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巍
嘔心瀝血大唱歸——憶我的父親王承禮
王巍
父親王承禮,是我國著名的渤海史專家,東北史考古學家,歷史學家。到2016年12月24日,父親去世整整二十年了。
父親是1928年生人,他的老家在遼寧省興城市。今天,那里已經成為繁華的濱海旅游城市,但當年,它卻是一個落后偏僻的縣城,蕭條而沉悶。在父親的童年、少年時期,家鄉(xiāng)已淪為日本的殖民地,父親嘗盡了當亡國奴的滋味。在他就讀的學校,學生必須學日語,每天早晨要升日本國旗,唱日本國歌和偽滿洲國國歌。父親對淪為亡國奴充滿了憤怒,他憎惡學日語,不愿意當日本侵略者的順民。這期間,父親偷偷看了很多進步書籍,他盼望著光明的到來,盼望著自己能像歷史上的民族英雄那樣報效祖國。抗戰(zhàn)勝利時,父親已是一名熱血青年,他為東北光復,重新回到祖國懷抱感到興奮,并為即將到來的新生活充滿了期待,熱切地迎接國民黨政權的到來。但,國民黨接收大員來了后,瘋狂地掠奪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百姓困苦不堪,父親的希望被澆滅了,他不得不輾轉外地求學,在進步書籍中尋找真理,尋找著通往光明的道路。
1947年,父親考入了設于吉林市的國立長白師范學院,在史地系學習。1948年,吉林市解放,學校并入了東北大學——中國共產黨在東北解放區(qū)創(chuàng)辦的第一所綜合性大學,并遷往長春,自此,父親走上了他一直追求向往的革命道路,并在那遇到了我的母親。
由于經歷了日本侵略者和國民黨的黑暗統(tǒng)治,父親對中國共產黨的主張非常擁護,對社會主義社會、共產主義理想充滿向往。他如饑似渴地學習,接受了系統(tǒng)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和歷史知識的教育。
逐漸成長為一名用馬克思主義理論武裝起來的史學工作者。
我們小時候,家里經常開晚會,頭一個節(jié)目肯定是父親唱歌,他唱著,“東北那個風啊,刮呀,刮呀,刮晴了天啊晴了天,刮晴了天啊晴了天!莊稼人翻身了,過呀么過新年哪,哎嗨,過呀么過新年哪,哎嗨哎嗨哎嗨呦!”他一邊唱一邊拉著母親跳舞、轉圈,把我們帶進了歡樂的海洋!那種感情,來自于他的內心,來自于他對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信仰!他找到了充滿光明的道路!
1951年,父親還未畢業(yè),就被提前分配到東北大學改名的東北師范大學附屬中學擔任歷史課教師,不久,又相繼擔任了歷史教研組長和副教導主任。父親懷著滿腔熱情努力工作,用他扎實、淵博的歷史知識,充沛的激情,澆灌著新中國第一代中學生渴求知識的心田。在那幾年的中學教學生涯中,父親與他的學生們結下了深厚的師生之情,這些學生在父親生前經常來看他。1956年,父親調入吉林師范??茖W校任歷史科主任,同年,又調入吉林省博物館任副館長。
在東北師大歷史系學習期間,父親曾于1948年和1950年兩次參加由裴文中教授和楊公驥教授主持的吉林市西團山原始墓葬的考古發(fā)掘工作,從此對考古與歷史文物研究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到吉林省博物館工作后,父親把精力集中到了博物館的建設和吉林省的文物考古工作上來。他知道,博物館“是社會主義制度下物質文化與精神文化的收藏室,是一個地區(qū)重要的文化基地和文化學術水平的標志,也是文化教育與科學研究的機構”(父親語)。所以,在任職期間,父親依靠各方面的支持,艱苦奮斗,努力建設社會主義新型博物館。博物館建設初期,館舍很小,沒有藏品,父親在省領導的支持下積極收集文物。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民國四君子”之一的張伯駒先生任博物館第一副館長。父親欽佩他的古代書畫學識,以及無償將自己珍貴的書畫藏品捐給國家的舉動,與張伯駒先生一起去北京買書畫及文物。1950年代末和1960年代初,國家很窮,吉林省更窮,但是,時任吉林省委宣傳部長的宋振庭先生非常重視文化工作,他向省政府申請了二十萬元經費用于省博物館的建設。父親和張伯駒先生用這筆錢先后購買了大量的古代及近現(xiàn)代書畫。當時一個清代扇面才五角錢,張大千先生的畫也很便宜,因此,這筆錢購買了很多名畫和扇面及字畫,大大豐富了吉林省博物館的館藏,奠定了今天吉林省博物館書畫收藏的基礎。
在父親及同事們的努力下,至文革前,省博物館已收集了五萬余件自然標本、歷史文物和革命文物,僅從唐代到現(xiàn)代的書畫就有五千余件,積累了大批文化財富。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前蘇聯(lián)的一位博物館學家、遠東問題專家到吉林省博物館考察,父親接待了他。他到北京后對國家文物局局長王冶秋先生說,他在吉林省碰到了一個年輕的博物館長,博物館業(yè)務相當熟練,對博物館藏品如數(shù)家珍,像這樣年輕有為的博物館長在蘇聯(lián)也是少見的。由于有了館藏,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吉林省博物館的基本陳列就搞出來了。接下來的幾年中,吉林省博物館相繼舉辦了吉林省歷史、自然、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等大型陳列,舉辦了歷代藝術、書法、東北抗日聯(lián)軍的斗爭等展覽五十余次,豐富了群眾的文化生活,使吉林省博物館成為了進行愛國主義教育、歷史知識教育、科學文化知識教育的重要陣地。由于各方面工作的出色,吉林省博物館在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被評為全國省級博物館的先進典型,全國群英會代表,受到國家和文化部的表彰。1960年、1964年博物館兩次在全國文博會議上介紹經驗,1961年國家國家文物局在吉林省博物館召開現(xiàn)場會,總結推廣吉林省博物館的工作經驗。父親以他卓有成效的創(chuàng)造性勞動,為吉林省博物館、吉林省博物館事業(yè)打下了基礎,贏得了國家文物局和全國同行的贊譽。
父親在抓博物館建設的同時,也注重考古發(fā)掘與研究工作??脊虐l(fā)掘與研究,在于擁有一批肯于埋頭苦干,精通業(yè)務的專業(yè)人才,所以幾年中,父親一直致力于建設一支高水平、高質量的文物考古工作者隊伍。1950年代,吉林省文物考古工作基本沒有專門人才。為了擁有一流的專業(yè)人才,父親向上級機關要,去全國的各大學宣傳、聯(lián)系,感召了一大批具有獻身精神的年輕人來到長春。已逝世的高句麗史專家、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前所長方啟東先生來自上海,他說,“那時到哪都行,不像現(xiàn)在,認為文博系統(tǒng)太窮了,不愿意來。那時全國文博界稱吉林省博物館為少壯派,因為都是年輕人,不像別的館,年齡大的多。我們這幫年輕人都很能干,有什么活呼隆呼隆很快就都干出來了。”父親與這些志同道合的年輕人一起,奔赴吉林市、敦化、集安、榆樹、庫倫、扶余、舒蘭、延邊等地,開展了一系列文物普查與考古工作。
多年中,父親參加了吉林市長蛇山原始遺址、集安高句麗遺址和墓葬、敦化六頂山渤海古墓、渤海貞惠公主墓及貞孝公主墓、榆樹老河深鮮卑墓、庫倫遼墓、舒蘭完顏希尹墓群的調查和發(fā)掘,組織和參加了敦化六頂山渤海古墓、庫倫遼墓等大批考古報告的編寫工作。在全面鋪開吉林省考古工作的基礎上,父親把吉林省考古和東北考古、西伯利亞考古、朝鮮考古、日本考古結合起來,帶領大家開展科學研究工作。父親認為,東北在歷史上是帝國主義者爭奪的焦點,沙皇俄國和日本都曾對東北進行過侵略和統(tǒng)治,尤其日偽占領、統(tǒng)治期間,他們曾做過大量的考古發(fā)掘和研究,并極力歪曲東北的歷史。父親提出,要把被帝國主義歪曲的歷史糾正過來,要有我們自己的研究成果,要對過去提出的荒謬的理論和觀點進行反駁。他組織人力對當時所能得到的日文、俄文、朝文的資料進行研究和翻譯,編印出了《西伯利亞古代文化》、《蘇聯(lián)考古文集》、《吉林考古文集》、《朝鮮考古學》、《高句麗資料》、《渤海文化》等一大批資料,并主持編輯出版了《吉林省博物館地志叢刊》,與李建才合著了歷史學專著《吉林省歷史概要》,由此,吉林省博物館的文物考古研究工作蓬蓬勃勃地展開了。父親更是身先士卒,寫下了《吉林省的考古發(fā)現(xiàn)與研究》《遼寧、吉林的高句麗遺跡》《集安高句麗城址》《集安高句麗壁畫墓》《敦化六頂山渤海古墓清理發(fā)掘記》《東北考古與歷史》等多篇論文與專著。
1966年,在父親躊躇滿志地準備進一步開展工作的時候,文化大革命開始了。父親是博物館的黨政一把手,首當其沖受到了批斗。他不僅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還是走白專道路的典型。省文化廳批斗廳長高葉,父親被要求陪斗。晚上,父親回到家后,肚子很不舒服。當時,母親也是單位的走資派,我們家被趕到了單位的豆腐坊居住。陰暗狹小的豆腐坊里,沒有自來水和暖氣、燃氣,父母親搭了個煤爐,砌了一鋪火炕,我們要自己去后院挑水。母親讓父親在熱炕頭上躺著,開玩笑說,這回可被打倒了。父親看母親嘲笑他,也頑皮地反擊母親,學著造反派的樣子喊著:“打倒走資派李亞泉(我母親的名字)!李亞泉不投降就讓她滅亡!”第二天早上,父親的腹痛還沒好。但那天是博物館批斗走資派的日子,父親強忍著疼痛去了單位。批斗會上,父親就忍不住了,高燒,腹痛,幾近休克。單位匆忙將他送進省醫(yī)院,診斷是闌尾炎穿孔,已形成急性腹膜炎,如不馬上手術,就有生命危險。可是醫(yī)院的業(yè)務骨干都因為是白專典型、牛鬼蛇神被圈起來了,沒有人做手術。后來好不容易找來了做手術的人,但因為手術晚了,術后效果很不好。父親的刀口有一年多的時間在流膿,一條腿走路很疼很費勁。經過幾年的反復醫(yī)治,后來刀口雖然愈合了,但對腿的影響卻直至終生。
1969年,靠邊站的父親終于得到組織的信任,被派往哲里木盟毛澤東思想宣傳隊,一方面接受教育,一方面幫助落后地區(qū)做些工作。父親利用在哲盟各個旗進行宣傳的機會,調查了很多遺址、遺跡,接觸到很多遼代文物。1971年父親調回博物館后,提出建議,對哲盟、興安盟的文物進行普查。1975年,父親主持了由吉林省博物館、吉林大學、東北師范大學、哲盟師范學院共同參加的哲盟、興安盟文物普查。這次普查,發(fā)現(xiàn)了從舊石器到歷代的文化遺址近兩千多處,填補了大量空白,哲盟也在此基礎上建立了博物館。
1971年,我國為了擴大在國際上的影響,組織了赴英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出土文物展覽”,由于這個展覽,父親從哲盟調回長春,又借調到北京參加展覽的籌備工作。從被批斗、撤職、下派、轉行,到重回省博物館,參加國家的出國文物展覽籌備工作,父親看到了組織對他政治品質和業(yè)務能力的肯定,他像重獲青春的年輕人,在故宮武英殿不分晝夜地忙碌起來。1972年4月,受外交部和國家文物局的派遣,父親作為赴法國的隨展組組長,護送文物到法國。這次展覽,共展出了從北京人化石到元代瓷器共三百八十四件國寶,展期半年,共接待觀眾五十余萬人。由于出色的工作,父親受到了駐法、英大使館的表揚,大使館的同志們把學識淵博、風度儒雅的父親稱為“王大使”。
1972年4月,王承禮(右一)作為中國第一屆出國文物展法國隨展組組長在法國參觀考察。
那時候,出國的機會很少,所以,父親很重視這個機會。在法國和英國期間,父親參觀訪問了三十多個博物館和十二個考古發(fā)掘工地,查閱了巴黎國家圖書館和集美博物館等收藏的敦煌手卷、珍本善本書和其它中國文物。他將法方提供的生活費節(jié)省下來,為國家復制了一批珍貴的文物資料,如韋莊的《秦婦吟》等?;貒?,父親又給國家文物局寫了《流散在巴黎的中國文物》《巴黎圖書館藏敦煌手卷》《法國、英國考古工地參觀記》《法國的博物館》等報告,盡自己的力量報效國家。
1974年,父親重新?lián)瘟思质〔┪镳^的副館長,1978年又調任吉林省文物局任副局長。文革結束,百業(yè)待興。父親除了擔負繁重的行政工作外,業(yè)余時間開始自己朝思暮想的渤海史研究工作。為什么研究渤海史,父親是這樣說的,“渤海(唐代東北的地方政權)是中國的!有些人說渤海是他們的,我就是要和他們斗,我要證明渤海是中國的!渤海歷史是中國的歷史,渤海民族是中華民族的組成部分!”出于這份情結,父親白天忙單位事,晚上回家后挑燈夜戰(zhàn),查閱古籍、資料,匯總考古發(fā)現(xiàn),做卡片,拉提綱,撰寫文稿,歷時幾年,終于在1982年完成了專著《渤海簡史》初稿,并于1984年正式出版。對《渤海簡史》,著名史學家佟柱臣、陳連開有著極高的評價。他們說,這是我國第一部運用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史觀來研究渤海國史的專著,觀點鮮明,博約得當,闡述科學,言簡意賅,彌補了渤海史研究上的空白。父親的書,將中外文獻學、考古學的成果和民族學的成果融為一體,以鮮明的觀點,豐富的史料,開創(chuàng)了渤海史研究的新局面,奠定了國內深入開展渤海史研究的基礎?!恫澈:喪贰芬粫?,也奠定了父親渤海史專家的地位。不久,日本和韓國的學者翻譯出版了這本著作,父親在國際上也有了影響。1989年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邀請父親去講學,并就《中國東北的渤海國》進行合作研究,父親的學術影響又傳到了大洋彼岸。
從1982年起,父親為了全身心地投入歷史研究工作,從吉林省文物局調到吉林省社會科學院任副院長。他除了繼續(xù)研究渤海史外,又將視角擴大到契丹史、遼史、金史等領域。幾年中,父親主持了《遼代文化》的課題研究,搜集了大量遼金史的資料,編出了遼金史研究的論文、譯文集。還相繼發(fā)表了《遼朝的歷史作用初探》(與楊樹森合著)《契丹的瑟瑟儀和射柳》《契丹祭黑山的考察》《遼代佛教的主要宗派和學僧》(與朱子方合著)等一系列文章。
那時,父親的心思都放在他熱愛的歷史研究上。有一次我們全家去公園野餐,突然下起了小雨,我領著孩子躲在一個屋檐下,雨停了之后回到我們野餐的地方,看到我愛人頭上干干的,而父親卻像落湯雞一樣,頭發(fā)一綹綹地粘在前額上。我責怪愛人,愛人說,他也給父親找了報紙遮擋,可父親抬頭看報紙,居然不顧正在下雨,把報紙拿下來認真看上了。聽愛人說完,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而父親的好學又深深感動了我。1986年,父親受原吉林省委于林書記委托,承擔了《東北淪陷十四年史》叢書的組織編輯工作。從此,他不僅要完成自己的東北古代史研究工作,還要抽出大量時間從事歷史意義和現(xiàn)實意義更大的東北現(xiàn)代史研究工作,父親更加忙碌了。
這期間,由于國家的對外開放和父親在國內外的影響,父親同國內外的學術界聯(lián)系日益密切,日本、美國、韓國、德國、蘇聯(lián)、俄羅斯和我國臺灣、香港的學者頻繁來信來訪,日本、美國、俄羅斯也紛紛發(fā)來邀請,希望父親去考察、講學、合作研究。這時,父親還擔任著吉林省政協(xié)委員、吉林省政協(xié)文史資料委員會副主任、吉林省社會科學聯(lián)合會顧問、中國考古學會理事、中國遼金契丹女真史學會副理事長、中國民族史學會顧問、吉林省考古學會理事長等社會職務。面對這些日益紛繁的事物,父親像一只上緊了發(fā)條的陀螺,不停地、快速地旋轉著。長時間超負荷地運轉,極大損傷了父親的健康,冠心病、腦血栓、膽囊炎、膽結石紛至沓來,但父親不愿意放棄事業(yè),為保命而活著。他總是病得厲害了才去醫(yī)院,好點了繼續(xù)忙。他說,人活著就要有種精神,聽大夫的,我早被嚇死了。
1994年,父親與母親應香港中文大學之邀,去進行渤海史的合作研究。走之前,父親被查出膽囊里有一個光團,醫(yī)生建議做進一步檢查。因為合作研究一系列計劃已定,父親不想令參與的各方失望,放棄檢查動身去了香港??紤]到香港渤海史研究的資料非常少,父親和母親帶了滿滿幾大箱書和資料。這些沉甸甸的“木頭”,年輕人拎著都很費勁,兩位早已過花甲之年的老人卻毫不猶豫地把它們帶著。在香港,父親和母親克服了許多困難,抓緊每分每秒進行研究和寫作。當時香港正是梅雨天,潮濕悶熱,屋里的東西都長了毛,被子一股霉味。為了安靜地寫作,他們關掉了隆隆作響的冷氣機,忍受著酷暑與潮濕、霉菌的折磨。合作研究的時間是半年,父親計劃寫出準備多年的《中國東北的渤海國與東北亞》,為此,他和母親每天都工作到后半夜。在香港,父親的膽囊炎又發(fā)作了,帶去的藥也吃完了,由于寫作時間緊,無暇去看病,父親天天忍受著病痛的折磨。父親后來對我們說,那時膽區(qū)疼得天天晚上睡不著覺,他用手緊緊攥著床欄桿止疼。聽著這些話,我想,父親真是毅力堅定的人!正是這種堅定的毅力和精神,使得父親終于完成了三十萬字的書稿,坦然而欣慰地結束了香港之行。
1994年,王承禮在香港訪學。
回到長春的第三天,父親就病倒住進了醫(yī)院。膽囊摘除術后,切片報告父親得的是膽囊癌,醫(yī)生告訴我們,父親只能活半年了,這個消息像晴天霹靂,重重地擊打在了我們心上。術后,危險接連不斷,可父親憑著頑強的毅力,闖過了一道道關卡,從重癥監(jiān)護室轉到了普通病房。當我們告訴他病情時,他說“我一定要爭取活下去,我還要和你們的母親過夕陽紅呢!”
出院后,父親一直以積極、樂觀的態(tài)度生活,他活過了醫(yī)生說的半年時間,又活過了一年、一年半,有一段,他都懷疑醫(yī)生診斷錯了。但是,死神并沒有放過父親。1996年10月,父親因癌癥復發(fā)住進了醫(yī)院。剛入院的時候,父親還能在我們的攙扶下在病房和走廊里走走,12月,他就走不動了。癌癥已出現(xiàn)骨轉移,腦轉移,不僅疼痛不止,而且半邊身子已經癱瘓了。面對癌癥,父親沒有畏懼,但對于自己的手不好使,他卻充滿擔憂。他說,“將來如果癌癥治好了,我的手也恢復不了了,我以后什么也不能寫了!”這就是父親,一個對事業(yè)充滿熱愛與激情的人!他的心里,永遠裝著自己的事業(yè)!
1996年12月24日清晨,父親帶著對祖國、對家人、對朋友、對事業(yè)的無限眷戀,永遠地離開了我們。省市及單位的領導、同甘共苦幾十年的同事與朋友,教過的學生、得到過他幫助的年輕人,幾百人來為他送別。吉林省文博界稱父親為“吉林省文物考古事業(yè)的奠基人”,并送挽聯(lián):“不趨炎不附勢,鐵骨錚錚清風兩袖飄然去”,“為祖國為人民,嘔心瀝血珠璣滿地大唱歸”。這是父親一生真實的寫照!
父親去世后,組織上對他的遺著非常重視,國家文物局、吉林省文化廳、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都參與了父親遺著的出版工作,如今《中國東北的渤海國與東北亞》已經面世多年,2009年,吉林省社會科學院又將父親的文章與專著專門出版了專家文集,父親一生的心血可以傳承下去了。
父親住院時,曾經非常憧憬二十一世紀,憧憬國家的未來!他多次說過,“二十一世紀我們國家肯定是世界強國,我們的人民生活會更加幸福!這是毫無疑問的!”他對中華民族的強盛充滿信心與夢想!今天,他的夢想正在實現(xiàn)的路上。父親,真可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