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昆侖山在何處,是因為人們對玉門關以外的世界太不熟悉了。正因為這種“不熟悉”,才一次次將昆侖山加以渲染,直至其變成一個脫離現(xiàn)實的巨大想象空間,昆侖神話體系才得以完成。
兩千多年后,有當代學者在對古老語言碎片的拼湊對比中得出一個不起眼的結論:我們一直以為“祁連山”的名字來自匈奴語,意為“天山”,其實不是,“祁連”很可能來自一種更古老的語言,后來被匈奴人化用到匈奴語中,繼而被譯為漢語。在那個古老的語言中,“祁連”與“昆侖”是同一個詞,意思是“山”。
至此,無窮無盡的昆侖猜想,似乎如漫漫長夜中出現(xiàn)了一絲光亮的縫隙。如果這個結論能夠被證實,那么,2000多年來關于“昆侖山”的無數(shù)疑惑與猜測,就會出現(xiàn)一個巨大的反轉——昆侖不是一座具體的山,在西方某種古老的語言中,所有的山都被稱為“昆侖”。
這個帶來光亮的西方語言,就是印歐語系中最古老的語言之一:吐火羅語。
吐火羅語是一種早已消失的語言,直到20世紀初,學者們才在新疆塔里木盆地的考古中發(fā)現(xiàn)了用吐火羅語書寫的文獻,并為之做了整理與歸類——使用吐火羅語的族群在天山南北的廣大地區(qū)都有分布,包括塔里木盆地中的庫車、焉耆、龜茲、樓蘭、吐魯番等地。在張騫西行之后,這一廣大地區(qū)進入中原人的認知領域,從此被稱為“西域”。
在使用吐火羅語的族群中,最為中原人熟知的一支,是大月氏人。而尋找大月氏,正是張騫出使西域的真正目的。
先秦時代,月氏人在河西走廊的西部、敦煌與祁連山之間游牧,后被崛起的匈奴所驅趕,被迫向西長途遷徙,匈奴人取代月氏占據(jù)了祁連山一帶。離開的月氏人,大部分沿天山南麓西行,幾經輾轉,兩次西遷,最終定居于帕米爾高原的西部、中亞的河間地區(qū)。西遷的月氏人,后被稱為大月氏;留下的小部分月氏人,被稱為小月氏。
與此同時,漢王朝被崛起的匈奴所威脅,試圖找尋被匈奴擊走的大月氏,聯(lián)合抗擊匈奴,于是有了張騫的西行。張騫西行的外交目的并沒有達成,他找到大月氏時,這個昔日的游牧民族已經定居在帕米爾的西邊、阿姆河邊的水草豐沛之地,不愿再卷入戰(zhàn)爭。但張騫追尋大月氏西行的這條路,在兩千多年后的19世紀70年代,被德國地理學家李?;舴颐@個名字同時照亮了東方與西方的歷史與文明,并將曠日持久地沿用下去——他在一本名為《中國》的書中,將這條路稱為“絲綢之路”。
事實上,真正的“絲綢之路”既不是一條起迄點與經行處十分精確的路,也并非從張騫開始才有人行走。相反,這是一個古老的、范圍廣袤的巨大通道,有很多分支交叉延展,行走者會根據(jù)不同的環(huán)境和時代條件來選擇。
在張騫之前,最早的東西方道路始自北方草原?!安菰瘛唇浉N的海洋一樣,它雖然不能為定居的人類提供居住條件,卻比開墾了的土地為旅行和運輸提供更為巨大的方便?!庇鴼v史學家湯因比曾這樣形容草原為交通提供的便利性。相對于農耕民族的自給自足,游牧部族有相當一部分生活必需品要與定居社會進行交換,比如糧食或紡織品,早期的貿易活動就這樣誕生于游牧部族遷徙的道路上。在漢代以前的很長時間,活躍在蒙古草原、南俄草原、中亞與西亞北部的斯基泰人就在游牧過程中開辟了草原之路,這個寬廣的歐亞草原大通道,東至大興安嶺,向西一直抵達黑海草原。
但是,在中國古籍中,“草原”這個詞匯的出現(xiàn),比描述西域的“瀚?!薄傲魃场边€要遲。這是因為在作為文明中心的黃河流域,中原人的視野并沒有隨著北方游牧部族的視野而展開,而是直到張騫時代才開始向西方延伸。張騫之前,西域的道路上早已出現(xiàn)了中原的物產,在“鑿空西域”之后,除了書寫者的記錄范圍開始拓展,還有一隊專職進行商業(yè)貿易的人群出現(xiàn)在東西方的通道上,當這群人開始行走時,絲綢之路正式連接起了東西方的文明中心。
李?;舴宜慕z綢之路,指的就是張騫開辟的“從公元前114年至公元127年間,中國與中亞、中國與印度間以絲綢貿易為媒介的一條西域交通道路”。20世紀初,德國歷史學家赫爾曼進一步將絲綢之路的范圍延伸到地中海西岸和小亞細亞,確定了絲綢之路的基本內涵——它是中國古代經過中亞通往南亞、西亞以及歐洲、北非的陸上貿易交往的通道。這條路起自長安,迄自羅馬,連接了亞歐大陸的東西方文明,絲綢是這條路上最具代表性的貨物。
絲綢之路的中國部分,有北道、中道、南道之分,當這條路向西延伸時,中道與南道卻同時指向了一個區(qū)域,是整個絲綢之路上最為艱險難行、神秘莫測的一段,這就是被稱作“萬山之祖”的帕米爾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