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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城粥店

2016-11-22 19:32孫正樓
雨花 2016年11期
關(guān)鍵詞:柴禾日本鬼子偽軍

孫正樓

民國時期,鹽城有一家全城皆知的粥店。粥店位于鹽城北閘上游約一里的瓜街。粥店門臉不大,只是兩間蓋著小瓦,高不過丈余的房子,店堂向后,還有很深的院落。門面的上方,掛著一方用正楷書成的“瓢城粥店”幾個筆力遒勁的燙金大字的木匾,使這寒酸的粥店熠熠生輝。這家粥店才開張時并不是這樣的,由劉玉堂老兩口經(jīng)營。粥店粥店,自然是賣粥為主。一碗粥,并沒有什么復(fù)雜之處,誰都做得。街坊鄰居的,在別處買個燒餅油條之類的,口干難以下咽,順便在這里喝碗粥,丟下幾個小錢,當然也有鄉(xiāng)下挑腳或是街頭做零活的,賣自家田地上的瓜菜豆角時過晌午的農(nóng)民,來到這里喝碗粥臨時充饑。店面小,經(jīng)營單一,為過往路人行個方便,自己也只是混個溫飽。

不想這粥店到了老兩口的兒媳手里時,漸漸有了起色。兒媳叫小鸞子,她剛接手粥店時,人們并沒有看出有什么不同。小鸞子平時很少說話,來客喝完粥,收了錢會朝人家善意地笑笑,又會悶聲不響地去洗碗抹桌子了。當時的粥店還是老兩口打理,小鸞子一時手生,當然經(jīng)營粥店也不是一點沒有講究,她也要摸索其中的經(jīng)營之道。日子總是那么平淡如水,每天清晨,當別人家都在熟睡,啟明星還未升起的時候,小鸞子就會和公婆一起起身,淘米,刮鍋、掏灰、抱草,點火熬粥,粥鍋開了再用溫火熬上一會兒,將粥裝入粥桶。天剛放亮,兩桶粥就會擺到店內(nèi)的長條桌上,小鸞子會站到粥桶旁接待顧客。生意清淡,來客不多,粥店充其量也就賺個功夫錢。不過當時錢不好賺,無論是豐年災(zāi)年,能混上嘴不致全家挨餓,這對劉玉堂老兩口來講,那就很滿足了,他們從來沒有把粥店生意做大的打算,因為他們清楚,兒子是啞巴,雖然粗活細活也能干,人也長得不賴,但終究上不得臺盤。若不是劉玉堂多個心眼,兒子到哪里去找媳婦?又哪能找到這樣懂事而又漂亮的媳婦?想到這些,劉玉堂就有些許得意。那還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東海灘上廢灶興墾,清末狀元張謇官欽商營,大規(guī)模開發(fā)沿海墾區(qū),他們以極低的價格從鹽民手中將土地贖買后成片開墾,種植棉花。許多沒有本錢和技術(shù)的鹽民失地后則到處流浪,鹽城當時就塞滿了這樣的流民。他們無家可歸,四處流浪,無有生計,遇有生病或其他災(zāi)禍,常常賣兒賣女。這本是人間最大的痛苦,可劉玉堂卻從這災(zāi)禍中看到了家庭中興的機遇。那些天,他一直在人群里轉(zhuǎn)悠,最后,他蹲在頭插草標的小女孩和神情疲憊、精神恍惚的中年婦女面前。他很清楚,這是一戶斷了生計,無路可走,在賣女兒的人家。他轉(zhuǎn)了好多圈,在許多人都不理茬時上去搭訕:“大嫂,莫非家里遇到過不了的坎?”說是大嫂,其實更像一個衰弱干癟、燈枯油盡的老太婆。這位大嫂有氣無力地說:“他爹患病,我們實在無法,你有善心,將女孩領(lǐng)去,給她條活路,隨便給幾個錢,就當行行好,救我們一命吧!”劉玉堂盯著小女孩左看右看,在那殘陽將盡的暮色中,小丫頭身上衣裳破爛,光著腳丫,頭上的頭發(fā)蓬亂,臉色發(fā)白,一臉倦色。當劉玉堂的手伸向她的頭頂時,她本能地仰起臉,可憐兮兮地盯著他瞅。憑那臉蛋,憑那明亮的眼睛,以他幾十年的人生經(jīng)驗,劉玉堂知道,這小丫頭長得并不賴,只是缺吃少穿,臉上沒有血色。這真是一個叫人難忘的時刻,一般做生意的人家,都會將自己賣出的東西刻意打扮一番,就是賣頭小豬,也會把皮毛刷刷干凈。這戶人家,肯定是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否則也不可能賣自己的親生女兒。雙方都有誠意,這位落難的大嫂如果天黑再不能將女兒賣出,可能真的會走上絕路,而劉玉堂對這個女孩也有好感,剩下的就是價錢的問題了。劉玉堂遲遲疑疑的,像是很為難的樣子,最后伸出了三個指頭,那大嫂并沒有嫌少,只是雙手作揖,央求道:“你老人家就當行善積德,孩子養(yǎng)這么大,我不算肚子疼坐月子的難處,也不算養(yǎng)她這么大的吃飯穿衣用度,你就再加一點吧?”劉老漢想了半晌,他在暗自打算:兒子已經(jīng)八歲了,雖然長得也是有模有樣的,但卻不會說話,將來誰家的女兒會嫁給一個啞巴,現(xiàn)在撿一個,這是上上之策,他咬了咬牙,作出決絕的樣子,一下子伸出了五個指頭,那是最后的底價。五塊銀元,他是拼了血本。那大嫂磕頭作揖,千恩萬謝道:“這孩子懂事,你就把她當作女兒養(yǎng)吧,給她口吃的,她會長得很好的!”成交!劉老漢從胸口掏出帶有身體余溫的五塊銀元遞給大嫂,牽著小女孩一雙臟兮兮的小手,自顧自地走了。那賣女兒的大嫂在暮色中說不清是歡喜還是悲痛,她只是低垂著像一堆亂草一樣的頭顱,不時回頭張望著賣出的女兒,抹著眼淚慢慢地走開了。

這女孩叫小鸞子,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調(diào)養(yǎng),逐漸變得水靈起來。至十六歲,圓房開了臉,劉玉堂就叫她相幫著打理粥店。小鸞子有靈性,做事愛琢磨,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摸索,小鸞子想著法子熬粥。以前劉玉堂熬的粥,粥雖黏稠卻泥糊不爽口,反正前來吃粥的都是挑擔(dān)趕腳的粗賤之人,人家喝了粥走路,并不計較什么,劉玉堂從來也想不到在熬粥上能熬出什么名堂。小鸞子不這么想,既然是熬粥,那就要熬出與一般人不一樣的粥。她開始變著法子,千方百計把粥熬好。她先改變熬粥的時間,以前粥裝桶時都要等米爛湯稠時才起鍋,小鸞子卻在粥只有八成熟、清湯寡水時即起鍋,裝在粥桶里悶上一會兒,余溫自然會使粥變稠,這樣人們吃起來既有嚼頭又不黏糊。起先,人們并沒感覺到什么,但時間一長,人們都說劉家的粥火候掌握得好,粥味正。別人說好,劉玉堂聽了自然高興,索性就將粥店交給小鸞子打理,啞巴給小鸞子當下手,劉玉堂轉(zhuǎn)而在后面準備柴禾、大米糝子、碗筷,做些清洗店面之類的粗活。小鸞子并沒有就此止步,她不停地想著法子熬粥,除了熬大米麥糝子粥外,又分別熬煮紅豆粥、綠豆粥,秋天又增加了豇豆粥,后來又用小鍋熬煮山藥粥、百合粥、蓮子粥、薏仁粥,并掌握各種原料的配比和浸泡下鍋的時間,各種粥使用不同的火候,該用旺火的時候用旺火,該用溫火的時候用溫火,火候使各種原料的潛質(zhì)香味融和相長,粥內(nèi)自然會溢出米谷和各種原料的精微之氣,特別是小鸞子熬煮的青菜粥更有特色,別人家的青菜在粥里都變了顏色,往往葉爛色黃,而小鸞子煮的青菜粥略帶一點咸味,葉青色正,青白色潤,不僅好吃也好看,各種粥分門別類,按質(zhì)論價,一時劉記粥店變得好不興旺。看到生意好了起來,小鸞子又生著法子做成了幾樣可口的小菜,顧客到這里來,既能吃到余味可口的稀粥,又有七八樣活色生香的小碟菜肴。人們到這里喝粥,不再是填飽肚子,而是一種享受。來客多了,小鸞子將另一間門面房又辟了下來,這樣門面就變成了兩間,又增加了三套桌凳,門臉用白石灰粉刷了一下。一時顧客盈門,生意十分興隆,周邊一些打燒餅、煎油條、賣年糕、炕馬蹄的紛紛沿著劉記粥店開張,瓜街由此而興焉。

這天清晨,粥店剛開門不久,來了幾位氣度不凡的客人,其中一人身穿綢緞長袍,臉色清癯,胡須泛白,頭戴禮帽,手拿折扇。小鸞子開店久了,自然知道來者絕非一般的顧客。根據(jù)客人的要求,盛上了幾碗粥,又端來幾碟小菜。這位顧客一邊吃粥,一邊打量著眼前的一切。粥店雖小,但店面干凈清爽,桌凳明光锃亮,碗筷擺放有序,再看小鸞子,年紀不大,白里透紅的臉上清純、別致,上身水足洋布大夫頭的褂子,剪裁得十分合體,內(nèi)襯細白布的襯衣,貼著脖子的藍布領(lǐng)口露出一圈白邊,袖口挽起,折疊翻卷寸余,藍白相間,襯托那耦白圓圓的手臂,顯得純樸自然、青春美麗。這位顧客慢慢地喝了兩碗粥,連連說道,“好、好、好!”隨即囑咐來人說道,拿紙筆來。小鸞子何等的聰明,她知道來人絕非一般的人物,這是要題字。那人鋪開宣紙,當研好墨后,問明情況,略一沉思后,寫下了“瓢城粥店”幾個正楷大字,落款寫下了“宋之華 癸亥年題”。題完字后,又扔下幾個銀元,對小鸞子說,做個匾牌,才能與你這粥店般配。原來這位題字的是清光緒年間秀才宋之華,他無心仕途,熱心教育和當?shù)氐纳鐣聵I(yè),在鹽城德隆望重。瓢城乃鹽城之別稱,粥店也敢冠“瓢城”字號,若無秀才所賜,小鸞子絕沒有這個膽量。他聽說這里的粥可口相宜,故前來試享。大約是吃得高興,看到女主人秀美可人,一時興起,不僅題字,還饋贈了訂制匾牌的銀元。宋之華走后,人們爭相訴告,口口相傳,小鸞子一下子成為鹽城的名人。小鸞子知道自己遇到了貴人,她用宋之華的銀元做成了一塊黑底金字的招牌,懸掛于門前。自此粥店的生意日見紅火,“瓢城粥店”成了鹽城一景。

時間到了民國二十九年,劉玉堂老兩口相繼離世,小鸞子和啞巴劉相言經(jīng)營粥店還算過得去,雖然其間也有過不太平的日子,但小鸞子機智聰慧,遇到過一些大兵地痞街混子挑事,小鸞子巧施計策,總能化解危難,“瓢城粥店”漸成鹽城老字號。小鸞子經(jīng)營粥店,雖然發(fā)不了財,但日子還算過得去。啞巴劉相言誠實可靠,做事肚明手快,粥店的柴禾及煮粥的一應(yīng)用料,大多為他看貨購買,小鸞子又請了兩個幫手,慘淡經(jīng)營,將粥店料理得井井有條。人們提到小鸞子,總是翹起大拇指說,劉玉堂有眼光,劉相言有福氣,不是小鸞子,粥店哪能辦到這個份上。日本人占領(lǐng)鹽城前后,南門、西街和中心街道大都遭受飛機轟炸毀于戰(zhàn)火,粥店僥幸以存,不過,日子卻一天天地艱難起來。日本鬼子扛著大槍,在街上耀武揚威,風(fēng)頭上,粥店和其他店面,都關(guān)了門。日本人來了,誰也不知道今后的日子怎么過。也只是過了幾天,就有人舉著像膏藥一樣的旗子,敲著響鑼,要求各家店面照常開張營業(yè),并要求所有人都要做個好良民,共同維持大東亞共榮。小鸞子不知深淺,只是學(xué)著別人的樣子,又試著開了門,不過生意和以前相比,要清淡了許多?,F(xiàn)在,日本人在鹽城的四周都設(shè)了崗哨,來往行人要盤查,鄉(xiāng)下的人進城少了,城里人也是驚魂不定,客源日見稀少,小鸞子的粥店一時陷入困境,但又不好關(guān)門,只能苦撐苦捱,艱難度日。

日本鬼子的鼻子比狗還靈,沒有多少時日,就有一個日本的什么大佐,到“瓢城粥店”吃粥。這天,小鸞子像往常一樣開了門。清晨,有幾個顧客在這里邊喝粥邊閑聊,門前響起了一陣“篤篤篤”的腳步聲,隨即有幾個扛著槍的日本兵在門前站立,這時一個身掛東洋刀的日本人走近了粥店門前,他身后跟著一名頭戴日本軍帽的中國人,他朝日本大佐鞠躬致意道:“這是鹽城最有名的粥店!”開粥店的,自然不能拒絕來客,就像接待其他顧客一樣,小鸞子不卑不亢,盛粥,拿筷子,并端上了幾碟小菜。這個日本人就像品茶一樣,在慢慢地品粥,品了一碗,又來一碗。吃完后,翹起大拇指,連連地說“要希、要希!”那翻譯轉(zhuǎn)身對小鸞子說:“太君夸你的粥熬得好,他說,這是他吃過的最好的粥,你也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老板娘,他說,希望你好好開店,做個好良民!”小鸞子雖然不識字,但己開了十多年的粥店,也算見過世面,她那像冰雕玉琢一樣的臉上只是微微地笑了笑。生意做成了,并不在乎顧客說什么話,對翻譯說的幾句話,也并沒有太往心里去。后來,這位日本人又來過幾次,有時還會派來人,把粥用食盒提走。那個翻譯告訴小鸞子,前來吃粥的是日本駐鹽城的最高長官佑正三郎大佐,不過,小鸞子并沒有把這事當成多大事,每一次,小鸞子都是提心吊膽,生怕鬧出什么不測,她不想生事,也沒有生事的本錢,日本人當?shù)?,你有理沒處說,也得罪不起,她只想把粥店維持住,粥店關(guān)了門,也就斷了生計,順民也好,草民也好,不能不過日子。

民國三十二年,日本在周邊的勢力不斷收縮,抗日根據(jù)地發(fā)展得如火如荼,新四軍和游擊隊不斷拔除日偽據(jù)點,建立根據(jù)地,開展減租減息運動,生活有了生氣。光顧小鸞子的粥店既有挑腳趕集的販夫走足,也有身著大褂子,肩上挎著盒子槍的漢奸特務(wù),還有穿著長袍、頭著禮帽、戴著墨鏡,像有一定身份的達官貴人,也有察顏觀色、行動詭秘的不明身份的人員。小鸞子從他們的談話中時常聽到日本鬼子在鄉(xiāng)下掃蕩,燒殺搶掠的駭人暴聞。不過如有日本鬼子或是漢奸來粥店,小鸞子迎上前去,一改她往日不善言詞的特點,朗聲地說著“請”,并且盛情地移動凳子讓座,為了表示她對日本人的尊重,往往有些人還沒有吃完,就將他們請出粥店。人們猜不透小鸞子的用意,但也并不反感小鸞子的做法。日本人來了,誰愿意和殺人魔王共食一處。

這年秋天,形勢日見緊張,日本鬼子在北閘加緊了過往行人的盤查。日本人盤查一緊,小鸞子的粥店就艱難起來。開好粥店,不僅需要大米、糝子、紅小豆、青菜等原料,更重要是柴禾。開粥店的離了柴禾,生米難以成粥。粥店后面的天井狹小,最多存入十天半月的柴禾,以前北閘自由通行,柴禾從來沒有出過問題,日本人設(shè)崗盤查過往行人,一些固定供應(yīng)柴禾的客戶就不能按時送來,這就給小鸞子出了難題,她除了好言對待那些供應(yīng)柴禾的客戶外,但還常常供應(yīng)不濟。柴禾緊張的時候,她就安排啞巴直接到農(nóng)村去預(yù)定,有時啞巴還會自帶扁擔(dān)繩索,直接到農(nóng)村去購買。他知道那里有柴禾,那是輕車熟路。

這天,小鸞子又安排啞巴過北閘到鄉(xiāng)下去采購柴禾,中午時分,啞巴就挑了一擔(dān)柴禾來到北閘。啞巴有良民證,再說北閘的偽軍沒有不認識的啞巴的,以前到這里,對柴禾只是略作檢查就放行。這些偽軍大多在啞巴的粥店吃過粥,粥店需要柴禾,這是誰都知道的,再說一個啞巴,也很難和抗日扯上關(guān)系。然而,偏偏這次,卻讓啞巴攤上了關(guān)系。最近鹽城的大街小巷不時會出現(xiàn)抗日的標語,大多是白紙黑字或黃紙黑字的,每天早上,一些日偽軍,都要從人們預(yù)料不到地方揭下不知是誰貼上的抗日標語。啞巴像往日一樣,到了北閘,自然地歇下?lián)樱寕诬妭儥z查,而這些偽軍們只是像征性地圍著柴禾擔(dān)子轉(zhuǎn)上一圈,然后說上幾句臟話放行。但今天的形勢似乎與往日不同,除了一小隊偽軍處,又增加了幾個日本士兵,當偽軍小頭目揮手放行,啞巴剛要擔(dān)起柴禾的時候,站在后排的日本鬼子沖上前來,用刺刀對著這擔(dān)柴禾挑了起來,繩索一下子被刺刀割斷,日本鬼子用刺刀一挑,眼前出現(xiàn)了幾張皺折團起的白紙,偽軍們搶過一看,不僅大驚失色,這正是最近街頭巷尾出現(xiàn)的抗日標語?!鞍烁裱缆罚 比毡竟碜尤缗R大敵,立即將刺刀對準啞巴的胸膛。剛剛還在一傍故作輕松的偽軍小頭目也迅速拔出了腰間的盒子槍,指向了啞巴的頭顱。啞巴的臉上一下子變了顏色,只是“啊啊”地叫喚著,他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但又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八懒怂懒说??!比毡竟碜拥拇痰侗平藛“?,然而啞巴只是搖著頭,意思是說,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這時,日本的巡邏小隊也趕到這里,用刺刀逼著啞巴,要他說明這幾張破紙是從那里來的。驚悚的人們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啞巴又說不明白,日本人的刺刀不斷在啞巴面前比劃著,偽軍小頭目手里拿著盒子槍,不時地指向他的腦袋和胸脯,活蹦亂跳,似乎他們立下了稀世之功,多日出現(xiàn)在城里的抗日標語有了眉目,他們抓到了抗日分子,他們將會立功受獎。此刻啞巴的臉憋得通紅,不管日本鬼子的刺刀還是偽軍的盒子槍在他的面前怎樣晃蕩,啞巴只是“啊啊”地叫喚著,并擺著手,意思可能是說他真的不知道,他是冤枉的。啞巴畢竟比常人少張嘴,他到鄉(xiāng)下去買柴禾只是為了熬粥,他可能還不知道抗日的道理,有人將這幾張破紙當作柴禾賣給他也未可知,然而日本鬼子卻偏要這說不明白的人給說明白,事情就這樣僵持著。過了不一會兒,日本駐鹽旅團司令部又了幾個人,一個戴眼鏡的日本人威風(fēng)凜凜地站到了啞巴面前,幾個偽軍知趣地退到了一旁。他站在啞巴面前,鐵青著臉,鏡片后面的一雙眼睛骨碌骨碌地轉(zhuǎn)動著,他不時看看啞巴,又看了看攤在地上的幾張抗日標語,過了好一會兒,他故作和顏悅色地比劃著,一邊撿起地上的抗日標語,然后朝閘北的方向指了指,那意思是要他帶路,一起去尋找給他這幾張標語的人,可啞巴只是一個勁地的搖手,那意思是找不到這個人,他什么也不知道。那戴眼鏡的日本鬼子又比劃了一會兒,啞巴依然是這樣回答他。戴眼鏡的日本鬼子沉不住氣了,他對站在一旁的幾個偽軍嘰咕了一會兒,幾個偽軍立即將啞巴連拖帶拉地綁到了緊挨北閘南邊的一根石頭柱子上。

站在遠處圍觀的人們都不僅倒抽了一口涼氣,他們都知道綁到這根石頭柱上意味著什么。一個月多前,就有一個抗日志士,也被綁在這根石頭柱上,被日本鬼子的大洋馬活活嘶咬啃食而死,其場景慘不忍睹。石柱和四周的臺階上,至今尚見血跡斑斑。

啞巴“哇哇”地哀嚎著,他知道自己被綁上這根石頭柱子上的后果,一個多月前他曾見證過這慘烈的一幕。一名呼喊著口號的三十多歲的青年人,被日本鬼子用鐵絲穿著鎖骨絞在石頭柱上,日本鬼子吆喝著大洋馬慢慢地逼近他,大洋馬噴著響鼻,卷著長長的舌頭,不斷地尥蹶子。只聽日本鬼子一聲唿哨,大洋馬一口就啃住了這個青年人的身體,只是一會兒的功夫,綁在石柱上的青年人就變成了血人。站在前邊一排的日本鬼子卻像是在欣賞十分精彩的西洋景,他們不停地揮舞著手中的日本刀,吆喝著大洋馬,并驅(qū)趕著無奈的市民、學(xué)生、農(nóng)民、商戶,瘦高個子翻譯在一句一頓地翻譯一個戴眼鏡的日本人的囈語:今后,誰要是再反對大日本皇軍,就是這樣的下場。在場的人都用手掩著臉,他們實在不忍心看這慘不忍睹的一幕,然而,在日本鬼子的刺刀下,他們又能怎樣,誰要是站出來反對,下場可能會更慘。一個多月前的慘狀,啞巴見證了,從未想到,今天自己也被綁到了這根石頭柱上。此刻,他的臉色血紅,青筋暴突,根根毛發(fā)倒豎,連“哇哇”的聲音都發(fā)不出來了,柱子下邊,汗水連著屎尿,濕漬一片,人們都在嘆息著,又在輕輕地搖著頭,他們同情啞巴,詛咒著吃人飯卻不干人事的日本鬼子,但又無法上去搭救,連說句好話的人都沒有,啞巴被逼到了絕境。

時間已經(jīng)過午,有氣無力的陽光照射在鹽城北閘上,就像血一樣殷紅,從西北方吹來的微風(fēng),將北閘橋頭的血腥味和海腥味,送到人們的鼻孔里,并彌漫著向四周擴散。日本鬼子揮舞著軍刀,在人們頭上晃動。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日本鬼子牽來了大洋馬,又吆喝周邊的人們靠近一點,要他們一同欣賞即將到來的一幕。人們焦急地議論著,“小鸞子,小鸞子哪里去了!”有人用手朝瓜街的方向指了指,那不是小鸞子?小鸞子來了!繼而有人又跺著腳說:小鸞子她不該來,一個弱女子,她能在日本人面前說上話?弄得不好,還要再搭上一條無辜的生命,這幫沒有人性的東西,是什么事都干得出來的。

正當人們議論的當兒,小鸞子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她在粥店照應(yīng)門面,才知道啞巴在北閘出了事。小鸞子哭喊著沖到那戴眼鏡的日本人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雙手不停地作揖,她請皇軍饒恕啞巴,她說他只是擔(dān)柴的,是良民,是無辜的。那戴眼鏡的日本課長見到小鸞子,他知道她是啞巴的媳婦,知道她是“瓢城粥店”的女主人,他在她那里吃過粥,知道她熬煮的粥是鹽城一絕。大約是這些原因,他叫翻譯拉起小鸞子。他知道啞巴不會說話,現(xiàn)在來了個會說話的,或許從她身上能問出些什么。于是那個精瘦的翻譯開始一句句的問話。然而小鸞子除了抹眼淚和回上不知道外,其余卻什么有價值的訊息也沒有。那日本課長見問不出什么,突然變了臉色,說,把她一起綁起來,看她還頑固不頑固!幾個偽軍沖了上來,小鸞子一下子瘋了,她沖著翻譯喊道:放手,我要見佑正三郎大佐。佑正三郎大佐是日本駐鹽城最大的官,小鸞怎么喊出這樣的話,別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連小鸞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只知道,佑正三郎在她的粥店吃過粥,曾夸她粥熬得好,樣子十分和善。其實她也不知道找到佑正三郎有用沒有用,人在逼急了有時可能會生出一種死里求生的念頭——天知道這樣的念頭是怎么出來的,到底管用不管用。

瘦子翻譯在日本課長面前咕嘰了幾句,轉(zhuǎn)過來對小鸞子說,井上課長同意你去找佑正三郎司令,只要佑正三郎司令有話,可以饒啞巴不死。小鸞子朝井上課長作了個揖,立即跌跌撞撞地沖出了人群,其實她也不知道佑正三郎司令部在哪里,在別人的指點下,小鸞子跌跌撞撞地進了佑正三郎司令部。

日本的東洋馬高大威風(fēng),一身棕色的皮毛在陽光下油光水滑,它不時地噴著響鼻,在北閘橋頭尥蹶子,它幾次沖向啞巴,上一次飽餐人肉,使它垂涎欲滴,又一頓美餐在等著它,它躁動不停。人們在悄悄地議論著,這個畜牲東西,拿人當草料,世上竟然生出這種饕餮不倫的東西。

時間在悄悄地過去,啞巴被綁在石頭柱上,似乎已經(jīng)只有出的氣,沒有入的氣,他在等待著那最為艱難的一刻。老天對他似乎太不公平,一出生就剝奪了他說話的權(quán)利,他只知道辛辛苦苦勞作,起早貪黑的付出;然而他又是幸運的,他找到了既漂亮又能干的媳婦,小鸞子從來沒有背叛過他,小鸞子對他知冷知熱,小鸞子將粥店打理成鹽城一景,沒有小鸞子,他活不出這個樣子。

太陽漸漸西斜,離地面已經(jīng)不遠,被日本鬼子威逼著站在橋頭的人們都想離開這是非之地,雖然人們十分擔(dān)心即將發(fā)生的一切,卻更想知道小鸞子去找佑正三郎的結(jié)果。但人們似乎不相信啞巴能躲過眼前的一劫,更不相信小鸞子能扭轉(zhuǎn)今天的局面。人們的心都揪得緊緊的,暗暗詛咒著眼前這像人不是人,說鬼又不是鬼的食人魔王。

在夕陽映照下的人群開始騷動,人們?nèi)淌懿涣搜矍暗囊磺校瑔“褪莻€好人,他勤勞樸實,他除了不會講話,其他什么事情都會做,他喜歡小鸞子,把小鸞子當成寶貝,小鸞子年輕漂亮,平時在粥店少不了一些街頭混混想占小鸞子的便宜,這時啞巴總會站到小鸞子的面前。人們知道啞巴有一身蠻力,他一掌劈下去,能將幾塊磚頭打得粉碎,小鸞子在啞巴的捍衛(wèi)下,從沒有人在小鸞子身上占到便宜,人們佩服啞巴,更佩服小鸞子的定力,三十多歲的人了,從沒有聽到過小鸞子有什么風(fēng)言風(fēng)語的,而且還把粥店經(jīng)營得這樣出色。人們喜歡吃她們粥店熬的粥,更歡喜粥店的女主人和啞巴?,F(xiàn)在啞巴將要受到非人的暴行,人們從心里同情他們,都希望小鸞子能化解眼前的危局,更希望啞巴能化險為夷。他們看著眼前的一切,既想立刻離開這是非之地,又不甘心啞巴受到這非人的摧殘。颯風(fēng)中,人們縮起脖頸,默默地等待著。

“莫不是小鸞子也出事了吧?”時間過得太久了,人們由擔(dān)心啞巴又開始擔(dān)心起小鸞子,這是多好的一個女人啊,街房鄰居的,年紀大的,無兒無女的,小鸞子會主動送上碗熱粥,噓寒問暖。她有一顆報恩的心,啞巴的父母買下了她,她沒有怨言,她說是啞巴的父母救了她一家?guī)卓谌说拿?,她嫁給了啞巴,從來沒有埋怨過,她說,啞巴人好,心好,和這樣的人過日子,自己不虧。老天不應(yīng)當滅這樣的人,都說好人有好報,小鸞子應(yīng)當有好報。當然,這是人們善良的愿望,遇上這群禽獸不如的東西,人們的善良只是一廂情愿。

太陽完全下山了,一些開夜市的店面,開始在門前掛上了燈籠。就在人們東張西望的時刻,只見不遠處開來了一輛老爺車,在北閘南戛然而止,從車上跳下了個穿著軍裝的日本人,小鸞子也從后面的車門里跨了下來,在此守望的人知道,來人是佑正三郎司令部的參謀三木久南,他走到井上課長面前,嘰里咕嚕地說了幾句話,手下的幾個偽軍,解開了一直綁在石柱上的啞巴,幾個日本兵牽上大洋馬,揚長而去。人們都一齊涌向了啞巴,小鸞子第一個沖了上去,死死地抱著啞巴,生怕再失去他。此時的啞巴,早己沒了人形,臉上已脫了人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早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變成一攤爛泥。人們七手八腳,架起啞巴,向“瓢城粥店”慢慢走去。

啞巴癡了,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小鸞子請醫(yī)抓藥,用各種方法調(diào)理疏解,但始終不見起色。啞巴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能起身后,什么事情也不會做了,有時一個人會莫明其妙地亂跑,知道出去的路,卻摸不著回來的路。起初啞巴出去時,會有幾個戴著墨鏡的人跟著,想知道啞巴的去向,后來,見到啞巴真的失去了意識,也就不再跟蹤了。街面上的人都知道啞巴是受了刺激變傻的,一些好心人都會將他送回,同時會說上幾句安慰的話,小鸞子照例會感謝一番。

有人勸小鸞子,啞巴神智不清,你一個單手人,就不要開粥店了吧。小鸞子酌斟再三,為難地說,不開粥店,日子怎么過,除了開粥店,我還能做什么?一個老店,關(guān)門容易,關(guān)了再開張,就難了。劉老爺子臨走前交待過,不論多難,粥店不能關(guān)門。小鸞子又請了個幫手,繼續(xù)打理粥店。

經(jīng)過這么一折騰,粥店的生意比以前清淡了許多。小鸞子還是這樣,來客了,會露出淡淡的一笑,照例熱情地迎上去,端上碗熱氣騰騰的大米糝子粥或紅小豆粥或青菜粥。沒有顧客時,小鸞子會拿起抹布,不停地抹著桌子、凳子。門廳內(nèi),六張老榆樹八仙桌和榆木凳子,油得锃光明亮,一塵不染,光鑒照人。地面鋪了青方磚,沒有一點兒灰塵。兩間門面,一間為活動板門,營業(yè)時全部敞開,另一間朝街開了四方窗子,安裝了玻璃,墻上用石灰粉刷得雪白,并貼了幾張還算艷麗的年畫,頂上吊著頂棚,全部糊上彩紙,后沿墻,擺著兩張條桌,一張條桌上擺放著碗筷,一張條桌上擺放著四個粥桶,粥桶外面,都加了護溫的棉套,再向后是過堂,過堂一側(cè),是他們住宿的地方,過了穿堂是中院,中院的一側(cè),是熬粥的四間磚灶,有三口大鍋和一口小鍋,后院,堆著燒火的柴禾。粥店的一切,井然有序,看了都給人十分熨帖的感覺。

小鸞子從內(nèi)心感謝人們的同情,來了顧客,不善虛情假意的她,也會盡量拿出笑臉,但是,她感覺到,人們對她的話好像越來越少了,吃了粥,丟下幾張紙幣就會轉(zhuǎn)身離去,有些人還會露出疑問的目光。細心的小鸞子,在夜里就會悶著頭去想,她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后來,再一想,她不僅后怕起來,自己去了佑正三郎司令部,有小半天時間才出來,這其中的緣由誰能明白,自己為了替啞巴求情,舍死忘身,但人們可能不會這么想,也可能他們會想到那一層上去了,但是誰又能說清楚,這么長時間自己在里面究竟干了什么,怎么去向人說明白,自己可是為了救丈夫才去闖那龍?zhí)痘⒀ǖ陌 2贿^,她不覺得自己做得不對,為了救丈夫,自己不去闖佑正三郎司令部又怎么辦,心里的苦楚對誰講啊。小鸞子在這里沒有親人,更沒有多少可以傾訴的對象,這苦水只能往肚里咽。她盡量裝出笑臉,想以自己的不在意來消除人們心中的誤會,可有些事情往往與愿望相背,小鸞子愈是這樣,卻愈引來各種飛短流長。

這天早上開門后,她像往常一樣,抹了遍桌子,又將昨天洗過的碗筷用清水沖洗一遍,等待顧客的光臨。她依然是原來的打扮,頭上的發(fā)髻一絲不亂,橢圓白凈的臉上泛出紅暈,眉頭微蹙,一雙不大不小的眼睛亮而有神,像是柳蔭春水,又像是冷月清波。一般情況下,小鸞子都不會到門外去招徠顧客,而一旦顧客進了粥店,小鸞子就會主動地迎上去,請客人坐下,問清客人需求就會盛碗粥遞上前去,再端上可口的小菜。太陽有一竿子高,這時應(yīng)當是粥店最為忙碌的時候,有人從就近的攤位買上油條、燒餅進店,再來享受那可口的稀飯,來客逐漸多了起來。這時來了一位身穿長袍、頭戴禮帽、留著胡須的老者。小鸞子認識來人,知道他是粥店的恩人宋之華,若不是他題字贈匾,自己的粥店也開不成這樣。恩人光顧粥店,小鸞子顯得格外的熱情,她將他讓到了最里面的一張桌子,微笑著請他坐下,立即盛上他平常最喜愛吃的青菜粥,并端上兩碟小菜。宋之華并不搭理小鸞子,他定定地坐了下來,拂了拂衣袖,拿起筷子在粥碗里撥了撥,立即甩下了筷子。小鸞子不知何故,從經(jīng)營粥店以來,還從未出現(xiàn)過今天的狀況,她忙不迭地端開桌上的粥碗,用抹布揩干凈桌面,重又盛了碗青菜粥。可這位老人用筷子又撥了撥,憤然地將筷子撲下桌面,聲音不高但卻字字有聲地說道:“臟!”說完,他扔下了兩張紙幣,拂袖而走。與宋老先生相鄰桌上幾位吃粥的人,有人搖頭,有人嘆氣,說不清他們是同情宋老先生還是同情小鸞子。

小鸞子感到特別委屈,兩眼禽滿了淚水。她是有心人,也是明白人,他知道老人的意思,她背著人揩去了眼淚,只略等了片刻,又盛粥招待來客。

經(jīng)過此事后,有些人認為小鸞子會受不了這樣的刺激,會關(guān)門歇業(yè)。但小鸞子的粥店并沒有關(guān)門。人們知道,為啞巴治病,小鸞子花了不少錢,她還要生活,不開粥店就是斷了生計。粥店雖然生意不如以前,但依然有人光顧,有時日本人也來,有時還會一來一大批。只要是來食粥的,小鸞子都一樣接待,只是像宋之華這樣有身份的人,日見稀少。“瓢城粥店”的生意跌入了谷底。

抗日形勢如同燎原一般,日本人有時一撥一撥地開拔到城外去掃蕩,有時會拖著尸體回來。小鸞子從人們的口中知道,日本人在農(nóng)村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據(jù)點不斷地被新四軍和游擊隊拔除,抗日的力量日益逼近鹽城,除了城南的伍佑、蔡家圍子,城東的南洋岸,北邊的青墩、新興,西邊的龍崗等幾個據(jù)點,日本鬼子已很難再有效地控制其它地區(qū)。戰(zhàn)事一緊張,日本鬼子加強了對糧食、食品的掠奪,有時小鸞子粥店也會攤上任務(wù)。那些偽軍的小頭目,會耀武揚威地宣布,快快,太君要下鄉(xiāng),抬上兩桶粥。他們拿槍在這里威逼著,誰也不敢自找沒趣。

這天早上,小鸞子一早起來煮粥,還沒有開門,粥也沒有完全煮透,一個日本鬼子小頭目和幾個偽軍開始用槍托敲門,開了門什么也沒有說,就用槍逼著小鸞子,立即準備兩桶粥,太君有戰(zhàn)事。原來,日本鬼子已得到情報,新四軍和鹽城縣大隊準備拔除北邊青墩據(jù)點,日本鬼子整裝待發(fā)要趕去增援。近來天氣下雨,井上中隊廚房的柴禾都被雨水打濕,故前來征調(diào)兩桶粥,并從其他店面搶了燒餅、油條充作早餐。時間刻不容緩,以前,小鸞子也曾碰到過這樣的情況,這是無法拒絕的,有日本鬼子和偽軍用槍逼著,抵抗的下場可想而知。小鸞子不動聲色,叫他們在前店堂坐下略等片刻,她一定準備最好的粥,讓皇軍吃了滿意。日本和偽軍認為小鸞子是良民,以前他們常來這里吃粥,今天,他們估計也不會出現(xiàn)意外,于是坐在店堂內(nèi)吸煙聊天。小鸞子將一鍋紅小豆粥和一鍋大米糝子粥混和在一起,并剩勢將一包“巴豆面”撒入粥中,反復(fù)攪拌,然后盛好兩桶。日本小頭目“要希、要希”地叫喚了幾聲,幾個偽軍搭上粥桶,迅速地向駐地趕去。

這天上午,小鸞子分外鎮(zhèn)定。已經(jīng)沒有生意可做,煮的粥都被日本人抬走了,她沒有再開鍋煮粥,有顧客來,小鸞子都道聲對不起,說粥都給了日本人,請到別處去吧。小晌午的時刻,小鸞子請人扶著啞巴,帶上包袱,將啞巴托付給了街上的老中醫(yī),說這兩天自己有點事,請他照應(yīng)幾日,啞巴用藥,包袱里有錢,盡管花。安排好啞巴,她回到粥店,將桌凳擦了又擦,她是個愛干凈的人,容不得拉雜凌亂。屋內(nèi)的一家一當,都整理得井井有條,最后又將門上“瓢城粥店”的匾牌也擦拭了一遍,人們以為小鸞子又有什么新的打算。以前,往往都是在過年的時候,她才親自擦拭匾牌。在店里的伙計,小鸞子給足了工錢,交待他們等幾天再來,粥店看來要關(guān)幾天門。

這天上午,閘北方向傳來一陣緊似一陣激烈的槍聲,人們知道,這是新四軍的隊伍與日本鬼子干上了。青墩據(jù)點,是鹽城北面的門戶,如果青墩據(jù)點一失,門戶洞開,鹽城就會直接受到新四軍的威脅,日本人會拼死力保。

中午時分,石井中隊拖著殘兵敗將,回到鹽城,這些殘兵經(jīng)過時,立即飄蕩起一股臭烘烘的味道,人們不自然地掩住鼻孔。經(jīng)過北閘,這些殘兵沒有直接回到軍營,而是迅速包圍了“瓢城粥店”。人們遠遠地看著粥店,不知道又發(fā)生了什么意外。石井中隊長并不比這些殘兵好到哪里去,人們見到他屁股向下一直到褲腳管,屎斑尿斑,狼藉一片。從士兵手里接過歪把子機槍,朝著“瓢城粥店”的匾牌,“嘟嘟嘟”就是一梭子。剛剛被小鸞子擦拭得十分整潔明亮的匾牌木片立即“嘎嘎”地四處飛濺,“瓢城粥店”幾個方正俊朗的大字,只剩下點延折角、邊鋒捺腳。宋之華可能從來沒有想到,他題寫的幾個大字,會招來日本人這么大的仇恨。

粥店的門前,變得分外冷清,街面上的人們,都縮到了屋內(nèi),他們不知道小鸞子怎么了,竟遭到了日本鬼子這么嚴厲的報復(fù)。

小鸞子不慌不忙地出來了,她靜靜地站在那里,她依然是那么鎮(zhèn)定,毫不驚慌,臉色微微發(fā)紅,頭發(fā)一絲不亂,雙手搓著圍裙,就像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一樣。

石井一下子抽出日本刀,架到小鸞子的脖子上,咆哮道:“你的,良心大大的壞了壞了的?!?/p>

瘦個子翻譯走到小鸞子的面前,指著小鸞子的鼻子,狠狠地問道:“你說,你在粥里做了什么手腳,是誰指使你這樣干的?”

小鸞子不動聲色地說道:“我就加了點巴豆面,這是特地恭維你們皇軍的!”

“太君,是她干的,她已經(jīng)招認了?!?/p>

瘦個子翻譯轉(zhuǎn)而問道:“你說,你為什么要坑害皇軍?”

“我坑害皇軍?”小鸞子豎起一對柳眉,咬著牙說:“啞巴招誰惹誰了,你們卻放大洋馬啃他?他們是哪里人?跑到這里讓我坑害?是他們坑害我還是我坑害他們?”小鸞子從不對人嗓聲布勞,更不會跳腳罵街,話說得分外淡定,像是在與街坊拉家常,又像是在對鄰里說心里話。

“小鸞子,你犯了殺頭的死罪,你死十次都抵不了皇軍的命?!笔輦€子翻譯咆哮著。

“不就是個死嗎?”小鸞子絲毫不顯得沉重,“你們放心,我早準備好了!”面對十分殘暴的日本鬼子和偽軍,小鸞子沒有絲毫退縮的意思。

事情已經(jīng)十分明白,小鸞子在粥里下了巴豆面,日本鬼子從北閘出發(fā),沒過多遠,就有人要拉稀。青墩的戰(zhàn)事十分緊張,槍聲已經(jīng)響起,石井不允許他的軍士蹲下屙屎,那是要貽誤戰(zhàn)機的。他揮舞著軍刀,命令部隊快速前進,但是,士兵們一個接著一個地要蹲下拉屎,有的人抱著肚子,開始痛苦不堪地呻吟起來。石井揮舞著軍刀,恨不得劈了這些士兵,但在他舉起軍刀的當兒,也感覺肚子里一陣攪動,他難受地抱著肚子,也蹲了下來。這當兒,是不允許部隊停下來的,停下來就意味著被消滅。他一只手捂著肚子,一只手揮著軍刀,任由屁股開著閘門傾瀉,強撐著站在軍車的一側(cè),驅(qū)趕著那些夾著滿褲子屎尿的士兵,聲嘶力竭地命令道:“給我沖,誰要是停下來,死了死了的?!钡窒率勘褐校袷潜荣愃频?,一個比一個拉得歷害,沖天的臭氣在向四周擴散,有人捂著肚子,有人捂著鼻子,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戰(zhàn)斗力。遇到了新四軍的伏擊,石井中隊也丟下幾十具尸體,落荒而逃。新四軍戰(zhàn)士在打掃戰(zhàn)場時,見到每個尸體的下身,都是臭烘烘的一片,才知道了日本鬼子不經(jīng)打的原因:原來日本鬼子遭到了算計,個個都拉肚子。

小鸞子感覺今天是自己最得意的一天,她這事做得不顯山不露水,讓石井中隊受到了滅頂之災(zāi),她以自己的行動說明,我小鸞子是女中丈夫,是人中豪杰!

石井中隊長變得格外的瘋狂,他氣得牙齒咬得“格格”響,他揮舞著軍刀,架在小鸞子的脖子上,不停地狂吠著“八格牙路,八格牙路!”他不想讓小鸞子這么簡單地死在他的刀下,他要用最嚴厲的手段,來報復(fù)小鸞子。瘦高個子翻譯用盒子槍逼問著小鸞子:“說,是誰指示你這樣干的?”

小鸞子正正地挺立在那里,就像一株青松,那微紅含羞的臉上,依然是那么坦然,就像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一樣,她不搭理石井,也不搭理瘦高個子翻譯,過午的太陽照在她身上,使她變得更加莊重、清純。

瘦高個子翻譯湊到了小鸞子面前,假作和善地說:“只要你說出是誰指使的,皇軍可以饒你不死。”說完,他又用槍指著小鸞子的頭顱,“你想死還是想活?”

小鸞子冷冷地笑了笑,什么也沒有說。對今天的結(jié)果,小鸞子早有準備,對這些喪失了人性的東西,說了也是白說。人可以打死瘋狗,卻不能對瘋狗講道理。

石井繼續(xù)揮舞著軍刀,命令道:“死了死了的,北閘的,大洋馬的干活?!彼獓绤柕膱髲?fù)小鸞子,要像幾個月前用大洋馬活啃抗日志士一樣用大洋馬活啃了小鸞子。

小鸞子在兩個偽軍的押解下被推向北閘橋頭的石頭柱子,后邊的日本鬼子驅(qū)趕著人群,要人們共同來見證這一慘無人道的獸行。大洋馬從遠處“得得得”地飛馳而來,人們仿佛就要見到那血肉飛濺的一幕,仿佛聽到小鸞子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仿佛就要見到大洋馬那咀嚼人肉的殘暴獸行。

兩個偽軍,一人一邊押著小鸞子,小鸞子動身不得。北閘,這一清朝中期修建的堅固、雄偉的建筑,仿佛在見證、睥睨這一殘暴獸行。閘下,從遠處層層推來的巨浪,撞擊到堅固的閘門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它在向青天控訴,在向世人昭示,日本鬼子的獸行,慘絕人寰。小鸞子被一步步地推向了石柱,當一個偽軍放開手,準備用鐵絲穿刺小鸞子鎖骨的時候,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小鸞子猛地推開了身邊的偽軍,翻身一躍,似一道閃電,似一道飛虹,縱身跳進閘下的波濤之中。從下游推來的巨浪,一浪蓋過一浪,小鸞子不見了,那翻滾的波濤,迅速將小鸞子吞沒。寬闊的洋面,渾黃的海水卷起的浪花,像是獻給小鸞子碩大的花叢,那巨大的轟鳴聲,又像是抗議日本鬼子獸行的不絕聲潮。人們齊齊地發(fā)出了“哎啊”的驚叫聲。井上中隊長氣得哇哇直叫,他揮舞著日本軍刀,一下子刺向呆立在一旁的偽軍。

幾天以后,啞巴現(xiàn)身了,他扒在北閘的橋頭上,“哇哇”地大哭數(shù)聲后,也縱身跳進了閘下翻滾的波濤之中。自此,鹽城再無“瓢城粥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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