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娥,任敬軍
(1.浙江農(nóng)林大學 林業(yè)與生物技術學院,浙江 杭州 311300; 2.浙江農(nóng)林大學 外國語學院,浙江 杭州 311300)
竹紙就是用竹的整個莖稈,經(jīng)過一系列復雜工序處理后最終成紙的。[1]竹紙以嫩竹為原料制作而成,是古代漢族勞動人民的一個偉大發(fā)明。中國多竹,號稱“竹子王國”,百姓日用其材,文士雅尚其德[2]。晚清思想家薛福成對比中外物質(zhì)材料于各國之重要性,得出“中國之竹與外國之鐵相埒,造紙制筆,非竹不可”[3]。中國造紙尤早,“發(fā)明造紙始于公元105年后[4]”,“最先使用的是麻、楮皮和藤等修長又優(yōu)質(zhì)的植物纖維[5]”。中國造紙源于公元元年前后,最先使用的材料是麻、楮皮和藤這些修長的優(yōu)質(zhì)植物纖維。《浙江通志·物產(chǎn)》引《元和郡縣志》:“余杭縣由拳村出好藤紙?!庇忠夺又尽罚骸柏咛偌埫锰煜?,式凡五,藤用木椎椎治,堅滑光白者曰硾箋,瑩潤如玉者曰玉版箋,用南唐澄心堂紙樣者曰澄心堂箋,用蜀人魚子箋法者曰粉云羅箋,造用冬水佳,敲冰為之曰敲冰紙,今莫有傳其術者?!蓖ㄟ^這些文字,可知剡溪藤紙曾名滿天下,凡五種:硾箋、玉版箋、澄心堂箋、粉云羅箋、敲冰紙,但皆已失傳其術。竹紙具體肇始何時,不可確考。學術界主要有東晉和唐兩說。
南宋·趙希鵠所編撰的《洞天清錄集》,為中國文化史上最早出現(xiàn)的專門論述古器物(古玩)辨認的書籍之一。其著作中有如下記載,似乎印證了晉朝就有竹紙:“若二王真跡,多是會稽豎紋竹紙。蓋東晉南渡后,難得北紙。又右軍父子多在會稽故也[6]”。因而就有了竹紙始于晉代的說法。李約瑟《中國科學技術史》:“趙希鵠后來又在同一本書中提到,以上‘真跡’在他寫書時已不復存在,然則‘真跡’云云必然是晉代以后的臨摹之作”。李約瑟博士這意思表達得非常清晰。“二王”乃指東晉書法家王羲之、王獻之父子。王羲之曾任會稽內(nèi)史,遷右軍將軍,因此又被稱為王右軍。繼趙希鵠之后,主張竹紙始于東晉的基本文獻還有《增補事類統(tǒng)編》,里面記載梁蕭子良曾提到張茂作箈紙。箈即嫩竹,也有不少現(xiàn)代學者對竹紙始于東晉之說持有異議,譬如張德鈞《關于“造紙在我國的發(fā)展和起源”的問題》中就表示:“確定在八世紀末是比較合理的[7]”。另一方面,北宋·蘇軾《東坡志林》卷九云:“昔人以海苔為紙,今無復有;今人以竹為紙,亦古所無有也[8]”。被誤以為竹紙古來無有,是發(fā)端于宋。北宋前期竹紙產(chǎn)量也許不大,或為鮮見,但不能因此推論宋代之前沒有竹紙。通常而言,時代的更替與技術的進步彼此之間相互聯(lián)結,工業(yè)技術的發(fā)展往往需要經(jīng)歷一個由簡至繁的過程。根據(jù)張子高在其所著《中國化學史稿》的觀點:相比于藤紙、麻紙、楮皮紙,制造竹紙在技術上更為復雜,因而它出現(xiàn)得也較晚。先是麻紙、楮皮紙出現(xiàn)于漢代,后來藤紙出現(xiàn)于晉代,到竹紙出現(xiàn)時,已是中唐[9]。
提到竹紙的最早文獻是李肇《唐國史補》,其中說:“紙則有……韶(今廣東韶關)之竹箋?!鄙酝硪稽c的段公路也提到睦洲(今浙江建德縣)出“竹膜紙”。據(jù)此,李約瑟博士認為,“首先把竹子用來造紙的年代不會晚于唐代中葉,即8世紀后半葉”。他進而指出:“竹紙的制造,可能肇端于氣候暖濕、盛產(chǎn)竹類的廣東[10]”。唐末時,竹紙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產(chǎn)地不廣、產(chǎn)量有限,還未引起人們的重視,自然也就不普及。竹紙的真正發(fā)展是在北宋以后,迄今我們所能看到的最早的竹紙實物也伊始于北宋?!吨袊旒堉参镌现尽罚骸爸窦埖恼嬲l(fā)展是在北宋以后,迄今我們所能看到的最早竹紙實物也是從北宋開始的[11]”。譬如經(jīng)現(xiàn)代學者潘吉星研究鑒定,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宋四家之一米芾(1051—1107)的字畫合璧的珍品《珊瑚帖》,所用的紙正是越州竹紙。由此,人們有幸能一睹這流傳千古的芳華形制。
歐洲人用草本植物造紙相當晚,直到19世紀后半葉(1857—1860)英國人魯特利奇(Thomas Routledge)才試用禾本科的針茅草(Stipatenacissima)造紙,取得成功[12]。最早的竹紙是由英國人在1875年所造,這足足比中國晚了1 000多a。
宋代雖有內(nèi)戰(zhàn),但是經(jīng)濟社會和科學文化,較諸前代有了長足的進步。南宋以降,江南地區(qū)全面開發(fā),農(nóng)業(yè)和手工業(yè)相當發(fā)達,經(jīng)濟開始全面超越北方。兩宋在數(shù)學、天文學、醫(yī)學、農(nóng)學、生物學各領域也取得諸多成就,超越了以往時代。宋代科舉考試制度比唐代更為完備,各地興辦不少書院,教育普及程度和知識分子隊伍居世界首位。文化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促進了印刷業(yè)的大發(fā)展。雕版印刷在唐代原有基礎上有了很大的發(fā)展[1]。
宋仁宗時畢昇發(fā)明了活字印刷術。印刷術是人類近代文明的先導,為知識的廣泛傳播、交流創(chuàng)造了極為有利的條件,也為作為當時紙張主要材料的竹紙的發(fā)展插上了翅膀。宋代造紙術的發(fā)展不僅得益于彼時印刷業(yè)的發(fā)達,還與科教和書畫藝術的發(fā)展而引致的對紙張需求的增加不無關聯(lián)。在宋代,尤其南宋造紙技術日臻完善,獲得了全面的提高,是中國古代造紙業(yè)發(fā)展的鼎盛時期。竹的應用對相繼而出的文化事業(yè)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竹文化本身對人們?nèi)粘I畹臐B透以及因閱讀而產(chǎn)生的精神層面的提升又反過來促進竹紙的進一步繁榮。竹紙在宋代的發(fā)展既是歷史趨勢,又是自身發(fā)展規(guī)律的必然成果。
宋代繼承和發(fā)展了東漢蔡倫發(fā)明造紙術以來數(shù)百年手工造紙的成就,也是中國傳統(tǒng)造紙技術全面成熟的階段,“竹紙業(yè)是南方地區(qū)規(guī)模最大、區(qū)域最廣和最發(fā)達的紙產(chǎn)業(yè)[13]”。造紙領域數(shù)量最大的是竹紙,蜀、浙、贛、閔等省是當時主要產(chǎn)區(qū)。因為新材料的使用往往伴隨著新工藝和新技術的出現(xiàn),所以材料的來源和數(shù)量的增加可被視為造紙技術進步的標志。中國古人好像天生就明白,大凡可搓成條形的長纖維皆可拿來造紙,除竹子外,樹皮、麻、藤、麥稈、稻草等也是造紙材料。據(jù)《中國通史·遼宋夏金時期·造紙》載,在宋代,以楮、桑等材質(zhì)制造的皮紙居于竹紙之后,而藤紙因資源匱乏逐漸退出了歷史舞臺。用野生植物造紙至宋代已形成主流。宋代竹紙正是在這樣的歷史機遇下展露頭角。
北宋時竹紙制法傳到浙江和江西。剛開始時竹紙質(zhì)量并不高,首先白度不夠,紙面淺黃(米芾謂越紙為“金版紙”);其次紙質(zhì)脆弱,不堪折疊。北宋·蘇易簡撰寫的《文房四譜》卷四《紙譜》,是世界上最早的一部關于紙的專著。就在這部專著中他記載:“今江浙間有以嫩竹為紙。如作密書,無人敢拆發(fā)之,蓋隨手便裂,不復粘也[14]”。北宋·蔡襄《文房雜評》(一作《文房四說》)也表示:“吾嘗禁所部不得輒用竹紙,至于獄訟未決而案牘已零落,況可存之久遠哉!”這種情況表明當時竹紙制造技術尚未成熟,其生產(chǎn)工藝亟待改進。好在不久后竹紙質(zhì)量就有了很大的提高。
關于竹紙的生產(chǎn)工藝,宋代文獻中僅有零星的記載。南宋人陳槱在其所著《負暄野錄》中提到:“吳人取越竹,以梅天水淋,晾令干,反復捶之,使浮茸去盡,筋骨瑩澈?!边@段話并非制造竹紙的全過程,但已涉及到物料、天氣、步驟、操作等工序以及最終呈現(xiàn)的結果。竹紙制造技術的記載始于明清時期,從明清可追溯到宋元時期的工藝。因而當我們看到宋版書時也就知曉其用紙是如何制造出來的。在明代科學家宋應星的《天工開物·殺青》中,對竹紙有這樣的描述:“凡造竹紙,事出南方,而閩省獨專其盛?!钡稳巳~夢得有其他見解,《石林燕語》卷八中他記述:“今天下印書,以杭州為上,蜀次之,福建最下。”這“上”“次”“下”幾字無非指品質(zhì)。也就是說,依他之見,宋代福建所產(chǎn)竹紙,品質(zhì)不如蜀、越。并非現(xiàn)在有的學者認為的產(chǎn)量也不多,甚至類推得出福建印刷業(yè)也并不發(fā)達。葉夢得(1077—1148)所處的時代乃兩宋交替之際,三者屬地域之間橫向比較,其持有的是當下的觀點;而宋應星的“閩省獨專其盛”,“盛”重在數(shù)量,以時間為縱向作比較得出的歷史的觀點。品質(zhì)優(yōu)劣與數(shù)量多寡并沒有直接關聯(lián),也不相悖逆。在宋代,尤其是北宋,會稽竹紙即越紙正當其時。各文學大家與書法名士熱衷越紙以及用紙情況,將在后面加以說明,從中可管窺一二。清末學者楊鐘羲著有《雪橋詩話續(xù)集》,據(jù)他分析:制造竹紙需要經(jīng)過砍竹、提純纖維、蒸煮、洗料、爆料、灰漚、碓舂、提純漿料、作漿槽、織造竹簾、榨干水分、焙干紙張共12道主要工序。竹紙制作工藝繁雜,可見一斑。
何明與廖國強合著的《中國竹文化》中關于竹子由可感變成他物,有頗為精彩的論述:宋代竹紙業(yè)的發(fā)達,標志著竹子的開發(fā)利用向前跨進了一大步。竹紙出現(xiàn)以前,竹子的開發(fā)主要停留在對其物理屬性或機械屬性的利用,譬如竹中空可盛物或做筏,韌性好紋路直可作紡織材料,……竹制品究其本質(zhì)仍是竹。竹子的物理屬性可以感知,因而加工工藝也相對簡單明了。竹紙則迥然不同。它是利用竹子富含纖維的化學屬性創(chuàng)造出新事物的過程。竹紙已不再是“竹”,而是一種全新的事物——“紙”。竹紙的出現(xiàn)及推廣,說明人們對竹子的開發(fā)已從物理屬性深入到化學屬性,從表層深入內(nèi)部,從感性認識上升到理性認識[15]。
長江流域和江南許多省份都盛產(chǎn)各種竹類,《中國造紙植物原料志》表明: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適用于造紙的竹至少超過50種。竹產(chǎn)量很大,分布很廣,平野山區(qū)幾乎遍布都是。據(jù)文獻考察,在宋代多是以毛竹為竹紙的原料。例如施宿等撰的《嘉泰會稽志》記述:“會稽竹有為矢者”,即禾本科的矛竹或毛竹(Phyllostachysedulis)?!肚〗B興府志》之《物產(chǎn)志》提到同科的苦竹(Arundinariadensiflora)及淡竹(Ph.puberula)等,并稱“今會稽煮以為紙者,皆此竹也?!彼阅撤N意義上可以這樣總結:至少在兩宋,重要的竹紙產(chǎn)區(qū)都是毛竹多產(chǎn)區(qū)。會稽、鉛山、蜀中、建陽等地,概莫如此。
除了純竹紙,此外還有竹與樹皮、竹與麻的混料紙,以及廢紙回槽再加入新紙漿所造的“還魂紙”等。“廢紙回槽造再生紙在宋代已相當普遍[1]”。《中國造紙技術史稿》載:米芾的《公議帖》《新恩帖》《寒光帖》皆為混料紙,前二者由竹麻而制,最后者乃竹與楮皮的混料。
想來古人智慧卓然,定有更多其他品類。但限于筆者知識所限,僅列出以下幾種。
1.3.1越紙越紙是越州竹紙的簡稱,亦稱會稽竹紙。北宋王安石,世稱王荊公,其不僅愛好用竹紙筆意寫真,而且還別有心裁以越紙自制小幅竹箋,用以寫詩及信件。于是此種竹箋被稱為荊公箋,風靡各處,人多仿之。越紙至南宋初年,品質(zhì)已大有改進,因此詔文館直學士陸軫,提刑官邵?仿荊公箋式樣用竹紙制成書箋,流行一時,人稱學士箋、邵公箋。再加上姚黃箋,成為竹紙三大上品。施宿等撰《嘉泰會稽志》中寫道:“然今獨竹紙名天下。”過去著名的越州藤紙(杭州由拳紙即是藤紙)遂已退居其后。施宿又說“建炎(1127—1130)、紹興(1131—1162)以前,書簡往來率多用焉。”越紙受時人喜愛,果然名不虛傳。在談論當?shù)刂窦垥r,施宿于《嘉泰會稽志》繼續(xù)指出其5大優(yōu)點:“惟工書者獨喜之。滑,一也。發(fā)墨色,二也。宜筆鋒,三也。卷舒雖久,墨終不渝,四也。惟不蠹,五也。”這也解釋了越紙在宋代如此受人追捧的緣由。其優(yōu)越性歸納起來有如下幾點:(1)紙質(zhì)光滑細膩;(2)容易發(fā)墨;(3)行筆流暢舒適;(4)愈久而墨色不褪;(5)不易遭蟲蝕。關于“不蠹”,相較于其他紙,竹紙事實上更容易遭蛀蝕。北宋書法家薛紹彭(字道祖)對越州竹紙也推崇備至:“越州紙滑如苔,更加一萬杵;自封翰墨鄉(xiāng),一書當萬戶?!蹦纤稳岁悩敦撽岩颁洝ふ摷埰贰酚涊d:越州竹紙好過其他地方的竹紙,縱使仿效,仍是難以達到其水準,“他方效之,莫能仿佛”,甚至“遂淹藤紙矣”。享譽甚久的剡溪藤紙的光芒就這樣在歷史波濤的推動下被越州竹紙所淹沒。
1.3.2春膏紙南宋時期,竹紙制造業(yè)發(fā)展極為迅猛,竹紙已成為可與楮皮紙相頡頏的主要紙種之一。此時竹紙又以浙江所產(chǎn)為最佳。據(jù)《負暄野錄》卷下介紹,當時有一種叫春膏紙的優(yōu)良竹紙,制法考究:“……其色如蠟。若以佳墨作字,其光可鑒。故吳箋近出,而遂與蜀產(chǎn)抗衡?!庇纱丝梢姡K州竹紙春膏紙與蜀紙(四川麻紙)品質(zhì)不相上下?!豆P記小說大觀》第七冊《東坡志林》卷十一,蘇軾云:“川紙,取布頭機余,經(jīng)不受緯者治作之,故名布頭箋。此紙冠天下,六合人亦作,終不及爾[16]”。蘇軾認為揚州六合縣產(chǎn)的麻紙比不上四川麻紙,而陳槱認為蘇州竹紙與蜀中麻紙不相上下,且表面更平滑受墨,又價廉易得。雖然都是個人之見,但也可以反應出宋代竹紙的發(fā)展呈快速之狀,且產(chǎn)地有擴大之勢。
1.3.3金版紙北宋著名書法家米芾在《評紙?zhí)分姓f:“越筠(竹)萬杵,在油掌上,緊薄可愛。余年五十,始作此紙,謂之金版也?!币馑际钦憬瓡斓闹窦?即越紙),竹料加工時反復舂搗,所產(chǎn)出的紙緊薄可愛,品質(zhì)在杭州由拳紙之上。米芾50歲(1100)時開始用這種紙行文作畫。因為竹紙本身呈現(xiàn)淺黃色,遂美稱其為金版紙。
1.3.4十色箋富陽早在唐五代時期,就以嫩竹為原料生產(chǎn)竹紙。其所產(chǎn)上黃白狀紙為紙中精品,自宋真宗始就為朝廷貢品。據(jù)記載1041年至1048年的宋慶歷年間,富陽所產(chǎn)的竹紙成為“錦夾奏章”和科舉試卷用紙。后富陽人謝景初經(jīng)過反復試驗,終于在富陽竹紙的基礎上研制成了與唐代薛濤箋齊名的謝公箋。元朝末年費著在其所撰的《蜀箋譜》一書中,對謝公箋有如下記載:“紙以人得名者,有謝公、有薛濤。所謂謝公者,謝司封景初師厚。?師厚創(chuàng)箋樣以便尺書,遂因此得名[17]”。明代文學家陳耀中在《天中記》一書中,記載了謝公箋的特色:“謝公有十色箋,分為深紅、粉白、杏紅、明黃、深青、淺青、深綠、淺綠、銅綠、淺云十色也?!币蚴幻婪Q為十色箋。由于紙質(zhì)平滑,適合書寫,十色箋曾一度被用作朝廷文書紙。
1.3.5元書紙元書紙乃富陽竹紙中的名品。富陽處于臨安近郊,歷史上以產(chǎn)紙聞名,南宋紹興二十三年(1153)朝廷飭令時任富陽知縣的李扶在富陽督造印書紙。李扶乃建州松溪(今福建松溪)人,本地就產(chǎn)竹紙,因此他雇請家鄉(xiāng)紙工來富陽傳授竹紙制作工藝。結合當?shù)氐募妓嚕媲缶?,使原先不堪印書只能起寫文稿和練習書法之用的潦草紙張終于成為可供印書之用的被譽為紙中“上上佳品”的元書紙。其特點為質(zhì)地潔白、簾紋細密、聞有清香、手扣有聲、光滑堅韌[17]。
1.3.6連四紙根據(jù)《中國竹文化》引笪繼良、柯仲編纂《鉛書》的記載,宋代福建邵武、光澤,江西鉛山等地出產(chǎn)一種優(yōu)質(zhì)紙——連四紙,紙質(zhì)精致、潔白勻稱,還經(jīng)久不變,為當時印刷書籍和題詩作畫的常用紙張。鉛山所產(chǎn)最為豐后,故而有“鉛山惟紙利,天下之所取足”之說,因此也被稱為鉛山紙。這種紙歷元明清后仍享譽不衰,還和徽紙、池紙一起被販至蜀地,因輕細而價高。陶宗儀引《說郛》卷九十八,宋佚名撰《箋紙譜》載:“然徽紙、池紙在蜀,蜀人愛其輕細,客販至成都,每番視川箋價幾三倍。”
南宋人周密《癸辛雜識·前集·簡槧》:“簡槧古無有也,陸務觀謂始於王荊公,其后盛行,淳熙末(宋孝宗趙昚第三個和最末一個年號1174-1189),始用竹紙,高數(shù)寸,闊尺馀者,簡板幾廢”[18]。簡槧,因是呈于皇上,也叫御槧。陸務觀(陸游)認為簡槧古來沒有,始用于或使出于王安石,而后盛行。宋孝宗淳熙(1174—1189)末年開始用竹紙代替。“自丞相史彌遠當國,臺諫皆其私人,每有所核薦,必先呈副,封以越簿紙書,用簡版繳達。合則緘還,否則別以紙言某人有雅故,朝廷正賴其用,于是旋易之以應課,習以為常。端平之初(1234—1236),猶循故態(tài)。陳和仲因?qū)κ籽灾?,有云:‘槀會稽之竹,囊括蒼之簡?!^此也?!币猛?。由此可見竹紙的應用以及如何擴大到了宮廷政事。
竹紙是中國特有的書法和繪畫藝術作品的載體。書畫家能夠在柔韌受墨的紙上肆意揮毫,完成藝術杰作。作家、詩人、史學家和科學家可以描繪鴻篇巨著,形成中國豐富的紙文化遺產(chǎn)。竹紙具有獨特的潤墨性和滲透性,毫之所至,墨的肥瘦疏密、深淺濃淡躍然紙上,具有很強的藝術表現(xiàn)力,因此竹紙的應用從宋代起便躋身書畫領域。
《嘉泰會稽志》卷十七記載:“自王荊公好用小竹紙,士大夫翕然效之?!蓖醢彩?、蘇軾等文人墨客都喜愛用竹紙行文畫物。在宋諸名公中,王安石用竹紙時間最早,大約在神宗元豐元年(1078—1085)。米芾與蘇軾用竹紙的時間幾乎同時,約在哲宗元符年間(或1100)。米芾在《書史》中對越州竹紙的贊揚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他認為越紙“光透如金板”,并賦《越州竹紙》詩:“越筠萬杵如金版,安用杭由與池繭。高壓巴郡烏絲欄,平欺澤國清華練。老無長物適心目,天使殘年司筆硯”[19]。詩中提到的都是古代名紙。杭州油紙是由拳村出的藤紙。池州繭紙是今安徽貴池的“蠶繭紙”(實為楮樹紙)。據(jù)傳,王羲之的《蘭亭序》就書于巴郡烏絲闌紙上。沈括《夢溪筆談》《權智》條云:“久欲為長堤,但蘇州皆澤國,無處求土?!?,因此澤國青練紙可能指姑蘇紙。然而在米芾眼里,這些名紙都比不上越紙。老年時還能得此竹紙用以寫字,他感到很快樂。宋人蘇試喜用竹紙,他最鐘愛的也是越紙?!都翁尽分段锂a(chǎn)志》曰:“東坡先生(蘇軾)自海外(今海南)歸,與程德儒書云,告為買杭州程奕筆百枚,越州紙兩千番?!睎|坡先生被貶至海南島,元符三年(1100)遇赦,結束流放生涯回來后,立即寫信給朋友程德孺,要他代為購買越紙2 000幅。尚書汪圣錫收集東坡先生的作品,發(fā)現(xiàn)“東坡帖刻為十卷,大抵竹紙十[之]七八”。
宋人不僅自己的作品愛作于竹紙上,連摹寫名人書畫,亦多運用竹紙,如今天傳為王羲之(321—379)的《雨后帖》和王獻之(344—386)的《中秋帖》,皆是宋人用竹紙所描摹的。
宋室定都臨安(今杭州)之后,杭州成了全國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國子監(jiān)作為當時的最高學府也從汴京(今河南開封)遷到杭州,學子們要研讀書籍,這就需要印制大量的書籍。宋代文人崇尚雅趣,有編撰前人或刊行自己個人著作的風尚。綜上各種,杭州民間刻書業(yè)隨即而起,一片繁榮景象,書坊、書肆星羅棋布,杭州遂成為全國印刷業(yè)的中心。而印刷業(yè)的興盛,直接推進了竹紙作為文化傳播載體的功用性。興盛于隋唐五代的麻紙和藤紙逐漸隱沒于歷史舞臺,竹紙取而代之,當仁不讓地占據(jù)了主流地位。
宋代文人雅士不僅將竹紙用于書畫,還應用于書籍的印刷。竹紙已經(jīng)相當精良,不少宋版竹紙印刻的書籍已經(jīng)達到很高的品質(zhì)。如北宋明道二年(1033)兵部尚書胡則印施的《大悲心陀羅尼經(jīng)》,是較精良的竹紙刻本,每紙直長39.4 cm、橫長55.0 cm。咸淳二年(1266)磧砂藏本《波羅蜜經(jīng)》也以較好竹紙刊印。據(jù)《中國造紙技術史稿》:“印刷術發(fā)展后,宋元很多印本書也以竹紙印刷。北京圖書館藏北宋元祐五年(1090)福州刻本梵夾裝《鼓山大藏》中的《菩薩瓔珞經(jīng)》用的即是竹紙?!慰瘫局斜A舻浆F(xiàn)在的多是福建刻本,因為建本當時流傳最廣,所以紙多用竹紙。如北京圖書館藏南宋乾道七年(1171)《史記集解索隱》《紹興戊辰》(1148)《毗廬大藏》……都是建本,其用紙經(jīng)筆者檢驗皆為竹紙”[20]。
宋代時福州得益于“水城”的緣故,交通發(fā)達,經(jīng)濟良好,被一些文史學家認為是其城市發(fā)展的“黃金時代”。南宋人龍昌期,詩作存世不多,但有兩首寫的是福州,《三山即事》為其一:“百貨隨潮船入市,千家沽酒戶垂簾。”“三山”即福州。此詩印證了宋代福州的錦繡年華。經(jīng)濟上的繁榮通常會引發(fā)文化上的需求,福州與都城杭州相隔迢迢千里,用紙需求自然越近越好。閩省建陽的竹紙制造業(yè)在宋代就很發(fā)達,如前所引用宋應星的“閩省獨專其盛”。這就解釋了為何宋印書中建本頗多的緣故。
毋庸諱言,相較麻紙和皮紙,竹紙拉伸力差,使用壽命短以及易被蟲蠹,但對于當時的人們,其經(jīng)濟上的優(yōu)點已掩蓋了質(zhì)量上的不足。尤其是南宋之后印書在民間廣泛的傳播,極大地促進了整個宋代文化事業(yè)的蓬勃發(fā)展。今日人們有幸能夠見到我國的一些傳統(tǒng)書畫藝術精品,這正是得益于兩宋以來,竹紙歷經(jīng)傳承、創(chuàng)造與發(fā)展,完備自身,不僅在上至宮廷朝事下至日常生活中都占有一席之地,而且在中國科學技術史以及文學藝術的百花園中綻放著歷久彌新的光芒。
[1] 潘吉星.中國科學技術史:造紙與印刷卷[M].北京:科學出版社,1998:184-185.
[2] 王利華.人竹共生的環(huán)境與文明[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3:22-24.
[3] 薛福成.出使英法義比四國日記[M].長沙:岳麓書社,1985:713.
[4] 姜錦春.中國造紙工業(yè)之“最”[J].紙和造紙,1987,6(1):38-40.
[5] 司空小月.竹紙 昔日的繁華[J].國學,2010,39(3):68-69.
[6] 趙希鵠.洞天清錄集說郛 [M].上海:商務印書館,1927,12:33.
[7] 張德鈞.關于“造紙在我國的發(fā)展和起源”的問題[J].科學通報,1955,10:85-88.
[8] 蘇軾.東坡志林卷9[M].揚州:廣陵古籍刻印社,1983,23.
[9] 張子高.中國化學史稿:古代之部[M].北京: 科學出版社,1964:143-144.
[10] 李約瑟,錢存訓. 中國科學技術史:第5卷化學及相關技術第1分冊 紙和印刷[M].北京: 科學出版社,1990:54.
[11] 孫寶明,李鐘凱.中國造紙植物原料志[M].北京:輕工業(yè)出版社,1959:157.
[12] Dard Hunter,Papermaking: The history and technique of an ancient craft,2nd ed.,(London ,1957) pp.478,562.
[13] 關傳友.中國竹子造園史考[J].竹子研究匯刊,1994,13(3):53-63.
[14] 蘇易簡. 王五云叢書集成初編(1493):文房四譜[M]. 北京: 中華書局,1985:53-55.
[15] 何明,廖國強. 中國竹文化[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198-201.
[16] 蘇軾. 小說筆記大觀叢書:東坡志林[M]. 揚州:廣陵古籍刻印社,1983: 28.
[17] 莊孝泉. 富陽竹紙制作技藝[M].杭州: 浙江攝影出版社,2009:12-13.
[18] 周密,吳企明.點校癸辛雜識[M].北京: 中華書局,1988:36.
[19] 李亨特. 紹興府志卷十八[M].[S.1]:乾隆五十七年原刻本,1792:31-32.
[20] 潘吉星.中國造紙技術史稿[M].北京:文物出版社,1979,03:90-93,190-192.