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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坂城的姑娘

2016-11-22 19:16有令峻
雨花 2016年11期
關(guān)鍵詞:架子鼓歌舞團新疆

有令峻

小葛是一所大學(xué)二年級的學(xué)生,學(xué)商務(wù)英語的,但他卻單單喜歡上了唱新疆民歌。按說,如今青春靚麗追逐新潮的大學(xué)生都是喜歡通俗歌曲的。彈著吉他,唱著時髦的流行歌曲,抒發(fā)著自己熾熱的情感。這種情況,與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六七十年代他們的祖輩父輩喜歡唱的歌完全不同。那個時代,祖輩父輩唱的是“我們年輕人,有顆火熱的心,革命時代當尖兵。哪里有困難,哪里有我們,赤膽忠心為人民”。還有“革命人永遠是年輕,它好比大松樹冬夏常青,它不怕風吹雨打,它不怕天寒地凍,它不搖也不動,永遠屹立在山頂”。還有“革命熔爐火最紅,毛澤東時代出英雄”。扳著指頭數(shù),能數(shù)出上百支這樣激情燃燒的歌來。現(xiàn)在年輕人唱的是《愛你一萬年》《時間煮雨》《夜空中最亮的星》等等。還有的瞇著眼唱著誰也聽不懂的歌詞的歌星,居然紅得發(fā)紫,受到數(shù)不清的歌迷粉絲的追捧,出場費達到了十幾萬、幾十萬。媒體上說他的歌尤如神曲,直抵青年人的心靈深處。這個歌星到某城市參加歌迷見面會時,有數(shù)百名警察維持秩序。有的歌迷見不上他,急得放聲大哭。還有一個女歌迷癡迷香港的一個男歌星加影星十幾年,直到三十七八歲還死活就是不嫁人,把她爹娘氣得吐血。哇哇,真是時代不同了,什么事都有了哇!

但小葛卻與眾不同。不知怎的,他特別喜歡那些老的新疆歌曲。比如《達坂城的姑娘》《我們新疆好地方》《吐魯番的葡萄熟了》。還有塔吉克族風格的《花兒為什么這樣紅》《懷念戰(zhàn)友》。這兩支歌,實際上是漢族作曲家雷振邦老先生為電影《冰山上的來客》寫的。寫得真棒。老先生當時一定到過新疆,搜集了一些古老的塔吉克族民歌,才寫出了這兩支歌,以至傳唱了半個世紀。

小葛是剛上大二時才迷上新疆歌曲的。一迷上他就開始學(xué)唱,而且很快就學(xué)會了上述的幾支歌。他從網(wǎng)上把這幾支歌搜出來,反復(fù)地學(xué)唱、模唱,沒幾天就會了。他又反復(fù)練習(xí),琢磨揣摩唱這些歌的技巧,以及出味道的地方。他從網(wǎng)上看到一個老民歌手說,唱民族歌曲,最重要的就是要唱出民族的味道來。小葛是在北方的一座大城市里長大的。他沒有阿寶、王二妮那樣一個環(huán)境,唱不出信天游那種西北風的味道。他就模仿著軍旅歌唱家克里木,唱那種新疆的味道。小葛特別崇拜克里木大叔,不,應(yīng)該叫克里木爺爺了??死锬緺敔敵摹哆_坂城的姑娘》太有新疆味道了。那種味道是天山、塔里木河、塔克拉瑪干大沙漠、烤羊肉串、烤馕的味道。

達坂城的石路硬又平啦,

西瓜大又甜呀。

達坂城的姑娘辮子長啊,

兩個眼睛真漂亮。

你要想嫁人,

不要嫁給別人,

一定要嫁給我。

帶著你的嫁妝,

唱著你的歌兒,

趕著那馬車來……

小葛還去買了幾個光盤,把光盤中的伴奏音樂拷到手機里,有空就放著手機里的音樂唱新疆民歌,邊唱還邊做幾個舞蹈動作。同學(xué)們經(jīng)??吹?,在操場一角的一棵大法桐樹下,小葛獨自一個人在那里伴著手機音樂唱歌。后來,在班級舉行的聯(lián)歡會上,小葛也演唱了《達坂城的姑娘》。同學(xué)們一起有節(jié)奏地拍著手為他叫好。

小葛還計劃著,到畢業(yè)了,一個人去一趟新疆,去天山腳下、伊犁河畔、塔克拉瑪干大沙漠里,領(lǐng)略一番西部風情,聽聽當?shù)鼐S吾爾族、塔吉克族、哈薩克族、柯爾克孜族、烏孜別克族歌手是怎么唱這些民歌的。

暑假到了,小葛背上背包,要回家去看看父母爺爺奶奶。途中在一個縣城換車時,看到一家大商場門口扎了個紅色的氣球彩門,放著音響。而音樂,正是那一曲《達坂城的姑娘》。再走幾步看去,舞臺上有一個穿維吾爾族服裝的女孩,正甩著腦后的幾十條長辮子,在歌聲中飛快地旋轉(zhuǎn)。

唔,小葛頓時來了興致。急忙近前去看。只見那個女孩身材苗條修長,漫長臉兒,深眼窩,雙眼皮大眼睛,長得還真像個維吾爾族姑娘。舞臺一側(cè),有四個彈電吉他吹薩克斯彈電子琴敲架子鼓的樂手在起勁兒地伴奏。旁邊還站著兩個畫著濃妝身穿黑短上衣黑短褲黑皮鞋,貼著長睫毛的女孩。這個小歌舞團,看來是商場請來幫助宣傳促銷商品的。果然,那個跳維吾爾族舞的女孩跳完,另外兩個女孩每人手拿一部手機,在音樂聲中向觀眾展示。

小葛很想再看看那個女孩跳一支維吾爾族舞蹈,但一個男孩子唱了一支流行歌曲《你把我灌醉》之后,兩個穿黑短上衣黑短褲的女孩,卻在嘭嘭嘭嘭的音樂聲中,甩著長發(fā),跳起現(xiàn)代舞來。小葛知道,那叫街舞。

這個舞就沒什么意思了。小葛有點兒不甘心地轉(zhuǎn)回身,拉著拉桿箱,準備去汽車站乘車,走出去了幾十米,又戀戀不舍地回頭看看。想了想,朝那個促銷的舞臺一邊走去。

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女子站在樂隊的一側(cè),對演員、樂手指指點點著什么。小葛猜她可能是團長或者老板。立在一邊等了一陣子,等節(jié)目都演完了,走了上去。

“老師,我有個想法……”

中年女子描著長眉畫著口紅,看上去還比較和善。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問:“你是干什么的?有什么事?”

小葛先做了一番自我介紹,又拿出學(xué)生證給中年女子看看,說:“我想?yún)⒓幽銈兊母栉鑸F,我會唱《達坂城的姑娘》?!?/p>

“唔?”

“真的,我真的會唱?!?/p>

中年女子來了興致:“那,你現(xiàn)在就唱給我聽聽,行不行?”

“行?!?/p>

小葛放下雙肩包,和拉桿箱一起放在了舞臺邊上。

樂手們演奏起了《達坂城的姑娘》的前奏,小葛走上臺去,膽子一壯,放開嗓子,就唱了起來。

唱了幾句,剛才那個跳《達坂城的姑娘》的女孩子就忍不住從一邊走了上來,在他的歌聲中翩翩起舞。

女孩一跳,小葛唱得就更帶勁兒了。為了不影響女孩跳,小葛閃到了臺子的左側(cè)。臺下已散了的觀眾又匯聚了不少。

小葛和女孩臉對臉時,這才發(fā)現(xiàn),女孩那深眼窩中的一雙大眼睛像一對黑葡萄,很是好看。

唱完跳完,觀眾們熱烈鼓掌。

中年女子的臉上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過來過來,大學(xué)生。你除了會唱這支歌,還會別的嗎?”

“會?!?/p>

“那,再來一個!”

小葛就又唱起了《我們新疆好地方》。這支歌,樂隊不熟悉,小葛也只唱了一段。

“喔,不錯,還會什么?”

小葛就說了另外三支歌的名字。

“嗬,行啊!再唱幾句,可以嗎?”

小葛掏出手機,點了幾下,一手握手機,一手持話筒,又唱了起來:

天山腳下是我可愛的家鄉(xiāng),

當我離開它的時候

好像那都它爾閑掛在墻上。

白楊樹下有我可愛的姑娘,

當我和他分別后

好像那哈密瓜斷了瓜秧……

“嗬,行??!”中年女子想了想,問,“會唱美聲和通俗歌曲嗎?”

小葛搖搖頭:“不會?!庇终f,“也不喜歡?!?/p>

她又問:“那你能在我這兒干多長時間呢?”

小葛說:“一個半月吧,放暑假了,我還要去看爸爸媽媽?!?/p>

中年女子又說:“只是,在我這里,工資不高。吃住也都比較簡單。我是喜歡這個行當,才組織了這個小歌舞團的。我主要不是為了賺錢?!?/p>

小葛說:“沒關(guān)系。您多少給我點兒工資,有個住的地方就行。我一是喜歡新疆歌曲,二是也想體現(xiàn)一下我的一點點價值。我唱這個歌,沒想過掙錢,也沒掙過錢。三是,”他沖樂手演員們鞠了一躬,“我也借這個機會,向哥哥姐姐學(xué)點兒本領(lǐng)?!?/p>

男女樂手演員都笑了起來。

中年女子也笑了:“你這小子,倒是個大學(xué)生,還挺會說話的。我們這些人里還就你學(xué)歷最高了。”

小葛留下來了。

經(jīng)介紹,他知道了,中年女子姓牟,大家都叫她牟姐。歌舞團叫冬梅歌舞團,可能是用團長的名字取的。電吉他、薩克斯、電子琴、架子鼓手各一個。一個男歌手,唱流行歌曲。另外是三個跳舞的女孩,包括那個跳新疆舞的。其中一個女孩還兼歌手,也唱流行歌曲。全團原先9個人,加上小葛就是10個人了。那個跳維吾爾族舞的女孩叫阿依古麗,但是個漢族人。大家都叫她阿依。古麗是花朵的意思。

晚上在住處,小葛跟樂隊又合了幾遍那個《達坂城的姑娘》。阿依也在一邊伴舞。這個歌和舞就挺像樣了。只是,小葛聽著電子琴電吉他架子鼓伴奏的音樂,不如冬不拉熱瓦普手鼓伴奏的有新疆特色,但也只能這樣了。如果用手機里的音樂伴奏,那樂隊就沒事兒干了。

第二天上午,還是在商廈門前的那個舞臺上,小葛和阿依就唱跳了那個《達坂城的姑娘》。

有了個男孩的伴唱,給阿依的舞蹈增色多了。阿依跳得也挺帶勁兒。本來快結(jié)束時只旋轉(zhuǎn)六圈,這回阿依一口氣轉(zhuǎn)了十幾圈,激起臺下一陣熱烈的掌聲。

小葛發(fā)現(xiàn),阿依不只腿長胳膊長,膚色還很白晳。

在這個商場門口,小歌舞團演了6場。之后,牟姐就帶著他們到另一個城市去了。

只呆了幾天,小葛跟大家就混熟了。

在小歌舞團,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不像機關(guān)人員那樣正襟危坐,正兒八經(jīng),彬彬有禮。年輕人之間都是哥呀姐呀地叫。開個玩笑很正常。但也不像有些人想象的那么亂套。

而且,牟姐還有六條嚴格的規(guī)定:一不準吸煙,二不準醉酒,三不準去夜總會洗浴中心,四不準賭博,五更不準吸毒,六不準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有點兒軍事化管理的勁頭兒。

但男孩與女孩交朋友,牟姐倒不反對。那兩個跳舞的女孩金花銀花,一個是架子鼓的女朋友,一個是薩克斯的女朋友。不過,晚上住宿,牟姐卻不讓他們住在一起。

還有,如果晚上演出結(jié)束得不太晚,第二天是一定要早起練功的。特別是三個跳舞的女孩,由牟姐領(lǐng)著練。小葛也跟著練功,從最基本的壓腿、踢腿練起。小葛練得挺認真。他想,藝不壓身。有個作家在一篇文章中說,一個人,只有兩樣?xùn)|西是自己的,一是吃的飯,二是學(xué)的文化和本領(lǐng),別的都是身外之物。

休息時,阿依就大大方方地走過來,坐在小葛的身邊,有些好奇地跟他說話。多數(shù)是她問,他答。比如:你姊妹幾個,爸爸媽媽是做什么工作的。你班上女同學(xué)多不多。你學(xué)這個商務(wù)英語,將來干什么工作。又讓他說幾句英語。他就說了,結(jié)果別人誰也聽不懂。阿依又自我介紹,說她家在大西北,她雖是漢族,但可能祖上的老奶奶是維吾爾族人或是塔吉克族人,所以遺傳到自己,就長得像維吾爾族人了,或者說是像新疆人了。而且,她從小就喜歡跳維吾爾族舞蹈。又說自己只上了五年學(xué)。又一天,她找小葛,讓他幫自己寫一封家信。他說,你不是天天給家打電話嗎,還寫信干什么。她有點兒撒嬌地歪著頭說,就要寫。于是,她在一邊說,他寫。在信的最后寫她的名字時,她握住他的右手,說咱倆一塊兒寫,這樣也算是我寫的了。而這時,她的發(fā)絲掠到他的額頭上了。

在排練時,她還手把手地教他學(xué)一些簡單的新疆舞的動作。但她的那個在“冬達達冬達”的音樂聲中左右錯腦袋的動作,他怎么學(xué)也學(xué)不會。阿依雙手扶著他的腦袋幫他左右錯腦袋,他也學(xué)不會。阿依就看著他咯咯地笑。

又呆了幾天,小葛就聽架子鼓手說,那個彈電吉他的長頭發(fā)在狂熱地走火入魔地追阿依。但阿依還沒有正式接納他為男朋友。架子鼓說了,又瞪了小葛一眼:“你別摻和啊?”

小葛說:“嘿,鼓哥,瞧你說的,我摻和啥?”

架子鼓說:“我看阿依好像對你有點兒意思呢。你們排練演出的工夫,就眉來眼去的。哈哈!”

小葛有點兒生氣地說:“哥你別胡扯!那是演戲,交流感情。這支歌本來就是情歌,唱情歌還不眉來眼去?不,交流感情!”

架子鼓說:“反正,你小子得注意點兒!我看電吉他瞅你的眼神兒不大對勁兒!”

那個電吉他手,也就二十二三歲。個不高,瘦瘦的,三角臉,三角眼。留著挺長的頭發(fā),頭發(fā)還染成了黃色,襯得那一溜本來就黃黃的臉更黃,跟黃鼠狼似的,還顯得有些病態(tài)的蒼白。要是大學(xué)同學(xué),小葛就得叫他黃鼠狼了。但在這里,他可絕對不敢叫。黃鼠狼的電吉他彈得很棒,還會彈好幾支外國歌的曲子。

小葛看見過好幾回,電吉他要約阿依出去逛街,阿依都不去。

看來,這哥們兒有點兒剃頭挑子一頭熱。

小葛也覺得他倆不大般配。這么漂亮又會跳舞的女孩,應(yīng)該找個高大威武的小伙子。

但阿依對小葛卻有點兒異常的熱情。她不像別人叫他小葛,而是只叫一個字:“葛!”聽上去就像叫“哥”。有一天,很少唱歌的她甚至沖小葛唱了一句陜北民歌:“你若絲(是)哦(我)的哥哥喲,你就招一招手……”小葛發(fā)現(xiàn),電吉他那黃黃的三角臉頓時變白了,蒼白。

還有一次,阿依要小葛陪她上街去買化妝品,小葛沒去。

這天,歌舞團在一個火車站候車室里等車時,見里邊坐了上百名穿迷彩服的解放軍官兵。有的乘客說他們是從抗洪救災(zāi)前線下來的,要返回部隊去。

這時,一個穿鐵路制服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問他們誰是負責人。架子鼓就對他指著牟姐說,這是我們團長。

鐵路男子原來是車站的領(lǐng)導(dǎo)。他問牟姐,能不能唱幾支歌,慰問一下這些勞苦功高的解放軍官兵。最好是唱個有勁兒的歌,別唱那些愛呀死呀的流行歌。牟姐說沒問題,就走過來,問小葛:“你能唱《毛主席的戰(zhàn)士最聽黨的話》嗎?”

小葛忙站了起來,點點頭:“能?!庇终f,“我還跟樂隊合過幾次?!?/p>

牟姐說:“那太好了!”她知道這支歌阿依沒跟小葛配過舞,就對她說,“小葛唱的時候,你跟著跳就行。”

阿依點點頭。

于是,樂隊取出樂器,支上架子鼓。阿依也去洗手間匆匆換上了維吾爾族服裝。音樂一起,小葛走到官兵們面前就唱了起來:

毛主席的戰(zhàn)士最聽黨的話,

哪里需要到哪里去哪里艱苦哪安家。

祖國要我守邊卡耶扛起槍桿我就走,

哎打起背包就出發(fā)……

阿依在歌聲中翩翩起舞。

不只官兵們在看,周圍候車的旅客也都圍上來看。還有不少人用手機和相機拍照。

一曲唱完,官兵們熱烈鼓掌。

小葛和阿依又唱跳起了他們最熟悉的《達坂城的姑娘》。

這一支歌和舞演完,官兵旅客們一起鼓掌。有兩個戰(zhàn)士快步走過來,把臨離開災(zāi)區(qū)時群眾送給他們的鮮花送給了小葛和阿依。

小葛感到自豪極了。心想,我大學(xué)畢了業(yè),真可以去當兵哩!

阿依手捧鮮花,眼中含著淚花,一個勁兒地沖官兵們鞠躬,連聲說:“謝謝!謝謝!”

一天晚上,臨睡覺時,小葛拿起自己的保溫杯,擰開蓋子,喝了一口水,還沒咽下去,就覺得舌頭發(fā)麻,像被火燒了一樣,趕緊“哇”地一聲吐了,忙跑到衛(wèi)生間,擰開自來水龍頭,歪下頭去喝了一大口水,咕咕嚕嚕,漱口,忙又吐了。又喝了一大口,咕咕嚕嚕,漱了一番口,吐了。伸出舌頭,沖著鏡子看看,倒也沒發(fā)現(xiàn)有破了皮的地方。但他立刻警惕起來了。他馬上想起了電吉他那帶有敵意的目光。而且,他還想起了一位老師講過的一件事。在舊社會,劇團唱紅了的主角,是特別注意保護自己喝水的杯子的。那個杯子,一是平時不離身,二是演出時都是由一個最貼心最可靠的人保管著,生怕被人在杯子中下了毒,弄壞了嗓子。一個唱戲的,最主要的本事就是那一副好嗓子。嗓子一旦壞了,就一切都沒有了。那時候,就出過杯子里被壞人下了毒,弄壞了嗓子的慘劇。

那么,那么,現(xiàn)在就拿這只杯子,到公安局報案,讓法醫(yī)給檢測一下這水里有沒有毒?可那樣一來,甭管有毒沒毒,這事就鬧大了。自己在這兒已呆不了幾天了,別找不痛快了。以后多注意就是了。想到這里,小葛把杯子里的水倒進了抽水馬桶,又低下頭看看,那水倒沒有別的顏色。他稍猶豫了一下,按動了按鈕,把水沖下去了。

第二天吃了早飯,阿依過來了,手中拿著一只手機,對小葛說:“葛,把你大學(xué)的名稱、地址還有你的QQ、微信號,都告訴我?!?/p>

小葛問她:“干嘛?”

她說:“不干嘛,就是想知道?!?/p>

小葛看見,電吉他在一邊冷冷地看著他們。

小葛心想,你別當奧賽羅。我不會搶你心愛的姑娘的。

本來,他不想把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告訴阿依,但又想拒絕了不大好,就說了。

19歲的他,還沒有找女朋友的打算。在學(xué)校里,有一個小巧玲瓏白白嫩嫩的南方女同學(xué)曾多次主動地對他示好,他也覺得那個女同學(xué)挺可愛的。但又想自己年齡還小,趁年輕學(xué)好功課,再多學(xué)點兒東西,好好磨磨自己的意志,一定考個研究生,以后再攻一攻博士,不能過早地陷入到卿卿我我的漩渦里去。

而阿依這個女孩,雖說她美得像希臘神話中的那些女孩似的,但自己還沒有跟她交朋友的想法。況且,還有一個電吉他在一團火地追著她呢。

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小葛盤算了一下時間,在這個小歌舞團,最多也就再干半個月。起碼回家得呆半個月,跟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好好親一親。這一個月,收獲真是不小的。不只實現(xiàn)了自己的一個小小的夢想,還跟牟姐,應(yīng)該叫牟姨,還有師哥師姐們學(xué)了不少東西。你別看這么一個小歌舞團,還真像一只麻雀,五臟俱全。從樂隊、演員、燈光、服裝、化妝、音響,這里邊的文章還真不少。

小葛想,這一段的人生經(jīng)歷,對自己是挺重要、挺寶貴的了。

這天下午,在一家商城門口演出結(jié)束后,晚上沒有演出。小葛吃了晚飯,獨自一人來到城中的一個湖邊散步。他邊走,邊給媽媽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自己這幾天的情況,讓媽媽放心。并說再過十幾天就要回家了。媽媽又重復(fù)了說了好多遍的話,讓他一定好好注意身體。夏天天熱,要多喝水,多吃點兒西瓜什么的。歌舞團這種地方,人比較雜,比較亂,交友一定要注意,要慎重。如果有女孩子單獨約你出去,一定不要去。

小葛連聲應(yīng)著,不去,不去。好的,媽。又笑了,媽,也沒人約我。又笑。

走著走著,前邊是一片樹林子,比較黑,比較暗。小葛擔心林子里別有歹人,就想繞到一邊去。但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身后有些異常的動靜。在他剛要轉(zhuǎn)回身要看看時,右小腿上卻挨了重重的一擊。他只覺一陣劇痛,哎喲大叫了一聲,先是雙膝跪地,接著全身栽了下去。

也就在這同時,一個黑影從他身邊“嗖”地竄了過去。

開始,小葛還以為是碰上了搶劫的。但搶劫的人打了我,為什么不搶我的手機或錢包而跑了呢?

他看不清那個跑了的人的模樣,只隱隱約約看到那個人個子不高,還比較瘦,好像用一件衣服包著腦袋。他咬著牙剛爬起來,卻聽對面湖里發(fā)出了“撲通”一聲響。很明顯是有人掉到湖里去了。

而且,從方向上判斷,掉到湖里的這個人,就是剛才打他的那個人。前邊比較暗,又是個湖的拐彎處,正前方就是湖水,湖邊沒有欄桿,打他的人逃跑,一步就邁到湖里去了。

活該!讓你打我!

小葛本想過去看看,可右小腿疼得厲害,起了好幾起,都沒站起來。

而在這時,卻聽湖里有人叫道:“救人哪!救命??!”

這聲音聽著還有點兒耳熟。

“救命哪!小葛,救命哪!”

哎,他居然叫起我的名字來了。小葛咬牙切齒地爬起來,一瘸一拐連滾帶爬地往前挪去,湖下邊的聲音更清晰了:“小葛,求求你,快救我上……去!我我我不會游……啊泳……”

嗯,聽聲音,這個人竟是電吉他!黃鼠狼!

小葛掙扎著來到湖邊,往下望去,水漆黑漆黑的,水面離岸上有一米半多。模模糊糊,看見有一個人雙手扒住石壁,只露著個頭。

“怎么是你?”

電吉他氣喘吁吁:“快!救我上去!我我我……快扒不住了!求求……”好像是喝了一口水,又像一只落水狗一樣從水里冒上來了,“求求你,好兄弟!”

小葛急中生智,解下腰帶,垂了下去,讓電吉他抓住。但小葛拖不上他來。

“我打110報警吧?”

“別別!”

“那我拖不上你來呀!”

“那,你可別說,別說是我打的你……”

“你、你為什么要打我?”小葛一時氣得想放手了。

“我我、我怕你把阿依帶走了……”

“莫名其妙!我還上學(xué)呢,我怎么能把阿依帶走了呢。”

“打,打你來了以后,阿、阿依對我就冷了。有一天,她還唱,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給別人……一定要要要嫁給小葛……”

“我也聽到了,她是唱著玩的?!?/p>

“可她……”

“啊,你就想教訓(xùn)我一下,讓我瘸了,唱不了歌了,立馬滾蛋了?”

“哎,哎,兄弟,對不起!對……對不起……”

“那,在我杯子里下毒的,也是你?”

“不是,不是。那杯子里不是毒,是是……我,我沒放多……”

“啊,你還沒放多?”小葛一時直想松手了。

“兄弟,親兄弟,我真的錯了!你拉上我去,打我一頓吧!把我一條腿打斷……”

小葛想了想,說:“好吧,既然你認錯了。我也跟你說明白了。阿依愿意跟誰好,那是她的自由。但我絕對不會追她的。今晚,這事兒,我也不對任何人說。只是,你以后一定不能用這種方式對待別人。”

“好,好,親兄弟,好!”

“那,我就打110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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