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漢杰

冬至是冬天的第四個節(jié)氣。冬至之“至”有極至之義，“冬至”意為嚴冬到了。在中國人的傳統(tǒng)生活中，冬至是節(jié)氣也是節(jié)日，有“亞歲”“冬節(jié)”“長至節(jié)”等別稱，民間又有“冬至大如年”之說。年節(jié)是中國人最為看重的傳統(tǒng)節(jié)日，以冬至比肩年節(jié)，足見其在傳統(tǒng)社會中的重要地位。

節(jié)候表征

節(jié)氣的創(chuàng)設(shè)源于古人對日影的觀測。在太陽光的照射下，每個物體都有影子，影子的長短和方向會隨著太陽的移動而發(fā)生變化。古人很早就發(fā)現(xiàn)了這種變化，并借助特定的手段記錄下這種變化，由此形成了晝夜、四季、節(jié)氣等一些基本的時間概念。古人對日影的觀測大致經(jīng)歷了竿影測日、土圭測日、圭表測日等幾個階段。

在平地上豎一根竿子，用以觀察日影的變化，這是最原始的測量日影的手段——竿影測日。其后發(fā)展出了土圭測日，“土”是度的意思，“土圭”是玉刻成的尺子，把它放在平地上，可以更精確地量出竿影的長短。再后則有了圭表測日，垂直立于平地上測日影的銅柱或石柱稱表，正南正北方向平放的測定表影長度的銅尺或石尺稱圭，用圭表測日影可以更精確地定出一年四季和二十四節(jié)氣的發(fā)生時刻。

古人通過觀測發(fā)現(xiàn)，一年之中日影的長度每天都在變化，其中，夏季的一天日影最短，冬季的一天日影最長，古人稱這兩天為“日至”：一個為“日南至”，也稱“夏至”；一個為“日北至”，也稱“冬至”。至遲在春秋時代，古人就已確定了夏至、冬至這兩個節(jié)氣。

冬至是農(nóng)歷十一月的中氣。古人以陰陽解釋氣候的變化，陰代表冷，陽代表熱，四季的變化源于陰陽二氣相互作用的結(jié)果。夏至陽氣達于極盛，陰氣始生；冬至陰氣達于極盛，陽氣始生。因此，元人吳澄在《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說：“冬至，十一月中。終藏之氣至此而極也。”

據(jù)《逸周書·時訓解》記載，冬至有“三候”：“冬至之日，蚯蚓結(jié)；又五日，麋角解；又五日，水泉動。”大意是冬至這天，蚯蚓盤結(jié)；5天之后，麋鹿角開始脫落；再過5天，泉水會涌動起來。如果上述“候應”不能如期而至，相應地也會有一些異象發(fā)生：蚯蚓乃蠕動之物，如果它仍挺然若死，表明一陽未生，對應國君政令不通之象；麋鹿角像兵刃，如果麜鹿角沒有脫落，對應兵甲不藏、戰(zhàn)事不息之象；泉水伏于地下，陽氣聚集，泉水未動表明陽氣未生，對應陽不承陰之象。

唐人元稹有《詠廿四氣詩·冬至十一月中》：“二氣俱生處，周家正立年。歲星瞻北極，舜日照南天。拜慶朝金殿，歡娛列綺筵。萬邦歌有道，誰敢動征邊？”“周家”指周朝；“舜日”中舜乃傳說中的賢君，以“舜日”喻指太平歲月；“歲星”即木星，古人以其歲行一次、十二歲而一周天用以紀年，因此也稱木星為福星、歲星。這首詩的大意是陽氣始生的冬至是周代的新年之始，從這一天開始，白晝將變得越來越長，冬至到了，皇家要設(shè)筵慶祝，萬國前來朝賀，誰還敢挑起邊事？

節(jié)令習俗

從自然時序上來看，冬至是一年之中白晝最短、黑夜最長的一天，是真正意義上的一歲之首。在歷法頒行之前，冬至就是古人生活中的新年，周代歷法以子月（夏歷十一月）為正月，又以冬至為新年。在古人看來，冬至陽氣始生、萬物萌發(fā)，是個吉祥的日子，相應地產(chǎn)生了一些慶祝活動。

天子在冬至要祭天。據(jù)《周禮·春官》記載：“以冬日至致天神人鬼，以夏日至致地祇物魅?！币罁?jù)天圓地方的觀念，周天子冬至圜丘祭天、夏至方丘祭地。冬至祭天作為“國之大典”一直被后世帝王繼承了下來。北京天壇祈年殿就是明清帝王祭天的場所。1913年冬至日，時任中華民國大總統(tǒng)的袁世凱在北京天壇舉行了歷史上最后一次祭天儀式。

延至西漢時，漢武帝頒用太初歷，以夏歷正月為歲首，這才把正月和冬至離分開來。冬至雖然已不再是年節(jié)，但視冬至為節(jié)日的觀念卻一直存續(xù)下來。漢朝冬至官府要賀冬，官員也例行放假；唐宋時，冬至節(jié)一如年節(jié)。據(jù)宋代孟元老《東京夢華錄》記載：“十一月冬至。京師最重此節(jié)，雖至貧者，一年之間，積累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備辦飲食，享祀先祖。官放關(guān)撲，慶祝往來，一如年節(jié)。”明代以后，冬至節(jié)出現(xiàn)了民間與官府的分野。據(jù)明人謝肇淛《五雜俎》記載：“今代長至之節(jié)，惟朝廷重之，萬國奉表稱賀，而民間殊不爾也?！?/p>

在后世民間，冬至節(jié)的習俗有所消減，惟東南傳統(tǒng)吳地為盛。據(jù)明人田汝成《西湖游覽志余》記載，吳中冬至節(jié)俗甚至超過了新年，當?shù)赜小胺识菽辍钡恼f法。又據(jù)《吳中歲時記》記載：“郡人最重冬至。先日，親朋各以食物相饋遺，提筐擔盒，充斥道路，俗呼冬至盤。節(jié)前一夕，俗呼冬至夜。是夜，人家更迭燕飲，謂之節(jié)酒。女嫁而歸寧在室者，至是必歸婿家。家無大小，必市食物享先，間有懸掛祖先遺容者。諸凡儀文，加于常節(jié)，故有‘冬至大如年之謠。”

冬至節(jié)除了祭祖、賀冬等活動，還有一些禁忌習俗。據(jù)宋代金盈之《醉翁談錄》記載，宋代就有“守冬爺長命，守歲娘長命”的說法，“冬”指冬至，“歲”指除夕。在浙江蘭溪，“至于冬節(jié)，不論新娶與否，亦不能居住娘家。諺曰‘過個冬，去個公，言婦人若在娘家過冬節(jié)，來年定害死其家長也”。

傳統(tǒng)以冬至為計算時氣的起點，如俗語說“冬至離春四十五”（冬至后45日是立春）、“冬至百六是清明”（冬至后106日是清明），等等，皆以冬至日為時氣的坐標點。

冬至日古人也占驗天氣和農(nóng)事。清人陳淏子在《花鏡》中說：“冬至日天晴，主年內(nèi)多雨，萬物不成；風寒，大吉?！庇謸?jù)民國《杭縣志稿》記載：“冬至月頭，賣被買牛（主暖）；冬至月中，日風夜風（主風）；冬至月底，賣牛買被（主寒）?！?/p>

從冬至日開始，古人還有數(shù)九的習俗。此俗早見于南北朝時期。據(jù)梁代宗懔《荊楚歲時記》記載：“俗用冬至日數(shù)及九九八十一日，為寒盡?！倍鼗臀墨I《詠九九詩》應該是目前所見最早被記錄下來的數(shù)九歌：“一九，萬葉枯萎，鴻雁南飛；二九，單衣覺寒，群鳥夜投高宿，鯉魚游入深潭；三九，朔風凜冽，荒原地凍，水面結(jié)冰猶如冰橋……”由于各地氣候條件不一，數(shù)九歌也有差異。如宋人陸泳《吳下田家志》記錄的我國東南地區(qū)的數(shù)九歌：“一九二九，相喚弗出手。三九廿七，籬頭吹觱栗。四九三十六，夜眠如露宿。五九四十五，窮漢街頭舞。不要舞，不要舞，還有春寒四十五。六九五十四，蒼蠅垛屋栨。七九六十三，布衲兩肩攤。八九七十二，貓狗眠渹地。九九八十一，窮漢受罪畢。剛要伸腳眠，蚊蟲獦蚤出?！蔽覈A北地區(qū)的數(shù)九歌又與江南地區(qū)不同：“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開，八九雁來，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除了數(shù)九歌，古時還有九九消寒圖，即在一枝梅花上畫出八十一個花瓣，用色筆日涂一瓣，瓣盡而九九出。據(jù)明人楊允孚《灤京雜詠》自注中說：“冬至后，貼梅花一枝于窗間，佳人曉妝，日以胭脂涂一圈。八十一圈既足，變成杏花，即暖回矣。”也有只畫八十一個圈，排列九行，每行九個圈，根據(jù)上陰下晴、左風右雨、雪當中的原則，從冬至日起，日涂一圈，以記錄天氣變化的情況。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填字的數(shù)九游戲，即對九個九筆畫的字進行涂描，這九個筆畫中空的字，組成一個獨立的文句，從冬至日起，每天依筆順描畫一筆，九天成一字，九九盡則文句成。

節(jié)令飲食

作為傳統(tǒng)生活中的大節(jié)，冬至節(jié)各地也有一些應節(jié)食俗，茲舉幾種如下：

吃餛飩 餛飩也稱“扁食”“抄手”“云吞”，古人認為它是一種密封的包子，沒有七竅，因此稱為“渾沌”，書為“餛飩”。南宋時有臨安人冬至吃餛飩祭祖的記錄，老北京也有“冬至餛飩夏至面”的說法。之所以冬至吃餛飩，清人潘榮陛在《燕京歲時記》中說：“夫餛飩之形，有如雞卵，頗似天地渾沌之象，故于冬至日食之?！币责Q飩寓意混沌，吃餛飩寓意蒙昧初開。

吃湯圓 古人有詩云：“家家搗米做湯圓，知是明朝冬至天?！睖珗A是用糯米粉制成的圓形食品，在我國南方，冬至做的湯圓又叫“冬至團”，用以祭祖、饋親和家人食用。據(jù)《清嘉錄》記載，冬至湯圓有兩種形制：“有餡而大者為粉團，冬至夜祭先品也；無餡而小者為粉圓，冬至朝供神品也?！庇謸?jù)清末廣東《饒平縣志》記載，湯圓除了用來祭祖，也用來祭告他物：“冬至節(jié)，亦謂之‘亞歲。俗粉糯米為丸湯薦祖先，長幼食，謂之‘添歲。門戶器物各以丸糊其上，謂之‘飼耗。牛皮以一枚糊之，謂報其功焉。”

冬至是一年中最長的一夜，冬至那天，天還未亮，婦女們就起來生火煮湯圓，先敬天祭祖，再全家圍坐吃湯圓。冬至吃湯圓，除了表示太陽（陽光）逐漸回來，也代表團圓的意思，現(xiàn)代人更喜歡把它當成圓滿的象征。除此之外，民間還有“吃了湯圓大一歲”之說。

吃餃子 醫(yī)圣張仲景是河南南陽人，相傳他曾在長沙為官，告老還鄉(xiāng)之時適逢大雪紛飛的寒冬。他見南陽白河兩岸的鄉(xiāng)親們衣不遮體，不少人的耳朵被凍爛了，心里非常難過，就叫弟子在南陽關(guān)東搭起醫(yī)棚，以羊肉、辣椒等一些驅(qū)寒食材為料，煮熟、剁碎，外裹以面皮，做成一種形似耳朵的食物，煮熟后分發(fā)給鄉(xiāng)親們食用。大家吃過之后，凍耳朵都治好了，以后南陽地區(qū)便有了冬至“捏凍耳朵”的習俗。

吃狗肉 傳說冬至吃狗肉的習俗源于漢高祖劉邦，他在冬至這一天吃了樊噲煮的狗肉，覺得味道鮮美，從此民間便有了冬至吃狗肉的習俗。元代飲膳太醫(yī)忽思慧在《飲膳正要》中說，狗肉有“安五臟，補絕傷，益陽道，補血脈，厚腸胃，實下焦，填精髓”等功效。在貴州等地有“冬至吃狗肉，明春打老虎”的俗語。

吃年糕 杭州人冬至要吃年糕，而且一天之內(nèi)所吃的年糕又有所不同：早上吃的是芝麻粉拌白糖的年糕，中午是油墩兒菜、冬筍、肉絲炒年糕，晚餐是雪里蕻、肉絲、筍絲湯年糕。冬至吃年糕，寓意年年長高，圖個吉利。

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冬至又是古人祭孔、拜師的日子。據(jù)清末河北《定興縣志》記載：“冬至，釋菜于先師孔子，師率其弟子行禮。弟子拜師，朋友互拜，謂之‘拜冬。教授于家者，以此日宴飲弟子，答其終歲之儀，多食餛飩?！薄搬尣恕币卜Q“釋采”，是古人初入學時用芹藻之類的植物禮敬先師的一種儀式。在山西虞鄉(xiāng)縣，冬至祭孔、拜師的禮俗很有特點：“各村學校于是日拜獻先師。學生各備豆腐來獻，獻畢群飲，俗呼為‘豆腐節(jié)?！笨鬃邮侵袊鴼v史上的文化圣人，是知識的化身，古人借助這些儀式化的祭拜活動，有尊崇先賢啟智之用，也有感念老師開蒙之意。

【責任編輯】王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