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玥雯

（武漢大學(xué)文學(xué)院，湖北武漢430072）

淺議鳩摩羅什《維摩詰所說經(jīng)》的語言風(fēng)格

王玥雯

（武漢大學(xué)文學(xué)院，湖北武漢430072）

佛典的漢譯，自漢末迄于宋朝，歷時悠久，幾經(jīng)演繹。譯經(jīng)的語言風(fēng)格是指譯經(jīng)師在主客觀因素制導(dǎo)下（包含原典語言、翻譯理念、漢文水平等）運用調(diào)音、遣詞、造句、謀篇等語言風(fēng)格手段所形成的各種特點綜合表現(xiàn)出來的氣氛和格調(diào)，這種氣氛和格調(diào)集中體現(xiàn)為譯經(jīng)語言的表現(xiàn)風(fēng)格。本文主要立足于《維摩詰經(jīng)》同經(jīng)異譯本的對比，通過比較，我們試著將鳩摩羅什譯經(jīng)的語言風(fēng)格概括為三點：語言通俗，平易近人；行文簡潔，辭理圓融；句式整齊，體式謹嚴。

鳩摩羅什維摩詰經(jīng)比較研究

所謂語言風(fēng)格，是譯經(jīng)師在主客觀因素制導(dǎo)下（包含原典語言、翻譯理念、漢文水平等）運用調(diào)音、遣詞、造句、謀篇等語言風(fēng)格手段所形成的各種特點綜合表現(xiàn)出來的氣氛和格調(diào)。本文選取《維摩詰所說經(jīng)》為考察對象，理由有二：其一，《維摩詰所說經(jīng)》現(xiàn)存版本有三，除去羅什的譯本，還有支謙的《維摩詰經(jīng)》、玄奘的《說無垢稱經(jīng)》。通過同經(jīng)異譯本的參詳對比，可以更清晰把握羅什語言的特質(zhì)與個性。其二，1999年日本大正大學(xué)綜合研究所的學(xué)者于中國西藏布達拉宮發(fā)現(xiàn)了一部完整的《維摩詰經(jīng)》梵文抄本，經(jīng)學(xué)者研究對照，這個梵文抄本的內(nèi)容與現(xiàn)存三種漢譯本的內(nèi)容基本一致。因此，我們也可以藉由梵漢對勘的研究成果，來探索鳩摩羅什譯文與原典的異同，以及由此體現(xiàn)的風(fēng)格特征。

經(jīng)由對比，我們試著將鳩摩羅什《維摩詰所說經(jīng)》譯經(jīng)的語言風(fēng)格概括為三點：語言通俗，平易近人；行文簡潔，辭理圓融；句式整齊，體式謹嚴。下面我們一一來看。

一、語言平易近人，通俗易懂

鳩摩羅什在佛經(jīng)漢譯史上堪稱第一里程碑式之人物。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其語言風(fēng)格的通俗易懂。我們可以從以下幾點來體會其語言的通俗性：

1.在外來詞的翻譯上，羅什盡量使譯詞在準確達意的前提下更能為漢語使用者熟識接納。

（1）控制音譯的范圍。在《維摩詰所說經(jīng)》里，所有的音譯詞絕大部份為名詞，僅有1例量詞（由旬），這些名詞又以人名以及佛教專門術(shù)語居多①地名則多采用“音譯+類名”的方式構(gòu)造，后文將有專論。。因為這些人、事、概念多是彼有此無，所以只好連同它們的名稱也借到漢語里來。

譯經(jīng)史上第一次明確提出音譯使用范疇的是玄奘。玄奘著名的“五不翻”原則，事實上就是提出何種情況下采取音譯的原則。其文曰：“一、秘密故，如陀羅尼。二、含多義故，如‘薄伽梵’具六義。三、此無故，如閻凈樹，中夏實無此木。四、順古故，如‘阿耨菩提’，非不可翻。而摩騰以來常存梵音。五、生善故，如‘般若’尊重，智慧輕淺?！雹凇斗g名義集·序》，《大正藏》冊54，第2131號，第1055頁上14。以這五種原則來看鳩摩羅什譯經(jīng)之音譯詞，其實也相吻合。而經(jīng)由對比我們發(fā)現(xiàn)，有些時候鳩摩羅什比玄奘更注重控制音譯的范圍。例如：

其有釋、梵、四天王、諸天、龍、鬼神等入此室者，聞斯上人講說正法，皆樂佛功德之香，發(fā)心而出。（鳩摩羅什《維摩詰所說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5號，頁543上29）

諸有釋、梵、四大天王、那伽、藥叉、及阿素洛，廣說乃至人非人等，入此室者，皆為瞻仰如是大士，及為親近禮敬供養(yǎng)，聽聞大法。（玄奘《說無垢稱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6號，頁574上15）

以上兩句中，“那伽”的原文意謂龍蛇之類。鳩摩羅什意譯為“龍”，雖然梵漢文化有所殊異，但大意不失。而玄奘所譯“藥叉”“阿素洛”，鳩摩羅什以”鬼神”相對，貼近漢語實際。

（2）音譯之外，羅什注重合理運用“合璧”構(gòu)詞。所謂“合璧”，就是在吸收外來詞時采用音譯、意譯兼顧的方式，最大限度地將外來語轉(zhuǎn)入漢語語言符號系統(tǒng)。合璧構(gòu)詞并非羅什新創(chuàng)，但他在翻譯過程中把握得當(dāng)，運用合理，有效增強了譯文的可讀易懂。例如：

爾時毘耶離城有長者子，名曰寶積，……各以其蓋，共供養(yǎng)佛。（鳩摩羅什《維摩詰所說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5號，頁537中26）

時廣嚴城有一菩薩離呫毘種，名曰寶性，與離呫毘五百童子，各持一蓋，七寶莊嚴，往庵羅林，詣如來所。（玄奘《說無垢稱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6號，頁556中7）

鳩摩羅什采用合璧法翻譯，毘耶離是記音，城為類名。玄奘意譯為廣嚴城。雖無謂高下之分，但羅什的翻譯一方面保存了地名的異域風(fēng)貌，一方面通過類名方便漢人掌握此詞內(nèi)涵。

又如：

禪定是菩薩凈土。菩薩成佛時，攝心不亂眾生來生其國。（鳩摩羅什《維摩詰所說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5號，頁538中11）

修靜慮土，是為菩薩嚴凈佛土。菩薩證得大菩提時，具足成就正念正知正定有情來生其國。（玄奘《說無垢稱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6號，頁570下9）

例句5中的“禪定”對應(yīng)例句6中的“靜慮”。前者乃梵漢同義并舉構(gòu)詞，“禪”是禪那的音譯省譯，“定”為意譯，二者結(jié)合為新詞，既能標(biāo)示其語源，又能幫助漢人揣摩理解其義。

（3）使用意譯法翻譯外來語言時，羅什盡力采用通俗漢化的語言形式。鳩摩羅什于意譯，可謂殫精竭慮煞費苦心，不論是專門術(shù)語的創(chuàng)制新造，還是一般詞語的對譯使用，一方面強調(diào)“務(wù)存論旨”①釋僧肇：《百論序》，《大正藏》冊50，第1569號，第168頁上10。，即保證原典意旨的正確傳達，一方面追求“曲從方言”②釋慧觀：《法華宗要序》，《大正藏》冊55，第2145號，第57頁中8。，即實現(xiàn)譯經(jīng)語言的通俗漢化。例如：

寶積，當(dāng)知直心是菩薩凈土。菩薩成佛時，不諂眾生來生其國。深心是菩薩凈土。菩薩成佛時具足功德眾生來生其國。（鳩摩羅什《維摩詰所說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5號，頁538中1）

純意樂土，是為菩薩嚴凈佛土。菩薩證得大菩提時，所有不諂不誑有情來生其國。（玄奘《說無垢稱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6號，頁559中2）

上意樂土，是為菩薩嚴凈佛土。菩薩證得大菩提時，具足成就善法有情來生其國。（玄奘《說無垢稱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6號，頁559中6）

“直心”對應(yīng)“純意樂”，原詞詞義為“心意”或“意愿”?！吧钚摹睂?yīng)“上意樂”，原詞詞義為“增強的心意”。對比二者的譯詞，鳩摩羅什的發(fā)明既貼合原意又通俗易解，玄奘的翻譯則稍嫌詰屈聱牙。

2.在整體語言風(fēng)貌上，鳩摩羅什的譯經(jīng)口語化程度較高，這也是其語言通俗易懂的一個重要原因。口語性強是漢譯佛經(jīng)文獻的共性，早已成為學(xué)界共識。盡管如此，不同時代不同譯師，在語言的運用上還是應(yīng)具體分析，不宜一概而論。我們正是經(jīng)由比照，得出羅什譯經(jīng)口語化程度較高的結(jié)論。其較高口語性在語言的兩大要素：語法與詞匯上均有所體現(xiàn)。

（1）羅什譯經(jīng)的語法體現(xiàn)出了較為鮮明的中古前期漢語語言的特質(zhì)。限于篇幅，我們僅以疑問代詞賓語的位置為例來看。

疑問代詞作賓語，必須置于動詞之前，這是上古漢語句法的一條較為嚴整的規(guī)則。不過，自東漢開始，這種賓語前置的語序已經(jīng)被打破。以三部維摩詰經(jīng)的情況來看，支謙本保存古序相對為多，羅什和玄奘的譯本則有所改動。試比較：

我即為作禮而問言：居士所從來？（支謙《佛說維摩詰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4號，頁524上24）

我即為作禮而問言：居士從何所來？（鳩摩羅什《維摩詰所說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5號，頁542下13）

我為作禮，問言：居士從何所來？（玄奘《說無垢稱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6號，頁565中10）

支謙句中疑問詞“所”作介詞賓語，位置居于“從”之前，羅什和玄奘的譯本都調(diào)整了語序，把疑問詞”何所”放到了介詞的后面。這種調(diào)整體現(xiàn)了漢語語序的歷時演變，是實際口語的體現(xiàn)。相關(guān)例證還有不少。例如：

又問：空復(fù)誰為？（支謙《佛說維摩詰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4號，頁525下18）

又問：以何為空？（鳩摩羅什《維摩詰所說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5號，頁544下1）

問：何以空？（玄奘《說無垢稱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6號，頁568上18）

（2）在詞匯方面，鳩摩羅什的譯經(jīng)較少使用古雅的文言詞匯，而以口語詞居多。試比較：

爾時長者維摩詰自念：寢疾于床，世尊大慈，寧不垂愍？（鳩摩羅什《維摩詰所說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5號，頁539下16）

時無垢稱作是思惟：我嬰斯疾，寢頓于床，世尊大悲，寧不垂愍，而不遣人來問我疾？（玄奘《說無垢稱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6號，頁574下10）

玄奘使用了動詞“嬰”。《說文解字》云：”嬰，頸飾也。從女，賏?！边@是它的本義，引申之則有“纏繞”之意，字后作“纓”。這是一個文言色彩較濃的古語詞。鳩摩羅什的譯經(jīng)里直言“寢疾于床”，相當(dāng)于我們今天用大白話說“病躺在床上”，簡潔又通俗。

二、行文簡潔，辭理圓融

譯經(jīng)語言應(yīng)該趨簡還是就繁，譯經(jīng)史上時有爭議。繁簡問題的產(chǎn)生其實首先與原典有關(guān)。小乘佛教期間，佛經(jīng)完全以口頭方式創(chuàng)作和傳誦。與口耳相傳的方式一致，口語文體的特點是質(zhì)樸和繁復(fù)，這也是早期譯經(jīng)的特點。而在大乘佛教期間，佛經(jīng)雖然仍以口頭方式創(chuàng)作和傳誦，但在文體上逐漸接受古典梵語作品的影響，開始趨向文學(xué)化。然而，即使大乘佛典具有文學(xué)化傾向，但相對中國儒道經(jīng)典文體，在總體上仍嫌繁復(fù)。那么，在佛經(jīng)翻譯中，是要照搬原典的質(zhì)樸和繁復(fù)，還是也采用漢文的簡約流麗？不同的譯師各有其主張。鳩摩羅什的選擇是不拘泥于原典的體式，通過刪削原文繁重之處使譯文更加簡約流暢。這種簡潔之風(fēng)于詞、句、章均有所體現(xiàn)。

1.構(gòu)詞方面，鳩摩羅什傾向省譯。省譯法即刪去不符合目標(biāo)語思維習(xí)慣、語言習(xí)慣和表達方式的詞，以避免譯文累贅。梵語音節(jié)較多，為了適應(yīng)漢語以單音、雙音為主的音節(jié)習(xí)慣，省譯古已有之。玄奘則與鳩摩羅什正好相反。他傾向嚴格、完整地翻譯外來語詞。例如：

于是長者子寶積，即于佛前，以偈頌曰……（鳩摩羅什《維摩詰所說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5號，頁537下7）

爾時寶性即于佛前，右膝著地，合掌恭敬，以妙伽他而贊佛曰……（玄奘《說無垢稱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6號，頁558中22）

“偈”與“伽他”都是音譯，但前者更簡潔，所以后世沿用的反而是省譯形式。

2.章句方面，鳩摩羅什傾向在不影響達意的前提下大膽改寫原文文句以實現(xiàn)文辭簡潔的目的。具體操作是：

（1）概括與合譯。即將原文中細化、分散的語言概括合并為抽象、簡潔的語言。試比較：

以忍調(diào)行，攝諸恚怒。（鳩摩羅什《維摩詰所說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5號，頁539上17）

以調(diào)順忍，攝益瞋恨、暴嫉、楚毒。（玄奘《說無垢稱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6號，頁560中17）

這句原文的大意是：“忍辱柔順，用于吸引心中懷有惡意、仇恨和憤怒的眾生?！雹賲⒖袋S寶生：《梵漢對勘維摩詰所說經(jīng)》，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1年版，第47頁。玄奘把原文中的“惡意、仇恨和憤怒”每詞一一對譯出來，鳩摩羅什則概括為“諸恚怒”，大意不變而筆墨簡省不少。又如：

譬如族姓子，高原陸土不生青蓮芙蓉蘅華，卑濕污田乃生此華。（支謙《佛說維摩詰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4號，頁529下9）

譬如高原陸地不生蓮華，卑濕淤泥乃生此華。（鳩摩羅什《維摩詰所說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5號，頁549中7）

譬如高原陸地，不生殟缽羅花、缽特摩花、拘母陀花、奔荼利花，要于卑濕穢淤泥中，乃得生此四種花。（玄奘《說無垢稱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6號，頁575下6）

這句原文中提到了五種蓮花。支謙和玄奘或意譯，或音譯，都試圖表達多種蓮花的種概念，而鳩摩羅什籠統(tǒng)譯為屬概念“蓮花”。在這一語境中，這些細瑣的花名的確不是表達重點，能省則省并無不可。

（2）省略與刪減。將原文中冗余、繁瑣的語言省略或刪除掉。羅什的刪省并非任意而為，被刪省的文句往往是這樣一些內(nèi)容：

①套話。例如：

答曰：譬如幻者見幻事相，菩薩觀人物為若此。譬如達士見水中月，菩薩觀人物為若此。譬如明鏡見其面像，菩薩觀人物為若此。取要言之：如熱時之焰……如真人現(xiàn)，菩薩觀人物為若此也。（支謙《佛說維摩詰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4號，頁528上11）

維摩詰言：譬如幻師見所幻人，菩薩觀眾生為若此。如智者見水中月……如無煙之火，菩薩觀眾生為若此。（鳩摩羅什《維摩詰所說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5號，頁547中1）

無垢稱言：譬如幻師觀所幻事，如是菩薩，應(yīng)正觀察一切有情。又妙吉祥，如有智人，觀水中月……觀阿羅漢后有相續(xù)，如是菩薩，應(yīng)正觀察一切有情。（玄奘《說無垢稱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6號，頁572下7）

原文這句每個比喻之后都使用了“菩薩應(yīng)該這樣觀察一切眾生”的套語②參看黃寶生：《梵漢對勘維摩詰所說經(jīng)》，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1年版，第195頁。。支謙保留了四句，鳩摩羅什則只在收尾各用一句相呼應(yīng)。后出的玄奘譯本沿用了鳩摩羅什的方法。

②鋪陳夸飾之辭。試比較：

爾時毘耶離城有長者子，名曰寶積，與五百長者子俱，持七寶蓋來詣佛所，頭面禮足，各以其蓋共供養(yǎng)佛。（鳩摩羅什《維摩詰所說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5號，頁537中26）

時廣嚴城有一菩薩離呫毘種，名曰寶性，與離呫毘五百童子，各持一蓋七寶莊嚴，往庵羅林詣如來所，各以其蓋奉上世尊，奉已頂禮世尊雙足，右繞七匝卻住一面。（玄奘《說無垢稱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6號，頁572下7）比照可見，鳩摩羅什簡省了五百童子禮佛的具體描述，省略了右繞七匝的內(nèi)容。

關(guān)于鳩摩羅什的簡化，歷來譯家、學(xué)者多有論及，且各懷臧否，但我們注意到，“簡”并不是羅什的唯一追求。他的簡化是表情達意之余的修整。有些時候，為了辭理的圓融表意的準確，羅什不僅不簡，還會反其道而增繁之。例如：

佛以一音演說法，眾生隨類各得解。皆謂世尊同其語，斯則神力不共法。佛以一音演說法，眾生各各隨所解。普得受行獲其利，斯則神力不共法。（鳩摩羅什《維摩詰所說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5號，頁538上2）

佛以一音演說法，眾生隨類各得解。皆謂世尊同其語，斯則如來不共相。佛以一音演說法，眾生各各隨所解。普得受行獲其利，斯則如來不共相。（玄奘《說無垢稱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6號，頁558下22）

支謙譯本里沒有本段，而原文只有一頌。鳩摩羅什譯為兩頌，原因或在于：原文中的artha是個多義詞，表示“意義”或“利益”。羅什不厭其煩分成兩頌，“同其語”對應(yīng)“意義”，“獲其利”對應(yīng)“利益”，如此則把這兩重意義都能表達出來。玄奘的譯本基本沿用了羅什，可見對其翻譯的認同。

總之，討論鳩摩羅什的譯經(jīng)，不宜籠統(tǒng)言繁論簡，行文簡潔固然是其追求，但簡潔是以不破壞辭理圓融為前提的。

三、句式整齊，體式謹嚴

重視節(jié)奏的整齊與體式的嚴謹，是鳩摩羅什譯經(jīng)語言的又一突出特點。

我們先看散文的部份。自康孟祥起，漢譯佛經(jīng)的散文部份逐漸采用了四字一頓的四言格。四言格節(jié)奏鮮明，整齊有序，克服了早期譯文行文散漫的缺點。但鳩摩羅什之前，譯師們對四言格的使用，大體而言并不十分嚴格。羅什則采用了多種策略刻意組成整齊的四言結(jié)構(gòu)。

1.減字法。即用縮略或簡省文字的方式湊成四字格。例如：

欲何置此人？何以教此比丘？無乃反戾此摩尼之心，是已為下正行。（支謙《佛說維摩詰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4號，頁522下2）

當(dāng)知是比丘心之所念，無以琉璃同彼水精。（鳩摩羅什《維摩詰所說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5號，頁540下28）

應(yīng)先了知是諸苾芻有何意樂，勿以無價吠琉璃寶同諸危脆賤水精珠。（玄奘《說無垢稱

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6號，頁562下18）這里原詞意為水晶玻璃珠。支謙譯為“摩尼”，意謂寶珠。玄奘譯為“水精珠”，最符合原文。為了協(xié)和四言節(jié)奏，鳩摩羅什省略了“珠”。

2.增字法。即用增添文字的方式湊足四字格。多用于文句三缺一的情況下。例如：

如是一切功德皆悉具足。（鳩摩羅什《維摩詰所說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5號，頁537中1）

此句為二字領(lǐng)起之四言格式。為了句式整齊，鳩摩羅什把總括副詞“皆”“悉”同義并舉。

又如：

彼時佛與無量百千之眾，恭敬圍繞，而為說法。（鳩摩羅什《維摩詰所說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5號，頁537中1）

爾時世尊，無量百千諸來大眾，恭敬圍繞，而為說法。（玄奘《說無垢稱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6號，頁585下22）

例句50中，鳩摩羅什添加了連詞“而”以滿足四言格。玄奘的譯本沿用了他的方法。3.靈活操作，適當(dāng)突破。例如：

維摩詰言：仁！此大眾無乃可恥？（鳩摩羅什《維摩詰所說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5號，頁552上22）

“仁”即”仁者”的縮略，佛經(jīng)中可用作第二人稱對稱，相當(dāng)于“你”。例句38其實是以兩句合為八字，算是對四言格的變相滿足。又如：

佛告之曰：下方度如四十二恒河沙佛土，有世界名娑婆，佛號釋迦牟尼，今現(xiàn)在于五濁惡世，為樂小法眾生敷演道教。（鳩摩羅什《維摩詰所說經(jīng)》，大正藏冊14，第475號，頁552中11）

此句因涉及不少專有名詞，為了不以文害辭，只好散中見整了。

前面談的是散文格式，韻文的部份，《維摩詰經(jīng)》里偈頌不多，一五言，一七言。鍛句造字之法與散文部份相類，茲不贅述。

本文以比較的方式，粗略探索、概括了鳩摩羅什《維摩詰經(jīng)》的語言風(fēng)格。最后我們想補充說明的是：鳩摩羅什譯經(jīng)語言風(fēng)格的形成，并非一蹴而就，也不是一人之功，而是在對歷代譯經(jīng)語言的檢討、學(xué)習(xí)的基礎(chǔ)上，集結(jié)門下眾多有志僧人的集體力量打磨煉造而成。正是在對前人的批判繼承中，鳩摩羅什形成了自己的譯經(jīng)風(fēng)格。在與支謙譯本的對照中，我們發(fā)現(xiàn)，以自己的翻譯理念為本，羅什有不少沿襲自支謙本的譯文。而后出的玄奘譯本，亦有不少沿襲羅什本的地方。古代譯經(jīng)師們這種批判繼承的精神值得今人學(xué)習(xí)。

A Study of the Style in Kumārajīva’s Version of VimalakīrtiSūtra

Wang Yuewen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Wuhan University,Wuhan 430072,Hubei,China）

Translating Buddhism scriptures into Chinese lasted more than one thousand years,from the Eastern Han Dynasty to the Song Dynasty,and over five thousand volumes had been translated,which is an important component of Chinese culture.Translating Buddhism scriptures into Chinese is the source and foundation of translation studies in our country.This paper selects the different versions ofand makes a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style of them.As a process of rewriting the literary work in another language on base of maintenance of the meaning and style of the source language as much as possible,the translation must be influenced,even controlled by style of both the source language and the target language.Kum raj va’s style is a mixture of foreign literature and the classic texts.We conclude his style to three points: intelligibility,simplicity,orderliness.

Kum raj va;Comparative Study

責(zé)任編輯：盧烈紅

王玥雯（1980—），女，湖北荊州人，武漢大學(xué)文學(xué)院講師，主要從事漢語史研究。

武漢大學(xué)“70后”學(xué)者學(xué)術(shù)團隊建設(shè)計劃項目“面向理論和應(yīng)用的中古漢語多維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