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輝

夏日

俯身，塵土里有葡萄飛翔的痕跡。

整個(gè)夏天噴涌的波瀾 一片翠綠

甲蟲自街衢中歸來 它被鑲上了

另外的堅(jiān)硬 抑或霓虹虛掩的暗疾

甲蟲旋舞——夏天泛紅的欲念

鋪滿 我們失敗多次的期許

赤裸的欲望成為彩繪之旗

它有甲蟲般低徊的吱嘎——

欲望高揚(yáng) 那些灰暗的靈魂

低于 甲蟲臀尖閃爍的隱秘……

俯身，塵土里有夢境墜落的遲疑。

在河邊

那杯烈酒正身影般徐徐展開

通過某種流水 你找到了

失去酒意的杯盞及默許——

在河 邊水保持的流向值得顛覆

你在礫石周圍 反復(fù)擱置

無關(guān)痛癢的世界之暗

骨肉中的船影仿佛火焰 它照徹

風(fēng)的顴骨 它扔出多余的滄桑

讓你不敢隨意蒼老 震驚

扭曲的濤聲代表著怎樣堅(jiān)韌的未來？

我尋找遺忘多次的疼痛 在河邊

我尋找 鳥喙深處嗚咽的奇跡

而我找到了時(shí)代遲疑的手勢

——大河蜿蜒你高舉的杯盞

盛滿 星空?qǐng)?jiān)守的種種沉吟……

手

三十年前 我看見一只手從空中劃過

遍布毛羽的手 用五種方式啼叫

黃昏像一個(gè)記號(hào)：三十年前

父親踏著苦痛歸來 所有田野

都換不回 那把金黃的稻草

我看見一只手 從風(fēng)中劃過

墻壁在族譜上 煙熏的日子

可以被風(fēng)車額際的星星 照耀

土從眼中吐出！掌紋經(jīng)過的春天

靜靜翻開——唯一的手

顯得比歷史蒼老

而我看見手從文字上劃過

三十年前 我還沒能學(xué)會(huì)哭泣

一只手 躺下 像一柄悸動(dòng)的彎刀

父親被寫在手上 三十年前

指骨分散了風(fēng)聲 所有眺望

都比被反復(fù)眺望的時(shí)辰 更為重要

傍晚的河

我和誰都說不上話了——河邊

空無一人 只留下 滿地

淺絳的人影……

我和誰都說不上話了。鳥翅高懸

太陽將斑紋刻寫在史冊(cè)中

——誰的史冊(cè)？疼痛的人影

壓碎疼痛的其他人影

大河鑿下人影畢剝?nèi)紵穆曇簟?/p>

——我和誰都說不上話了

傍晚的河 顫動(dòng) 盤旋

它說出了我們?cè)噲D隱忍的一切

神

在土粒之上 神 有著青草廣闊的色澤

神用三種草莖做成姓氏最早的偏旁

神寫出自己的乳名 然后 神

用一抹黃昏 鍛造乳名上黃金的記憶

神有土粒多變的臉色 較大的風(fēng)聲屬于懷念

神用風(fēng)聲遮掩膜拜者傴僂的身影 神

在一粒稻谷上 雕刻艱難者閃耀的祈愿

神說出千種曲折的未來 在傷痛與矚望間

神的沉默高過星河——神讓天穹沉睡

讓最弱的星光散開 覆蓋塵世最遠(yuǎn)的寧靜

神經(jīng)歷了我們?nèi)訔夁^千百次的苦樂

神的靈肉上刻滿傷痕 恨 愛與啟迪

神是陰影的寄居者 是花朵枯落的最初癥結(jié)

是我們必須承受的最為尖利的遺忘

神被神反復(fù)忽視 在土粒之上

神的獨(dú)語失去回音——神是神自己的啟示錄

神高舉的骸骨走過遠(yuǎn)方

神找不到自己燃燒的足跡

神藏在木紋深處

在一滴水和其他水交錯(cuò)的憶念中 神

向一堆虛假的背影投擲石頭 神有些困乏

神背棄著自己無端的宿命——

神在風(fēng)霜的盡頭轉(zhuǎn)過身來 神越過我們

——在陰影鑄就的滄桑中 神成為神話

進(jìn)入 我們難以閃避的所有歧途……

野山之幻

夕照顫動(dòng)了七次 巖石

猝然憶及煙塵之遠(yuǎn) 夕照有微紅的光焰

比鳥翅華麗 璀璨的巖石

讓野山沉入春天內(nèi)部旖旎的預(yù)感

野山躍動(dòng) 這麻雀般的頑童

用黑泥 捏制霞彩與悠悠企盼——

野山坦露麥苗招展的疼痛：山色銹蝕

但一個(gè)人堅(jiān)守的摯愛宛若花束

幻夢狀的花束 隨起伏的故鄉(xiāng)

代替與生俱來的種種眷念

野山記得祖輩吱呀的名字記得

雨滴中的燈影 肋骨彎曲的絢爛

野山記得塞率作響的苦痛 風(fēng)聲黝黑

野山記不住似曾相識(shí)的諾言

誰在飛翔的岡巒上剜刻寧靜的瑣事？

野山蜿蜒如訴 在典籍傾瀉的遐想里

野山 擎著靈魂搖曳不息的湛藍(lán)

野山翔舞 卷過夕照珍惜多年的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