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紋波
我依然是……(外七首)
李紋波
液體的想象與固態(tài)的現(xiàn)實
夢里夢外都不合時宜
凝凍的悲歌與著火的旗
還在勢不兩立
從日出到日落,清晨到黃昏
勝與敗之間
正確的錯誤與錯誤的正確之間
我依然是我一生的敵人
于是放下憔悴的鐵戈
在獨自的角落,祈求寬恕
舔舐身體內(nèi)壁幾滴舊年的血跡
坐下來
在輕風(fēng)路過的黃昏
在緊貼黃昏的槐樹下
一把棕色藤椅上,坐下來
望著河邊散步的人
慢慢走遠,慢慢走近
望著杯中幾片暗綠的翠芽
緩緩上升,又緩緩下沉
用不著傾聽遠處的喧囂
聽聽杯里的幾片葉子
寬衣解帶的碎響,就夠了
讓唇靠近吧
吻出杯中處子的羞澀
讓幾滴柔柔的輕哼,安撫黃昏
如果不急,可以閉目靜靜地等
等到夜霧上山月亮下山
再獨自離去
父親在回信中說:天堂沒有郵車
他在火焰高處,收到我寄去的包裹
為他糊的寬大的紙房子
他住著不太習(xí)慣,他說就如生前那樣
有一個小小的蝸居就夠了
捎去的萬福的紙衣雖然合身
但他還是喜歡淺灰色的中山服
他擔(dān)心天堂的舊友會說他脫離群眾
寄給他的大額的紙鈔
他不舍得用,至今還留著
他生前總是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的
何況天堂上窮死的或富死的,都需要救濟
他說他在那里過得好好的
只是天堂琳瑯滿目的商店里
唯獨沒有三塊錢一包的香煙賣
問我能不能瞞著母親,再寄給他兩包
僅這一次,抽完這兩包煙
他決心把五十多年的煙癮,徹底地戒掉
我贊成來一次決裂
我怕我的內(nèi)心,風(fēng)暴走失
我寧愿站在刀口上疼痛
我怕我的頭顱,枕在鵝絨上麻木
我提議:天空
有雷鳴坍塌,劈我的脊背
我的皮肉灼傷,四肢開始痙攣
我提議:讓閃電的舌尖
舔舐我凌亂的白骨
火勢蔓延,草原的身體漸漸遼闊
這樣,我會再清醒一些
醒來后,讓我從容抵達死亡
與相鄰的幾條大道相比
這條街算是老掉牙了
這里擁擠著賣高粱種和棉絮的
賣葉子煙和中草藥材的
賣各種樹苗和油漆的
賣魚畜飼料和豬油渣的
賣各種打折服裝和成人用品的
……
唯獨,沒有賣毒藥的和賣笑的
所以每次路過這里
我都會在人潮中深吸一口:
油渣的味道或種子的味道
油漆的味道或中草藥的味道
躺在凌晨兩點十分
我要用手機備忘錄寫詩
那些折磨人的詩句,那么美
美的詩句都是我小小的幸福
我決定枕著幸福安然入睡
醒來的清晨,我要重溫昨夜之美
當輕輕地掀開詩的睡衣
突然發(fā)現(xiàn)昨夜之詩,多么形而上學(xué)
正如那年那夜的那一刻
偷來一朵玫瑰花
決定對暗戀已久的人表達
而清早醒來,幸福已讓現(xiàn)實挪在昨夜
昨夜那些輾轉(zhuǎn),剛好填飽我的胃
或把一座城裝入杯子
紅綠燈、車輛和行人亂中有序
或把一杯酒吞進城池
電線桿、道旁樹、燈影已本末倒置
喧嘩或是落寞,沉醉還是清醒
風(fēng)過之處依然無痕
我走你留,還是你走我留
都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
而我們都曾經(jīng)來過,即使僅僅路過
曾有鳥兒在此顛沛流離,有鳥兒在此安身立命
那些候鳥的尸體
都被蒼茫的夜色
錄入一本忘卻了月光的詩選
那些站著的
倒立的密集的文字
有倉促的腳步聲,從墨池底部傳來
那些數(shù)不清的嘆息
正在加劇,誰的孤獨和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