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學芯生于北京,長在無錫。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人民文學》《人民日報》《詩刊》等發(fā)表近千首詩歌。參加《詩刊》第十屆青春詩會,獲《星星》詩刊首席詩人稱號、《十月》《中國作家》等年度詩人獎。著有《飛塵》等八本詩集。現(xiàn)在無錫市某機關部門工作。
早春的紅雀
微風拂面月色帶來溫暖
一只紅雀掠過飛向坡上的樹梢
無邪的時光拉長那最細一根枝頭
簡潔的明澈
清溪像柔軟的羽毛一樣
向我靠近
蜿蜒的汩汩聲響測試
沒有污濁的流淌這個夜晚
天空沒有窗戶風吹在葉林之中
當又一只紅雀隱進樹叢微紅的植物
遠離塵世間的事情
樹枝上綻出靈透萬分的月色
冬天的冷靜
在冬天的樹枝里
時間和地點讓充足的陽光
把安靜變成心靈的聲音
獨特的空氣樹枝閑散
如同我自己的影子
身邊的人時近時遠
那些飄向火焰的落葉
只有風知道
樹枝深處的低語
空間越來越透徹
所有經(jīng)受的風雨
在另一種呼吸中回旋
現(xiàn)在風里的太陽
有些悸動但寒冷的光中
樹枝如巖石隱于紅塵
沒有電話的日子
沒有電話的日子在以后
終會來臨
所有房屋的氣息從城市的街道
回縮到自己的椅子所有沉寂
壓低更小的天空
讓椅子的咯吱聲響
跟緊閉的嘴唇交流
剩下的名字一天比一天離得更遠
最后一個也會遺忘在牙齒縫問
像秋后的霧
在一泓薄冰的水面上漂浮
被西沉的落日
吹動荒草的虛影
靜靜地呼吸
冰冷的鼻尖貼在寒意籠罩的胸口
聽墻上的鐘慢慢行走
緩緩升起的黃昏
穿過穿堂風的小巷
仔細聽去黃昏緩緩升起
小溪的波光漫過寂靜的小徑
輕飄飄的幻覺
殘枝如同散盡的情節(jié)
尋找窗口的鳥在我
經(jīng)過的一瞬間飛過屋脊
亟須清洗的玻璃
灰跡斑斑隱藏迷蒙的光點
臺階上破漏的垃圾袋
被貓?zhí)蝮?/p>
一動不動的門在凝望中屏息
鑰匙從雜亂的口袋里
由冰涼變得清亮
夕陽抵近了門
門內(nèi)燈光如同房屋的心臟
我冰冷的唇吹開紅塵
看見綠色和紅色的蘭花草
在桌上涌起
可以失去的虛光
手抓起泥土灑在黃昏
慢慢堆積起沉思
把可以失去的一些虛光
放在風里
飄向天際
四周的人群樹枝和樹枝
焦慮地挨在一起
渴望閃爍的光彩
而我不在意沒有光色的時辰
感到黑夜
正有更多的泥土涌來
那些翻動書頁的人
坐在椅子里翻書
蛻變成為嘆息這時光里的事情
從年輕起光線穿過窗欞
輕輕落在書上
總是從第一頁開始還沒看完
試著自己的心情和呼吸
手指捻起下一頁
相信入迷了又斷定詞語毫無生氣
再一頁頁翻動過去
直到頭發(fā)凋零骨架開始打戰(zhàn)
污漬滲入紙頁的每一根纖維
當書翻完窗欞上的光線黯淡下去
幾十年已飛逝而過
窗外的影子
暴雨降臨的靜寂
黑云的厚度加速壓過窗前
遮天蔽地緊隨而來的風
有細沙灑落
蜻蜓懸停在半空
眼睛恍惚把書脊支在膝蓋上
腦子里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涼
黑黝黝的巢穴
黑云像融化的金屬濃煙
生出一個巨大的穹窿
靈魂從體內(nèi)走出
在黑云的深處尋找自己的影子
當一些跡象可以看見
發(fā)現(xiàn)窗外的影子
就是玻璃上自己的目光
客棧小記
沒有燈光的小鎮(zhèn)和客棧
陷入月亮的黑暗
恐懼升上膝蓋趴在我的后背
一盞燭火此刻從另一個房間
移來太多的童話和寓言
在光中閃耀
在門邊絮語
隨后的門習慣在胸口鎖上
仿佛一顆黑黑的果核
放入結實的鮮盒中
貓眼里的局外
溫暖的人走遠
而燭火像是一束變冷的光
光中的我
黑影扭曲著肢體
太陽背后
用光遮蔽一切
把暗的那部分留在心里
太陽在所有的轉彎地方
它會折過身來
觸及自己的深處
小草在每一輪的太陽中
它會讓自己的高處
貼著地面翱翔
即使蜜蜂或者螞蟻
它的密碼生活經(jīng)過的一瞬間
在響亮的夏天
也有喑啞的嗓音
零碎的面孔
透過凝神滲入時間的深度
墻上的鏡子碎裂我看見
許多不同的面孔出現(xiàn)
他們頭上的光環(huán)
沾滿灰塵的蛛網(wǎng)
或者像巖石縫里的鴿子從虛空
陷入未知的虛無
他們棲在渴望的掌心脖子
在手指尖上昂起
這些零碎的面孔讓我看到面具
頭顱支在一根脆弱的莖上
而我此刻只想忘記這種凝望
并從他們之間
盡快穿過狼藉的廢墟
旋轉的雪花
用心思的殘肢前進
用念想的斷翅飛翔
血液流出萬事萬物的莖脈
嘴唇呼吸遙遠的空氣
春天的時光
在秋天的日子里漫上心尖
天空在水渾濁的地方
路在天上的一絲縫隙之間
沒有花的樹干
風在穿透一切。這風
打開灰暗陰冷的晚秋
旋轉的一朵雪花
在白茫茫的天空升高
磨損壞的棱角
瞬間變成一種奇跡響起
百萬光芒的噪音
心里的夜晚
當跑了幾十年的白天歇下來
遠處的一盞燈那最終的亮光
正在慢慢靠近眼睛
身邊的樹葉子疊起茂盛
經(jīng)過冬天鳥巢突現(xiàn)在凌亂的高處
風吹在匍匐的枯枝上
在身后的沙塵里起伏
像喧囂在路上來回穿梭
風口打出一個噴嚏
眼前的金星像無數(shù)的人在晃動
游移著蒼蠅的嘈雜
鳥飛落在地
閑適的步子翅膀
不知不覺地松弛
一盞燈那白天的冥想
從遙遠的幾十年前開始在此時
回到視覺的嘴邊
飛在低空的蜻蜓
一只蜻蜒首次飛行
地平線微紅晴空萬里
夢吹在放松的臉上
溫柔的飄逸
村莊忽隱忽現(xiàn)地掠過
山丘像朵百合花
連著樹林的路如同
短柄的牙刷
樹叢的陰影或雜草里的冷霧
在一縷云煙中隨風消散
蜻蜓駕著氣流低飛
翅膀輕輕擺動水面上的時光
在池塘里出現(xiàn)一角天空
它的身影
如在天堂
低層
塵土在一縷燈光中旋轉
隱匿或出現(xiàn)
停息下來
我們圍著酒瓶
腳邊撒滿了石頭
震耳欲聾的呼嘯
瓶蓋成為一種
解開的黑茄
襯衣變成飛翔的色彩和風箏
夜是被太陽曬黑的
幽暗的光涂抹模糊的身影
每個人的譫妄
從我耳朵邊盤旋升起仰面躺下
聞到石頭間的青草
在身體里飄動
杯中的水
卸下日子的行囊
失眠落到一座恍惚的山上
峭壁邊一只杯里
浸滿沙礫貝殼灰塵
以及回響的風聲
所有日子就是背負行囊的忍受
山峰在嶙峋的石巖上升起
又被巨大的光
帶進溝壑
以致我變重的軀體
被纏繞被風摟住了腳
懸在誘人的半空
而喉嚨里的聲音
沒有變成山巒的森林和天空
更沒有讓凝望的目光
找到
雪上的靈魂和日子的影子
眼睛里的寒氣
從背脊上下滑
當我再次
用左手撫摸右手里的渴望
低低的太陽杯中的水
已干枯在眼睛里
地上的光斑
黃昏暗了燈光亮起
黝黑的房內(nèi)
透出一絲光亮
帶點紅色的畫好像
增加了一點灰色畫的名稱
在過道里濕淋淋地下滑
平靜地回憶
落到無色的影子上
一種經(jīng)過的生活如在
蔥蘢的廣場散步空無一人
呈現(xiàn)出陰郁的模樣
我的手摸不到自己的身體
光滑的墻如同
一面重新砌出來的歲月
當我的手一點點從高到低
聽到地上的光斑
在壓抑地嘆氣
心臟的石磨
我心臟的石磨
在昏暗的胸腔。沉重的軀體
牙齒咬緊把心跳
藏在
閉合的嘴縫里
心臟一半埋在土里
重復地看見
光芒在一小塊一小塊地搬走
孤獨像灰塵層層堆積
月亮的黑色手指
告訴我必須安于這樣的現(xiàn)狀
把自己的重量
變成沒有感覺
沒有憂慮和失眠的放松
石磨在體內(nèi)坐定
穩(wěn)穩(wěn)地下沉
我的心正在把我的目光
變?yōu)檩p輕的晝與夜
四季和歲月
在湖的蘆葦邊
在蘆葦叢邊在山坡上
面對遼闊的水面
我想構筑木屋
白天跟紅嘴鷗一起追蹤魚的光影
晚上聽星星
入眠時的心跳
空歇時候種上橘樹楊梅樹
開墾幾分時令菜園
再在池塘上方
搭一個涼亭
讓內(nèi)心的躁動歇息
還要幾只雞鴨和山羊
鋪出一條通往山巒的小徑
隨后我為自己注冊
為蘆葦注冊
為這里的太陽和月亮注冊
為所有陪伴我的一切注冊
并交納
自然稅賦
一只受傷的鳥
受傷的鳥在地上撲騰
在我手里收攏翅膀指縫間
小腦袋垂下
翕動的嘴像一根骨頭
卡住喉嚨
讓我感到可怕的呼吸
肇事者在這傷口上的臉部表情
像沒有吃到甜點一樣
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沮喪地尋找
并嘟囔
我的掌心凝結著血的冰涼
簡單之軀
飛絮浸透光亮
浮在半空在自己的愿望里盤旋
飄逸的念想就想變得更輕
吹起一點兒風
讓垂柳變成一行朦朧的字跡
在綠色的腳步里
愛上自己光一樣的分量
飛絮飛來飛去
潔凈明亮在塵土和重負之上
把眼前的池塘當成一張唱片
聽許許多多的鳥
片刻啼鳴
在鳥的氣息中
垂柳在水邊散步
水面香霧冉升閃爍著詩的光點
我們倆走過一棵樹
說起一個詩人
這樣走過許多樹停下來歇息
許多詩人便在五月的風里
在無錫鳳凰島上漫舞輕盈
在鳥的氣息之中
沉吟或雀躍
我們倆從二十幾年前的遠方走來
這個下午
在心中的往事和黃昏到來之間
當我把一粒水珠放入嘴唇
作為堅果咀嚼你吐出一個煙圈
放大天空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