄭燁,字宗晦,枃子,鄭惠元修《南湖鄭氏族譜》第二冊中列入“仕進”條。元至正己未為福清州龍江書院山長,洪武中以明經(jīng)辟興化縣訓(xùn)導(dǎo)。天才逸出,長于八分。①(明)何喬遠編撰《閩書》,福建人民出版社,1995年12月第1版,第2380頁。陳啟仁《閩中金石略》載鄭燁等題名,“章容等題名(隸書,在金剛跡石),章容元度,鄭燁宗晦、鄭詵子釋、姜柏子貞、鄭畊子山來觀薛老峰字隼尾法。”[5]
審閱福建所藏五本鄭氏宗譜,鄭枃的世系基本可以斷定,但其屬鄭珦和鄭玸哪一支派?根據(jù)目前掌握資料還難下定論,但仍提供了有價值的線索,鄭枃同輩即鄭秫子思明等九人中,思忠以下五人都已入元,且思忠為元朝貢士,官潭州學(xué)正。從時間上看,與鄭枃活動于泰定年間不遠,所以家譜中的世系信息還是可信的。但仍有待于方家發(fā)現(xiàn)新材料,以便繪制更精確的鄭枃譜系表目。
從鄭枃的世系來看,其真可謂是學(xué)術(shù)世家?!堆軜O》第二章“書要篇”與鄭枃先祖鄭樵高祖鄭僑和曾祖鄭寅的學(xué)術(shù)著作是有關(guān)系的。該章節(jié)屢有征引三家言論,如論六書之要時言“夾漈山人(鄭樵)嘗是正之,有音無文者多矣?!蔽暮筻崠囉讶藙⒂卸ㄗ⒃唬?/p>
“夾漈姓鄭名樵,字漁仲,興化人,鄭回溪之諸父也。隱于夾漈山著書,十類凡五十種,千余卷,《六經(jīng)》各有傳,備載先生所著書目。今子經(jīng)(鄭枃)家藏,又有《易說》、《正隆官制》等略十余種,皆書目所未載者?!雹谠摫尽堆軜O》也把“鄭枃”誤標為“鄭杓”。[8]411
可見,除《通志》外,鄭樵多種學(xué)術(shù)著作都曾藏于鄭枃“衍極堂”,該章節(jié)鄭枃又稱:“回溪《書衡》、肯亭《包蒙》,其義則《衍極》竊取之矣?!盵8]427鄭僑、鄭寅父子均善書法,陶宗儀《書史會要》稱二人留心翰墨,善行草。鄭僑著《書衡》三篇、鄭寅《包蒙》七卷著重討論金石文字與書體演變?!堆軜O》一書在學(xué)術(shù)旨趣和史源上參稽三家著述,證明鄭枃的學(xué)術(shù)思想與其家學(xué)是有淵源的。所以明代黎民表于隆慶二年重刊《衍極》時慨嘆:“(鄭枃)所稱回溪、肯亭皆其先世,此書包括古今,論著精核,殆不愧其家風(fēng)者歟?!盵9]此亦可糾正目前學(xué)界認為,《衍極》屬元代理學(xué)影響下的產(chǎn)物之觀點之偏頗。
鄭枃的社會關(guān)系比較簡單,存世史料透漏其交往人物都是圍繞《衍極》展開。鄭枃于元代泰定年間官福建南安縣儒學(xué)教諭,《元史》載,至元二十八年以后,元朝在每縣設(shè)儒學(xué)教諭一員,掌學(xué)事,屬無官品職務(wù),所以孟惟誠在與鄭枃信札中稱其為“高隱先生”。鄭枃一生的活動范圍僅限于閩中,其交往人物為同郡友人或寓閩地方官。據(jù)目前資料可考者有以下幾人。
陳旅,(1288-1343)字眾仲,福建莆田人,先世業(yè)儒,父子修,兄震,皆一時名士。旅幼孤,穎異。官國子監(jiān)丞,有《安雅堂集》存世,《元史》、《閩書》有傳。明代偶桓《乾坤清氣集》收錄陳旅與鄭枃唱和詩五首,分別為《鄭子經(jīng)下貺名篇勉強續(xù)貂》、《送子經(jīng)游霞城》、《東歸歌送鄭子經(jīng)》、《三筍吟》和《海獸葡萄鏡歌》③五首詩見于偶桓輯《乾坤清氣集》卷一、四、八,文淵閣四庫全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1213冊,第282頁、310頁、346頁。。可見,陳旅在未北上大都為官前,在莆田經(jīng)常與鄭枃一起雅聚吟詩品畫,關(guān)系融洽。從明代宋端儀重刻《衍極》序可知,陳旅曾為鄭枃作《鄭氏先廟記》④(明) 萬歷己未籀閣刊本《衍極》宋端儀重刻序,見《國立中央圖書館善本序跋集錄》子部第四冊,臺灣國立中央圖書館,1993年,第171頁。,國家圖書館善本部藏康熙二年周榮起鈔本《衍極》有陳旅致鄭枃尺牘二札,一為討論《衍極》一書問題,一為讓鄭枃斧正所作“留侯贊韜光銘”[10],手札的書寫時間應(yīng)該在泰定年間(1324—1328),即《衍極》剛剛由龍溪令趙叔敬鋟梓的時間,鄭枃把趙氏刻《衍極》寄給陳旅,讓陳旅斤證。
劉有定,字能靜,莆田人。少貧不嗜榮進,與溫陵趙伯暐游,而陳旅、鄭枃輩皆其友也。嘗著《原范吟》三十七章,學(xué)者稱為原范先生。司業(yè)吳源謂《原范吟》推闡圖書之秘,發(fā)揮象數(shù)之妙,究極先后體用之所以然,乃知此老胸中有一部全《易》也。又嘗箋解鄭枃所著《衍極》篇行于世。①(清)汪大經(jīng)、王恒等修《乾隆興化府莆田縣志》,《中國地方志集成》善本方志輯第二編,鳳凰出版社,2014年,第499頁。在陳旅《送鄭子經(jīng)游霞城》詩后,陳旅注云:“泰定元年(1324)秋八月七日書于龍溪校宮,時劉能靜亦在坐?!盵4]310可見劉有定生前與鄭枃、陳旅交善。劉氏曾對《衍極》逐條詮釋,民國余紹宋于《書畫書錄解題》對劉氏所注評價甚高,“凡所征引,足稱賅恰……其他軼事亦有足資考稽者:實讀《衍極》者所不可廢,不僅有功于是書也。”[11]
孟惟誠,自稱嶧山漫游翁,生卒與事跡不詳。明代張丑《清河書畫舫》錄其在黃公望為楊維楨畫《鐵崖圖》題詩一首,《永樂大典》殘卷收其《憶武夷》詩一首。通過孟惟誠致鄭枃信札看出孟惟誠曾官福建巡按,巡按即巡按御史的簡稱,“雖官僅七品,但出為巡按,名曰代天子巡狩,在地方考察民情,監(jiān)督吏治,大事奏裁,小事立斷,事權(quán)甚重,地方官不敢與抗?!盵12]孟氏為官期間見《衍極》一書后登門造訪鄭枃,只是政務(wù)繁身,匆匆話別。
“惟誠頓首奉記,子經(jīng)高隱先生足下,惟城自幼學(xué)書,及見趙公鮮于運筆而未聞書法,后于殘編斷簡略窺古人遺教而未聞全體之妙,前年獲見先生《衍極》書,胸中使覺判然有得。雖常望見風(fēng)采,時在巡按,規(guī)檢方嚴,未遂晤語,不意舊臘竟得造門請益,方快宿昔之愿。……”[13]
趙叔敬,泰定初為龍溪知縣,《乾隆仙游縣志》載,鄭枃在辟南安教諭前嘗客龍溪令趙叔敬所。鄭枃曾把鄭樵所傳“海獸葡萄鏡”贈予趙敬叔,而趙氏把《衍極》刻印于龍溪。
通過梳理國家圖書館和北大圖書館藏明清《衍極》諸多版本,卷數(shù)為五卷、三卷或一卷,只是章節(jié)裁剪有別,內(nèi)容差異并不大。其中對該書序跋、重刊或批校者甚多,有明代婁堅、沈率祖、沈懷祖、宋端儀、黎民表、姚士麟、沈道明、陳繼儒、黎民表、吳永,清代周榮起、黃丕烈、四庫館臣、翁同龢、陸心源等,足見后人對該書青睞有加。但囿于諸家所見版本局限,對該書在元代的刊刻情況少有論述。通過考察遺存于明清刻、抄本《衍極》序跋和手札,該書的成書時間、劉有定作注的時間和元本的刊刻與流通情況等問題都可迎刃而解。
目前發(fā)現(xiàn)元人為《衍極》作序者四人,分別為李齊,孟惟誠,劉有定,江應(yīng)孚,陳旅致鄭枃信札也是討論《衍極》一書。這些人物除陳旅、劉有定外,多不可考。通過對這些序跋和手札的梳理可以窺探《衍極》在元代的刊刻與流通情況。
《衍極》的成書時間在延祐七年(1320)左右,考時人李齊于延祐七年作《衍極》序“予南游至無諸城,見莆田鄭君子經(jīng)所著衍極五篇?!盵10]可知,李齊在福州(即序中所稱無諸城,福州的古稱)時曾為該書寫序,李氏所見本為《衍極》的最早版本,即五卷本,此本為刻本還是抄本已不可考,但可確定此時書中還沒有劉有定注釋。通過劉有定序“右《衍極》五篇,莆田鄭枃所作也?!菚怨盼聂﹄`以極書法之變靡不論著,辭嚴義密,讀者難之,于是詳疏下方,使人考辭以得義而知書之為用大矣,至治(1322)壬戌冬十有一月庚申郡人劉有定敘”②據(jù)黃氏按語得知,此跋具別本補??芍獎⑹献髯⒌臅r間在1322年。龍溪令趙敬叔所鋟梓的時間是泰定元年(1324)左右,見江應(yīng)孚序,
莆田鄭君子經(jīng)著是書論書道之要,其有功于斯文非淺也。龍溪邑令趙敬叔倡同志為之鋟梓,與學(xué)者共視古人秘筆經(jīng)而不傳者有間矣。泰定元年甲子秋七月望日漳州路儒學(xué)教授江應(yīng)孚書。[10]
趙氏刻《衍極》是目前文獻所見最早的刻本,為五卷本,此刻本已有劉有定逐條注釋。陳旅致鄭枃信札可參證,
朱二來辱惠書及封至畫像一軸,并刻本《衍極》五卷,審閱再過,既喜此書之行世,又喜趙龍溪能篤意于斯文,然后知著書者之得讬以不朽也。……承示所改已當(dāng)不必,更疑以子經(jīng)□俗邁往之才,能靜(劉有定)沉潛攻苦之學(xué),謙齋高明卓越之識,可謂一大幸會。是書之出必愜滿人意,何必遠問愚陋,足見執(zhí)事于《衍極》不茍如此。[10]
關(guān)于《衍極》在元代的流通情況?!堕}書》“鄭枃傳”載,福建宣撫使齊伯亨(齊履謙,字伯亨,1263—1329,《元史》有傳)曾采而上之,應(yīng)該是把該書進獻于朝廷。黃丕烈跋清康熙二年周榮起抄本《衍極》可知,此本是從元末著名藏書家孫道明抄本錄出,從篇章結(jié)構(gòu)與前后序跋看,孫氏是從趙敬叔刻本錄出。由卷后孫道明跋“至正二十六年歲在丙午八月庚戌朔寫起,至十有八日丁卯鈔畢于泗北村居映雪齋,華亭孫道明叔識,時年七十歲。”[10]可知元末《衍極》曾流通到松江一帶。
綜合元明清諸家序跋,《衍極》一書的元刊或抄本多以五卷本通行且最為稱善,所以黃丕烈跋周榮起抄本時言“衍極以五卷者為佳,明神廟刻猶如此,近傳二卷非其舊矣。……周硯農(nóng)手鈔,余所藏明刻本當(dāng)遜而居乙?!盵10]而最早的兩卷本為《四庫全書》本,即北大圖書館藏清乾隆翰林院抄本(四庫底本)③(清)翰林院抄本《衍極》,1函1冊,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索書號:LSB/3252。,據(jù)館臣作提要,該本是參?!队罉反蟮洹繁竞退狙a遺正誤而成;最早的一卷本為國家圖書館善本部藏明代陳繼儒刻《寶顏堂叢書》本④(明)陳繼儒刻寶顏堂訂正本《衍極》卷首,國家圖書館善本部,索書號:00533。,該本無劉有定注釋。⑤感謝同年華僑大學(xué)教師孫志強先生兩赴福州助我拍攝莆田《鄭氏族譜》,本文寫作得到王元軍教授的悉心指導(dǎo),謹致謝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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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梁 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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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9675(2016)05-0060-06
2016-06-20
趙利光(1986- ),男,山東聊城人,首都師范大學(xué)中國書法文化研究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元代書法文獻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