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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清云淡

2016-11-30 10:17喻華剛
前衛(wèi)文學 2016年5期
關鍵詞:新兵楊梅班長

喻華剛

空中焰若燒藍天,萬里滑靜無纖煙。

——題記

1

那時征兵在冬季。南方水鄉(xiāng)農(nóng)村青年入伍成了一種潮流,根本沒有現(xiàn)在這樣打工潮盛過了一切。

一位鄰居大嫂跟我母親說,農(nóng)村青年不去務農(nóng),就剩下兩條出路了:一個考上名牌大學,分到好工作;一個當兵,也能有口飯吃。這是我當兵的原因之一。大嫂能對我母親說這樣的話,是因為我的學習成績急劇下降,她察覺到了母親少有的焦慮。到了當兵的年齡,我的思想還相當混沌。有些逞能的我,利用周末和寒暑假打工,打著打著心就野了。多次曠課,卻在較長一段時間單科測試中頻頻拿第一,感覺自學能力強大,可自信演變成自負時,就開始感到課堂很累。

報名參加征兵體檢試試吧,一試過關了,政審和家訪也算順暢。

聽說生活中的一扇窗戶關閉,另一扇窗戶就會打開。我不知道幸運地闖過征兵關,是不是有念書念不下去的不幸因素,但后來知道是沾了當時還沒有百萬大裁軍的光,要不我們這些正在被社會淘汰的青年,怎么會大量地涌進軍隊呢?當時部隊信息化建設步伐也沒有現(xiàn)在這么快,要不我們這些知識貧乏的可憐蟲,豈不成了強軍路上的絆腳石?

那時,有一個很響的口號:部隊是一所大學校。我們都深信,即便是爐渣,也會淬火成鋼。

聽說去年同村的一個青年,體檢倒是合格,可領軍裝時不知因啥事耽擱了一陣子,衣服發(fā)完了,他才匆匆趕來,自然撲了空。自責之心有多痛,只有他知道。他一屁股坐在了武裝部門口,哭了一中午,誰勸都不管用,哭得一時停不下來,可兵還是沒當成。當年的農(nóng)村娃身體個頂個的棒,積極響應祖國號召,體檢又過了關的,超過了實際需要的指標。這樣的情況不一定年年出現(xiàn),但為了萬無一失,我一大早就來到武裝部,把那一套“行囊”掌控在手中。而另一個鄉(xiāng)的張速,卻比通知的時間遲到了半個多小時才來。

我們的生活總是在演繹下一個未來,有相似的情形,也有不同的結(jié)果。

體檢時,張速和我是一組的,我們一同“過五關斬六將”,一起進體形觀察室,光腚、活蹦亂跳地擺出各種姿勢,并由體檢人員看有沒有傷殘?zhí)?、有沒有文身、是不是鴨板腳,等等。從沒像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暴露無遺,如此顯得滑稽之極。張速就在我的前面,他一米八的瘦高個,還有張俊俊的長臉,自然安靜,更襯出我低人一頭以及內(nèi)心不安的矬樣??伤傺?,一點也不張揚。

也許是有好感吧,我替張速把衣服領了。

“再晚點,軍服就沒了!”我狠狠地擂了剛趕來的張速一拳。

“走不了,就去打工?!睆埶偈值夭辉诤酰拖裎业娜^不值得他躲閃一樣。

“不過,肖雷,兄弟感謝你。”張速輕輕擁抱了一下我。

小鎮(zhèn)上,送兵的親屬忒多,有兄弟姐妹,也有父母親,我見到了張速的父親,個不高,黑瘦,就他一人來送。我們都從家人手中拿過大包小包的飲料、水果和各種零食。轉(zhuǎn)場的大客車就要走了,張速的父親不知從哪兒買來了兩袋餅干,快步跨過車旁的一條小溝,硬要從車窗口塞給張速。張速顯得格外不耐煩,用勁推了回去說,給媽捎回去吧。我想,這小子瞧不上那點東西,有機會餓他個前胸貼后背的就好了。

車啟動開走,張速的父親跟在一側(cè)跑了一陣,不停地來回擺動兩袋餅干向我們招呼,準確地說與張速再見。

記憶是個奇怪的東西,張速的父親送他的影像,在我腦海特別清楚,其他家人包括我父母,送別時也應該是揮著手、跟在后面的,可在印象中模糊得無法看清。

“回吧,爸!你老真夠啰嗦的!”直到看不到他父親時,張速才把伸到車窗外搖擺的手收了回來。他把頭低下去好一會兒,又抬了起來,倚在了靠背上。

此時,車內(nèi)就有了此起彼伏的哭聲,雖然我們都穿上了剛發(fā)的作訓服,有了幾分軍人的樣子,而內(nèi)心的脆弱卻是無法掩飾的。我的前方,也就是張速的側(cè)邊,一名穿武警作訓服的和一名著陸軍作訓服的青年抱頭痛哭,是一邊哭一邊抽泣的那種。從那如同一個模子里倒出來的臉型,一點不難推斷出他們是雙胞胎。這對雙胞胎可能從來沒有分開過,下一站,他們就要走向不同的方向。

哭聲有超強感染力,把車內(nèi)的氣氛弄得潮潮的。鄉(xiāng)村娃子幾乎沒有出過遠門,沒怎么長期離開過親人,透過車窗,見故鄉(xiāng)和親人就此在眼前退去,失控的情緒澎湃而至。我很想勸勸他們,可淚水就在眼眶中打轉(zhuǎn),只要我開口,淚水就會決堤,比所有的人還要波濤洶涌。

但我還是忍住了,就像忍住要開口說話一樣。

“外面的世界多精彩,美死你們呢。有啥哭的?”一直沉默的張速站了起來,大聲勸道,把一車的淚水堵住了。張速大概也在驅(qū)趕自我的離別傷感吧。

過了好一陣子,車上一幫小伙子們有說有笑起來。

青春,很容易沒心沒肺。我不知道張速是不是這樣的,張速給我的感覺還沒有做好當兵的準備,也許他根本不需要準備。我可不行,我必須做一些簡單的準備,我的身高和體重均為最低標準—— 一米六二和五十公斤,稍一彎身或少吃點東西,都可能不夠當兵資格,到了軍營很容易直接排名靠后,或被“忽略”。雖然張速安慰過我,到部隊還會長個的,但我還得提前準備先學上幾招,比如說如何疊軍被、如何與班長搞好關系之類的。領好服裝回到家,我沒有先急著和七大姑八大姨告別,而是把兩名退伍不久的老兵請到家里,請他們輪流示范疊軍被,并就為班長擠牙膏、搶洗褲頭的細節(jié)加以輔導。我想,我們這批兵至少三分之二以上被如此“輔導”過。

張速有沒有被“輔導”過,不得而知。

轉(zhuǎn)到火車站時,我們由來自不同方向的接兵干部進行分流,很慶幸我和張速沒有分開。以前輸送新兵那種不透光的悶罐車,雖被時代的列車淘汰,但畢竟還沒有出現(xiàn)高鐵。我們乘坐的是慢車,張速坐在我的對面,沒有參加“雙升”或“斗地主”的打撲克游戲,小部分時間在打瞌睡,大多時間在看窗外,眼神淡淡的。作為我的“戰(zhàn)友”,我不愿他格格不入或合而不群。

“哎,張速。想什么呢?”

“看風景?!?/p>

“好風景永遠在心里,來、來,打牌、打牌?!睆埶俦晃疑沧Я诉M來。我和張速對家,幾個來回,手氣飆升,好牌接二連三地來,滿以為控制張速不是問題,誰知他竟像知道我手里有什么牌似的,總能猜到我要出什么,反而被他控制了。我一直不服氣,可又“殺”不出威風。我懷疑他耍了手段,可他著實沒有偷看和換牌跡象,加上一臉的認真嚴肅,讓我找不到破綻。

這小子,不可小覷。

2

換乘點,我們的接兵排長又一次清點人數(shù)后,神秘地告訴我們這批新兵的大致去向。方向是青海高原,雖然條件艱苦些,但是正兒八經(jīng)的汽車部隊,能學到當時還算熱門的駕駛技術。農(nóng)村娃苦點算不得什么,關鍵能學到安身立命的真東西,都知道部隊學技術過得硬。在家里自己學車,一是得花不少的費用,二是學會了不一定有車開。

每個人心中都有座自己的天平,傾向既能當上兵又能學上車,正是絕大多數(shù)人的選擇。

一路上,荒山曠野的植被在視野中減少,而我內(nèi)心仍保留著幾分竊喜——學車真好!

從接兵排長的自我介紹中,我們知道這個牛排長叫牛文武。牛排長能告訴我們這個消息,就像在列車上突然有了一頓美餐,讓我們幾乎忘了旅途的疲憊。其實,他到我們家里家訪過,當時隱約知道他姓牛,此時才曉得他叫牛文武。他個高,我敢肯定他超過了一米九,這不僅是因為軍官在我心目中的形象高大,而且他在列車有限的空間里,常常需要貓著身體通過,加上還有一張馬臉,讓我們都覺得他俊朗瀟灑。他教我們唱《打靶歸來》 《雪域大漠寫風流》等歌曲,他的聲情并茂與我們喊叫得不著調(diào)形成了鮮明對比。

“肖雷,你給我站起來!你那不是唱歌,你是在‘砸場子,變著法子搗亂!”牛排長像是要抓個反面典型。

“排長!我本來就五音不全。不信可以問問我的幾個同鄉(xiāng)?!避噧?nèi)一陣哄堂大笑。

“行、行,先把歌詞唱熟再說?!迸N奈湟残α恕?/p>

青春的朝氣跟夢想有關。

那時還沒有動車,坐著那晃蕩晃蕩的綠皮車,三天兩夜后的又一個深夜,我們總算下了火車。由解放牌141運輸車轉(zhuǎn)場,有點坐大篷車的意味,大西北的風颼颼的,我們緊緊地擠在一起,凍得不住地跺腳,內(nèi)心對神秘的營區(qū)充滿向往。聽說解放141是當時團里最先進的運輸車,全團不超過20輛,其余的是10B。跑青藏線,10B的拋錨率極高,141略好。

有人說過,進入西北,地域的落差會加速心理的失落。而我們的失落被新鮮一一沖刷。

抵達營區(qū),四周黑乎乎,啥也看不清。我們這些新兵頗有幾分像分產(chǎn)到戶的農(nóng)產(chǎn)品一樣,被打著手電的“農(nóng)戶”班長領到家(班)中。我和張速被班長王大軍領到二連五班,據(jù)我觀察,班長們并沒那種“橫眉冷對千夫指”的架子,而是幫我們鋪好被子,指著早就幫我們打好的熱水,讓我們暖和暖和凍僵的手臉。加上屋子里有南方根本沒見過的暖氣設備,進屋就能被溫暖的氣體包裹著,讓我感到四周彌漫著某種特殊的溫馨。

第二天,班長王大軍給我們分發(fā)了信封,把通信地址說給了我們,讓大家坐在小板凳上,趴在床鋪上寫家信。我和一名叫佟新兵的胖子面對面地開始寫,正考慮如何把部隊寫得跟天堂一樣美麗,更加煽情表達這里吃喝住的舒適,對面突然“撞”來“哇哇”的哭聲。佟新兵寫信,寫著寫著就想起家來,想家想到情深處,一下子失控了。其他新兵不約而同湊了過來安慰他:“有我們戰(zhàn)友在一起,這里也是家?!?/p>

只有張速原地未動,抬頭看了兩眼,又低頭寫起了家書??蘼曋?,他的家書已寫好,開始裝信封、封口。他問班長哪兒能買到郵票,他準備給大伙一塊買上。班長告訴他,交給收發(fā)室后,由收發(fā)員統(tǒng)一蓋三角戳即可,不需要郵票。

家書抵萬金。張速急于寄家信,我們也急。他還是等我們一起行動。假如是信息時代,哪個戰(zhàn)士還這么筆墨式地寫書信,定會被看成傻帽、另類或古董,一個指頭,互聯(lián)網(wǎng)分秒搞定的事,誰還去這么樣費勁呢。而我們的新兵生活卻是一筆一劃寫出來的,有時一周要寫好幾封信,這中間不乏萌動的情書,讓整齊劃一的軍旅又多了一抹色彩。

等我們都寫好家信后,王大軍說,收發(fā)室就在北邊大門口,讓我們一起去,也好熟悉熟悉環(huán)境。路上,我說班長早上宣布的一條規(guī)定,新兵不讓抽煙,抓住誰誰“死”定了,而班長們都抽煙,是不是暗示我們給他“進貢”?佟新兵急眼了,家里本來準備了條煙,可父親拿出來招待看望他的親戚,忘了放回隨行包。交完信件時,大家發(fā)現(xiàn)旁邊有個軍人服務社,喜出望外的佟新兵第一個沖了進去,早就把外出必須說到哪里就到哪里的要求忘到九霄云外。

我們的新兵班長基本上都是“煙鬼”級的人物,當然這里面的個中原因是我后來知道的。班長大多是老駕駛員,年年有跑運輸線的任務。在“千里無人煙,百里四重天”的青藏高原上,他們必須帶兩種食品上路,一種由各連食堂烙的大餅,干且硬,路上伴著“涼白開”下咽,抗饑;還有一種就是香煙,基本上人手三五條,甚至更多,抽這東西提神,保安全。青藏線的兵事,不是此處可言盡的,我總是想找到恰當?shù)臅r機以及高質(zhì)量的容器,把他們釀造成美酒,但一時還沒找到。

軍人服務社兵來兵往,好不熱鬧。對于根本出不了營門的新兵來說,內(nèi)部服務社就是我們的大都市,其經(jīng)濟效益不亞于當?shù)刂?,購物還常排上長龍般的隊。佟新兵耐著性子排上了隊,總算買到了兩包煙。

“不買上幾包?”我沖張速使了個眼色。我們都覺得抽煙特有男子漢味道,年輕有時要的就是一種感覺,難道我們不想讓我們的班長,比其他班長更有那股味道嗎?

張速拍了拍鼓起的胸,說棉衣口袋里有?;貋淼穆飞?,我們又順道去了趟廁所,其他班也有不少來方便的,里面煙霧繚繞,到處閃爍著火星。我們也趁機過把煙癮,一個個像癮君子似的。張速卻沒有抽,他摸出兩包紅塔山,欣賞了兩眼,扔進了糞坑,說到外面等我們。張速扔煙的時候,有種與煙決斷情緣的意味,表明不再和煙有任何“糾纏”,但我還是覺得他有點過了。

我們部隊當時就這一個大茅房,條件相對較差,不像現(xiàn)在每個連隊有衛(wèi)生間。全團就一個大土廁所,如果上廁所的多,茅坑占滿了,肚子壞了的兵常急得在土廁旁團團轉(zhuǎn)。謠傳,有次團長來方便,一名新兵連屁股也沒擦,提上褲子就把坑讓了出來。

回到班里,班長王大軍一邊看著手表,一邊等我們,見我們沖進班里,眼神怪怪的。他問:“到大門口一個來回20分鐘綽綽有余,你們卻超過了半小時還要多,老實交待都干什么去了?”佟新兵殷勤地雙手把兩包煙遞了過去,說給班長捎了點煙。王大軍氣得揚起了巴掌,眼看就扇到佟新兵的后腦門上,最后卻“啪”地拍在了桌上。

“都說了不讓抽,誰讓你買了?你們是不是到茅廁抽煙了?統(tǒng)統(tǒng)把煙都交出來?”王大軍像被點燃的炸彈。我們只好老老實實地把煙交了出來,有的還跑到庫房,從行旅箱中把整條的煙翻了出來,一并上交。

“張速,你的煙呢?”

“我沒有?!?/p>

“出門時,我就發(fā)現(xiàn)你像戴了胸罩似的,能沒有?”

“知道了禁煙令,剛才把它扔到茅坑里了。”

“好——你小子——中!”王大軍的河南口音都蹦了出來。

我想,張速可能要倒霉。我們跟著倒霉也說不定。

3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班長王大軍就這樣為我們上了入伍第一課。

那天,王大軍讓我們站了四個小時的軍姿,下午兩小時,晚上兩小時。剛開始,我們還嘀咕,這不是老師對學生體罰嗎?有什么了不起的?后來才知道這根本算不上什么罰站,而是作為一名軍人必須練就的基本功。剛開始在走廊背貼墻練,直直站立,要求紋絲不動。自由散漫慣了的我們很難做得到,偷偷摸摸頭、向?qū)γ鎽?zhàn)友做個鬼臉的動作時有,也常被路過的其他班排長抓住,一頓訓斥,感覺格外丟臉。

“報告!想上茅廁。”一連冒出好幾個請假要去方便的。

“不許全去,你們兩個一組分頭去?!?/p>

本來還沒有到想去方便的時間,佟新兵還是暗示我與他一起去了。集體生活中,不想干的事往往被引誘著干了,這或許是一種互相給面子吧。佟新兵對著我耳朵悄悄地說,班長又沒有跟蹤我們,可對我們到茅廁抽煙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定是有人告狀了。張速有些獨來獨往的傾向,不叫的狗咬人,你我得提防著點。

有個諺語,叫“站著說話不嫌腰痛”。當我們站著不說話感到渾身不自在時,才知道最基本的站姿做好了多么不易。凝神聚氣的時間長了,我們也安靜下來。安靜下來不等于就站好了,接下來的兩周里,王大軍找來了撲克牌,單張夾在兩腿間,以及手掌與褲縫間,頭上頂一張,有風時,頭頂改用水杯??傊瓮祽杏械氖寝k法。我們常常站得頭上冒出汗來。有天晚上,王大軍說,我一會兒察看,誰腦門上有汗水,誰先休息。我和幾名新戰(zhàn)友腦門子遲遲不出汗,也許是水喝少了的緣故。瘦子劉曉勇趁沒有班排長過來,吐了兩口唾沫抹在腦門上,王大軍過來看了看,就讓他先休息了。我們并不羨慕他,覺得挺惡心的,但沒有誰揭發(fā)。也許是大家也同情他的緣故,由于氣候干燥,到青海三周他還是常流鼻血,有不同程度的高原反應。而其他戰(zhàn)友一個多星期就適應過來了。

站軍姿由室內(nèi)轉(zhuǎn)移到室外,讓我們體會到什么是高原的寒冷。那種冷仿佛是一種電流,穿厚厚的棉衣感覺用處不大,冷的電流接通了你的每根神經(jīng),讓你的神經(jīng)末梢疼到麻木。新兵都發(fā)了軍大衣,也配了值勤站哨用的羊皮大衣,但為練抗寒能力,都沒有穿。剛開始,我們都是練一會兒,就集體跑會兒步,隨著跑步的次數(shù)少起來,我們站軍姿的時間就長起來,抗寒能力也強了起來。

站軍姿還要面對高原的風沙,當時綠化遠遠不像現(xiàn)在搞得跟小江南似的。那時一刮風,昏天黑地的,強勁一點,沙子會鉆進嘴里,漱了口,有時吃飯還會嘎吱嘎吱響。風太大了,就緊急“收隊”,排長帶我們坐在走廊學習《條令條例》和《新兵應知應會手冊》,訓練學習兩不誤。聽王大軍說,以前都是頂著風沙搞訓練,現(xiàn)在不搞了,是因為上級機關反復強調(diào)訓練要講究科學化。

張速雖顯淡定,但他跑步時,有個特別不好的痼癖動作——要么快半拍,要么慢半拍。這個被牛文武排長看在了眼里,牛排長常把他拎過去單獨練跑步,后來是加班跑步,雖然平時訓練也不輕松,可這本來是強制性的跑步練習,竟然讓張速上了癮,每天訓練結(jié)束后,即便沒有牛排長催促,他也要到操場上跑好幾圈,回來還滿頭大汗。我們班好幾個都跟他去跑過步,但沒有一個能堅持下來的。

只要能堅持,這樣的加強鍛煉就會成為好習慣。軍營是個培養(yǎng)好習慣的地方。我到現(xiàn)在還一直在懊悔,那么好的新兵訓練機會,我沒有養(yǎng)成一個值得稱道的好習慣,以致后來也沒有養(yǎng)成好習慣的習慣,這真不是個好習慣。

一段時間來,王大軍并沒有怎么特別地對待張速,也找不到王大軍“教訓”張速的地方,“你小子——中!”應該就是當時的隨口一說吧。

而對于我,王大軍卻好像有了特別的興趣,整天“肖雷、肖雷”地喊,搞得我似個跟班的。這并不是我多么有眼色,而是一兩天時間,我把軍被疊得比其他的人更像模像樣。每天早上起來,王大軍的被子也交給我疊,疊兩床被子,就不用參加打掃衛(wèi)生,我有時間給王大軍擠上漱口的牙膏,倒上洗臉水,還可以涼上一杯開水,以備他組織訓練回來后享用。后面,王大軍無論多么細小事都樂意喊我去辦,戰(zhàn)友們羨慕得要命。而張速的眼神還是那么淡然,對于他來說,這些顯得無所謂。這樣的一個人怎么會告狀呢?我終是不怎么相信。

“你父母親有在部隊的?”為我的被子定形得快,王大軍好奇地問過我。

“沒有?!?/p>

“那你們家住在武裝部大院,看得多?”

我說,班長,也不是,我家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我沒有告訴班長,我在家請兩名退伍兵“輔導”過。

部隊內(nèi)部是比著前進的,新兵連也不例外。第一次連隊內(nèi)務大評比,衛(wèi)生環(huán)境自然要干凈清爽,而軍被疊得好占有相當?shù)膬?yōu)勢。為便于嚴加管教我們這些新兵,牛排長一個班住一周,剛好輪住到我們班,我把他的被子也疊了,班長都不自己疊被子,排長的被子更不用說。其實,一早上疊三個被子也不難,我的新被子要用力疊,牛文武和王大軍的被子都是老被子,折疊處的棉絮在長期整理中,被擠壓得幾乎全到兩邊去了,順著印跡輕輕折疊,幾個角一牽,就格外平整。牛排長跟王大軍說,我們班的被子開始有棱角,奪流動紅旗的希望大。牛排長還想了個招,讓我擔任排里疊被子“總指導”,手把手地教大家,評比前,由我對一些不到位的地方進行糾正。

“不能白糾正啦,佟新兵,你拿個本子記錄,肖雷只要摸了誰的被子,誰就給肖雷買一盒方便面和一包紅糖?!迸E砰L開了個小小的玩笑。

第一次到軍營奪流動紅旗,必定是件刺激的事。我認真地糾正了二十多床被子。張速的被子本來還疊得方正,只是有個角稍稍高了點,我順手輕輕往下按了一下,校正的力度可忽略不計。

那天中午,流動紅旗掛到了我們班上。在連里我們排的衛(wèi)生最好,在排里我們班的衛(wèi)生第一,其他連隊也先后過來參觀了,大家士氣高昂得就像打了一場勝仗。一高興,劉曉勇還真的從服務社買來了方便面和紅糖硬塞給我,不少新戰(zhàn)友開始效仿。王大軍說,收下吧,下一步訓練強度大了,可以一塊補充下能量,資源共享嘛。

“張速,肖雷也摸過你的被子,怎不見你的行動??!”有人嬉笑起來,也許就是個玩笑,可張速還是說著“這就去”就跑向了軍人服務社。等張速磨磨蹭蹭買回東西時,方便面和紅糖實在太多,只好送到庫房,找了個紙箱集中放置。

訓練中,我們每個人都帶著勝利的喜悅,內(nèi)心如潮涌,大家用眼神彼此鼓勵,彼此深信一定會干得更好。

“我們的流動紅旗跑哪兒去了?”

幾名戰(zhàn)友相繼喊叫起來。誰也沒有想到,下午訓練完畢回到班里,墻上的流動紅旗被摘除了。新兵連部召集班排骨開臨時會議,會上點名批評了二排五班,說是王大軍帶頭變相集資買東西,由他在下一次全連軍人大會上作深刻檢查。

媽的,誰又打小報告了?我暗暗地罵道。

4

人上一百,種種色色。我們畢竟是新兵,看到來自五湖四海的陌生面孔,誰知道誰心里在搗鼓什么鬼把戲。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新兵們似乎開始在長心眼。其實,人到一個新環(huán)境,很容易把心長到眼睛里,這也許是心眼的來歷吧。而對于新兵來說,心還是會長到心胸里去的。有了新兵的經(jīng)歷,我后來固執(zhí)地認為,真正成熟起來的新兵,他們的眼神終會簡潔而致純。

幾天來,王大軍的臉拉長了不少,他沒怪誰的意思,只是心情不佳。我是班里唯一的高中生,主動承擔了為他寫檢討的任務,為減少王大軍用文字挖掘“錯誤思想”根源的痛苦,我甘愿效勞。王大軍今年到了轉(zhuǎn)志愿兵(士官的前身)的關鍵時期,這事不可能對他沒有影響。被任命新兵班長之前,他還休假回了趟老家,聽說老家的親戚為他聯(lián)系好了一家外企上班,可他還想在部隊長期干,我們這幫喜好道聽途說的新兵都知道。

軍事訓練開始練習齊步、正步、跑步三大步伐。我們由訓練場分流到各排,自行帶到各自停車場訓練,連與連之間的車場是分隔開的。分開訓練的最大好處,在于各班排可以充分創(chuàng)新訓練方法。排長牛文武的創(chuàng)新是減少訓練的單調(diào)性,讓各班穿插一兩次低姿匍匐前進,這也是新兵訓練最后必考的內(nèi)容。低姿匍匐,就我當時的感受,就是盡量貼地,不撅屁股,手腳并用爬得夠快就行。只是車場鋪滿了棱角分明的小石子,雖然穿了棉衣棉褲,還是硌得生疼。

不過,這天牛排長親自下口令讓五班爬了三個來回。我猜是因為王大軍要作檢討的事,牛文武心里也憋著股氣,需要找個地方發(fā)泄??晌也虏坏剑粫哼€有幾個來回。在牛文武第二次要求我們爬的時候,不巧的事發(fā)生了。

“低姿匍匐——準備——”隨著牛排長的口令,我們快速臥倒。然而,張速卻猶豫兩秒鐘,他前面有一塊修車留下的油污,他擔心粘在衣服上。

一個來回后,牛文武讓其他人回歸到隊列中,繼續(xù)訓練三大步伐,只叫張速留下,命令他爬十個來回。沒有限定時間,本可慢慢爬的,張速卻把吃奶的勁都拿出來了,呼哧呼哧爬完了?;氐疥犃袝r,我隱約感到他站直身特別吃力。

大家都揪著心,生怕再出什么錯誤來。

休息時有人在小聲說,一定是張速做了什么對不起大家的事,要不牛排長也不至于這么“整”他。

回到宿舍后,王大軍要張速快把衣服脫下來,身上肯定破皮了。果然,張速身體有三處磨破了皮,還有多處青紫。王大軍拿醫(yī)用碘酒進行了清理,并貼上了創(chuàng)可貼。

張速還是張速,他并沒有因為不少戰(zhàn)友戴著有色眼鏡看他他就敵視誰,對誰都顯得十分平和。

其實,牛排長對我們還是十分不錯的。

當然,首先是我對他的印象不錯。就說全連軍人大會作檢查那事吧:我為班長寫的那份檢查,被他“強行”要了過去,全連軍人大會上,排長主動由他作檢討,并特別強調(diào),讓新兵給我買方便面和紅糖,他是發(fā)起者,也是組織者,與王大軍無關。但會上,連長還是進行了嚴肅講評:“這件事,你倆都有責任。據(jù)我所知,王大軍沒有阻止這個活動,也算得上是參與者,這樣類似的事情下不為例。如再發(fā)生,有一個處罰一個,有兩個處罰一雙……”會上,至少五秒鴉雀無聲。

這里,我還得插一段牛排長接兵的往事。牛排長和武裝部的同志到我家里去走訪,我是最后一個走訪對象,牛排長的時間相對寬裕。那天,貪玩的弟弟竟然沒有出門,在家陪我等牛排長一行的到來,大概是想近距離一睹軍人的風采。干等總是讓人著急,弟弟擺出了象棋,軟磨硬蹭要跟我殺上幾盤,我一直沒有把弟弟放在眼里,想盡快把他打敗,好讓他到一邊涼快去。誰知他不知從哪學到幾手絕招,連將倒我三局,讓我沒有還手之力。牛排長來時,見我們還擺著象棋,就提出要和我對弈。我被弟弟“殺”紅了眼,無意中就把牛排長當成弟弟來對付,一局就把牛排長將住了。牛排長爽直地說:“遇到高手啦,遇到高手啦!”就不愿再下了。牛排長后來問了我和家人許多家庭的情況和為什么要當兵的問題,當時怎么回答的現(xiàn)在很多都記不清了,而記得較清楚的,是在牛排長高高興興地離開了我家后,父親一個勁地嘆氣,說這個兵當不成了,人家到家里來,既是首長,又是客人,下象棋怎么就不知道讓三分。我覺得父親說得不無道理,甚至有幾分遷怒于弟弟,好幾天不怎么搭理他。

可是,后來一切證明牛排長沒有那么小家子氣。

可能是我后來用心去感受了,我發(fā)現(xiàn)那種近乎“嚴酷”的訓練其實是一種“愛”。這也是牛排長一向的訓練風格,牛排長幾乎糾正過我們排所有新兵的痼癖動作,包括張速的口號喊得不夠響亮,多次單個教練,反復教張速運好丹田之氣敞開心扉喊,還反復調(diào)教他跑步的掌握節(jié)奏……要不然,他后來是擔任不了班副的,雖然他本身也很優(yōu)秀,但畢竟離真正的班骨干還是有距離的。至少我是這么感覺的,我無意中感覺到,即便是相當公平的牛排長,他還是喜歡優(yōu)秀的人多一點。誰不希望自己手下多出幾個強兵呢?新兵連正式練習匍匐前進后,進行了一次速度大比拼,張速拿了全新兵營第一名。

不回憶牛排長了,總之我對他的印象還不賴。經(jīng)過一段時間戰(zhàn)嚴寒、抗缺氧的砥礪,我們邁過了第一個月的基礎訓練時間。那兒最冷時比內(nèi)地低二十來攝氏度,氧氣只有內(nèi)地70%左右,強紫外線很容易讓人長出紅臉蛋——所謂的“高原紅”,我們都不愿長出這樣的“高原紅”,而班排長教給我們的經(jīng)驗,只有喝水喝水多喝水。其實,我們知道那樣也無濟于事,但我想只要能給自己一些心理暗示也是好的。

那天中午,我喝水過多,就多跑了兩趟茅廁。經(jīng)過新兵一連時,見到張速和一連的一個老鄉(xiāng)聊天,本來想裝著沒看見走過去的,可他們一下子拉扯起來,我反身跑了過去。近距離分辨,才明白張速是要還老鄉(xiāng)的錢,老鄉(xiāng)堅持不讓他還,說張速一直緊著錢寄回家里用,手里有個錢不易。一了解,這才知道是上次為給我買方便面和紅糖借的。當兵前,他和這個老鄉(xiāng)曾在一個工地上打過工。

第二個月,張速常被營連長拎出來做示范動作,他動作的標準度可與軍事教員媲美。在五公里越野賽中他還奪得了新兵連第一名,并在籃球隊擔任金牌前鋒,所在隊打贏了一場不大不小的賽事。新戰(zhàn)友對他的看法有了較大的改變,比如說我,我要有這樣過硬的軍事素質(zhì),我才不會屁顛屁顛地去巴結(jié)班排長呢。與張速比起來,我軍事素質(zhì)平平,做起事來多少有些臉厚不談恥。張速怎么會去打小報告呢?他是個灑脫的小子。

后來,王大軍通過老鄉(xiāng)調(diào)查,是一個“老兵油子”告的狀。王大軍有十多個河南籍老鄉(xiāng)奔走相告,準備好好教訓一下這個“兵油子”,王大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制止了他們的沖動。

我至今不愿提起這個“兵油子”的名字。這個“兵油子”還算有點眼色,他找到排長牛文武,表示對我們班排的深深歉意:“牛排長,你狠狠揍我一頓吧,這樣我也心安一點……其實,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一張‘水嘴巴,把不住門,說漏了……我以后一定在嘴上加把鎖!”說著說著,還抹淚了。

“兵油子”也有義氣的。王大軍、我和牛排長都信了。

5

張速的訓練成績頂呱呱,還被班里集體推選為副班長,這讓我望塵莫及。

我不靠跟班長搞好關系靠什么呢?

有時,我也覺得自己忒俗。那次在食堂就餐,我給班長添米飯,劉曉勇幾乎是撲過來要搶我手上的搪瓷碗,想爭取一個為王大軍服務的機會??晌揖褪抢卫巫プ〔环?,我眼睛緊緊盯著搪瓷碗,發(fā)現(xiàn)它在慢慢變形,并發(fā)出了輕微的“吱吱”聲。那股勁不知來自哪里,但確實把劉曉勇嚇得松了手,退了回去。王大軍也許察覺到了,也許沒有察覺到,他始終不動聲色。

階段性考核開始后,新兵連的各項檢查工作也開始了,檢查的內(nèi)容包括工作日志、各種會議記錄。王大軍沒有安排記錄會議的習慣,現(xiàn)在要想過檢查關,就只能想辦法東拼西湊。

晚上,班長王大軍讓我買回了三包蠟燭。熄燈后,我在宿舍一角點上了一支,做賊心虛地補起了記錄,所有的內(nèi)容都是枯燥無味的推理和想象。

“干什么、干什么,哪個班的,咋還有亮光?”凌晨一點,軍務科加班的參謀路過時,用手電照在窗戶上一個勁地晃。我趕緊吹熄蠟燭,大氣不敢出一聲,等外面的腳步聲漸遠,又點上加班干了起來。一周時間的連續(xù)加班,總算把所謂的記錄補了回來。

連加夜班干了件顧及班里面子的活,王大軍少了許多壓力,對我也更多了和顏悅色,我趁機問道:“班長,我們剛?cè)胲姞I時在茅廁抽煙的事,是不是有其他班的新兵‘臥底?”這樣問也有一半是給王大軍逗個樂子的意味,王大軍在我的后腦勺用勁抓了一把,說,小子,想什么呢?你老班長都是從新兵過來,你們有幾個“小九九”,還不能一猜就中?

班里會議記錄經(jīng)檢查順利過關,負責檢查的機關干部還發(fā)出了贊嘆:一是班里的會雖小,但開得有模有樣,每次抓的問題也不賴,能看到這個班一次一次的進步;二是字寫得有特色,好認、耐看、字體工整,班里一定隱藏了“秀才”,以后該側(cè)重培養(yǎng)的側(cè)重培養(yǎng)。

“肖雷,看不出你還是個秀才!”檢查過后,王大軍笑嘻嘻地夸我。我解釋道:“班長,可不能讓我驕傲!班里的工作畢竟我在現(xiàn)場,合理的想象都是班排長的思想?!庇悬c拍馬屁的味道,但絕對讓王大軍很受用。

王大軍見我能寫點文字,就把我推薦給他的老鄉(xiāng)——團里的新聞干事陳敏銳。王大軍告訴我,寫新聞就是給單位和領導“撐門面”的活,什么時候在部隊都非常吃香,各級都需要能寫新聞的人。我在高中時,只知道能寫詩歌、散文、小說的人蠻牛氣,沒想到新聞工作在部隊還這么需要。寫就寫,我寫新戰(zhàn)友不怕艱苦堅持訓練、熱愛學習、聽從指揮等等。陳敏銳看了直搖頭,說是表面口號,上不了臺面。

我恨自己不是那塊料。張速看出了我的心事,建議我不妨寫寫班長。寫什么呢?訓練之余,想到班長能否繼續(xù)在部隊干的問題,“磨嘰”了兩三天,“磨”出了篇《本領部隊學,走留黨決定》的小稿,王大軍過硬的駕駛技術在全團有名,又到轉(zhuǎn)志愿兵的關節(jié)點,寫他有一定的代表性。陳敏銳看后說,有點像那么回事,投出去試試。

因為有過一次差點在全連面前檢討的經(jīng)歷,王大軍就想在其他工作中把所謂的“過錯”補回來。隊列考核時,他一再叫我們盡量放松心態(tài),千萬不能冒泡??墒?,瘦子劉曉勇還是把一個向右轉(zhuǎn)的動作做成了向左轉(zhuǎn),非常明顯。王大軍表面溫和,可回到班里,關上門讓我們站軍姿,并讓劉曉勇先出列,咬牙切齒地解開腰帶,朝著臀部抽去,還一邊不停地說:“老子讓你給我冒泡,老子讓你冒泡!”雖然有厚厚的棉衣隔著,但王大軍沒有停下的意思,這讓我心里直發(fā)顫。

“班長,要打就打我吧!是我沒有帶好大家?!?/p>

突然,張速一下沖了過來,抱住劉曉勇,王大軍氣得朝張速屁股連踹了兩腳,說了聲“解散”!大家開始各忙各的。這又不是新訓最后的總考,我想王大軍根本沒必要發(fā)這么大的火。再說,這也算是一次打罵士兵事件,上級拿這“上綱上線”,足夠他吃不了兜著的。好在這件事始終沒有讓五班以外的人知道。后來,我在從新兵三連的一名老鄉(xiāng)那里聽到了新情況,是他們河南籍班長聊天時他無意中聽到的,說是王大軍相戀了四年的女朋友是個軍事迷,別的女朋友大都希望男友早點退伍回家團聚,她卻一再來信叮囑,希望他在部隊繼續(xù)干,否則就分手。

我們?nèi)嗪芸於贾懒税嚅L女友的“通牒”,大家主動暗暗地較起了勁,一有空就找地方自己補訓,并互相挑毛病,力求一致滿意。

新兵緊急集合,是我們最“臭”的時候。

晚上,緊急集合讓我們丑態(tài)百出,不是出來晚了,就是落下了東西;不是穿錯了衣服,就是跑散了被子。王大軍堅信攻下最難的課就是一個“練”字。那幾天,我們高度緊張,王大軍的水杯蓋掉到桌上,“呯呯”直響,我們就得趕緊打好背包往外跑。他還說,就是聽到他放連環(huán)屁,我們也得往外沖。

我們一直防著王大軍放連環(huán)屁,可直到我們不再緊急集合,他也沒有放過。

那是個艷陽高照的中午,輪到我們班飯后打掃完食堂衛(wèi)生。掃畢,王大軍招呼張速準備整隊往回帶,新聞干事陳敏銳三步并成兩步趕了過來,手里還拿了張報紙,老遠就喊:“大軍、大軍,上報了,上報了!”王大軍愣在一旁,一時還沒明白什么事讓他這個老鄉(xiāng)如此興奮。

陳敏銳把報紙展開,翻了個面讓他看,竟然是我前段時間寫的那篇新聞稿。陳敏銳招了招手,示意我也過去看看,標題《本領部隊學,走留黨決定》沒有變,居然是二版頭條,并加了編后,編后的大意是要讓廣大官兵明白為誰學本領、學了本領為誰。

我興奮得一個中午沒有睡著覺。

下午,政治處主任親自找王大軍談話,夸王大軍駕駛技術強,思想過得硬,其事跡在汽車部隊具有示范意義。他還安排宣傳股把他寫進主題教育的內(nèi)容中,并讓宣傳股長帶他去進一步了解情況。王大軍對宣傳股長坦陳了那次內(nèi)務評比中所謂“集資”買方便面和紅糖的事情,宣傳股長拍了拍王大軍的肩膀說,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再說你早已改正了,這豈不更能說明你思想進步大嗎?

基層紅人有各種紅法。王大軍后來紅了,他女友收回了說分手的話,這多多少少與我有關。

6

后來的日子里,在我心目中,張速也算一個紅人,每次不論是軍事訓練比武,還是理論學習考試,他總能名列前茅。還聽說連里已準備好給他報請三等功。和平時期,新兵能立功的少之又少。我想,張速在許多戰(zhàn)友的心目中也是紅人。

我打心眼里為張速高興,還試著為他寫篇新聞稿,可寫了幾次就是沒有寫成。天天和他生活在一起,學習訓練都一樣一樣的,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他可能是天生的“兵坯子”。

新兵訓練的尾期,我們整個班的心氣特別順,所有的考核無一次“冒泡”,打靶、投彈這些看似高難危險的課目,也被我們操練得得心應手,也許這里有最難與最易的辯證法吧。

我們班被全團公認為是進步最明顯的新兵班。

新兵連一般訓練三個月,就要分配到各個連隊,就我們汽車部隊而言,是直接送到司機訓練基地學駕駛。就在分配之際,連里傳來通知,說我們這批新兵的訓練要延長一個月,也就是訓練四個月,說是要等上級的上級一同來檢驗新訓成果。

為此,我特地查了一下各部隊新訓史,新訓時間“縮水”的有,延長到四個月的新訓時間絕無僅有。

新訓考核都考完了,第四個月的訓練自然大量減少,更多的時間我們在集中整治營區(qū)環(huán)境,移走一個不順眼的土堆,挖出一個人工魚池什么的,最有意思的是找來木片或鐵片,抹大小道路邊沿的土埂子,還有各種樹木下的土圍子,水土作業(yè),比著看誰的“工事”修得更好。作為農(nóng)村兵,干這點活根本算不了什么,而城市兵一身土一身泥的,也覺得好玩極了。

在一棵大梧桐下,我和張速正在耐心地加固樹下的土圍子。張速用他沾滿泥巴的右手多次壓住小肚子,也顧不上衣服會添上更多的泥土色彩,一看就是肚子痛的樣子。他跑去上了趟茅廁,回來還是不住地按著肚子,臉色煞白。我找王大軍請了個假,拉著他就往衛(wèi)生隊拖。

醫(yī)生問明情況,在他肚子周圍按摩了幾下子,說是急性闌尾炎,必須送到三十公里外的部隊中心醫(yī)院做手術。

王大軍知道后,第一句話就是讓我陪同張速去醫(yī)院陪床,說主要是我照顧人還算仔細。他為我們向連隊請假,連隊又向營里請假,營里又向團軍務股請示。假批下來時,我已準備好了我倆的隨行衣物,衛(wèi)生隊一名軍醫(yī)帶車送我們。

第一次到部隊醫(yī)院,見到駐地群眾也在這兒看病,住院部高大氣派,那么多穿軍裝的醫(yī)護人員來來往往,讓人倍感親切。張速先是打上了點滴,并進行了必要的化驗檢查,為了保證空腹,他第二天一早才被推進了手術室。

做手術,對于極少生病的我來說,無疑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在手術室門前根本坐不下來,不自主地從走廊這頭走到那頭,又從那頭走到這頭,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一名戴口罩的高挑個兒護士路過時,問我有什么需要幫助的。我說戰(zhàn)友闌尾炎,正手術,正為他擔心。她說,在我們醫(yī)院,這么個小手術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坐在凳子安心等等就行了。她的語氣半是安慰,半是批評。

手術很成功,我用習慣照顧班排長的方法來照顧張速,倒讓他感覺到有些不習慣。三天后,他能動彈一點時,洗臉、吃飯等堅持要自己來。

“張速,你一定不要見外。我們可是一個戰(zhàn)壕的戰(zhàn)友啊?!?/p>

“自己慢慢活動活動,好得快?!彼慕忉屢膊粺o道理。

醫(yī)院里,有了相對私密的空間,我與張速可以聊更多的話題。我說:“別看班長整天指揮我跑東跑西的,其實你在班長心中的地位一點也不比我低。他直接讓我過來照顧你可以為證。”

“我承認我們遇上了一個好班長,聽說個別班長整天以‘修理新兵為樂……后來被清除了班長隊伍,這事不好多說,我們就此打住?!?/p>

張速從來不愿提起的家里情況,我趁機試著打聽了一下,以前他總用“還好”等簡單話語來敷衍,這次,他終于道出了心里話。他說,母親有病,長年吃藥,但還不到讓人同情的窘?jīng)r。

他沒有說得太仔細,我也就沒有追問他母親究竟得的什么病。

張速把話題轉(zhuǎn)到牛排長接兵家訪的情景。他說,他母親本來就身體不好,聽說入伍需要相當?shù)年P系,非常擔心接兵的不要她的兒子。說到這兒,張速停頓了一會兒。

“身體虛弱的母親竟然……竟突然給牛排長跪下了。一屋子的人驚呆了,牛排長急忙把我母親扶起來。我和排長都落淚了?!?/p>

我第一次見到張速的眼睛里噙有淚水。

7

自打住進了醫(yī)院就有一種感覺,照顧張速絕不是我一個人,還有醫(yī)護人員,這也許是部隊醫(yī)院的特色吧。可時間一長,我還是感到了有些特殊。就是在手術室門前半是安慰半是批評我的那個護士,且不說常來到張速的病床前,輕聲地問問“小張,感覺怎么樣,可隨時找我啰”等等,光主動為我們打飯來吃,就一次接一次,還變著法子調(diào)劑伙食,照顧病號張速的同時,順便把我也照顧了。而且,我間接了解到,別的住院官兵不可能得到她這樣的關照。她沒戴口罩依然顯得甜甜的,嘴角微向上,旁邊酒窩生動可愛,像極了某位明星。聽說,這兒的護士每年都要到海拔更高氣候更差的州縣和邊防巡診,她皮膚保持著少有的白凈,在這高海拔地區(qū)真不知她用了什么樣的保養(yǎng)方式。

我從護士牌上關注了她的名字:楊梅。

“楊護士,太感謝你了!”我禮節(jié)性地表達感激之情。

“不客氣,職責所系嘛!”即便套用了領導用語,楊梅還是甜甜的。

楊梅還把很多私人藏書抱來給張速看,讓我這個“書蟲”一讀為快。

醫(yī)院旁有座新建的電影院,一些便于行動或快要康復的病人,都喜歡去看場新影片,可就是票價有點貴,最便宜的那種也三四十元。我們的津貼不足百元,又無額外“接濟”,我還要寄點回家,顯擺自己能掙錢和懂得節(jié)省。雖然我還不至于“月光族”那種,可買電影票還是很有壓力。那天,楊梅拿來一張電影票時,我正在考慮是不是要咬牙請張速看場電影,過過癮。

“我們多了張電影票,這次照顧張速看吧,下次再輪到陪護的同志吧?”楊梅盡量顯得輕描淡寫,我欣喜地接過票,轉(zhuǎn)手交給了已能下地走動的張速。

我是買張票與張速一塊去看電影,還是等醫(yī)院有了多余的票再說?幾秒鐘的心理斗爭,最終還是后者占了上風。

“謝了!”張速淡然一笑。楊梅依然甜美,但我還是感到楊梅似乎在掩飾什么,她邊說著“關照你們是我應該做的”,邊轉(zhuǎn)身離開。

晚上八點二十分,估摸電影已開始了,我盡力把注意力轉(zhuǎn)到楊梅送來書箱的故事中。只聽“咣”的一聲,病房的門被推開了,是張速。

“這么早就回了,電影不可能看完了?。俊?/p>

“看了海報介紹,主要是我不喜歡。還是在病房看看書的好,你想去嗎?我明天幫你買票!”

我遲疑了片刻,堅決地搖了搖頭。很想與張速多聊幾句,可他接話要么字少,要么點頭搖頭,沒有聊得起來。

眼看張速就要出院了,楊梅把我找了去,說是要單獨給講一些出院后照顧張速的注意事項,我信以為真地跟了去。

“我得罪了張速,本來不怎么說話的他更不理我了!”楊梅顯得神秘兮兮的。

“他就那樣,明天就會好的。他不是小家子氣的人?!蔽译m不太明白是啥事,但仍故意淡化話題。

楊梅急得推了我一把,說:“傻兵,我喜歡他,你看不出來嗎?愿意幫我嗎?”

天??!竟被我猜中了。她為什么不喜歡我呢?不就是張速長得帥嗎,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一定要找位比你楊梅還要漂亮的女孩做妻子,讓她好好瞧瞧,也讓大家瞧瞧??蛇@世界上有嗎?說實在的,我不是有些吃醋,而是特別吃醋,這種醋在我身體里翻江倒海。但我必須極力控制住自己,我不能在一位天使面前丟人。

“那你先說說怎么得罪他的?”我故作鎮(zhèn)定,擺著譜問她。

她說:“就是上次請他看電影,他進電影院找座時,發(fā)現(xiàn)我就坐在他座位旁的位置上,轉(zhuǎn)身就離開了。我追出來時,他說了句有急事找你,還說千萬不可影響我看電影。后來,我意識到,是我沒有把我的電影票讓給你,他有意見了……我不想我們還沒開始就結(jié)束了!”

“那么多青年軍官,為什么你偏偏就看上了我們這樣的小兵呢?”我試探道。

“你可不要覺得沒有干部追我,可我就是適應不了他們嘴巴又油又膩。與他們交流過,就是談不來。你不信?”楊梅用眼神刮我,意思是“一見鐘情”不信也得信。我想,幸好我話也不太多。

“怎么幫?”

“你答應了,先悄悄把這個轉(zhuǎn)給他吧?”楊梅把厚厚的一封信塞給我就跑走了,我抓住差點掉到地上的信,像木雞一樣在原地呆了老會兒。真難相信,我千萬次在夢里呼喚的愛情,現(xiàn)實中卻離得十萬八千里,而對于張速來說,卻來得如此輕而易舉。

直到張速出院,我們離開那兒,很長時間沒再見到過楊梅。聽她同事說,楊梅請了個長假,回四川老家了。

8

這樣突然的愛情,張速同樣感到茫然。當時部隊是不允許戰(zhàn)士在內(nèi)部和駐地談戀愛的,而那所醫(yī)院和我們部隊正好是兄弟關系,由同一個上級單位管轄。這樣特殊的愛情,多少有些讓人理不出頭緒。

張速沒有把那封厚厚的求愛信給我看,我還是能猜出內(nèi)容的大概,一定是至真至實的那種坦蕩,一定是至清至純的那種感人,一定是至甜至暖的那種溫馨,要不,張速也不會添了幾分猶豫。

“她說,她會一直等我。你信嗎?”

“這種情況,我可沒有遇到過?!?/p>

“我們畢竟是新兵,這事得冷處理,有必要先放到一邊?!睆埶龠@么說,我覺得憑他的毅力,他能做得到。

我不清楚,在我萌動的青春期,模糊的愛情為何在張速那兒卻顯示這么清晰。而且我能覺察到,張速也喜歡這個敢于直露真情的女孩。

四個月的新兵生活,是我們?nèi)松男吕锍瘫?。張速沒有立上三等功,但獲了個嘉獎。上面工作組來檢驗新訓成果時,把他挑選到大軍區(qū)給退休的老首長當公務員,劉曉勇分到了炊事班,我被機關選去當了新聞報道員,佟新兵分配到農(nóng)場負責養(yǎng)豬,其他戰(zhàn)友分到了司機訓練基地學駕駛技術。我們班是分配得最分散的一個班,不少戰(zhàn)友有過這樣的討論,說我們班的兵有沒有關系戶,一目了然。大家談論得最多的是張速,有人估計,他至少是軍區(qū)級首長的關系,要不怎么能進軍區(qū)大院,新兵中長得帥的人多了去了。

四個月的新兵訓練并不能讓所有的人“脫俗”。

我們班長王大軍被團政委點了將,成為首長司機。我除了寫一些豆腐塊的新聞,還常與張速寫寫信,偶爾也打打電話聊聊天。他一直不習慣在老首長家里干家務,可又不敢表示不愿意干,所以生活得有些勉強。我想,要是我去,一定會干得很歡,也想,時間久了,他也會習慣的。

兩個月后的一天,我陪政治處的副主任何壯到張速曾住院的軍隊醫(yī)院查體,碰上了楊梅。她說,張速還是一直沒有找她,并讓我把她的軍線號碼告訴張速,也向我要了張速的電話號碼。我和楊梅躲在應急樓梯口小聲說話,正準備開個玩笑,讓楊梅為我介紹個像她一樣的女友,被體檢完四處找我的何壯撞了個正著,他當時只是沖我們笑了笑,徑直就往外走,我趕緊跟上。好在他并沒有批評我,也沒問跟我說話的是誰。我想誰沒有個熟悉的人,也就沒有作任何解釋。

回到新聞報道組,我接到楊梅的電話,她私下里告訴我,何壯追過她,她沒同意,叫我多少提防著點,我一點沒在意,說這根本不可能。

真的是百密偏有一疏。

我報名考軍校,干部股以我與醫(yī)院護士談戀愛為由,把我的名字拿掉了。這樣莫須有的事,對于我來說不異于沉重一擊。我那時是三年制義務兵,考軍校必須滿兩年,無法考軍校,我退而求其次,先去司機訓練基地學駕駛技術,駕駛員作為當時部隊技術骨干力量,我按要求需干滿四年,也就是自然成了服役四年的義務兵。

教我駕駛技術的班長是一名老志愿兵,叫賈正東,特牛!他編的駕駛訓練教材推廣到全軍,就那輛由汽車團淘汰下來的解放10B,被他打理得跟聽話的戰(zhàn)馬一樣。駕駛訓練場上有兩座假山,之間支有兩根等寬的鋼管。我們新兵看著都暈,他竟能駕車從上面來回通過,在整個訓練基地,能展示這等“高招”的絕無僅有。還聽說,他雖沒有團長一樣的指揮權,但在生活待遇上,不在團長之下,而且可以享受退休待遇。

老班長就是老班長,他不僅給王大軍當過司訓班長,還給牛文武當過司訓班長。周末,牛文武和王大軍一起來看望老班長,拉上我一起去了一家西北風味餐廳。牛文武先給每人推薦了一小瓶酸奶,這東西我在農(nóng)村老家從未見過,小小的一瓶怎么也喝不完,酸得直掉淚,讓他們一陣爆笑。

“喝不完放下吧,來,一起吃羊肉!”牛文武似乎有點給我解圍的意思。

這里的羊肉是來自雪域高原的精華。賈正東夸張地說著許多戰(zhàn)友說過的話:“高原的羊,是喝著雪域山泉水、吃著冬蟲夏草長大的,大補,今天大家多補一點!”

羊肉是個解饞的好東西。我們學著西北漢子,用手抓起羊肉,使用刀子往上抹調(diào)料,還不時喝上幾口高原的茯茶。王大軍早就把青稞酒擺在桌上了,我給每人倒了一杯。依我的觀察,那酒杯子更像個小碗。

“來,來,干杯!”王大軍催大家用酒。高原官兵離不開酒,就如那塊蒼茫的土地離不開風雪一樣,酒,作為糧食的精華,總可以在某個時候某個場地點燃我們的激情。也許是這種特殊的班長與兵的關系,我們的酒喝得很隨意,沒有像當?shù)啬帽P子裝三至八個酒杯,輪圈敬酒,一般要求一次見底。賈正東說,青海的酒是一種廣饒的文化,虔誠的高原人喝酒時,常用指頭蘸酒,彈向天——敬天;再蘸,彈向地——敬地;還蘸,彈向?qū)Ψ健慈恕?/p>

“再干,再干!我們可沒有那么多講究?!蓖醮筌姼愕酶鷤€酒鬼似的。

“在我老家四川,夏天吃火鍋喝扎啤,擺龍門陣,老熱鬧?!迸E砰L的家在綿陽山區(qū),都老兵了,但還是戀家?!扒嗪_@邊幾乎沒有夏天,用不上空調(diào)和蚊帳,當兵前真不敢想象?!?/p>

“牛排,想老家的情人了吧,來喝杯念情酒?!辟Z正東勸酒,牛文武一口干掉了,“想家了,更要好好干。肖雷,你說是不是。”

我連說“是”,并站起來,陪著喝了一大杯。

“哪個軍人不戀家呢?但假如有一天我們離開了部隊,我們又會戀部隊這個家,人就是一個矛盾體?!迸N奈渚坪蟾醒裕痔岢隽艘粋€問題:“我們的老村長老問我,部隊是個啥樣的?排長是多大的官,我說是集合在一起打仗的隊伍,排長是最小的官,可他就是不滿意我的回答?!?/p>

“牛排,我告訴你怎么回答,就說團長相當于縣長,營長相當于鄉(xiāng)長,連長相當于村長,排長相當于隊長。部隊跟農(nóng)家是一個道理,農(nóng)民要隨時準備把地種好,部隊要隨時準備把仗打好。”賈正東的比方把大家逗笑了,雖然不十分貼切,但耐聽。

“有道理,這個說法老村長一定滿意。賈班長,我代表老村長敬您一杯!”

我雖插不上話,但能與班排長這樣聚會,內(nèi)心格外興奮。開始給班長和排長分別敬酒的時候,我腳下像踩在高原低低的云朵上一樣,飄忽不定。酒喝到一定時,感覺到已經(jīng)不是酒,而全是感情。我迷迷糊糊聽王大軍說,張速因家庭變故才放棄上重點高中的,他也是個農(nóng)村娃,應該讓他先學個車的。牛文武說,開車只是個隨時可學的技術活,他應該有更好的前程。其意不言而喻,大家都明白,張速是在大機關工作,提干的機會多。

酒壯慫人膽。我好像回應了牛排長,說,張速有前程,我也不會差,我不僅有四個月的新兵功底,還將有四年的義務兵成長經(jīng)歷。來,為“四(事)四(事)如意”干杯!

許多話漸漸淹沒在了酒杯交錯中。我隱約記得,我是被兩個班長抬回去的。

設想永遠是設想。張速第三年堅持選擇退伍,老首長勸他轉(zhuǎn)上志愿兵再干兩年,沒勸住,我們讓他留在部隊的建議,更是沒有派上用場。

當然,也有讓我和戰(zhàn)友始料不及的事。楊梅沒有絲毫猶豫,跟張速回了老家,緊鑼密鼓辦了婚事。當時我正參加以運代訓,跟著老班長跑青藏線運輸任務,沒能見證他們的“愛情盛典”,但在高寒缺氧的青藏線上,我能感覺得到張速比我想象的還要幸福。

后來,他們有了愛的結(jié)晶,大胖小子,取名叫張青海。我和楊梅談戀愛的傳言不攻自破。

我在當兵第四個年頭考入了西部的一所軍校,成為了我們村有史以來唯一的軍官。在這里,我不得不交待一下,那時一是從戰(zhàn)士中招軍校生的比例相當大,不像現(xiàn)在有大量地方大學生直接招進軍營;二是部隊請了重點高中的名師為我們這些學員苗子脫產(chǎn)輔導了整整三個月,我也廢寢忘食地拼了三個月。我心里比誰都清楚,沒有這兩個條件,我根本進不了軍校的大門。

在張速和楊梅的關心下,我在軍校時談了一次戀愛,女方是老家的一名教師。由于我十句話有九句離不開青藏高原,又加上我總在無意識中拿她和楊梅比較,這樣的“愛情”注定失敗,相隔兩地的我們平靜而散,之后,我不愿再談情說愛,至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不愿意。我常與王大軍通電話,他也和他那位心愛的戀人結(jié)了婚。嫂子還隨了軍,在團生活服務社謀了一份工作,從他的話語中,我能感受到那種久違的幸福。

有一天,王大軍給我打電話,哭得半天說不出話來。這不是班長王大軍的性格,我連問了幾句究竟出了什么事,他才吞吞吐吐地說,在執(zhí)行青藏運輸任務途中,牛排長搶救拋錨車輛時患上重感冒,轉(zhuǎn)成了肺水腫,他能搶救得了軍車,卻沒能救了自己,不幸壯烈犧牲。牛排長那么有個性的人怎么說沒就沒了呢?接下來就是我的哽咽。我突然記起牛排長家訪時問過我一句話:怕不怕打仗?當時我并不能理解什么叫打仗,但我還是堅定地說:不怕。牛排長淺淺的微笑,是那樣的意味深長!這景象在我腦海中忽地浮現(xiàn),久久無法散去。

電話里,我們都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對方。

回家探親,我專程去看望了張速他們一家子。提起排長牛文武,我們相擁而泣,哭得淚人似的。

牛排長犧牲的消息,不能讓張速的母親知道。張速的母親患的是間歇性精神病,常有神志不清的時候,張速當兵時最擔心的是領導和戰(zhàn)友知道了這個情況后,把他也當精神病人來看。牛文武家訪時,張速的母親的神志還算清醒。其實,那時已經(jīng)有人給牛文武建議,張速這個青年應留在家照顧母親,而不是讓他到部隊。

可是,這個母親的舉動太突然了?!皳渫ā币宦暎@一跪,讓他下定了決心帶張速走。這件事,讓我一直在猜想一個母親的心理:是不是把兒子交給戰(zhàn)場,兒子就不會走失?

我后來還了解到,張速有一個哥哥叫張越,在外地打工時加入了傳銷組織,再也沒有回來。正是這件事,讓本來身體就虛弱的母親受到了沉重的打擊,導致神志模糊。

“這是我一個新兵班的戰(zhàn)友肖雷、肖雷、肖雷……”張速一個勁地給老母親介紹我,“我戰(zhàn)友、肖雷,真正的軍官。哦,肖雷長得比以前高多了!”

我給老人家點上了一支從外地帶回的香煙。在我老家,無論老人是否有抽煙的習慣,出門在外的人,回來能為老人點上一支煙,讓老人抽上外地帶回的煙,似乎意味著老人與帶煙人有著特別親近的關系,也暗示這里有著千絲萬縷的鄉(xiāng)土根系。無論怎樣的抽煙姿勢,老人吐出的煙霧,就有一種特別的悠然,似乎傳遞著一種特別的幸福感。我早已戒掉了煙癮,甚至對煙味有種抗拒,但特別享受老人傳遞出來的幸福感。況且張速的母親早就有抽點煙的習慣。據(jù)張速說,煙有一定的鎮(zhèn)定作用。

“好煙、好煙!”老人家夸著煙,卻一直盯著我看。

“把我兒子帶出去,還捎回來個好兒媳……都出息了,都出息了!”

“你是又來接兵的吧?等我孫子再長上幾年,你可一定要把他也接到部隊??!”顯然,老人把我當成牛排長了。

我只能用勁地點了點頭?;秀敝校矣X得我就是牛排長。

楊梅和張速都顯得黑多了,也頗為壯實,但仍是一個美麗一個帥氣,農(nóng)村的生活并沒有改變他們多少內(nèi)在的氣質(zhì)。楊梅從來沒嫌棄過這位可憐的老人,而是把她當作自己的親媽看待,照顧得細致入微。

多少年來,我一直羨慕上天賜給了張速如此好的另一半。我的另一半在哪里呢?我想,我的另一半人生要從茫茫高原開始尋覓——

軍校畢業(yè),我還是回了到青海。短短幾年時間,我們的軍用汽車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兩次換代,新型的越野大卡車不僅裝載量大,而且快速安全,加上青藏線的路也越修越好,以前三個月的運輸任務,現(xiàn)在一個多月就能完成。

第一次以車隊帶隊干部的身份組織官兵駕車跑青藏線,我捎上了一箱青稞酒和兩條青海湖牌香煙,準備和全排的戰(zhàn)友,在牛排長犧牲的地方,與牛排長敘敘舊,然后繼續(xù)前行。

透過車窗,我的心與青藏線的天空緊緊地連在了一起。那心就是輕盈的云,那云就是凈化的心。天與地離得是那么近,就像掛在前方的水彩畫似的,水彩畫里有天與地的竊竊私語。

我們的車隊漸漸地向前靠近,靠近、靠近。

風清清的,云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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