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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氏與淮南三叛

2016-12-01 19:49:49李慶西
書城 2016年11期
關(guān)鍵詞:司馬氏司馬懿諸葛

李慶西

曹魏后期,司馬氏擅政,人心不穩(wěn),數(shù)年間發(fā)生三次兵變。嘉平三年(251),王凌謀立楚王彪,未及起事被人告發(fā),司馬懿親率中軍逼降;正元二年(255),毌丘儉矯太后詔,與揚州刺史文欽舉兵反司馬師,結(jié)果一戰(zhàn)而潰;甘露二年(257),諸葛誕征為司空而被褫奪兵權(quán),遂聯(lián)結(jié)東吳興師抗拒,司馬昭以二十六萬大軍合力剿滅。三次兵變首領均為督師淮揚的重要將領,史稱“淮南三叛”。這些事件,起因與始末主要見于《三國志·魏書》王凌、毌丘儉、諸葛誕、王基諸傳,三少帝紀及裴注所引各史,《晉書》宣、景、文帝各紀亦有記述。

在三國敘事中,魏、蜀、吳各方內(nèi)斗要算曹魏最為酷烈。蜀漢僅有諸葛亮死后魏延與楊儀訌爭,實無礙大局。東吳則先有孫峻殺諸葛恪,后有孫綝廢立君主而被丁奉斬之,皆謂禍起蕭墻,燭光斧影只在宮苑之內(nèi)。曹魏一方情況特殊,自司馬懿滅了曹爽,宗室外戚勢力雖已掃除八九,一些握有重兵的將領卻成了反對派。方鎮(zhèn)嘩變,各有其衷,蓋因不能自安、自適。如果說早先諸鎮(zhèn)割據(jù)之時還是“士無定主”,而魏國既建,三十年來曹氏以所謂“唯才是舉”收拾人心,制度禮法已養(yǎng)成相應的政治倫理;但司馬氏攘奪曹氏天下,不啻又重新洗牌,再度顛覆了君君臣臣的權(quán)力秩序。

“淮南三叛”這幾個故事里,人物命運都很乖舛,從中可以看到一種荒誕與悖謬:叛逆即是忠誠,而忠誠者卻不能以忠誠而自適。

王凌之叛緣于廢立之事。他是漢司徒王允之侄,早年跟從曹操,正始初已是統(tǒng)轄揚州軍政的假節(jié)都督。后進為太尉,仍掌握揚州兵馬,至起事之日經(jīng)略淮南有十年之久。《王凌傳》謂:“是時,凌外甥令狐愚以才能為兗州刺史,屯平阿(按,平阿屬揚州淮南郡,屯兵平阿是為防御東吳)。舅甥并典兵,專淮南之重?!蓖趿韬土詈廾苤\廢除魏主齊王曹芳,擁立楚王曹彪。傳曰:“謂齊王不任天位,楚王彪長而才,欲迎立彪都許昌。”

楚王彪是曹操側(cè)室孫姬的兒子,其時正值壯年,而齊王芳年僅十七八歲。齊王為明帝養(yǎng)子,《魏書·三少帝紀》稱“莫有知其所由來者”。其七歲踐祚,在位多年只是個牌位,曹氏政權(quán)實際上喪失在他手里。嘉平元年九月,也就是司馬懿誅曹爽半年過后,令狐愚兩度派人與楚王曹彪暗中接洽。裴注引魚豢《魏略》云:

(令狐)愚聞楚王彪有智勇。初東郡有偽言云:“白馬河出妖馬,夜過官牧邊嗚呼,眾馬皆應,明日見其跡,大如斛,行數(shù)里,還入河中?!庇钟兄{言:“白馬素羈西南馳,其誰乘者朱虎騎?!背跣∽种旎?,故愚與王凌陰謀立楚王。乃先使人通意于王,言“使君謝王,天下事不可知,愿王自愛”。彪亦陰知其意,答言“謝使君,知厚意也”。

其中“偽言”與“謠言”亦見《晉書·五行志》。白馬是地名(就是關(guān)羽斬顏良的地方,在今河南滑縣),曾是曹彪的封邑。據(jù)《楚王彪傳》,曹彪初封壽春侯,后多次改封,黃初七年徙封白馬,太和六年又改封楚王。在曹操二十五個兒子中,除文帝曹丕、任城王曹彰、陳王曹植,最有故事的大概就是這楚王彪了。曹植有一首著名的贈答詩《贈白馬王彪》,以“丈夫志四?!迸c曹彪共勉,對這位異母兄弟頗有期許。謠言由地名演繹白馬之跡,有如龍馬出河之傳說,自是舉事者煽惑人心的讖語。云“白馬素羈西南馳”,乃謂直詣闕下登基上位,魏都洛陽和舊都許昌均在白馬西南。

可是,當時曹彪封國在楚(地屬淮南郡),方位完全不對。凌傳稱:“嘉平元年九月,(令狐)愚遣將張式至白馬,與彪相問往來?!北R弼《三國志集解》提出質(zhì)疑:“彥云(按,王凌字)都督揚州,屯兵壽春,與楚王近在咫尺,何事不可協(xié)商,乃必遣將遠至東郡之白馬,事之離奇,無過于此。千古疑獄,留此破綻,以待后人之推求。承祚(按,陳壽字)之筆,亦譎而婉矣?!北R氏似乎懷疑這是一種偽敘事,其“亦譎而婉”,殊不可解。

令狐愚聯(lián)絡楚王彪未久竟因病身亡。王凌遲至一年之后才起兵,以東吳堰塞涂水(即今滁河)為由,“表求討賊”而結(jié)集部隊。不料,接替令狐愚的兗州刺史黃華出賣了他。這邊剛舉事,司馬懿即發(fā)兵南下。史書沒有記載雙方部隊行進的具體路線,但據(jù)凌傳“宣王將中軍乘水道討凌”“軍到丘頭”數(shù)語,可知王凌應該沿淮水、潁水往上游進發(fā),而司馬懿則從蒗蕩渠順流而下進入潁水。雙方在潁水之濱的丘頭(后改名武丘)相遇。丘頭位于項城東南,即今河南沈丘與安徽界首之間。兩軍并未交戰(zhàn),王凌見這陣勢,自己先怯了。據(jù)凌傳描述的情形看,司馬懿對付這種事情極有手腕。凌傳曰:

……大軍掩至百尺逼凌。凌自知勢窮,乃乘船單出迎宣王,遣掾王彧謝罪,送印綬、節(jié)鉞。軍到丘頭,凌面縛水次。宣王承詔遣主簿解縛反服,見凌,慰勞之,還印綬、節(jié)鉞,遣步騎六百人送還京都。

百尺,即蒗蕩渠匯入潁水處的百尺堰,就在項城附近(見《水經(jīng)注》卷二十二),距離丘頭不過幾十里?!缎奂o》亦云:“凌計無所出,乃迎于武丘,面縛水次,曰:‘凌若有罪,公當折簡召凌,何苦自來邪!帝曰:‘以君非折簡之客故耳?!彼抉R懿此際軟硬兼施,又還其印綬、節(jié)鉞,是要穩(wěn)住王凌。凌傳、宣紀所述均取自《魏略》,但二者都略去一個重要事實,即王凌自縛認罪的真正原因。裴注所引《魏略》載有王凌給司馬懿的書信,其中說到“今遣掾送印綬,傾至,當如詔書自縛歸命”??芍趿柰督凳且驗橛形褐髟t令。王凌讓人把自己反綁了去見司馬懿,是不欲與朝廷對抗。

可是,王凌興師目的是要廢黜魏主齊王芳,如何又聽命于這少帝的詔令?沒有人解釋這個問題。王凌被解送京城途中,剛走到項城,便飲鴆而亡。裴注引干寶《晉紀》曰:“凌到項,見賈逵祠在水側(cè),凌呼曰:‘賈梁道(按,賈逵字),王凌固忠于魏之社稷者,唯爾有神,知之!”王凌以賈逵相譬況,自有故事。當年曹操死時,賈逵負責喪典,曹彰從長安來奔喪,索問魏王印綬,賈逵正色拒之:“太子在鄴,國有儲副。先王璽綬,非君侯所宜問也。”(《魏書·賈逵傳》)太子就是曹丕,后來成了魏文帝。賈逵維護了曹魏祧緒的合法性,贏得忠臣名聲。然而,王凌欲迎立楚王彪并沒有那種合法性,這本身已屬大逆不道,他想做拯救曹魏的忠臣,沒那么容易。他主動投降似乎是不想把事情做絕,最后卻難以證明自己的心跡,絕望中朝司馬懿大喊:“卿負我!”司馬懿回答很干脆:“我寧負卿,不負國家?!边@“國家”一詞,當時乃天子之謂(如,魏中書令李豐之子選尚齊長公主,《夏侯玄傳》裴注引《魏略》云李豐“自以連婚國家”),司馬懿將“國家”攥于手心,理所當然認為自己才是忠臣。

王凌起事時年屆八旬,死時仰天嘆曰:“行年八十,身名并滅邪!”(裴注引《魏略》)事敗,楚王彪亦被賜死。這次兵變謀劃日久,部隊進至項城一帶,距許昌只剩二百里路,往洛陽亦略近半程,卻突然土崩瓦解。司馬懿兵不血刃,手段著實高明。

遺憾的是,《三國演義》沒有寫王凌之叛,小說家竟不愿在此多費筆墨。

王凌欲廢齊王芳不成,但三年后,齊王芳卻讓司馬師給廢了。《三少帝紀》以“太后令曰”列述其罪:“不親萬機,耽淫內(nèi)寵,沉漫女德,日延倡優(yōu),縱其丑謔,迎六宮家人留止內(nèi)房,毀人倫之敘,亂男女之節(jié)……”(按,實為司馬師等表奏太后之語,見裴注引王沈《魏書》)廢黜皇上用男女罪名,甚奇。

司馬師搞廢立,正是毌丘儉起兵根由之一?!稓饍€傳》裴注引毌丘氏等上表,列司馬師罪狀十一條之多,其六即是“矯廢君主”。但儉傳、景紀都不提這一茬,倒是《三國演義》特為強調(diào)此事。小說第一百十回:“(毌丘儉)聞司馬師擅行廢立之事,心中大怒。長子毌丘甸曰:‘父親官居方面,司馬師專權(quán)廢主,國家有累卵之危,安可晏然自守?”這里說的“國家”,已非天子之謂,而是指魏國。產(chǎn)生于宋元以后的小說敘事已將“忠誠”表述為一種政治意志,而“國家”“社稷”一類詞語則代入更廣泛的集體想象。

毌丘儉是曹魏名將,起事時以鎮(zhèn)東將軍都督揚州。其同伙揚州刺史文欽應屬曹爽一黨,是曹的小同鄉(xiāng)(小說作“曹爽門下客”)。此人亦是一員虎將,儉傳稱文欽“驍果粗猛”。儉、欽以壽春為根據(jù)地,很快將戰(zhàn)場推至項城左近,這幾乎復制了王凌的進軍路線。從《毌丘儉傳》和《晉書·景帝紀》看,司馬師軍事部署相當厲害,一上來就擺下三路大軍:遣荊州刺史王基進據(jù)項城西側(cè)的南頓,與毌丘儉對峙;讓諸葛誕率豫州兵馬從安風津渡淮,直取壽春;又考慮到淮南將士多為北人,用青、徐諸軍在譙郡斷其后路。關(guān)鍵一戰(zhàn),則在項城西北的樂嘉布下陷阱,以兗州刺史鄧艾所部為誘餌,吸引淮南軍襲城。在小說中,此節(jié)演化成文欽父子偷襲司馬師大寨,文鴦(文欽之子)殺得天昏地暗,卻被趕來救援的鄧艾搞了個反包圍。按儉傳、景紀,是駐扎汝陽的司馬師突然殺到樂嘉。文欽力戰(zhàn)不敵,結(jié)果落敗而逃,投了東吳。毌丘儉見大勢已去,只得逃往淮南,在慎縣被人射殺。

說來,對于毌丘儉、王凌這類人物,史家最難定論?!度龂尽凡辉O“叛臣”“逆臣”之目,列傳將王凌、毌丘儉、諸葛誕、鄧艾、鐘會五人置于一處(卷二十八),顯然視為窩里反一族(鄧艾屬“疑似”而冤枉)。但看卷末“評曰”,先褒后抑,言語耐人尋味,其曰:

王凌風節(jié)格尚,毌丘儉才識拔干,諸葛誕嚴毅威重,鐘會精練策數(shù),咸以顯名,致茲榮任,而皆心大志迂,不慮禍難,變?nèi)绨l(fā)機,宗族塗地,豈不謬惑邪!鄧艾矯然強壯,立功立事,然闇于防患,咎敗旋至……

陳壽不討論叛逆與忠誠,回避了倫理究詰,大概也是覺得這“君臣之義”本身就亂了套,往哪邊說都未能允當。將他們的失敗歸咎于“心大志迂”“闇于防患”,不能說是肯綮之論,卻多少也有一種同情之理解。習鑿齒《漢晉春秋》持晉承漢祚之見,以曹魏為篡逆,對毌丘儉卻是大加贊揚。裴注引習氏曰:“毌丘儉感明帝之顧命,故為此役。君子謂毌丘儉事雖不成,可謂忠臣矣。夫竭節(jié)而赴義者我也,成之與敗者時也,我茍無時,成何可必乎?忘我而不自必,乃所以為忠也?!睂τ跉饍€這樣的叛逆者,史家多以節(jié)操看取大義。

毌丘儉起事前一年,也即廢齊王芳半年之前,即嘉平六年二月,洛陽宮內(nèi)還發(fā)生了一起針對司馬氏的未遂政變。中書令李豐與皇后父光祿大夫張緝密謀,伺機誅殺司馬師,以太常夏侯玄代之為輔政?!段簳は暮钚鳌贩Q,起先李豐暗使其弟兗州刺史李翼請求入朝(“欲使將兵入”),因未能獲準,便計劃在宮內(nèi)典儀中動手。司馬師聽到風聲,先下手干掉李豐,又逮捕夏侯玄、張緝等,皆夷三族。此事亦見《晉書·景帝紀》。

毌丘儉因為“與夏侯玄、李豐等厚善”(見儉傳),自有物傷其類之痛感。這也是毌丘儉表奏司馬師罪狀之一。李豐等舉事未與毌丘儉結(jié)援,或是其謀劃不周。其實,后來興兵反叛的諸葛誕亦未嘗不可倚恃。諸葛誕與夏侯玄有著更鐵的朋黨關(guān)系,又曾是患難之交(明帝反“浮華”,一同被罷官)。夏侯玄是夏侯淵族孫,也算魏宗室,又為士林領袖,早晚要被推上風口浪尖?!段菏洗呵铩酚幸患毠?jié),足見夏侯玄之人氣爆棚:司空趙儼死時,司馬氏兄弟為舉辦喪宴—“賓客以數(shù)百,玄時后至,眾賓客咸越席而迎,大將軍(司馬師)由是惡之?!保ㄒ姳緜髋嶙ⅲ┮韵暮钚?,結(jié)援方鎮(zhèn)最有號召力,可是他并未出頭。也許正是因為曹氏三世持續(xù)壓制朋黨交游,而司馬懿誅曹爽又進一步打擊大族名士,魏晉之際的反對派實難以同愾相求。如,王凌欲廢黜之主,毌丘儉卻拼死維護,士者與“國家”到底是怎樣一種政治關(guān)系,已有不同解讀。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國家”已不再是可以庇身的神器。一方面,他們的忠恪無以寄托;另一方面,他們自身亦無所適從。他們在迷惘中攘袂而起,只是以求自解。

平息第二次淮南之叛,諸葛誕有大功。他率部攻占壽春,抄了毌丘儉老窩,戰(zhàn)后即都督揚州??墒莾H僅兩年之后,諸葛誕自己卻反出江湖。此際以身家性命相搏,這是為什么?《三國志》交代得不是很清楚。本傳主要歸結(jié)為兩點:一是毌丘儉、王凌等相繼夷滅,使之“懼不自安”,暗地里早已厚養(yǎng)死士,固結(jié)人心;二是“朝廷微知誕有自疑心”,征為司空以釋其兵權(quán),于是“愈恐,遂反”。所謂“朝廷”,自然不是魏主(魏主已被司馬師換成高貴鄉(xiāng)公曹髦),而是大將軍司馬昭(討伐毌丘儉之后司馬師就死了)。如果只是恐懼與猜疑,這理由聽上去有些牽強。諸葛誕擁兵反叛,司馬昭興師討伐,雙方都需要一個明面上的說法。

相比之下,小說家的演繹倒是更合乎邏輯,《三國演義》寫諸葛誕之叛,根子仍在于忠誠二字。第一百十一回,相府長史賈充藉慰勞部隊為名,來淮南刺探諸葛誕的底牌—

誕設宴待之。酒至半酣,充以言挑誕曰:“近來洛陽諸賢,皆以主上懦弱,不堪為君。司馬大將軍三世輔國,功德彌天,可以禪代魏統(tǒng)。未審鈞意若何?”誕大怒曰:“汝為賈豫州之子,世食魏祿,安敢出此亂言!”充謝曰:“某以外人之言告公耳?!闭Q曰:“朝廷有難,吾當以死報之?!背淠?。

諸葛誕出語凜然而擲地有聲。誓言以死報國,小說亦藉以表述君臣大義。賈充是賈逵的兒子,當年其父維護曹魏祧續(xù)被譽為忠臣,讓他來鼓吹由司馬氏禪代魏統(tǒng),直是妙義橫生。以忠誠為敘事邏輯,簡單而清晰,這樣諸葛誕的行動就有了公孫杵臼、程嬰之于趙氏孤兒那種士者之義。其實,此節(jié)本于誕傳裴注所引《魏末傳》,諸葛誕原話是“若洛中有難,當吾死之”(當然,這是史家的表述)。其謂“洛中”,儼然代指魏主,可是何不直言“帝”或“朝廷”?

還有一個疑問。當初毌丘儉、文欽起事,派人聯(lián)絡諸葛誕,希望他率豫州軍民響應。諸葛誕不知怎么想,卻將他倆給賣了。本傳謂:“誕斬其使,露布天下,令知儉、欽兇逆?!庇械朗窃缰缃窈伪禺敵酰绱藳Q絕地劃清界限,那是為何?其實,之前王凌那回他也站在司馬氏一邊,率軍進剿揚州。似乎,唯一的解釋是,在諸葛誕看來,司馬氏擅政柄國與禪代魏統(tǒng)是兩碼事。王凌、毌丘儉兩次造反都為廢立之事,而諸葛誕本來并不在意廢誰立誰,司馬氏如何專權(quán)也還是替曹家人看護天下。從司馬懿到司馬師,亦似溫水煮青蛙的升溫過程,可是到了司馬昭這兒幾乎抵達臨界點—由賈充禪代之議,革除曹魏的意圖已昭然可揭。

據(jù)裴注引《世語》之說,以征為司空解除諸葛誕兵權(quán),亦是賈充的主意。賈充從淮南回來對司馬昭進言:“誕再在揚州,有威名,民望所歸。今征,必不來,禍小事淺;不征,事遲禍大?!贝酥^以征逼反,乃為上策。又,《魏末傳》透露,揚州刺史樂綝覬覦諸葛誕的都督權(quán)位,打小報告誣告其暗通東吳,這也是逼反諸葛誕的一個原因。所以,諸葛誕起事前先把樂綝給殺了?!段耗﹤鳌份d有諸葛誕給朝廷的表奏,如謂:

臣受國重任,統(tǒng)兵在東。揚州刺史樂綝專詐,說臣與吳交通,又言被詔當代臣位,無狀日久。臣奉國命,以死自立,終無異端。忿綝不忠,輒將步騎七百人,以今月六日討綝,即日斬首,函頭驛馬傳送。若圣朝明臣,臣即魏臣;不明臣,臣即吳臣。不勝發(fā)憤有日,謹拜表陳愚,悲感泣血,哽咽斷絕,不知所如,乞朝廷察臣至誠。

從這篇文字看,諸葛誕的忠誠是有條件的,“若圣朝明臣,臣即魏臣;不明臣,臣即吳臣”,這是追問與究詰。“圣朝”是否仍是他心目中的朝廷,要看朝廷怎么看待他了。諸葛誕不想一棵樹上吊死。他聯(lián)結(jié)東吳不假,但究竟是早已暗中交通,還是兵變之日才投靠過去,據(jù)現(xiàn)存史料難以定論。也許這并不重要,關(guān)鍵是諸葛誕的忠恪已失去具體對象—司馬氏篡逆攪亂了君臣之義,諸葛誕只能以自己信守的士者之義為本位。

戰(zhàn)事始于甘露二年五月,諸葛誕用兵思路與王凌、毌丘儉迥然相異,他沒有向洛陽方向進軍,而是盤踞壽春,閉城自守。又將自己兒子送往東吳為質(zhì),請求救援。東吳方面自然大喜,派全懌、全端、唐咨等率三萬人馬接應,前已投奔東吳的文欽也加入其中。這時魏方王基都督揚、豫諸軍已包圍壽春。七月,司馬昭挾魏主和太后東征,征調(diào)青、徐、荊、豫諸軍直下淮南。二十六萬大軍圍城八閱月,最后城內(nèi)糧盡,軍心渙散,幾乎是不攻而克。盧弼集解引何焯曰:“儉、欽猶出至項,誕閉城自守,專倚吳救,彌為下矣?!睂偎愣佳涸跂|吳一邊,實在是失策。其實東吳人馬在外圍根本打不進去,而先前突入城內(nèi)的文欽、全懌等人還盡給諸葛誕添堵。結(jié)果全懌被鐘會用計策反,率部出城投降,文欽則與諸葛誕訌爭而被殺。破城之日,諸葛誕率麾下數(shù)百人企圖突圍,在城門口被司馬昭手下胡奮斬殺。

在《三國演義》中,壽春守城戰(zhàn)事見諸第一百十二回,與史書所述出入不大??偟恼f,小說描述的毌丘儉、諸葛誕兩次兵變未能給讀者留下太深印象,因為這些故事處于小說敘事焦點之外。但就歷史而言,淮南三叛都是魏晉時期最重要的事件,而且涉及深層次的政治倫理問題。這三次兵變,數(shù)諸葛誕這回歷時最長,論其規(guī)模、影響亦最大。從王凌、毌丘儉到諸葛誕,一次比一次走得更遠。諸葛誕干脆聯(lián)手東吳,慨然打破君君臣臣的倫理禁忌,其實不是因為他缺乏忠誠,而是忠誠的目標已經(jīng)失焦。

司馬昭挾魏主和太后兩宮出征,此舉非同尋常。天子躬征不足為奇,司馬昭上表亦用漢高祖、光武帝親征黥布、隗囂的故事(見《晉書·文帝紀》),可是為何要將太后拽上戰(zhàn)場?《通鑒》胡三省注謂:“(司馬)昭若自行,恐后有挾兩宮為變者,故奉之以討誕?!贝苏f甚確。司馬昭當然不能只帶魏主上路,太后留在宮里難保不被別人當槍使,當初毌丘儉矯太后詔起事即前車之鑒。

太后不啻是一張王牌。正始十年(改元嘉平元年)高平陵之變,司馬懿就是以太后“令敕”名義表奏天子罷黜曹爽。這位太后原是明帝郭皇后,從齊王曹芳、高貴鄉(xiāng)公曹髦到陳留王曹奐,三任少主期間做了二十四年太后?!段簳ず箦鷤鳌分^:“值三主幼弱,宰輔統(tǒng)政,與奪大事,皆先咨啟于太后,而后施行?!彼抉R氏父子誅曹爽搞廢立諸令,無不假太后之名,這是司馬氏的家數(shù)。后來,魏主曹髦貿(mào)然自討司馬昭,死后還被這郭太后下詔廢為庶人。

不過,搬出太后自有另一層意思。這種以母儀統(tǒng)政的節(jié)目,實質(zhì)乃以孝道治天下。曹操挾天子,司馬氏挾太后,意在君臣大義之外確立一種政治倫理的合法性,也即以仁孝廉讓為準則的家國體制。為什么要以孝治天下呢?魯迅有一個很淺白的解釋:“(魏晉)因為天位從禪讓,即巧取豪奪而來,若主張以忠治天下,他們的立腳點便不穩(wěn),辦事便棘手,立論也難了,所以一定要以孝治天下?!保ā段簳x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guān)系》)也就是說,既然已是君不君、臣不臣,其統(tǒng)轄人心的核心價值觀只能側(cè)取孝道。亦如錢穆所說,“司馬氏似乎想提倡名教,來收拾曹氏所不能收拾的人心。然而他們只能提出一個‘孝字,而不能不舍棄‘忠字,依然只為私門張目”(《國史大綱》第十二章)。

從曹操篡漢到司馬氏篡魏,或以為后者只是復制前者而已,其實不然。說來前后局面大不相同。曹操挾天子之日,漢室早已衰微,董承、王子服之后朝中沒有幾人敢質(zhì)疑曹氏的合法性,反對者只是楊彪、孔融一類文士。而司馬氏柄國之時,曹魏國勢方隆,跟他父子作對的不但有宗室、外戚、士族人物,更有督師方鎮(zhèn)的軍界大佬。所以,司馬氏之篡弒是一個更加血腥的過程。趙翼《廿二史札記》卷七有“魏晉禪代不同”一則,分析很透辟。

二○一六年四月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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