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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紀英國孤立主義外交政策辨析

2016-12-17 07:16
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6年4期
關鍵詞:結盟外交歐洲

劉 成

(南京大學 歷史學院,南京 2100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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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史研究

19世紀英國孤立主義外交政策辨析

劉成

(南京大學歷史學院,南京210093)

【摘要】19世紀英國的強大必須依賴于一個幅員遼闊的帝國,因而其強大具有與生俱來的脆弱性,它必須依靠外部資源來支撐自己的強大。在其他國家進入工業(yè)化快速發(fā)展的軌道后,它的脆弱性就更加明顯,表現(xiàn)出來的就是不再將國家關系作為制定外交政策的主要因素,而是全力保護帝國利益和海上通道的安全。孤立主義就是英國在這種脆弱性的單獨強大之時,試圖控制歐洲局勢乃至世界局勢的一種明智手段。而一旦英國失掉最強力量,即其他大國趕超上來,結盟外交就是唯一選擇。戰(zhàn)爭對英國不利,即便與日本、法國和俄國簽訂了結盟協(xié)定,英國依然極力否認這是軍事結盟的舉動,在協(xié)定文字上非常謹慎,生怕因此迫使自己卷入歐洲大陸強國引發(fā)的戰(zhàn)爭,所以即使在結盟有助于歐洲均勢的時候,英國外交的孤立主義思想依然存在。19世紀的英國外交政策的根本原則是:英帝國是重中之重,保持強大的海軍力量,維護歐洲均勢。從拿破侖戰(zhàn)爭到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夕,英國外交政策的根本原則沒有改變,而孤立主義則是19世紀英國外交的主線。只要不涉及自己的根本利益,英國就努力置身于局外,19世紀英國外交政策充分體現(xiàn)了這一點。

【關鍵詞】英國外交孤立主義英帝國

英國學界關于“孤立主義”的概念主要是指在一個時期的對外關系上,英國政府傾向于孤立政策,不與其他歐洲列強結盟,不卷入歐洲沖突,保持自己孤立于任何歐洲盟國之外。對這種狀態(tài)持續(xù)的時間英國學界主要有兩種看法,一是特指索爾茲伯里第三個任期(1895~1902年),二是19世紀中后期即迪斯雷利和索爾茲伯里政府時期。*http://en.wikipedia.org/wiki/Splendid_isolation; C. H. D. Howard, Splendid Isolation (London: Macmillan, 1967) 14-15. John Clarke, Britich Diplomacy and Foreign Policy 1782-1865: the National Interest (London: Unwin Hyman Ltd, 1989) 299.本文認為,孤立主義是在英國單獨強大時試圖控制歐洲局勢的一種明智手段,是英國外交原則的體現(xiàn),貫穿于19世紀英國外交的全過程。

(一)

19世紀英國外交有兩個要點:捍衛(wèi)國家領土和維護經(jīng)濟貿易。拿破侖戰(zhàn)爭進一步讓英國深信,只有維持歐洲均勢與和平,才能維護英國本土安全和實現(xiàn)全球自由貿易。*關于和平均勢外交政策可參見劉成:《和平外交與歐洲均勢》,《蘇州大學學報》2012年第5期。外交大臣卡斯爾雷熱衷于歐洲協(xié)調機制的主要目的,就是保障英國安全,防止法國威脅的再現(xiàn)。為此,只要歐洲均勢沒有受到嚴重威脅,英國就竭力不介入歐洲事務。

西班牙事件發(fā)生后,1820年5月5日,

英國內閣

宣布了在大國干涉問題上的原則立場:“當實際危險恐嚇到歐洲制度的時候,我們會按照我們的原則行動,但不能也不會采取一種建立在抽象和有疑問的原則之上的預防措施?!?Castlereagh’s State Paper of 1820: Minute of the Cabinet, 5 May 1820. http://historyhome.co.uk/forpol/statepap.htm卡斯爾雷在下院強調,同盟不是一個世界政府,或是為了干涉其他國家的內部事務。*The Parliamentary Debates, Vol. viii. Comprising the Period from the Fourth Day of February, 1803 to the Thirtieth Day of April, 1823, London, pp.1137-8.他后來認識到,英國與大陸國家的根本分歧無法消除,他本人因而沒有出席特洛波會議和萊巴赫會議,只派他的同父異母弟弟斯圖爾特勛爵作為觀察員身份參加。

1822年8月30日,即將就任外交大臣的坎寧發(fā)表講話,提出了對英國外交策略的思考:“我們處在這樣的時代,國與國之間圍繞君主制度和民主制度的原則展開爭斗。我們無需參加任何一方的爭斗,只做這場爭斗的堅定而毫不動搖的旁觀者,并需付出我們的同情心。我們不能站在任何一邊,這最終可能成為一個仲裁者。所有的國家為自己,上帝為大家?!?Quoted in E. M. Lloyd, “Canning and Spanish America,”Transactions of the Royal Historical Society, New Series 18 (1904): 80.在西班牙問題上,坎寧的立場與卡斯爾雷一樣,反對大國干涉。9月27日,在他出任外交大臣的第11天,他給英國派往維羅納會議的全權代表威靈頓公爵發(fā)出指示:“大陸同盟國家意欲通過武力或威嚇的方式干涉西班牙問題,任何這樣的干涉對英國都是毫無價值的和危險的。因此,我指示你坦率而果斷地表明,不管發(fā)生什么情況,英國都不會成為干涉的一員。”*Canning to Wellington, 27 Sept, 1822. in Norihito Yamada,“George Canning and the Spanish Question, September 1822 to March 1827,”The Historical Journal 52.2 (June 2009): 348.在處理戰(zhàn)后歐洲問題上,坎寧的立場非常堅定,只要不損害英國的核心利益,英國就不卷入他國事務。

帕默斯頓延續(xù)了坎寧的外交思想。1848年3月31日,他在議會說:“如果允許我用一句話來表達一位英國外交大臣應該遵守的原則,我將采納坎寧的話:英國的利益應該成為每一個英國大臣制定政策的標準。”*Hansard, HC Deb, 1 March 1848, Vol. 97, c.123.帕默斯頓認為,英國不需要采取結盟或依靠其他國家的政策,他的責任就是不輕率地讓英國承擔可怕的戰(zhàn)爭責任。*Hansard’s Parliamentary Debate, Hansard, HC Deb, 1 March 1848, Vol. 97, c.122雖然帕默斯頓以強硬著稱,是炮艦外交的開創(chuàng)者,但他并不主張大打出手,只要不涉及英國的根本利益,英國應該對國際紛爭袖手旁觀。*關于炮艦外交政策可參見劉成:《論帕默斯頓的炮艦外交》,《英國研究》第4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1848年4月,他在給維多利亞女王的信中寫道:歐洲連續(xù)發(fā)生了一些非常重大的事件,英國政府的政策是觀望,避免不必要地卷入其中或遭受牽累。*Michael Lynch, An Introduction to Nineteenth-Century British History 1800-1914, Hodder Murray. 1999, p.151.

1856年的巴黎和約后,英國再次將法國看作主要的防范對象,這種擔心一直維系到法蘭西第二帝國終結。對法國的提防影響到英國對普魯士的態(tài)度,在后來的普法戰(zhàn)爭中,英國并不干預。英國利用德國來制衡法國,而德國過分強大時,又聯(lián)合法國牽制德國,最終使英國自己卷入到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中。當然,這個結局是英國事先沒有料到的。

1866年7月20日,普奧雙方簽訂停戰(zhàn)協(xié)定的當天,英國下院舉行了關于外交事務的辯論,充分體現(xiàn)了英國對歐洲大陸的“不干涉”外交政策。外交大臣斯坦利指出:“議會內外的一致態(tài)度是,英國不卷入歐洲大陸戰(zhàn)爭。我們的政策是觀察而不是行動,不會采取武力干涉的方式?!?Hansard Parliamentary Debates, HC Deb, 20 July 1866, vol.184, cc.1253-1255,1218,1248.議員塞繆爾·萊恩說,只要英國未受攻擊,英國的政策就不是通過劍而是通過貿易和文化來宣揚其主張。*Hansard Parliamentary Debates, HC Deb, 20 July 1866, vol.184, cc.1253-1255,1218,1248.格拉斯頓認為,英國不要在解決德國問題上自作主張地作決定,英國人解決不了普奧之間的復雜問題。*Hansard Parliamentary Debates, HC Deb, 20 July 1866, vol.184, cc.1253-1255,1218,1248.

(二)

此時,英國仍保持世界的領先優(yōu)勢,但優(yōu)勢不是絕對的。在19世紀最后的三四十年時間里,英國作為地理小國的不利因素凸顯,與之前的五十年相比,其對外政策也更顯得撲朔迷離,但孤立主義依然是原則和主線。英國陸軍的劣勢明顯,海軍實力再強,其對歐洲大陸的內部軍事沖突作用也有限。隨著其他歐洲強國工業(yè)化的后發(fā)逼近,斯坦利等人對歐洲大陸的“不干涉”政策符合英國的實況,當時的英國政治精英外交觀點基本一致。*John Lowe, Britain and Foreign Affairs, 1815-1885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8) 68.

普奧戰(zhàn)爭結束后,普、法矛盾迅速加劇,1868年西班牙爆發(fā)新的革命,伊莎貝拉二世女王流亡國外,王位繼承人問題使業(yè)已緊繃的普法關系雪上加霜。普魯士通過私下活動,讓西班牙臨時政府宣布普王威廉的堂兄利奧波德出任新國王,這意味著霍亨索倫王族將接管西班牙,于是就嚴重挑戰(zhàn)了法國的利益,引起法國的激烈反應。事發(fā)第二天,7月6日,法國駐英大使拉瓦萊特侯爵就向新任英國外交大臣格蘭維爾說:法國絕不允許該項計劃實現(xiàn),并希望英國政府能夠施加影響。

很顯然,德國統(tǒng)一和霍亨索倫王族接管西班牙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為平衡法國,英國愿意看到德國統(tǒng)一,這符合均勢原則。德國與西班牙聯(lián)合,卻破壞了英國一貫主張的歐洲均勢??墒牵?870年普法戰(zhàn)爭爆發(fā)前,英國人深信一個強大的德國可以抵消法國的力量,普魯士不對英國構成威脅,英國駐普魯士大使洛夫斯特勛爵就曾向政府報告,說普魯士本質上是愛好和平的。英國所有黨派也都希望看到一個強大的德意志,以抑制法國和俄國的野心。德國和英國沒有根本利益沖突,還可以為保護比利時和英吉利海峽做出貢獻。一個在普魯士領導下的德國,將是英國穩(wěn)固而可靠的伙伴。*John Clarke, Britich Diplomacy and Foreign Policy 1782-1865: the National Interest (London: Unwin Hyman Ltd, 1989) 290, 224.在這種信念指導下,英國外交部執(zhí)意不干涉。7月11日,格蘭維爾在回答上院的詢問時說,他與歐洲大國進行了接觸,正在努力避免戰(zhàn)爭的爆發(fā)。*Hansard Parliamentary Debates, HL Deb, 11 July 1870, vol. 203, cc.1-4.無論英國議會還是大眾都不愿意看到英國冒險插手歐洲大陸的事務,英國媒體認為,西班牙人民有權選擇自己的新君主,任何大國無權干涉。

迪斯雷利第二次上臺組閣后不久就出現(xiàn)近東危機。奧斯曼帝國在英國外交中一直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因為它遏制英國去往印度的通道,并且是阻擋俄國向地中海擴張的屏障,英國希望維護它的穩(wěn)定。蘇伊士運河開通后,英國通往印度的航線縮短一半,這也在奧斯曼帝國的版圖范圍內。迪斯雷利上臺后迅速購買蘇伊士運河44%的股份,打破了法國對運河的壟斷權。1876年,他又讓維多利亞女王戴上“印度女皇”的桂冠,將印度放在英國政府的直接控制下。在這個背景下,英國需要確保奧斯曼帝國的平安穩(wěn)定,但土耳其的穆斯林屠殺巴爾干的基督教徒給迪斯雷利出了一道難題。

英國朝野紛紛要求迪斯雷利政府撤銷對土耳其的支持。英國議會召開會議就英國支持土耳其問題進行討論,要求政府立即調查事實真相。對此,迪斯雷利一面派英國駐伊斯坦布爾使館二等秘書沃特·巴林赴保加利亞調查情況;一面又否認英國對土耳其負責,說英國的責任只限于《巴黎條約》條款以內。8月11日他對議會說,在當前的危急下,政府的責任只是維護英帝國,任何時候都不應采取危害英帝國的行動。*Hansard, HC Deb 11 August 1876, vol 231, cc. 1140-1146.迪斯雷利甚至認為,在處理國際問題時英國利益應該優(yōu)先,為此可以暫時犧牲道德考量。他不肯公開指責土耳其的暴行,并且說保加利亞有370萬人口,屠殺1萬多不影響它的存在。1877年2月20日他更向上議院說道:“本國人民非常關注(東方問題中的)人道主義和博愛思想,所有人都會有這樣的感覺。但是,爵爺們會永遠支持這個決心——保護英帝國?!?Hansard, HL Deb, 20 February 1877, vol. 232, c.626.

為了恐嚇俄國,迪斯雷利命英國陸、海軍前往達達尼爾海峽??墒钱?877年4月俄國對土耳其宣戰(zhàn)后,英軍沒有卷入戰(zhàn)斗,迪斯雷利希望通過外交努力維護英國利益。從5月7日開始,下院連續(xù)五天進行辯論,最后在決議中加入了這樣的共識:“下院不會考慮任何可能不利于英國政府捍衛(wèi)和平和維護英國利益的決議?!?Hansard, HC Deb, 14 May 1877 vol. 234 c.978.1878年1月,俄軍逼近君士坦丁堡,英國內閣發(fā)生嚴重分歧,12個成員提出7種不同的對策。*C.J.Lowe, The Reluctant Imperialists, British Foreign Policy 1878-1902, vol.1 (London: Routledge & K.Paul, 1967) 19.在這種情況下,迪斯雷利政府不可能做出與俄國交戰(zhàn)的決定。最后,迪斯雷利以英國輿論對土耳其屠殺感到憤怒為由,拒絕了土耳其要求英軍參戰(zhàn)的吁請。

在1880年大選中,格拉斯頓指責保守黨錯誤的外交政策,答應在自由黨獲勝后完全將其糾正。但格拉斯頓上臺后立即發(fā)表聲明,說新政府的主要任務之一,是盡快履行《柏林條約》。*Judith Telford, British Foreign Policy 1870-1914 (London: Blackie & Son Limited, 1978) 9,4.作為英國領導人,格拉斯頓不可能主動放棄英國的既得利益,因此無論他和迪斯雷利有什么分歧,英國外交的指向十分清楚——捍衛(wèi)英國的國家利益。因此在任何一個政黨執(zhí)政時得到的好處,都會被另一個政黨全盤接收。

作為自由黨黨魁和四任首相的政治家,格拉斯頓的外交理念帶有強烈的“道德”色彩。他曾說英國不應該幫助弱者并且鼓勵它對抗強者,而應該通過說服、阻止強者進犯弱者。他在帕默斯頓政府擔任財政大臣期間,就反對帕默斯頓的進攻性的外交政策,認為這種政策會破壞自由貿易,增加國家的公共開支。*Judith Telford, British Foreign Policy 1870-1914 (London: Blackie & Son Limited, 1978) 9,4.而且,格拉斯頓的歷屆政府都有大量棘手的國內問題,他不能全力關注外部事務。這些都使他主張“不干涉”路線,以“道德”為裁判點。

格拉斯頓把外交政策構建在國際法和道德的基礎上,主張歐洲大國協(xié)商,避免進攻性的擴張行動,對于正在衰落的英國而言,這種做法也是一種現(xiàn)實主義。但在歐洲均勢被打破的時代,迪斯雷利的外交政策卻更能在短時期內為英國獲取更多利益。*關于兩人外交政策的比較分析可參見劉成:《論英國迪斯雷利與格拉斯頓時期的外交政策》,《世界近現(xiàn)代史研究》第11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這兩人的外交雖有區(qū)別,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即兩人都執(zhí)行帝國主義的外交政策,都為英國的利益服務;兩人執(zhí)政期間,英帝國擴張到極限,英國與歐洲列強的矛盾或合作,基本上圍繞帝國擴張和帝國安全展開,因此這是一個帝國主義外交的時代。但是,不干涉、保持外交的獨立性,依然是外交原則中的基調。當然,這種帝國主義外交最終不能解決大國之間的沖突,反而使矛盾越來越尖銳,英國與歐洲最終全都走向了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

(三)

19世紀最后十多年的英國外交,由第三代索爾茲伯里侯爵執(zhí)掌。索爾茲伯里出生于保守世家,其父擔任過掌璽大臣和樞密院大臣。他早年養(yǎng)成一種悲觀主義的人生觀,這使他成為堅定的保守主義者。在外交事務中,有一段話很能體現(xiàn)索爾茲伯里的基本思想,他把世界國家分為有活力國家和垂死國家兩種:“垂死國家瓦解和衰退的速度與有活力國家的力量積聚和增長的速度同步。弱國越來越弱,強國越來越強。有活力國家將逐步侵占垂死國家的領土,文明國家之間沖突的種子與緣由將迅速出現(xiàn)。當然,有活力的國家并不全部具有治療和切割這些垂死國家的權力。于是,關于誰擁有這樣的權力、它又將采取何種辦法的爭執(zhí),就將造成強國之間的軍事對抗與相互威脅?!艺J為這種威脅在我們的時代已經(jīng)來臨。無論世界發(fā)生任何變動,英國都不能處于不利地位。但如果有競爭者染指那些英國軍隊不能到達的貧瘠土地時,我們也不要嫉妒。”*From Lord Salisbury’s Speech to The Primrose League, May 4. 1898, http://query.nytimes.com/mem/archive-free/pdf?res=F20C1FFF345911738DDDA10994DD405B8885F0D3.在這段話中,“垂死國家”就是受侵略的亞非拉國家,“有活力國家”則是西方侵略者。索爾茲伯里已經(jīng)看出帝國主義列強爭奪殖民地將引發(fā)戰(zhàn)爭,而英國的處境并不樂觀。

索爾茲伯里的外交理念兼有悲觀宿命論與保守主義的特點。作為保守主義貴族,他希望英國成為世界的“拯救者”;在宿命論的影響下,他又認識到一個實力下滑的英國只能面對現(xiàn)實而找準自己的位置。因此,索爾茲伯里支持“無形帝國”的主張,試圖在軍事占領與自由放任之間選擇一條中間道路,目的不是讓非洲成為英帝國的一部分,而是通過工程師和商人的和平侵入的方式,維護英國的影響力。*D. Gillard, “Salisbury,” Keith. M. Wilson ed., British foreign Secretaries and foreign Policy from Crimean War to First War (London: Routledge Kegan & Paul, 1986) 132.

英國占領埃及的行動造成了英法關系的持久緊張,而俄國對近東及印度的威脅成為英國外交的主要擔憂。1885年6月,索爾茲伯里政府上臺后,極力恢復與德國的關系。*格拉斯頓的政策目標是削減武器,俾斯麥采取的是增強軍備的政策,這決定了兩人不可能有真正的合作。E. T. S. Dugdale selected and translated, Bismarck’ Relations with England 1871-1890 (New York & London: Happer & Brothers Publishers) xxviii.6月26日,索爾茲伯里在接見德國外交使節(jié)時表示,保守黨的一個主要原則是與德國的相互理解,他本人將盡最大努力建立和保持與德國的良好關系。6月29日,俾斯麥的兒子致電德國駐英大使說,俾斯麥非常滿意索爾茲伯里的友好表示,德國將奉行德英友好政策。*Count Münster to the German Foreign Office, June 26th, 1885; Count Herbert Bismarck to Count Münster, E. T. S. Dugdale selected and translated, Bismarck’ Relations with England 1871-1890, June 29th (New York & London: Happer & Brothers Publishers, 1885) 207.7月2日,索爾茲伯里寫信給俾斯麥,復述了6月26日的講話內容,并請求德國在阿富汗和埃及問題上給予幫助。7月8日,俾斯麥在回信中重復了6月29日電報中對英友好的言論,答應盡量在埃及問題上支持英國的利益,同時希望英國和俄國協(xié)商解決阿富汗問題。*Lord Salisbury to Prince Bismarck, July 2nd, 1885; Prince Bismarck to Lord Salisbury, E. T. S. Dugdale selected and translated, Bismarck’ Relations with England 1871-1890, July 8th(New York & London: Happer & Brothers Publishers, 1885) 208-209.

盡管如此,英國依然奉行不結盟的政策,沒有加入三國同盟。在索爾茲伯里看來,英國是一個衰落的大國,英國對外政策的合理定位是不操縱方向,只伺機而動,始終將保障英國安全作為主要目標。在對歐關系上力求合作但避免同盟,獲得利益又不被困擾。1887年,英國軍事情報部門的判斷是英國最可能與法國和俄國發(fā)生戰(zhàn)爭,英國最害怕的就是法、俄結盟并反對英國。*Graham D. Goodlad, British Foreign and Imperial Policy, 1865-1919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0) 59.1887年的兩次地中海協(xié)定就是在這一背景下發(fā)生的,英國的目標是保護現(xiàn)狀不變。因此,該協(xié)定矛頭直接對準法、俄兩國,成為決定英國未來十年外交政策的決定性因素。*C. J. Lowe, The Reluctant Imperialists, British Foreign Policy 1878-1902, vol.1 (London: Routledge & K. Paul, 1967) 94-5.索爾茲伯里政府簽訂協(xié)定的現(xiàn)實考慮是為了平衡法、俄兩國的威脅,更為深層的原因是擔心由于英國孤立而造成對英國利益的極大隱患。正如該協(xié)定簽訂前兩天,索爾茲伯里政府給維多利亞女王的報告中所言:英國簽訂這份協(xié)定對于避免自身的嚴重危險而言是完全必要的,在英國處于孤立狀態(tài)的情況下,相互敵對的歐洲大陸國家可能將英帝國作為一個可以宰割的犧牲品,由此調整它們之間的分歧。雖然英國可以捍衛(wèi)自己的利益,但要承受可怕的風險。意大利的利益與英國利益非常接近,與它聯(lián)合是安全的。*Salisbury’s cabinet report to Queen Victoria on the first Mediterranean agreement, 10 February 1887. in Graham D. Goodlad, British Foreign and Imperial Policy, 1865-1919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0) 63.

索爾茲伯里與歐洲強國簽訂協(xié)定多少出于無奈。他給英國駐君士坦丁堡大使的信中寫道:“我個人感覺是必須加入(第二次地中海協(xié)定),但我是帶著遺憾這樣說的。(因為)我想我們在不適宜的時間里,只是在幫助俾斯麥玩火?!也⒉辉敢獬蔀檫@種不擇手段游戲中的一員。但英國與奧地利和意大利的完全理解是非常重要的,終止協(xié)議將承擔風險?!?Salisbury’s letter to Sir William White, British Ambassador at Constantinople, on the second Mediterranean agreement, 2 November 1887. in Graham D. Goodlad, British Foreign and Imperial Policy, 1865-1919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0) 63.

從歐洲大陸的標準衡量,地中海協(xié)定不是一種同盟協(xié)定,因為協(xié)定沒有確定承擔的軍事義務。*C. J. Lowe, The Reluctant Imperialists, British Foreign Policy 1878-1902, vol.1 (London: Routledge & K.Paul, 1967) 120.地中海協(xié)定充分反映了英國想享受同盟恩惠又不愿承擔同盟責任的外交策略。因此,地中海協(xié)定依然體現(xiàn)甚至增加了索爾茲伯里處理外交事務的基本立場,即保持英國的外交靈活性,不受歐洲大陸的牽扯。1889年,索爾茲伯里再次拒絕了俾斯麥提出的對抗法國的防御性同盟的建議。盡管如此,正如索爾茲伯里對維多利亞女王所言:這是英國在和平時期所能做到的最接近同盟的一種關系,是避免危機的一個重要手段。*C. J. Lowe, The Reluctant Imperialists, British Foreign Policy 1878-1902, vol. 2 (London : Routledge & K. Paul, 1967) 11.但是,保持英國的獨立性是索爾茲伯里簽訂地中海協(xié)定的前提,繼任的格拉斯頓政府(1892~1894年)、羅斯伯里政府(1894~1895年)并沒有完全照章行事。而且,德國很快取代俄、法,成為英國最大的競爭者,索爾茲伯里在其第三個任期內(1895~1992年),也沒有履行有關的協(xié)議規(guī)定,地中海協(xié)定已經(jīng)喪失了意義。1895年,奧斯曼帝國內部的暴力事件激起了英國公眾的強烈抗議。索爾茲伯里內閣決定不向土耳其海峽派遣英國軍艦,擔心由此引發(fā)與法、俄的戰(zhàn)爭。1896年1月,奧地利提出一項反對俄國干預君士坦丁堡的軍事協(xié)定,也遭到索爾茲伯里政府的拒絕,地中海協(xié)定因此不再續(xù)簽,英國與三國同盟的合作關系結束。*Graham D. Goodlad, British Foreign and Imperial Policy, 1865-1919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0) 56.

英國自1815年以后一直采取不結盟政策,即所謂的“光榮孤立”。這不意味著不與其他國家合作,比如在克里米亞戰(zhàn)爭中英國聯(lián)合法、土對抗俄國,1834年與法、西、葡建立四國聯(lián)盟以共同解決葡萄牙和西班牙的憲政危機等。1840~1841年它還和俄、法、奧、普先后合作,共同處理過埃及和奧斯曼帝國間的戰(zhàn)爭沖突,1860年它又和法國一起侵略中國?!肮鈽s孤立”只意味著英國在任何時候都不與其他國家締結正式的軍事同盟關系,不讓自己被別國的利益拖入戰(zhàn)爭,從而能最大限度地維護英國獨善其身的地位。19世紀末,歐洲大國紛紛結盟,英國認為這些結盟有助于維持歐洲的均勢,英國的“孤立”仍然符合英國的利益。

但其實英國已經(jīng)丟掉它“孤立”的本錢了。維多利亞時代是英國最強盛的時期,當時英國的國力相當于世界其他部分的總和。從70年代開始,其他歐美國家快速進入工業(yè)化,英國的脆弱性就暴露出來了,英國的強大有賴于殖民地,它要全力保護帝國的利益和海上通道的安全。當其他國家也投身殖民地爭奪時,“光榮孤立”很可能使英國徹底孤立,得不到任何國家的幫助。當英國的國力相當于全世界其他部分的總和時,它可以不需要別國幫助;但在它丟失這種優(yōu)勢后,完全的孤立就會很危險。世紀之末,關于“孤立”的辯論已經(jīng)很激烈。1896年1月16日,加拿大財政部長兼下院議長福斯特在下院說:“在這些有麻煩的日子里,偉大的母親帝國光榮孤立于歐洲?!?2日《泰晤士報》給予上述講話渲染的報道。2月26日英國海軍大臣戈申勛爵對“光榮孤立”作了這樣的陳述:“我們獨自地站在這里,這是所謂的孤立,我們的光榮孤立。對此,我們的殖民地予以充分的表述?!钡喾吹挠^點卻認為:“英格蘭處于危險的孤立中,而不是光榮孤立?!弊詈螅B戈申勛爵也在1900年力勸索爾茲伯里采取與德國結盟的政策。越來越多的人認為光榮孤立非但沒有幫助英國,還讓一個充滿敵意的大陸聯(lián)盟與英國對立。*Stephen J. Lee, Aspects of British Political History, 1815-1914 (London & New York: Routledge, 1994) 254; R. Seton-Watson, Britain in Europe, 1789-1914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37) 544.

福斯特的言論有特定的背景。1895年出現(xiàn)委內瑞拉危機,英國和委內瑞拉在英屬圭亞那邊界問題上發(fā)生爭執(zhí),英國得不到任何國家的支持。*http://en.wikipedia.org/wiki/Venezuela_Crisis_of_1895福斯特的意思是英國得到英帝國的支持,英帝國“光榮孤立”于整個歐洲。其實,英國政治家們已經(jīng)意識到孤立的局限性了,有學者說索爾茲伯里從來不用“光榮孤立”這個詞,甚至反對使用這個詞。*Martin Roberts, Britain 1846-1964: the Challenge of Change (Oxford :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1) 6.1897年4月12日,外交副大臣寇松公開說自己不欣賞光榮孤立,其結果是一種無能為力。*Hansard, HC Deb, 12 April 1897, vol. 48, cc.970、998.同一天,財政大臣阿瑟·貝爾福也不認同光榮孤立政策。*Hansard, HC Deb, 12 April 1897, vol. 48, cc.970、998.

客觀地說,索爾茲伯里掌管英國對外政策的十余年中,英國沒有卷入歐洲大陸沖突,應該說是一個成績。除了索爾茲伯里個人的理念外,他也意識到英國表面輝煌下的脆弱之處,英國需要捍衛(wèi)它遍及世界的帝國利益,卻沒有足夠強大的武裝力量,因此避免戰(zhàn)爭是理性的選擇。索爾茲伯里曾說:“寇松總是要我在與俄國談判時(強硬得)就像背后有50萬軍人,可是我沒有?!?J.A.S. Grenville, Lord Salisbury and Foreign Policy: The Close of the Nineteenth Century (London: Athlone Press, 1964) 165.

19世紀末20世紀初,帝國主義列強掀起了瓜分世界的狂潮,在爭奪殖民地的勾心斗角中,戰(zhàn)爭危機不斷加重,英國開始徹底放棄“光榮孤立”,重新尋求與其他強國結盟。這種變化有兩個原因:一是英國的實力開始下降,二是德、法、俄等國在瓜分殖民地過程中的競爭。面對不斷增長的壓力,英國的“孤立”政策已難保其殖民利益,除非英國愿意放棄這些利益,否則就必須尋求與其他大國聯(lián)盟。1898年2月8日保守黨議員巴特利爵士在下院直截了當?shù)卣f:“光榮孤立”意味著在全球范圍內絕對的無能,除非英國與其他國家結盟,否則將喪失一系列利益。*Hansard, HC Deb, 08 February 1898, vol.53, c.134.4月5日,格雷爵士在議會中指出:英國不應該再使用“光榮孤立”的語言,必須不孤立,必須找到與其他國家的共有利益。*Hansard, HC Deb, 05 April 1898, vol.56, c.281.而且,英國在英布戰(zhàn)爭中精疲力竭,整個歐洲都在譴責英國,看來英國確實陷入了嚴重的外交孤立。為了擺脫這種窘境,英國必須調整它的對外政策,改變日益孤獨的狀態(tài)。

德國是英國優(yōu)先考慮的國家,雖然英、德之間存在著矛盾,但很多英國人贊同巴特利爵士的觀點:英德之間是經(jīng)濟競爭而不是政治競爭,兩國有200年的聯(lián)盟關系。在德國的幫助下,英國將成為近東、遠東和歐洲的主人。*Hansard, HC Deb, 08 February 1898, vol. 53, c.134.殖民大臣張伯倫認為,英國必須與英國利益非常接近的大國結盟,德國如果不能成為英國的強大盟國,就將成為英國的危險敵人。1900年11月,蘭斯多恩侯爵接替索爾茲伯里的外交大臣職位后,與德國進行了結盟談判,但沒有獲得任何預期的成果,原因主要在于:英國希望德國在遠東問題上支持英國反對俄國,但又不愿意接受德國提出的加入三國同盟并完全卷入歐洲事務的條件。如果結盟可能帶來介入大陸沖突的威脅,索爾茲伯里寧愿保持英國的孤立立場。

既然德國不愿幫助英國,日本就成為另一個對象。英國如果與日本結盟,不僅減輕了日、俄聯(lián)合的可能性,而且能牽制俄國在遠東的擴張,促使沙皇政府與英國達成某種協(xié)議,既解決了英國在東方實力不夠的困境,又避免了在歐洲爆發(fā)戰(zhàn)爭時卷入西方?jīng)_突的責任。所以,英國與日本建立同盟關系,目的是保護其在東方的利益,而不是卷入歐洲戰(zhàn)爭,即使日本與俄國發(fā)生正面沖突,根據(jù)英日盟約,英國依然可以中立,不必卷入戰(zhàn)爭。在世紀之交,英國外交政策依然延續(xù)過去的思路,側重帝國和海洋,對歐政策服從于英帝國的利益。盡管如此,英日同盟仍然是英國從孤立轉向結盟的轉折點。

索爾茲伯里政府深知此事關系重大,一直嚴守秘密,議會中絕大多數(shù)議員直到2月13日才知道此事。在當天的下院辯論中,外交副大臣克蘭伯恩勛爵道出了結盟的經(jīng)濟原因:“盟約建立在三個基礎上,門戶開放、領土完整和日本的特殊地位。前兩條關于中國的原則,所有大國幾乎都會同意,這符合他們的利益。然而,英國和日本擁有特殊的利益,這是將我們的國家利益放在第一位?!酥猓覀冊谥袊兄浅V匾纳虡I(yè)利益,大致地說,我們擁有所有對華船舶貿易的60%,擁有所有對華往來貿易的大約一半,而中國幾乎具有無限的商業(yè)發(fā)展能力?!?Hansard, HC Deb, 13 February 1902, vol.102, cc.1284-1285,1294,1273.辯論中許多議員都指出“光榮孤立”的錯誤,財政大臣貝爾福說:英日同盟“是一個新的開始”。*Hansard, HC Deb, 13 February 1902, vol.102, cc.1284-1285,1294,1273.以亨利·諾曼為首的反對英日同盟的議員也認為,英國外交政策發(fā)生了重大改變。*Hansard, HC Deb, 13 February 1902, vol.102, cc.1284-1285,1294,1273.英國各大媒體紛紛報道說,英國外交開啟了一個新時代。自由黨前首相羅斯伯里說:“英國與日本簽訂協(xié)議是很多年第一個此類協(xié)議,但協(xié)議一旦簽署,它就不是最后一個?!?Stephen J. Lee, Aspects of British Political History, 1815-1914 (London & New York: Routledge, 1994) 261,252.

這時,英國已很難在世界上保持孤立了,但一旦結盟,它又不可避免地卷入了歐洲戰(zhàn)爭。盡管英日同盟在簽訂時是針對俄國的,但在戰(zhàn)爭爆發(fā)時英國是和俄國站在一起的。英日同盟的初衷是希望日本能幫助維護英國在遠東的利益,但結果卻是日本利用英國的保護在遠東瘋狂擴張,最終把英國趕出了遠東。英日同盟在英國外交史上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歷史作了最好的回答。

英日同盟是英國外交政策的轉折點,這以后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同盟政策就成為英國外交的重點。*Keith M. Wilson, The Policy of the Entente: The Determinants of British Foreign Policy, 1904-1914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5).其中,1904年的《英法協(xié)議》和1907年的《英俄協(xié)定》是兩個最重要的結盟條約。1904年4月8日,英法兩國主要就殖民地問題達成《英法協(xié)議》,但協(xié)議內容本身涉及的是殖民地問題而不是歐洲大陸。*Stephen J. Lee, Aspects of British Political History, 1815-1914 (London & New York: Routledge, 1994) 261,252.在第一次摩洛哥危機中,外交大臣格雷爵士雖然支持與法國的軍事磋商活動,但卻不想因此將英國卷入歐洲戰(zhàn)爭之中,認為英國沒有保衛(wèi)法國的法律承諾,呼吁通過政治途徑解決當前沖突。*Graham D. Goodlad, British Foreign and Imperial Policy, 1865-1919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0) 70.正如1905年索爾茲伯里的兒子對貝爾福所言:“英法協(xié)議沒有背離我們以前的外交政策,而是與過去的政策完全一致。我寧愿將英法協(xié)議視為過去政策的發(fā)展而不是一種新的開始?!?Balfour MSS 48758. quoted from C. J. Lowe, The Reluctant Imperialists, British Foreign Policy 1878-1902, vol.1 (London: Routledge & K. Paul, 1967) 250; Graham D. Goodlad, British Foreign and Imperial Policy, 1865-1919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0) 41.《英俄協(xié)定》是《英法協(xié)議》的自然補充,1907年8月31日,《英俄協(xié)定》在圣彼得堡簽訂。

無論是《英法協(xié)議》還是《英俄協(xié)定》,其內容全都與爭奪殖民地有關,通過劃分勢力范圍消除了彼此的沖突與對立,從而可以聯(lián)手共同對付其他列強,在更大規(guī)模的殖民爭奪中獲取更大利益,這就是一戰(zhàn)之前帝國主義列強結盟政策的實質。在這個過程中,被侵略民族是沒有發(fā)言權的,他們只能任人宰割,在西方強大的時代,世界的格局就是這樣。但列強的結盟策略卻把自己引入毀滅?!队⒍韰f(xié)定》出臺后,三國同盟(德、奧、意)和三國協(xié)約(法、俄、英)兩大集團正式形成,成為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根本誘因。*Richard F. Hamilton, Origins of World War On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3) 16-7.在1907~1914年內,危機頻頻出現(xiàn),歐洲上空一直籠罩著戰(zhàn)爭的陰云,幾乎所有國際關系中的重大事件都與這兩大集團相關。1899年和1907年在海牙召開的兩次國際和平會議所形成的決議,也未能阻止兩大集團的軍事對抗。巴爾干由此卷入歐洲大國爭端的旋渦,最終成為戰(zhàn)爭的引爆桶。*英國戰(zhàn)前結盟政策詳情可參見劉成:《一戰(zhàn)前英國對歐政策的演變》,《歷史教學》2014年第6期。

但是,1913年1月9日,格雷依然認為戰(zhàn)爭是個巨大麻煩,英國不應該加入戰(zhàn)爭。在英國決定參戰(zhàn)的前兩天,格雷還說,法國已經(jīng)做出決定,但英國現(xiàn)在尚不需要做出承諾。*Judith Telford, British Foreign Policy 1870-1914 (London: Blackie & Son Limited, 1978) 75.直到1914年8月3日,格雷才在下院無奈承認:歐洲和平不復存在。但三國協(xié)約不是一個同盟,在目前危機下,直到昨天為止,英國除了外交支持外,沒有做出其他任何承諾。然而,無論英國參戰(zhàn)與否,英國對外貿易都將中止,不參戰(zhàn)還會失去道義的責任。因此,即使英國不參戰(zhàn),它所遭受的痛苦也不會少于參戰(zhàn)所帶來的痛苦。*Hansard Parliamentary Debates, Hansard, HC Deb 03, August 1914, vol. 65, cc.1809-1823.8月4日晚11時,英國正式向德國宣戰(zhàn)。

(四)

19世紀見證了“英國治下的和平”。在維多利亞時代,英國靠強大的經(jīng)濟實力和海上霸權的支撐,建立了一個龐大的帝國,并成為國際外交秩序的主要規(guī)范者。然而在19世紀結束的時候,英國已不再具備這些優(yōu)勢條件,它在所有方面都受到挑戰(zhàn),不僅失去對地中海的絕對控制,而且在遠東、中東都面對新的霸權爭奪,連印度也有危機四伏的感覺。英國的國力已成明日黃花之勢,它不得不改變自己的外交路線。它不能再以老大哥自居,在全世界指手畫腳、氣指頤使,而只能夠審時度勢、接受現(xiàn)實,放棄它執(zhí)行了一個世紀的“光榮孤立”,去尋找最能夠幫助它維護自身利益的同盟國。

在歐洲列強中,德國在人種與語言方面與它最接近,德國皇室與英國女王也有最接近的親緣關系,英國人的第一直覺是向德國伸出橄欖枝,但很快就發(fā)現(xiàn),德國對英國的威脅最大:德國已成為歐洲的第一大經(jīng)濟體,僅次于美國而名列世界第二,德國產品正在把“英國制造”排擠出市場,其工業(yè)競爭力與日俱增;德國也向全世界伸出了觸角,不僅搶占殖民地,而且用雄厚的經(jīng)濟實力大力發(fā)展海軍,威脅到英國的海洋霸權。相比之下,僅次于德國的法國和俄國,盡管與英國也矛盾重重,也在爭奪殖民地和商品市場,但法國終究衰落了,俄國其實還沒有真正崛起,聯(lián)合法、俄,打擊德國,這符合英國自17世紀(甚至更早)就形成的外交傳統(tǒng),英國于是放棄“光榮孤立”,而回歸到它更為深遠的外交規(guī)范中去,那就是聯(lián)合其他列強、打擊第二強國。為解釋英國的反德結盟以及英國在一戰(zhàn)中的立場,一般英國書籍會說德意志帝國的專制制度決定了英國的選擇,而戰(zhàn)爭消滅了這個制度。這種說法并不可信,因為它似乎忘記了:沙皇俄國才是那個時代歐洲最專制的政治實體,而為了與俄國結盟,英國做出了重大讓步。

19世紀的英國強大必須依賴于一個幅員遼闊的帝國。換句話說,英國強大具有與生俱來的脆弱性,它必須依靠外部的資源來支撐自己的強大。因此,一旦其他國家進入工業(yè)化快速發(fā)展的軌道,它的脆弱性就更加明顯,表現(xiàn)出來的就是不再將國家關系作為制定外交政策的主要因素,而是全力保護帝國利益和海上通道的安全。孤立主義或光榮孤立就是在英國單獨強大時試圖控制歐洲局勢的一種明智手段,一旦英國失掉最強力量,即其他大國趕超上來,結盟外交就是惟一選擇。戰(zhàn)爭對英國不利,即便與日本、法國和俄國簽訂了結盟協(xié)定,英國還是極力否認這是結盟的舉動,在協(xié)定文字上非常謹慎,生怕因此給自己帶來麻煩,即使結盟有助于歐洲均勢的時候,孤立主義思想依然存在。

英國的地理環(huán)境對英國的外交政策也產生了重大影響,但海峽是保護英國安全的屏障,不是孤立英國的障礙。保證本土安全和經(jīng)濟利益是19世紀英國外交政策的核心,歐洲大陸既是英國本土安全的最大威脅,也是英國最大海外市場之一。由此決定了英國對歐關系的雙重性:可以脫身在外,不必卷入歐洲大陸的紛爭;但不能無視歐洲大陸變動可能對英國本土或殖民地產生的消極影響。而且,英國的歐洲政策與全球政策是交織在一起的,面對大國主宰并瓜分世界的現(xiàn)實,英國即使僅僅想保住既得利益,也必須根據(jù)世界格局變化而調整對外政策。

19世紀的英國外交政策的根本原則是:英帝國是重中之重,保持強大的海軍力量,維護歐洲均勢。為了保證自身的既得利益,英國所有的首相和外交大臣都試圖在世界范圍內謀求和平;如果外界變化觸動了英國的核心利益,它也不會無動于衷??梢哉f,從拿破侖戰(zhàn)爭到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夕,英國外交政策的根本原則沒有改變。孤立主義是英國外交傳統(tǒng),只要不涉及自己的根本利益,英國就努力置身于局外,19世紀英國外交充分體現(xiàn)了這一點。

[責任編輯陳文彬]

[作者簡介]劉成,南京大學歷史學院教授、南京大屠殺史與國際和平研究院/中國南海研究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研究員。

On the “Isolationism” of the British Foreign Policies (1815-1914)

LIU Cheng

(SchoolofHistory,NanjingUniversity,Nanjing210093,China)

Abstract:In the 19th century, the British must rely on the external resources to balance its interior vulnerability. While other countries entered the fast track of industrialization, its vulnerability was more obvious, and it no longer took priority of national relations in making foreign policies. Instead, it took great efforts to protect the imperial interests and the safety of maritime channel. Thus isolationism was considered as a sensible means to control the European even the world situation. But Britain would take the alliance diplomacy once it lost its strength and was caught up by the other big powers. Involving in a war would be detrimental to Britain; even it signed a coalition agreement with Japan, France and Russia, Britain was very careful on the text, denied its military nature, in case that it would be involved in a war triggered by the continental powers. It maintained its diplomatic isolationism even when the alliance policy was advantageous to the balance of power in Europe. In the 19thcentury the fundamental principle of British foreign policy was that the British Empire itself was the fundamental consideration; and it should keep a strong naval force to maintain the balance of European powers. From the Napoleonic Wars to the eve of the First World War, the fundamental principle of British foreign policy did not change, and the isolationism was the main line of British diplomacy during the 19thcentury. So long as its fundamental interests could not be threatened, the UK would trying to stay out of the sidelines, and the British foreign policies fully reflected this point throughout the 19th century.

Key words:British diplomacy; isolationism; British Empire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基金項目“英國外交原則與政策(1815~1914)”(項目批準號:13YJA770017)、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英國醫(yī)院國有化改革研究”(項目批準號:14ASS005)的中期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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